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雄
(西北民族大学,兰州 730030)
孟浩然诗中的鹿门山寺与山僧
高人雄
(西北民族大学,兰州 730030)
摘要:孟浩然一生与鹿门山、鹿门寺及诸多寺庙、僧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孟浩然对隐逸生活的选择,直接影响到他对佛理禅意的理解和认同,这种认同感的强化,又促使他与僧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对寺庙僧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孟浩然这种佛教情节与现实交杂互叠后,则又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促进了孟浩然对隐逸生活的真正选择。孟浩然诗中的鹿门山寺与山僧情结,暗示着其人生旅途轨迹。
关键词:孟浩然诗;鹿门山寺;幽隐诗唱;隐逸心理;玄心禅意
李白《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中华书局编辑部:《全唐诗》卷168,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点校本,第1731页。这首诗盛赞孟浩然不事功利、卓然特立的人生姿态。的确,与诸多同期文人相比,孟浩然隐居的心态是相对平和的,这与他受佛教文化的习染不无关系。细读诗作不难发现,孟浩然以布衣终其一身,与鹿门山、鹿门寺和寺庙僧人均结下了不解之缘,不论在其游处静赏还是微语沉吟,这场缘分几乎伴其一生,并在他的笔下屡屡展露出来。
一、鹿门山中的幽隐诗唱
鹿门山自汉末著名隐士庞德公携家隐居以来,一直被目为隐逸圣地,而孟浩然家居襄阳城南郊外岘山附近,与鹿门山隔汉江相望,距离很近,“山寺钟鸣昼已昏”(《夜归鹿门山歌》)*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85页。每天听着山寺的钟声进入黄昏。据刘文刚先生的《孟浩然年谱》载, 他最早于景云二年(711)23岁时与张子容同隐鹿门山,以后又暂隐鹿门山或游赏于鹿门山。可以说,鹿门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独特而又不容磨灭的印记。
徐鹏先生校注的《孟浩然集校注》共收录孟浩然诗歌218首,其中与鹿门山相关的诗歌有3首,尽管数量不多,却分别创作于其人生的不同阶段,写出了其不同时期的内心感受与人生态度。
《夜归鹿门歌》:“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85页。写薄暮临近时人们争渡的喧嚣,而鹿门山及其周围的景色却寂静而空幽,诗人之心未有争渡喧嚣的感染,却在宁静的鹿门山月辉下,在清幽的庞公栖隐地徘徊,与隐士庞公默默交流。《登鹿门山怀古》:“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沙禽近方识,浦树遥莫辨。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金涧饵芝术,石床卧苔藓。纷吾感耆旧,结揽事攀践。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探讨意未穷,回艇夕阳晚。”*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4页。诗人趁兴而往鹿门山,穿流而进,一路景物变幻、曲折难行,然而其志不渝。乘舟而至鹿门山,不由追慕先贤隐士庞德公,羡赏鹿门隐逸之风。无奈现实凄惶,鹿门的高风已渺然远去,诗人于满怀怅然中与清幽的白云丹桂交流。《和张明府登鹿门山》:“忽示登高作,能宽旅寓情。弦歌既多暇,山水思微清。草得风光动,虹因雨气成。谬承巴里和,非敢应同声。”*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204页。虽为酬唱应和之作,而其对鹿门山景的描绘简练概括,通篇流露的是诗人类比夸赞鹿门山景的语言。
鹿门山是诗人心味隐逸的第一站,在这里,诗人对隐逸似乎还停留在感性阶段,但不论如何,诗人的诗笔带着鹿门山的烙印,时时散发隐逸的味道。
二、寺舍下的题答吟赏
孟浩然的诗歌中描写或提及为数不少的寺庙僧舍,及寺庙景观。粗略统计,其中大致涉及寺庙10处以上,景空寺出现的频率最多,大禹寺和云门寺次之;大致涉及僧舍12处左右,融公兰若出现的频率最多,龙泉精舍和义公禅房次之。
这些寺庙景观在孟浩然的诗笔下,有的看似作为一个陪衬,一笔带过,如《夜泊庐江闻故人在东寺以诗寄之》、《游凤林寺西岭》、《宿业师山房待丁公不至》等,诗歌主要描写阳、壑、松、月、风、泉等自然景观,叙写欢赏山水、畅游自然之事,实者寺庙景观充了当全诗的主题导线,抒发诗人现实感受,阐释诗人人生哲理。
