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迁而心转
——论《织工马南》中地域更变的象征循环

2015-02-20 17:32方娇艳
新疆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金子灯笼信仰

方娇艳

(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875)

境迁而心转
——论《织工马南》中地域更变的象征循环

方娇艳

(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875)

作为乔治·艾略特的第三部小说,《织工马南》自发表以来就饱受关注。小说中显而易见的象征,尤其是蕴含在地域 —— 灯笼广场和拉维罗村 —— 中的象征,与主人公马南的命运变迁息息相关,因而在主题思想和人物塑造方面意义重大。通过解析小说中这两个地域的象征含义和作用,以及发生在这些地域中的重大事件是如何改变马南的命运,有助于深入探寻马南在追寻群体中个体地位和归属的历程。

《织工马南》;地域;象征;乔治·艾略特

引言

作为乔治·艾略特的第三部小说,《织工马南》自发表以来就饱受关注。出版伊始,一些批评家仅将它视为童话故事,导致其本身丰富的艺术价值被忽视。而近些年来,批评家们因其“堪称完美的形式、童话的简洁性,以及其显而易见并几近对称的象征性”[1]69而将其与艾略特其他小说区分开来。批评家们诸如Kathryn Hughes更为之盛赞,称其“简洁而不失优雅”,且该小说意义重大,因为它 “讲述了一个引人入胜的好故事,几近完美地平衡了艾略特在小说上的宏大的哲学理想”。[2]《织工马南》深邃的文学艺术价值是显而易见的。

尽管目前对《织工马南》的解读角度各异,但小说中大量可见的象征寓意是无法忽视的。值得关注的是,在小说的所有象征中,蕴含在地域——灯笼广场和拉维罗村——中的象征,在主题思想和人物塑造方面意义重大。这是因为这两个地点与主人公马南的命运的变化息息相关。事实上,在这两个地方,马南经历了孤立无助的挣扎和融入群体的重生。因此,本文试图解析小说中这两个地域的象征含义和作用,以及发生在这些地域中的重大事件是如何改变马南的命运,以期深入探寻马南在追寻群体中个体地位和归属的历程。

一、灯笼广场—地域更变前的个体失落和群体疏离

通过阅读小说文本可以发现,马南个人性格及社会地位随着他从灯笼广场到拉维罗村的变迁而改变,但其变化更像是一个循环而非一个线性的情节发展,准确的说,是A-B-A模式,即 “从备受信任和爱戴跌入痛苦;又从痛苦再次变得受人信任和爱戴”。[3]288在这两个地域中,马南两次由于失去钱财而幻灭:一次是教会银钱,另一次是他自己的金子,而这些钱财的丧失恰恰导致了马南作为个体与群体之间的联系和分离。区别在于,在灯笼广场,马南与群体之间产生联系的过程在教会银钱被偷后急剧疏离,而在拉维罗村则不断加深。

灯笼广场作为马南早期生活之地,见证了其从一个备受信任和尊敬的群体一分子到一个饱受质疑和孤立的局外者的痛苦改变,而马南也不得不饱受着“背叛的友情、破碎的婚约、远离的群体”[3]230和破灭的信仰的身心摧残。在灯笼广场,马南原本是一个堂堂正正、忠厚老实的教友,在群体中,尤其是在这个狭小的教区当中备受尊重。事实上,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个“生活堪作楷模,信仰又很虔诚的青年”。[4]10的确,出于对上帝恩慈的坚定信仰和其对同伴的爱,马南生性乐善好施,并不惜把大多劳动所得都花在教会和慈善事业上。因而,马南作为一个富有爱的能力的个人,不仅享有与威廉·戴恩的亲密友谊,还幸运地获得了未婚妻萨拉的爱情。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世俗生活上马南都感到心满意足,并对平静而美好的未来充满期待。然而,正如童话故事的美好图景总是以美丽的风景开篇但又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碎,不谙人性之恶的马南很快就遭遇了不幸 —— 好友威廉在马南轮班时偷走了教会银钱并设计陷害马南。教区的其他人面对着对马南的极为不利的“证据”,对马南极力声讨。尽管马南一再重申他的无辜,大喊“上帝会给我清冤的”,[4]15那些曾经尊重、信任马南的人,如今却决定通过抓阄的方式来审查他 (在灯笼广场, 抓阄取代了调查,成为判定有罪还是无辜的一贯程序)。在这个道德危机中,马南长期以来的声望和尊严和其正直的人格被瞬间击碎。而这一次摧枯拉朽的噩运由此变成一次对他对上帝和人性信仰的考验。马南的信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赛拉斯同他的教友们一起跪倒下来,确信神灵的直接干预将证明自己清白无辜,不过,甚至那时候,他还是觉得悲痛与哀伤正在等着他 ——他对于人类的信心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抽签结果宣布赛拉斯·马南有罪。[4]15

