王雨辰,黄小妹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武汉 430070)
·当代哲学问题探索·
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
王雨辰,黄小妹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武汉 430070)
生态中心论和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脱离制度维度,拘泥于抽象价值观维度抽象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具有浓厚的文化价值决定论和西方中心论的价值立场;马克思、恩格斯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始终把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的探讨,同对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批判相结合,强调制度变革是解决生态危机的核心与关键。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应当以马克思、恩格斯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为基础,以西方生态文明理论对生态价值观的探讨为理论资源,立足于生态危机的本质和现代化建设实际,以追求环境正义为价值目标,从而成为发展观和境界论相统一的理论。
生态中心论;现代人类中心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
西方生态文明理论主要有生态中心论、现代人类中心论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三种类型,其中,生态中心论和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特点是抛开制度维度、拘泥于抽象生态价值观的维度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具有浓厚的西方中心论色彩。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底蕴的生态文明理论,它力图把生态文明的制度维度、哲学价值观维度和政治维度三者统一起来,是非西方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作为后发型现代化,中国当前的生态文明建设不能以生态中心论、现代人类中心论为指导,而应该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探索的基础上,通过挖掘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立足于后发国家现代化建设的实际,以追求环境正义为价值目标,建构一种有别于西方中心论的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
生态中心论与现代人类中心论是西方生态文明理论的主流,他们的共同点是抛开制度维度、单纯拘泥于生态价值观的维度谈论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生态中心论把近代主体性哲学世界观和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看作是生态危机的根源,并敌视建立在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基础上的科学技术及其运用,认为在现有资本主义制度框架范围内,只要确立有机论哲学世界观,抛弃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确立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生态危机就可以得到解决。可以说,生态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是由有机论的生态本体论、反对近代哲学还原主义方法论、倡导以生态科学为基础的整体性生态方法论和自然价值论为主要内容的生态价值观三部分构成。现代人类中心论则认为任何物种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身并无错误,错误的是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把人类任何的“感性偏好”都视为应该得到满足的,从而导致了人类对自然的滥用。由此他们强调只要对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进行修正,用“理性偏好”代替“感性偏好”即可避免生态危机的发生。现代人类中心论虽不反对科学技术及其运用,但是其是在资本主义制度范围内谈论科学技术及其运用的,其自然观依然是近代哲学的机械自然观,没有改变人类与自然的对立关系,可以说,其生态文明理论是由近代哲学世界观和自然观为基础的生态本体论、近代机械论和还原论的生态方法论以及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价值观三部分构成的。上述两种生态文明理论虽然存在上述不同点,但它们却存在如下两个共同点:第一,抛开制度维度,抽象谈论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具有浓厚的抽象文化价值决定论色彩;第二,抛开历史维度和政治维度谈论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不理解生态问题的产生、发展与资本主义现代化和资本全球化之间的内在联系,客观上起到了为资本推卸全球生态治理问题上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的作用,具有浓厚的西方中心论的价值立场。生态中心论和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虽然对于我们反思人类实践行为的后果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它们却无法真正解决当代全球的生态危机问题,这不仅是由它们的价值立场所决定的,而且也在于它们没有找到当代生态危机产生的真实根源。
