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木
我没在任何一条路上
这些年
因为一条高等级公路的出现
我失去了一条毗邻老路
和沿途的许多美好事物……
两条路,相隔不过数里
偶尔也会交叉、并行
像另类的喜新厌旧
或誓言追随强者
我很快认准那条快车道
路好。车好。什么都好。
什么都像在飞——
天上的飞机
迁徙途中的雁阵
灵活多变的旅行方式
就连路边和季节安歇的一种树木
也跑丢了。万物皆被连根拔起
何尝不曾留恋从前的慢时光啊
慢悠悠 走在旷野上
聆听 田园牧歌
邂逅 甜蜜爱情
慢悠悠的集市叫卖,童叟无欺
甚至 慢悠悠的生老病死
用沿途的民俗一并串起
这些曾经的切肤之爱
终究化作切肤之痛
如今,全部被这快节奏的生活连根
拔起——
被连根拔起的
还有下路口
有几次,曾试着下路寻访
纠结,犹疑,仿佛时光凝固
仿佛 我没在任何一条路上……
拜访老宅
拜访老宅 是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我所熟悉的村庄已不复当年
苔绊蛛悬的深宅大院内
杂草丛生,古树凋瘁
野鸟蹲在房脊上哄撵更小的鸟
凡翅膀抵达之处都触目惊心
房脊歪斜,斑驳的门板在风中半掩
咣咣响 像久病的人夜半擂床
无丝毫罢意。我小心走近
泛灰的木窗,扭曲的窗棂
使我不禁想起了祖母的晚年时光
她曾无数次蜷缩在窗台前向外张望
嘴边儿不停地嘟嚷。金黄的玉米面馍馍
捧在她日渐干瘪的一对手掌上
在夕阳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我下学进家门,不止一次
心酸总是先于婉拒或受用……
悲催总是关乎着兴衰。私下环顾
老亲旧邻的土坯房多被新宅取代
仅存的 也像上了年纪的老人
偏移一隅。它们起身打量我
一错愕,既像街头偶遇,又似坐等千年……
这犁铧泛着锋利的白光
我无法描述,父亲背负的沉重
那渐隆的驼背,仿佛遍野青黄的视觉
融入暮归的苍茫,在倒呛风的灶膛前
剧烈地颠簸。更无法想象
父亲这架风烛残年的老式马车
方才挣脱冬之羁绊,接着还将纵横
跋涉?
我无法描述
犁铧泛着锋利的白光,吹响换季的号角
一叶旱舟
遍插的横风,闪电般迫近
更无法想象,乡邻辛勤劳作时
大地母亲的楚楚动人之至——
间歇的犁牛忘我品吮着,她起伏而
微颤的胸膛
初草的清香,游戈、纯粹而怦动
我无法描述,四时行焉
父亲呆板的肢体语言被风雨蚕食
渐失本色
卷刃的犁铧,也一旁泪落
更无法想象,大地的另一面
拔节的庄稼,咔咔作响,万物一天天
破茧成蝶
那时我不懂什么叫挥霍
却每天都在挥霍着什么
那些断了道的道叫乡愁
村前屋后。岭前洼后。横七岔八的道
那都是些没有名字的道
去往大坡地的道
山坡被毛驴车压成白板
承担着,春种夏锄秋收
即使猫冬,它也不赋闲
砍柴,打猎,……村里人走过的沟沟岔岔
牛羊也跟风似的,起早贪晚
去往大队部的道
岔剪成两条
稍远点的,可路过三道营子歇脚
稍近点的,说白了就是徒步拉荒
没有辙,也会走得有模有样
没有辙,也会试着涉足仕途
去往县城大板的道
最宽的一条沙石道
走汽车
长大后才知道
这是方圆百里唯一一条高等级的县道
最好走的道 去学校的道
发小们借此雏鹰展翅
最难走的道 去墓地的道
只有少数人迫不得已
伤心前往……
那些断了道的道 如今终于有了名字
叫乡愁
(责任编辑 张世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