有的因为充当谈话与相聚的场合在诗作中占有一定的篇幅,如《云门兰若与友人同游》、《云门寺西六七里闻符公兰若最幽与薛八同往》、《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寺》、《与张折冲游耆阇寺》、《同王九题就师山房》、《陪姚使君题惠上人房》、《陪柏台友共访聪上人禅居》、《疾愈过龙泉精舍呈易业二公》等,在点出寺宇僧舍之后,以写其周围的环境为烘托,或抒发朋友相会后的心情,或描写谈话的场面,或明言相谈之后的感受,或表露仕途进取之心,或对友朋进行夸赞,或对当权进行捧和等等,不一而足,在这里,寺庙景观成为诗笔推进的背景。
有的则完全将寺庙景观作为主要的描写对象,进行精工细笔的描绘,这类数量最多,如《过景空寺故融公兰若》、《过融上人兰若》、《题融公兰若》、《游景空寺兰若》、《题长安翠微寺空上人房》、《腊八日于剡县石城寺礼拜》、《题大禹义公房》、《大禹寺义公禅》、《题终南翠微寺空上人房》、《登总持寺浮图》、《宿立公房》、《题明禅师西山兰若》等,描写山寺兰若的形貌特征和周围环境,攫取、刻画充满生机的美好景物,营构出空寂清幽的山寺氛围,在展现出诗人悠然自适、醉心自然的隐逸情怀之外,又有不少诗篇隐隐流露出物是人非,生命易逝的感受,情感真挚,极为动人。寺庙景观由幕后走到台前与诗歌精神融为一体。
总之,寺庙景观的主动选择和大面积书写,展露出诗人的隐逸心理。尽管创作的时间先后不一,但只就创作选取的对象来看,诗人内心隐逸的愿望已然变得较为强烈,不仅仅限于感性阶段。
三、访寻僧友亲近山林
寺庙在孟诗中大量呈现,与孟浩然平时与僧人或密切或频繁交往有关。从现存的孟浩然诗歌来看,与他相交往的僧人为数不少。经统计大致有17位,相关诗作22首,其中襄阳一带的僧人约达14位,相关诗作约有19首,无论在人数上还是诗作上均占绝大多数。具体情况见下表:
表1 孟浩然与僧人交游情况和诗歌创作一览表
从与孟浩然相交的数量不少的僧人和孟浩然创作的数量亦不算少的相关诗作来看,他的隐逸心理已经不只是表现在对先隐的缅怀和圣迹的参拜上,他已经跨过浅的层面,通过亲近隐居山林的方外人士,向更深的层面逐渐步进。
四、游谒大德的玄心禅意
孟浩然一生经常游览寺庙僧舍、拜谒名僧大德,在他高频率的礼佛行为之后,是那一颗越来越虔诚的归隐之心,及其日益洞晓精进的佛禅修养。在他不断参习的过程中,不时地将玄心禅意诗歌化,这种由味禅而作诗、借作诗而参禅的行为,深刻地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
他在诗中明言禅事,谈佛理,将环境描写与参禅味佛联系起来,前者往往成为后者生发的基础。如其《夜泊庐江闻故人在东寺以诗寄之》曰:“闻君寻寂乐,清夜宿招提。石镜山精怯,禅枝怖鸽棲。一灯如悟道,为照客心迷。”*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97页。普通的寄意问安之作却通篇浓重的佛禅之味,一事一物皆沾染佛理,唱和劝慰皆寓满禅意。《陪姚使君题惠上人房》开篇以写景起兴,承以“来窺童子偈,得听法王经。会理知无我,观空厌有形。迷心应觉悟,客思不遑宁”,*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76页深言佛心佛觉。《登总持寺浮图》先写登寺所见,描述周围环境,后发佛感佛想,明言“累劫从初地,为童忆聚沙。一窥功德见,弥益道心加。坐觉诸天近,空香逐落花。”*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06页。《大禹寺义公禅》先述周围环境,以一句“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58页。点出佛心禅意。《游明禅师西山兰若》诗言西山环境秀丽,“吾师往其下,禅坐说无生”,*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5页。又谈参禅悟道、证求佛理之事。《云门寺西六七里闻符公兰若最幽与薛八同往》“结交指松柏,问法寻兰若”,写出环境清幽,暗喻僧人德行高洁,“尘念俱已舍。四禅合真如,一切是虚假”,*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3页。则要堪破俗世纷争、名利荣华,而追求真如之境。