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新流派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20世纪70年代兴起于西方的新的生态文明理论,他们坚持恢复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实践本性和有机论哲学世界观,运用阶级分析法和历史分析法来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具有把生态文明的制度维度、哲学价值观维度和政治维度三者统一起来的理论特点。所谓生态文明的制度维度是指其始终把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以及资本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看作是当代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其通过分析资本主义制度的二重矛盾、生产方式运行的特点,明确提出其生态学是反对资本主义生态学的命题;所谓生态文明的哲学价值观维度是指其反对生态中心主义的生态价值观,强调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不仅不能得到科学上的论证,只能依靠直觉确认,从而必然陷入相对主义和神秘主义,而且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反对科学技术和经济增长,是一种后现代的生态价值观。“存在着对自然内在价值理论的各种异议,它的理论与含义、它的归诸直觉而不是理论论证、它的不可能性(我们不知道自然是否赋予本身以价值,我们作为人类只能以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谈论自然)以及它试图建立一个自然——社会二元论的趋势”[1]7。事实上,人类始终只能从人的需要、愉悦和愿望出发来规定自然和生态平衡,所谓脱离人的需要的内在价值是无法成立的。因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反对生态中心论的后现代价值立场,坚持现代主义价值立场。“生态主义(主流以及一个公开无政府主义的版本),被灌输了大量无政府主义的因素,而后者与后现代主义有着诸多一致……生态主义的红色批评是把它推向一个更现代主义视野的尝试,包括:(1)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形式;(2)生态危机原因的一种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据的分析(物质主义和结构主义);(3)社会变革的一个冲突性和集体的方法;(4)关于一个绿色社会的社会主义处方与观点”[1]83。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批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依然是建立在个人利益和资本的基础上的,无法真正解决生态危机。因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虽然坚持人本主义,但拒绝任何生物道德和将自然神秘化的做法。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是“一种长期的集体的人类中心主义,而不是新古典经济学的短期的个人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因而,它将致力于实现可持续的发展,既是由于现实的物质原因,也是因为它希望用非物质的方式评价自然。但从根本上说,后者将是为了人类的精神福利”[1]340,是以满足穷人的基本生活需要的人类中心主义。所谓生态文明的政治维度是指如何通过制度变革,解决生态危机的问题。生态中心论反对制度变革,主张通过地区生态自治来解决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批评他们的这种观点没有认识到所谓地区的生态问题都是资本全球化的结果,本质上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观点;现代人类中心论主张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通过技术进步、经济增长来解决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批评者本质上是为了维系可持续发展,而不是展开生态文明建设。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主张把生态运动同有组织的工人运动有机结合,使生态运动走向激进的阶级运动,破除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和资本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基础,这需要当代生态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之间消除误解,结成反对资本主义的同盟。可以看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秉承的价值立场是非西方中心论的,其理论基础则是历史唯物主义。
由于西方中心论的价值立场,生态中心论和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不可能成为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基础,但是该理论对生态价值观的探讨对于我们反思人类实践行为的后果具有积极意义,也应该为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所借鉴和吸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秉承非西方中心论和现代主义的价值立场,以历史唯物主义基础建构生态文明理论,当然应该成为建构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重要的理论基础。笔者以为,建构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关键是我们应当如何科学看待和认识生态危机的本质,因为它直接决定了应该建立在什么样的理论基础上以及应当确立何种生态价值观的问题。
如果我们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分析法和阶级分析法,我们就可以发现当代生态危机的产生、发展与资本主义工业化及其资本全球化是同一历史发展过程。具体说,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现代化与现代性价值体系的形成与展开是同一过程。而现代性价值体系的核心是近代主、客二分的机械论哲学和以科学进步为主要内容的社会进步观。对于现代性价值体系中的自然观的特点,英国学者柯林伍德在其名著《历史的观念》一书中指出:它“不承认自然界、不承认被物理科学所研究的世界是一个有机体,并且断言它既没有理智也没有生命,因而它就没能力理性地操纵自身运动,更不可能自我运动。它所展现的以及物理学家所研究的运动是外界施与的,它们的秩序所遵循的‘自然律’也是外界强加的。自然界不再是一个有机体,而是一架机器,一个被在它之外的理智设计好放在一起,并被驱动着朝一个明确目标去的物体的各部分的排列”[2]。这显然是一种典型的机械自然观。在近代哲学世界观和机械自然观的支配下,现代性价值体系的目标就是如何认识自然的规律,通过科学技术进步和运用,控制自然为人类谋福利。这实际上改变了近代以前人们对自然奥秘的迷恋,转而从实用的角度看待自然,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看作是控制和被控制、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这实际上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科学与技术被其看作人类控制自然的中介和工具。