对于马南来说,这种判定罪行的方式与其说是荒谬至极,不如说是让他绝望至极 ——他对于公正的上帝的热诚信仰使他坚信,无论他人如何评判,他都是无辜的。正是由于对上帝和同伴的坚定信任,马南在遭受这次道德危机和信仰考验的打击时备感背叛和无助的痛苦。当他痛苦地意识到,恰恰是他的挚友的心计和手段陷害了他,他绝望地哀号道:“管理人间的绝不是个公正的上帝,而是个说谎的上帝,他捏造罪证,陷害无辜的人!”[4]16作为其应有的身份证明。显然正是这一次严酷的社会不公正击碎了马南的信念。这一次灾难性的打击由此标志着马南命运的转折点,此后,马南与社会群体的联系开始疏松,而他一度稳定的社会地位也开始游离不定。

二、拉维罗村—地域更变后的个体复归和群体接纳

在灯笼广场,马南失去了“友情、爱情、对公正上帝的信仰、家园、故土 —— 所有对他而言充满意义的一切”,[1]75他再也不能找回他崩溃的信仰和位置。因而,他唯一能够支撑自己的方式就是像一个万念俱灰的遗弃者逃向拥有全新价值观的远方。而这个远方正是拉维罗村,一个几乎全然不同于灯笼广场的小村庄。灯笼广场和拉维罗村的巨大反差,在第二章里明确无误地透露出来。从外部来看,拉维罗村是一个树林繁茂的低洼地区,这让马南感到十分异样和不适,因为它与他所熟悉的灯笼广场截然不同——后者“隐伏在看得见山脉绵延的山腹里”。[4]18除此之外,拉维罗村的居民生活显然更加的闲适和散漫:“男人们吃饱晚饭后便在夜晚炉子的火光里睡着了,妇女们好像都要囤足一批够用上一辈子的亚麻布”,[4]19而那里的“果树园看来像无人照料一样,一丛丛地,显得无精打采”。[4]19然而与这种视觉上的差异相比,其“内在的精神上的反差”[1]77显然更加深刻:

在他看来,那种他在街头、祈祷会上徒劳地信仰过的神力,已同他现在隐居的地方隔得很远很远了。在这里,人们都生活得逍遥自在,丰衣足食,对于那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惨痛往事的信仰,既无所知,也无所需。[4]20

虽然这种差异十分醒目,身负痛苦的回忆、破灭的信任和信仰的马南却无暇关心周遭的环境。如今他与群体联系已经被切断,因此他决定远离他人(除了那些买他的织物的雇主),孤立成活,也就此开始了自我放逐、孤苦伶仃的边缘化生活。为了逃避痛苦、麻痹自己,马南选择疯了似的不断地织衣,不断贮藏金子,“使他的生活变成一种纺织虫似的机械活动”。[4]20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变得空洞而没有目标,而他曾经对生活的热情,对人性和上帝的爱早已干涸:“周围那些陌生人一点都引不起他的爱和友谊;未来是一片漆黑,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看不见的爱神来照拂他”。[4]21而拉维罗村的村民们,则把他看作是一个谜一样的异类,甚至是邪恶的存在,这恰恰加剧了他与新群体的隔阂。在这个过程中,拉维罗村不过是马南的避难所,而不是真正的家园。

尽管如此,马南天性中对爱和同情的直觉、与群体的联系并没有完全消失殆尽。事实上 ,虽然无休止的织物似乎使他变得不像是人,但他的“感情的液汁并没有完全枯竭”,[4]26而是转移到了被人性化的物品——瓦罐和金子——上。在与群体疏离的日夜中,瓦罐和金子变成他亲密的伴侣,因为它们“很有一副愿意帮忙的样子”。[4]26没有别人只有这些“朋友”能够陪伴他,这样他才不至于成为行尸走肉。因此,可以想象马南在失去这些“朋友”(打破或者被盗)时是多么的悲怆和痛苦。但恰恰是这些“朋友”的失去,强化了他对爱的渴望的本性,也为他重拾爱的能力,再次融入群体中去寻求爱和帮助作铺垫。

