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杨朝楼
人文边镇
□撰文/杨朝楼
越过重重叠叠的山,顺着蜿蜿蜒蜒的水,一路寻去,几疑是山穷水尽了,却突然见到一大片的盆地。盆地里,黑瓦的旧屋,白墙的新房,相互掺杂着,再往前,是一色的新村,街巷井然。朋友说:“边镇到了。”
在一片水田中间,葛竹村的“化龙书屋”被许多同样的黑瓦旧屋环围着。当我经过这座据说建于清末光绪年间的建筑时,琅琅书声已经淡远。书屋有些破旧,阳光从屋瓦破损处漏下来,倾泻了一地斑驳。雕梁画栋敌不过雨水经年的侵蚀,略显腐败。站在书屋的正厅,有风吹来,从前的“喜报”、“捷报”发出轻微的声响,看似残破,却仍可见模糊的字迹。回首进门的路径,薄薄的青苔覆盖下,幻化出学子们进进出出的身影。恍惚间,感觉自己也是学堂里的一员,百年来书香作陪,从未离开。
葛竹是边镇的一个远村,村里人说:几百年前,这里的房子是连片建在小溪边的,有“水城”之称。把山村建成城池模样,非一般人可为。“水城”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村庄的恢弘气势和人文底蕴,却精灵一般依附在现存的古迹和美好的传说中,如同枝头的果实,挂在边镇每一户的屋檐下,散发出诱人的芬芳。
这是一个山村的人文视点,是一个家族昌耀的历史见证。葛竹村的纪、黄两姓,因了这样深厚的文化积淀,名人雅士,层出不穷。
许多古人的灵魂在边镇上空飘荡,是边镇的精神财富。
被宋神宗褒扬为“廉能”的林积,是福建省尤溪县有史记载的第一位进士,而林积的家乡,就是边镇的白泉村。当时的林积,进京赶考,在河南蔡州(今汝南)一家客栈投宿,意外拾得上一夜房客遗失的百颗珍珠,他告诉店老板,失珠人是自己故友,若来寻,可到京城找林积。一路上他又粘贴手榜:“某年、某月、某日,剑浦林积假馆上庠,有故人元珠,可相访于贯通斋。”失珠商人果然据此找到林积,欲拿出一半珍珠致谢,被林积推辞。“林积还珠”的故事见诸史册,他不为名利的优良品质,也使他拥有“廉能”之名,深受变法革新派王安石等人的赏识器重。
高士村的詹姓,源远流长,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历代不乏七品以上文人武将。有关资料记载:明代嘉靖年间靖边尚书詹荣,祖籍尤溪县四十九都高士村石龟厝。詹荣自少聪颖,博通经史,擅长书法,尤精篆书,嘉靖四年中顺天乡举人,翌年登进士任户部主事。他长期驻守边关,戎马生涯,先后出任户部员外郎、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巡抚、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等职,嘉靖二十八年,詹荣调任兵部左侍郎,“理部事”,为保卫边关作出重大贡献。明万历年间,詹荣的孙子詹延上疏朝廷,请求正确评价詹荣的功绩。朝廷追赠詹荣为工部尚书衔。詹荣留下的《山海关志》八卷和《河东运司志》十七卷两部著作,详细记叙了山海关边地险要及古今战守策略。山海关的百姓,在西街建立了“尚书坊”以旌表詹荣功勋。
上井村的余姓,是当地的旺族,余氏祠堂名“种德堂”,堂前一口奇特的井,名剑井,已有一千年历史,如今仍在饮用。剑井的传说与北宋进士余辟(余三省)有关。余三省在建昌知府任上告老还乡,当地百姓以金银财宝相赠,他坚辞不受。走时,被路边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见此石形状似枕,便捡起带回家,投在井里。余三省本意以石为鉴,告诫后人保持廉洁家风,奇怪的是,投石后,井水颜色一日三变,清晨呈铁锈色,中午变浑,午后最清。自此,余氏更是人才辈出,族人一直遵守家风,保持清廉操守。每年农历六月初六,余姓人焚香鸣炮,读书人洗井摸石,接受教育。
边镇,有着太多的历史人文沉积,一代代的边镇人,受了先辈事迹的激励,名人高士,层出不穷,他们是边镇读书人的榜样。
千年更迭,世事变幻,有一样却恒久不变,那就是无论贫富,都把培养读书人当作头等大事。边镇人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因此有了这样一句俗语:讨乞送读书不见羞。意思是说:不劳动乞讨是可耻的,但乞讨供孩子读书非但不羞耻,而且该敬重。谁家不堪孩子读书重负,乡亲们都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借书簿费、借粮食供孩子读书,在过去的边镇,比比皆是。
近三十年,有钱人渐多,但他们并不挥霍,只投资教育。现任上井村村主任老余,改革开放初始就到外地承包一些小工程,做点小生意,属于中产阶级,却直到两年前才盖了幢二层小楼。难道老余一直没赚到钱?他憨笑:赚了一些,都供孩子读书了。老余的一双儿女,都是硕士研究生毕业的。
“有钱不敢乱花,得留着供孩子读书,把孩子培养出去了,才能考虑做别的事。”边镇人的“私心”,与老余别无二致。像老余这样培养子女成才的,举目皆是。
边镇的高级中学尤溪二中是当代传奇,数十年来,学子们争先以进入二中学习为荣,就是县城的人家,也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边远的二中入学。尤溪二中,造就了边镇的一种文化现象,培养出好几位知名作家。校门外小吃店的大婶说:“不止啦,边镇150位处级以上干部也都是二中培养的。”
名人与干部多,是地方的骄傲,但边镇人并不因此而傲气起来,而是当成激励后学的榜样。他们认一个理:文化人多了,作为一般人,也应该更识事明理。
文字的神秘布满边镇的每个角落,文化人的地位,因此无限崇高。过去,乡村里规定能够帮人写地契合约做红白账房的先生,不能参与挖墓穴抬棺埋死人一类的粗活。识字人的笔墨,必定得远离污秽,放置于家中洁净处。一位从边镇走出来的学子说:“小时候,父辈就教育,不能拿有字的纸张上厕所。”这种尊敬,已达神圣之境。
在边镇,见着的人,认出你是外地来的,便热情地招呼:客官有来?如果在以前,还会加上一句:吃了没?是因为饥饿过,民以食为天,关于吃的问候会让人产生无限的温暖。如今生活好过了,边镇人不招呼你吃饭,而是招呼你喝酒,喝他们自酿的红酒,窖藏好几年,有的红酒已经呈现莹莹的绿色,喝一杯就能醉人,喝醉了,就是醉在边镇浓浓的乡情里。
边镇的方言,也与边镇的文化特征和人文积淀一样,自成体系。边镇人说:“我们这里是一个孤立的方言岛。”说孤立,是因为边镇的南面是闽南语系,东面是福州语系,北面是闽北语系,西面是客家语系,边镇被孤立在四大语系的中间。同时,边镇又承载着四大语系的沟通与连接,与大田县后路的几个乡镇以及永安市的槐南连成一片,成为四大语系的语言过渡带,边镇的方言因此有了古汉语的简约,又保存了俚言俗语的灵动。边镇方言的文化内涵,还有待语言学家去探究。
边镇其实不叫边镇,叫新阳镇,因地理位置靠近尤溪与大田的边缘,边镇人便喜欢称之为:边镇。
边镇虽然偏远,但它的人文底蕴却厚实、壮阔,使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