而在西方近代哲学那里,科学的本质被归结为技术,实际上是把包含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在内的哲学理性降低为工具理性,把实证科学当作唯一的科学,否定事物除实用价值之外的其他价值。实证科学不仅“把对自然的研究从一切‘形而上学’和‘宗教’的假设和教条主义中解放出来。它在这方面努力的历史成就是:科学知识是理解的一种类型,它排除了价值判断和价值决定,科学知识对象本身必然是价值中立的。……它贬低所有那些对人支配物没有帮助的东西(感觉性质,终极原因,美学价值);同时,它坚持优先认识自然现象那些适合预言和控制意图的方面”[3]。由于实证科学理论研究是建立在主宰自然这一实用目标上、并力图把自然变成服从人的目的实践领域的,因此它具有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特点。这就意味着科学的发现与运用必然会丧失哲学的有效指导,从而为科学的异化和自然的异化提供了哲学基础。上述哲学世界观、自然观与科学观追求利润和物欲至上的资本相结合,最终形成了对自然掠夺式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思维方式,从而必然造成严重的生态问题。
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工业化所带来的环境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乌培河谷来信》《英国工人阶级的现状》《自然辩证法》以及《资本论》等著作中作过深刻的揭示。他们的核心思想是资本主义工业化、现代化造成了本国的自然环境的破坏、自然资源的枯竭、工人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城市空间的日益拥挤、人类同自然物质变换关系的裂缝。“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这样,它同时就破坏了城市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农村工人的精神生活”[4]。而且伴随着资本对世界市场的开拓而将落后民族国家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实现对落后民族国家自然资源的掠夺,导致了生态问题的全球化。“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5]。马克思、恩格斯实际上把环境问题的产生看作是和资本全球化的同一历史过程。
基于以上认识,马克思、恩格斯也非常强调制度变革对于解决生态危机问题的重要性。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断定资本主义私有制造成了人和自然的双重异化,把共产主义社会设想为人和自然异化的完全克服。“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是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6]。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把共产主义社会描绘成生态型的社会,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了人与自然物质变换关系的断裂,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7]。因此,解决生态危机既需要解决人和自然的关系,也需要解决不合理的社会关系。对于人类“支配自然”造成负面后果的原因,在恩格斯看来主要存在认识原因和社会历史原因。所谓认识原因就是指人类还没有认识到自然规律,无法预测自己行为的后果;所谓社会历史原因就是指社会特殊利益集团以自己的利益为基础,用科学技术盲目支配自然,并超出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结果造成自然对人类的惩罚。马克思、恩格斯把共产主义社会设想为合理协调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和谐的生态型社会,但在他们看来共产主义社会所谓人的自由和解放也不是绝对的,它以尊重自然规律为前提和基础。
而在当前,资本利用其控制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通过推行新自由主义为主要内容的全球化运动,凭借其经济优势和技术优势,进一步掠夺式利用落后国家的自然资源,并把污染性产业转移到落后的民族国家,进一步加剧了全球性生态问题。对此,英国学者诺斯科特在《气候伦理》一书中指认了资本主义在其工业化过程中对落后国家所欠下的“生态债务”,即 “掠夺第三世界国家的资源、破坏环境、占有环境剩余空间来堆积废物由此而累计的债务”[8]。对于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现代化所造成的全球生态问题,福斯特在《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一书中指出,“事实上,定义资本主义为一种世界制度并决定其积累制度的阶级——帝国主义战争,是一个不知极限为何物的不受控制的世界主宰。在这种致命冲突中,自然界仅仅被看作是世界社会统治的一个工具。因此,以这个逻辑,资本强化了一种实际上焦土地球的策略。全球生态危机日渐涵盖所有领域,这是资本主义经济快速全球化所具有的破坏性失控的产物,因为它只关注其自身的几何级扩张”[9]。但是,资本不仅不思考应当如何偿还对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债务”,在国际贸易中通过绿色贸易壁垒,甚至还把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归结为落后国家的发展,其目的在于把发展中国家置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控制之下,维护资本的既得利益,这充分显示了西方生态中心论、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所标榜的“人类利益”本质上是资本的利益,他们所说的生态保护无非是保护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可持续发展所必需的自然条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明建设。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生态危机虽然表现为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危机,但其本质则在于人与人之间生态利益关系的危机,这种危机根源于资本以及资本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正是资本以及资本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造成了不同民族国家、不同地区和人群在自然资源占有、分配和使用上的不平等,使得发达国家不断掠夺落后民族国家的自然资源,落后民族国家为了生存与发展不得不破坏性地使用自然资源,使生态危机呈现出不断扩大和强化的发展趋势。生态危机的本质决定了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明理论不能单纯考察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而必须重点考察人与人的关系。这既充分表明了西方生态文明理论的虚幻性,也充分凸显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的价值和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当代性。
