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娟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十堰 442002)
重现历史的彷徨与愤怒
——菲利普·罗斯《愤怒》中主人公的心路历程
许娟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十堰 442002)
《愤怒》是一个现代家庭悲剧的缩影。罗斯从家庭、社会监管和年轻人的反抗两个方面展现了外部社会和个人内心的矛盾冲突,表现了犹太民族及其传统在现代美国社会的生存困境,表明了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同时,罗斯以他独具匠心的文学想象,再现了历史的瞬间,让读者通过对主人公的悲惨境遇的关注和历史事实的参照,进行记忆重现和历史反思。
愤怒;生存困境;历史反思
“文坛常青树”菲利普·罗斯于2008年发表了新作《愤怒》,让读者再次领略到了其创作《再见了,哥伦布》时的锐气。《愤怒》展现了一个普通美国青年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追寻、彷徨、抗争、愤怒、最终毁灭的一生,为我们重现了上个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时期的美国社会,几乎涵盖了罗斯经典作品的全部主题:历史、战争、死亡、家庭冲突、性爱、代沟、宗教、种族歧视、美国梦等,具有显著的“罗斯小说”的标签。[1]《愤怒》的主人公马科斯无论是在家庭背景还是在年龄上都与罗斯早期所创作的《波特诺的抱怨》中的主人公波特诺非常相似。不同的是,波特诺抱怨的是犹太家庭和身份的束缚,而马科斯在抱怨父亲极端管教的同时,更是将满腔的愤怒直接指向社会。[2]在社会和家庭的压制和束缚下,马科斯爆发了“愤怒”,为了摆脱现状,他选择了逃离和回避,然而始终难逃厄运,尽管一步步小心谨慎,还是步向了死亡之巅。这是一部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作品。
马科斯·梅斯纳出生在一个典型的犹太传统家庭,父亲读书不多,经营着一家肉店,母亲受过高等教育,但婚后放弃了工作,和丈夫共同经营生意。他们三个人构成了典型的家庭三角关系。马科斯从小学习成绩优秀,经常为街坊邻居所称赞,是个模范儿子。父亲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时时刻刻都表现出深度的关切和管束。少不更事的马科斯对于父亲的这种具有强烈犹太色彩的管教表现出忍让、顺从和适应的态度。他不喜欢在肉店工作,尤其是对掏出小鸡内脏这样的活感到恶心,但还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从6岁起,马科斯就一直在肉店给父亲当帮手。上大学前,他每周到肉店工作16个小时。此时父子关系非常和谐融洽,“我爱我父亲,他也爱我,我们从来没像现在这样。”[3](P5)然而,马科斯19岁开始步入了成年阶段,个体独立意识萌生并日渐强烈,试图摆脱父权,摆脱犹太传统。对于父亲的过分关切,他感到厌倦、压抑和彷徨,极力想要逃离父亲的视野,以便更好地融入到美国的主流社会。面对思想日益成熟的儿子,加之肉店经营出现颓势,父亲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感到不安和恐惧。更严峻的是,当时美国发动了对朝鲜的战争。依据当时的美国法律,每个青年必须服兵役。战争夺去了许多年轻的生命,这让父亲倍感恐惧:上战场就意味着死亡的逼近,而马科斯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失去了马科斯,自己就失去了作为父亲的意义,这是他根本就无法接受的。另外,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青年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他们挑战传统,酗酒、吸毒,用极端的方式证实自己的存在,这种趋势在当时已初见端倪。[4]父亲害怕儿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学坏,迷失自我。尤其是听了一个水管工讲述他儿子沉溺于台球而放弃学业的经过后,他吓坏了,完全变了,患了强迫症。他患得患失,害怕儿子不能适应复杂的环境而被熏染;害怕儿子完全抛弃犹太传统,弃自己而去;害怕儿子被送往朝鲜,像自己的堂兄一样死在战场。于是,他加强了管制的力度,极力将儿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当马科斯未能按时回家时,他将他关在门外以示惩罚,他甚至阻止他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对此,马科斯郁闷彷徨过,但又无可奈何。为了躲避父亲近乎病态的担忧和看管,追求独立和自由、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马科斯在大学二年级时选择逃离,转学到离纽瓦克500英里以外的俄亥俄州的瓦恩斯堡大学。马科斯“逃离纽瓦克”这一举动象征着成长。从本质上讲,年轻一代想要摆脱如影相随的家庭、种族、宗教甚至社会语境的束缚和限制,追求理想,实现抱负,然而,这一切始终受制于特定历史和血脉根基,无法逃离,无法躲避。正如书中所言,“历史就是舞台,每个人都在台上,历史终将把你抓住。”[3](P222)