他除了在诗中直接生发禅理之外,亦描写、抒发与僧人相交相谈的情景和感受。如其《腊八日于剡县石城寺礼拜》“讲席邀谈柄,泉堂施浴衣”,*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00页。写僧人讲席、施衣的事情,《题融公兰若》描写精舍、讲席、法雨和谈玄的情形,《题终南翠微寺》有“遂造幽人室,始知静者妙”,“两心相喜得,毕景共谈笑”,*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7页。写出造访僧舍的感受和两相谈欢的情形。《陪柏台友共访聪上人禅居》诗写好友欣逢,却共谒禅室,足见浩然意识中已将佛禅之士看作尊高之人,将佛禅之地已视为接待宾客的最高规格的地方,《还山贻湛法师》甚至写“晚涂归旧壑,偶与支公邻。导以微妙法,结为清净因。烦恼业顿舍,山林情转殷。朝来问疑义,夕话归清真。”“欲知明灭意,朝夕海鸥驯”,*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22页。明言因湛法师授以妙法,而证得因果,舍弃烦恼业障,内心顿悟,萌发“山林情转殷”的心理,《寻香山湛上人》诗中的“平生慕真隐,累日探灵异。”“愿言投此山,身世两相弃”*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页。则更进一步,直接写出因相寻相交湛上人而欲归隐的心理。
此外,他又在诗中借山寺环境抒写山林逸趣。如其《夏日辨玉法师茅斋》诗表露出“物华皆可玩”的谐心谐趣和“花蕊四时芳”*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70页。的美好感受。《宿立公房》诗写山房环境清幽,山林之景动人,一派生机勃发之象直惹诗人心神愉悦、留恋难返,《晚春题永上人南亭》诗中“给园支遁隐,虚寂养身和”*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177页。所言的寄身自然山寺,颐养余生的心理和对“居士竹”清雅高洁品格的赞赏,进一步揭示了诗人内心对和谐环境和人与自然互赏共存状态的追求,《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诗中“书取幽棲事,将寻静者论”,*孟浩然著,徐鹏校注:《孟浩然集校注》,第79页。将清幽静寂环境的描绘和山林逸趣的抒写与追寻静者结合起来,味禅与归隐的心理最终又显露出来。
到这里,可以说孟浩然的隐逸心理得到了完全而充分地表露,彻底完成了由遐想到实践,由感性到理性的过渡。
综上所述,孟浩然与鹿门山、鹿门寺及诸多寺庙、僧人均结下了不解之缘,对隐逸生活的选择,直接影响到他对佛理禅意的理解和认同,这种认同感的强化促使他对寺庙僧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方外僧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当其与现实交杂互叠后进一步影响到他的诗歌创作,而这一切又反过来促进了他对隐逸生活的真正选择,并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发展过程。
〔责任编辑:渠红岩〕
·古代文学研究·
Monk and Temple in Lumen Mountain in MENG Hao-ran’s poems
GAO Ren-xiong
(Nor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Lanzhou730030,China)
Abstract:MENG Hao-ran’s life is related to Lumen Mountain, Lumen Temple and monks. His selection of recluse life directly affects his understanding and identity about Buddhism and Zen. Strengthening of identity promotes him to establish a good relationship with monks and take active interest in temples. After the mix of MENG Hao-ran’s complex about Buddhism and reality, his creations of poetry are influenced, which promote his real choice of recluse life. The complex about temple in Lumen Mountain and the Monk in MENG Hao-ran’s poems suggests his path of life.
Key words:MENG Hao-ran’s poems; temple in Lumen Mountain; recluse and poetry; recluse mentality; metaphysical mind and Zen
作者简介:高人雄,女,硕士,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收稿日期:2014-10-01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5)01-009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