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建构应该以马克思、恩格斯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通过对生态危机本质的科学揭示,在追求环境正义的同时捍卫后发国家的发展权与环境权。由于生态危机根源于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全球化,因此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应该从“全球”和“地区”两个层面入手。所谓“全球层面”具体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要认识到生态危机的形成与发展同资本全球化和资本所支配的不公正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密切相关,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必须立足于这一全球视野进行民族国家的生态治理,这在本质上是一个如何实现“环境正义”的问题;二是生态问题越来越成为人类面临的共同利益,这反映了全球化过程中人类共同利益正在形成的现实,客观上要求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在关注民族国家的发展和生态治理的同时,也应当具备关注人类共同利益的境界,这在本质上是在解决生态危机问题上的“境界”问题。所谓“地区层面”就是指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必须立足于本国现代化的实际,使生态文明建设能够推进本国的现代化建设,而不是把生态文明建设同现代化建设对立起来,这在本质上要求生态文明理论应该作为一种发展观落实到实践中,推进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发展。
环境正义的实质是如何实现生态资源的公平分配问题,它的焦点在于“在所有那些因与环境相关的政策与行为而被影响者之间,利益与负担是如何分配的。它的首要议题就包括我们社会中穷人和富人之间进行环境保护的负担分配,同样,也要在贫国和发达国家之间,在现代人与后代人之间,在人类与非人类物种尤其是濒危物种之间,对自然资源如何配置”[10]。当代生态危机正是根源于由资本所控制的不公正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导致不同国家、不同人群之间的生态资源分配的不正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用资本控制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凭借其经济优势和技术优势,通过国际分工剥削处于国家分工底端的落后的民族国家的自然资源,落后国家为了现代化不得不以毁坏自然的方式谋求生存和发展。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还通过全球化以联合发展的方式把污染产业转移到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并对落后国家制定诸多绿色贸易壁垒以维护资本的既得利益。为了推卸当代全球生态治理问题上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还把生态危机的根源归结为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并由此干涉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权和环境权。能否实现环境正义是后发国家展开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与关键。对此,西方生态中心论由于把生态危机的根源看作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和科学技术的运用,因此他们是把生态文明与人类文明、生态文明与经济发展对立起来,把生态文明看作是返回前技术时代的自然生存状态,这意味着他们所保护的“自然”本质上是“荒野”。这种情况导致了把生态保护和工人维持生存的劳动对立起来的激进环保运动,这不仅没有理解生态文明的本质,没有把生态文明看作是以资本主义文明为基础、同时又超越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而且事实上也无法阻挡资本借口保护工人的生存权利而采取资本逐利的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也使生态文明建设必然缺乏现实基础而落空。现代人类中心论寄希望于通过技术革新、在现有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展开生态文明建设。但资本主义企业也以保护环境的名义追求技术革新,其本质则是保护资本主义再生产的自然条件和维系资本主义经济的可持续性,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明建设。同时,由于资本的逐利本性,其“将可持续发展仅局限于我们能否在现有生产框架内开发出更高效率的技术是毫无意义的,这就好像把我们整个生产体制连同非理性、浪费和剥削进行了‘升级’而已。……能解决问题的不是技术,而是社会经济制度本身”[11]。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生态革命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前提是实现社会革命,即破除资本主义制度与全球权力关系。根本原因在于资本运行的逻辑是追求利润的经济理性,其核心是利润动机和越多越好的价值观,这造成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高生产、高消费的所谓理想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其结果是自然资源的快速耗费和生态环境的恶化。因此,只有通过实现社会革命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生态革命和生态文明建设才有可能实现。