马科斯的转学完全是为了逃离患有强迫症的父亲,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但新的环境并没有改善他的处境,他终日处于彷徨之中。马科斯读大学二年级时,朝鲜战争也进入第二年。虽然远在平静安宁的校园,马科斯还是经常听到美国士兵阵亡、受伤、被俘虏的消息。“朝鲜战争”充当了暴力的符号,使马科斯不寒而栗,他时常想象到血迹斑斑、被掏空内脏的小鸡,以及周遭令人呕吐的血腥味。作为成年男子,马科斯面临着服兵役,送往战场的可能。对死亡的恐惧使他终日生活在彷徨和胆战心惊之中。他甚至因在图书馆里看到女生产生性冲动而呈现惶惶心态和负罪之感。这里,罗斯将朝鲜战场、纽瓦克以及瓦恩斯堡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凸显战争和死亡威胁给马科斯带来的恐惧之感。[5]按照美国当时的官方政策,某些特殊专业的学生或者成绩优异的在校学生,可以延期服兵役。于是,为了避免上战场,他努力学习,处处小心谨慎,避免触犯校规。同时,他还双管齐下,努力学好讨厌而又无聊的军事理论课,自愿参加后备军官训练队,希望走出校园时能成为中士,即使上了战场,也会获得比士兵更多的生存机会。然而,命运还是和他开了个黑色幽默式玩笑,朝鲜战争是无法逃避的,死亡也是。[6]
麦卡锡主义盛行下的瓦恩斯堡大学与福柯笔下的梅特莱寄宿学校的管理体质相似,十分注重纪律和规训,让人充满了压抑和恐惧。每位学生的行动都在以男生训导主任考迪威为代表的监视范围内。马科斯想好好学习,扩展交友圈,逃离犹太文化的控制,融入美国社会,但刚入校就被安排在犹太学生宿舍。他痛苦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抹去身份的烙印,同时,与室友的不和也让他难以安心学习,频繁的更换宿舍又招致了教导主任的偏见。最难以忍受的是,学校虽然对外声称是无宗派大学,却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参加40次礼拜才能拿到学位,这与犹太信仰有着严重的冲突。马科斯虽然不属于传统的犹太教徒,但根本就不相信基督教的布道、圣歌和有关耶稣复活的传说。他每次被迫坐在教堂听布道或颂歌时,脑海里涌现的却是二战时的军歌,还有中国国歌。他觉得“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歌词特别适合自己的反叛心情,他总是“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3](P82)“我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祈祷。……我依靠真实的东西,而不是想象出来的。祈祷在我看来十分荒谬。”[3](P93)罗斯通过描写马科斯的心理活动,形象地展现了上世纪50年代美国年轻人被规训的历史。瓦恩斯堡大学强令学生参加礼拜仪式的规定,实际上是与美国核心价值观所宣扬的信仰自由相悖的,但仍被在校学生接受和遵守。校方也没有明确诸如“如果违反校规,将被开除并送往朝鲜战场”的规定,但这在无形之中已内化为年轻人难以摆脱的精神负担,从而形成了最为有效的自我约束和管理的方式,所以对校方许多看似荒谬、不合理的规定也就只能言听计从了。[5]当置身其中并受制于它时,“没人理解这些规章制度的本质,也没人质问它们的合理性”。“人们没有勇气,不敢保持自己的个性,不敢用自己的声音说话。”[7]对于校规,自我意识较强的马科斯曾表达过强烈不满,他甚至还和教导主任就此事辩论过,但以失败告终。在这样的“监狱制度”下,即使巧舌如簧的他也没有话语权,于是他只能选择沉默和遵从,但又无法忍受“在敌营扮演间谍的感觉”,于是,他偷偷找人顶替自己上教堂。他的做法既满足了统治阶层的规训心理,也实现了“沉默的一代”的反叛,颇具阿Q精神,只是他没想到这竟然为自己以后的丧生埋下了隐患。
虽然远离家庭,但家庭的禁锢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只是这一次的权利由母亲行使。马科斯在瓦恩斯堡交过一个女友——奥利维娅,她也是他短暂的一生中唯一的女友。在学校,奥利维娅充当了母亲和情人的双重角色,她既给了马科斯身体上的爱抚,也给予了他心理上的肯定。所以,马科斯深深地迷恋上了奥利维娅。得知此事后,母亲到学校来看望他,目的是要两人断绝关系,以此夺回对儿子的爱。“你必须完全断绝和她(奥利维娅)的联系。”[3](P173)当母亲发现奥利维娅曾经精神崩溃并自杀过,她的态度更加坚定,“如此不稳定的人对你是一种危险,马基,也是一种陷阱。”[3](P175)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以不与父亲离婚为条件,逼他与女友断绝关系。母亲的举动实际上是执行了父亲的意志,帮助其实现对儿子的远程遥控。在这场夺爱的较量中,弱小的奥利维娅根本就不是对手。马科斯最终向母亲妥协了,但他同时也失去了自信,内心异常孤独。显然,此时家庭和学校已完成了对其的联合围攻。[8]