这是因为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目的是为了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强调技术发展和技术运用所创造的社会物质财富是为了让人们能够真正实现自我提供多种选择,这与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追求利润的生产目的与技术运用存在着根本的区别。马克思、恩格斯在揭示和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与生产方式造成环境问题以及人类与自然物质变换关系裂缝的同时,提出防止生态问题的发生“仅仅有认识还是不够的。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12];强调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真正合理协调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从生态危机的本质以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恩格斯的相关论述看,通过制度变革、实现自然资源的合理分配是科学处理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前提。因此,“环境正义”应当是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价值追求,可以看作是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政治维度。
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面临如何处理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关系。由于生态文明是扬弃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它不仅与经济发展、技术运用不是矛盾的关系,而且还以它们为前提和基础。因此,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应当作为一种科学的发展观起到推动经济发展的作用,这就意味着如何使民族国家的经济发展与全球生态环境保护相一致是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必然面临的问题,这就要求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应该做到发展观与境界论的辩证统一。
所谓作为一种发展观的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实际上是其制度维度,它决定了生态文明理论是否能真正落实到人类实践中,起到规范人类实践行为的作用。西方生态文明之所以无法落到实处而流于空谈,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撇开制度维度,“忽视了社会思想与自然—地理环境之间的联系(或者简单地采取‘人’将不断取代自然这种必然性的观点),因此,切断了社会理论与对人类和自然关系的反应之间的真正联系”[13]而抽象谈论生态价值观问题。具体说,由于生态中心论所主张的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不是建立在科学论证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人的直觉和境界提升的基础上,充满了相对主义和神秘主义色彩,因而无法真正起到规范人类实践行为的效果。现代人类中心论主张应当立足于“人类利益”来解决生态危机问题。但是,一方面他们所说的“人类利益”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利益,而是资本的利益、阶级的利益和地区的利益,现代人类中心论本质上是资本中心论、阶级中心论和地区中心论;另一方面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人类面临的共同利益正在逐步增加,它没有看到全球化过程既是人类共同利益不断增加的过程。也是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经济、文化、政治冲突又不断地企图加剧。这种矛盾主要体现为资本主义体系力图控制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而落后的民族国家基于文化认同的危机又不断地企图摆脱资本主义体系。全球化与反全球化是当代世界的两种思潮,这说明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共同利益虽然正在增加但还远未形成,人类社会发展的这种现实决定了现代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也无法真正落实到人类实践中。这说明不能脱离制度维度抽象探讨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
之所以不能脱离制度维度谈论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途径,是由生态危机的本质所决定的。生态危机虽然表现为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危机,但其本质则是人与人之间生态利益关系的危机,具体说就是不同国家、不同地区和不同人群在如何处理生态资源占有、分配和使用上的矛盾的体现。资本及其全球权力关系利用其经济和技术上的优势,剥削和掠夺落后的发展中国家的自然资源,也迫使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不得不以破坏生态的方式谋取生存和发展,这是当前世界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根本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马克思、恩格斯以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把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和全球权力关系作为合理协调人与自然关系、展开生态文明建设的前提。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制度维度应重点处理好如下三重关系:一是全球范围内民族国家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特别是如何处理落后的民族国家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实现后发国家对环境正义的追求,规定发达国家在全球生态治理问题上更大的责任和义务,捍卫后发国家的发展权与环境权。这里所谓发展权,是指后发国家有权选择自身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所谓环境权,是指后发国家有权支配和利用本国的自然资源,它反映了发展中国家对环境正义的诉求。二是要处理好后发国家内部不同地区、不同人群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实现后发国家内部的环境正义问题。这就要求建立相应的环境法律、法规,协调好人们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并从根本上规范人们的实践行为,为制定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发展的社会发展模式奠定基础,从而使生态文明理论真正作为一种发展观而起作用。三是要处理好社会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之间的关系。确立社会经济发展的目标是不断满足和提升人的基本生活需要,使社会发展的方向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方向保持一致。社会生产服从于特殊社会利益集团追求私利的欲望不仅会造成自然资源的巨大浪费和社会经济的不协调发展,也会使那些穷人不得不以破坏自然的方式维系自己的生存,从而造成后发国家发展过程中的生态问题。
所谓作为境界论的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的实质是后发国家在追求现代化过程中除关注本国的发展与环境问题之外,还必须具备世界视野。我们应当看到,虽然全球化运动过程中充满了民族国家利益矛盾冲突和文化认同问题,但是全球化运动的展开也使人类的共同利益正在日益增加。全球化不仅使民族国家之间的利益联系日益密切,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孤立于全球化运动之外追求现代化发展,而且带来了一系列全球性问题如生态问题、能源问题、人口爆炸等等。解决好这些全球性问题是人类的共同利益,需要各民族国家之间的参与和合作,因此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在关注本国发展和生态危机问题的同时,也需要具备全球视野和人类视野。从全球生态治理的视角看,由于生态危机的产生与发展同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全球化是同一历史过程,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国家应当在全球生态治理中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发达国家与后发国家在全球生态治理中应遵循“共同的而有差别”的责任义务原则。联合国《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指出:“根据《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原则,各国拥有按照本国的环境与发展政策开发本国自然资源的自主权利,并负有确保在其管辖范围内或在其控制下的活动不致损害其他国家或在各国管辖范围以外地区的环境的责任”[14]。这实际上规定了民族国家在利用自然资源时应享受的权利和应承担的义务,也意味着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在关注本国环境权和发展权的同时,必须具备承担全球生态治理责任和义务的全球视野,这就凸显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西方生态文明理论关于人类整体利益和生态价值观探讨的意义。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的境界论要求的是必须树立全球生态治理的观念,把民族国家的生态治理与全球生态治理有机地结合起来,树立一种全球利益的观念。
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所追求的环境正义是一种基于生态危机的本质而要求公平分配环境资源的价值追求,这是生态文明理论的政治维度;作为发展观的生态文明理论主要强调的是制度维度;作为境界论的生态文明理论主要强调的是生态文明的价值维度。这三者具有不同的特点与功能。环境正义的价值追求是基于当代生态危机的产生和发展是与资本主义工业化和全球化的历史是一致的这个事实,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分析法和历史分析法,要求通过制度变革实现生态资源的合理分配和使用。作为境界论和发展观的生态文明理论都是以保护生态环境,追求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为目的的,但是却具有不同的侧重点和价值指向。作为发展观的生态文明理论强调的是以民族国家或地区利益为基础,即是以捍卫民族国家的环境权和发展权为价值目标的,体现为一套规范人们实践行为的生态法律和制度,能够从根本上起到规范人们实践行为的作用。作为境界论的生态文明理论主要强调的是环境保护应当以“生态”或“人类利益”为目标,并把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寄托于人类在价值观上实现从“个体自我”向“人类自我和生态自我”的转换,寄托于人的道德自觉和道德境界的提升,因其缺乏规范人类实践行为的现实手段,具有“应当”的特征,所以只能作为一种“境界”而存在。上述三者的关系是辩证统一的,它们共同构成了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的主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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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95.
[1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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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云涌]
2015-09-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与生态文明理论研究”(11BZX028);湖北省中青年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培育计划资助项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后发国家生态文明理论和实践问题研究” (14zd040)
王雨辰(1967—),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黄小妹(1984—),女,博士研究生,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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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5)10-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