处于战争、学校、家庭三重夹击之下,马科斯感到窒息。“抢短裤暴动”事件之后,校方在严肃整顿校纪的过程中查出他找人顶替自己上教堂的事。这比学生骚乱更危险,因而考迪威主任要求他就此事向校长伦茨写书面检讨,同时承诺去教堂80次,作为一种教育和自我惩罚的方式。此时,长期处于压抑彷徨中的马科斯终于爆发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听从了内心的驱使,拍着男生训导主任的桌子,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之后便被开除,并被送往朝鲜战场,惨死在那里。马科斯的愤怒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悲剧让读者在为其扼腕痛惜的同时也感到很愤怒:像他这样孝顺懂事、品学兼优的学生,仅仅是因为拒绝向黑暗的势力低头,花蕾一样的生命还没绽放就遭到了摧残。《愤怒》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寓言:在与强大的历史车轮的碰撞中,个体生命是多么的微弱和无奈。悲剧还没有结束,马科斯战死后,父亲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控制和焦虑的对象消失了,强迫症也消失了,但他从此精神恍惚,在一次工作中不小心让尖刀刺入腹部而死。母亲虽然是寿终正寝,但终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愤怒》是一个现代家庭悲剧的缩影。马科斯的遭遇在美国20世纪50年代“沉默的一代”中非常典型。在麦卡锡主义恐怖阴影的笼罩下,他们遭受着家庭的管制、学校的规训,腹背受敌,无法躲避,无路可走。罗斯从家庭、社会监管和年轻人的反抗两个方面展现了外部社会和个人内心的矛盾冲突,借此表现了犹太民族及其传统在现代美国社会的生存困境,表明了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同时,罗斯以他独具匠心的文学想象,再现了历史的瞬间,让读者通过对主人公的悲惨境遇的关注和历史事实的参照,进行记忆重现和历史反思。
[1]孟宪华,李汝成.“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评菲利普·罗斯的新作《愤怒》[J].外国文学动态,2009(4).
[2]李俊宇.人生就是个悖论——析《愤怒》的悲剧性[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7).
[3]Philip Roth.Indignation[M].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Company,2008.
[4]李俊宇.析菲利普·罗斯《愤怒》中的家庭三角关系[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5]朴玉.承载历史真实的文学想象——论《愤怒》中的历史记忆书写[J].当代外国文学,2014(4).
[6]宋江芩.无法逃避的“战争”——析《愤怒》中的逃避主题[J].青年文学家,2013(12).
[7](美)詹姆斯·穆斯蒂施.《愤怒》:朝鲜战争时期美国校园的缩影——菲利普·罗斯访谈录[J].孟宪华,译.译林,2011(1).
[8]罗小云.沉默的悲剧:罗斯在《愤怒》中的历史重建[J].当代外国文学,2013(1).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Recreate the History of Hesitation and Indignation——Analysis of Protagonist’s the Soul Course in Ross Philip’sIndignation
XuJuan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HubeiUniversityOfAutomotiveTechnology,Shiyan442002)
Indignationis a microcosm of modern family tragedy.Ross displays the conflicts of both outside world and intrapersonal heart from portraying family and social supervision and youngsters’ resist as well.On the one hand,Ross aims to show the survival predicament of Jewish nation and its tradition through the tragedy,which demonstrates his strong national sense of crisis.On the other hand,Ross attempts to make the historical moment reappear in front of us with his unique literary imagination and guides us to have the old memory come back again and make a historical reflection by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desperate suffering of heroes and referring to historical events.
indignation;survival predicament;historical reflection
2015-04-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1BWW030);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5Q126)
许娟(1980—),女,陕西西安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I106.4
A
1673-1395 (2015)07-003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