马南的命运再次因为钱财的丧失而转变,这一次是因为他辛苦积攒的血汗钱被盗。如上文所示,在马南心中,他所贮藏的金币和金子不仅仅是冷冰冰的物品,而是朋友,甚至是“未出世的小孩”,[4]27而在他被孤独囚禁时,他只能通过时而“把这些钱拿出来,享受它们的友情”[4]25来寻求唯一的安慰。这种自我放逐、精神安慰贫乏的生活只是让他变成一个作茧自缚的守财奴。然而当他辛苦积攒的金子被盗走以后,他再次感到上帝和命运的戏弄:“人力所不能及的一种残酷的神力存心要叫他第二次落难”,[4]56而他的灵魂“就像走在陌生的荒野里的一个的行人一样”。[4]56-57面对两次钱财的失去,他感到命若浮萍。然而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放弃,坐以待毙,而是决心逮住小偷,因此他第一次尝试从拉维罗村这个他从不涉足的群体中寻求帮助。

自此开始,拉维罗村见证了马南重新融入群体、重拾爱与希望的重生之路。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宣告自己的不幸遭遇时,他也激起了村民们对他这个一度被视为怪物的人的同情,他也因此重新开始与群体相连。这个事件成了他的命运转折点。虽然小偷直到数十年后才被抓住,马南失去的金子却成了他的救赎的开始 ——首先,马南因为金子被盗所遭受的痛苦使得原有偏见的村民们意识到,马南并不是邪恶的异类,而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也会遭遇痛苦和挫折,因此他们,尤其是诸如多丽·温兹洛甫等善良的女人们,打消了他们对他的反感,而加以安慰和帮助。这种全新的体验唤醒了马南心中沉眠已久的情感:

尽管马南师傅全神贯注在他的失窃上,但是,他向这些拉维罗邻居畅述自己的不幸,坐在不是他自己的炉边取暖耳闻目睹他的这些最有希望的帮助者的面孔和声音,这些新奇的情况,肯定对马南很有影响。[4]75

虽然马南并没有立即意识到这一点,但邻里们对他的细心照顾反映出村民们虽然迷信,但仍旧拥有爱的能力,这也反过来激起了马南心中的仁爱。此前马南的瓦罐和金子是唯一的陪伴,但它们只能作为替代,对他而言,最好的来源毫无疑问应当是与他曾经如此紧密相连的群体。因此,他密闭的心终于开始敞开。此外,被盗的金子后来被爱蓓(金色头发的婴孩)的意外出现所弥补。爱蓓出现在新年前夜 —— 这个富有象征意味的时间似乎象征着死亡和新生的交替,即马南过去那个饱受创伤、怀有憎恨的放逐自我的死亡和他重返群体的新生。虽然爱蓓出现时十分幼小,但她一开始就给马南施予了巨大的治愈的力量,这种力量直接促成了他的巨大转变。为了抚育养女小爱蓓,马南再次不断织衣—— 这一次是作为一个慈爱的父亲而非作茧自缚的守财奴。值得注意的是,爱蓓不像金子那样把马南变成编织机器,而是唤醒了他作为一个真正人类个体的精神和意识:

金子要求他必须时间越来越长地坐在织布机上织布,除了听到单调的机场和反复在织的布,其他一切都听不到,看不到。但是爱蓓却使他离开织布活儿,使他想到停下来一次,就是过一次假日;爱蓓还以她的生气勃勃的生活来重新唤醒他的本性……使他浑身暖洋洋的,十分快活。[4]171

的确,在自我孤立、放逐的那些无助的岁月里,金子曾经是马南珍贵的陪伴,但这种爱的替代品只能使他变得越来越空虚。如今金子只是马南养育爱蓓的手段和方式,只有爱蓓能够将马南拉出沉迷编织的怪圈、唤醒他“长久幽闭在又冷又窄的牢笼里的麻木了的心灵” ,[4]172从而获得充满爱和希望的新生。除此之外,通过爱蓓,马南重建了他与新群体之间断层多年的纽带。当他决意抚育爱蓓时,拉维罗村的村民们,尤其是诸如多丽等善良的女人们,都开始对他友好相向 —— 多丽坚持认为爱蓓需要接受洗礼,这也促成了马南重新融入宗教的怀抱当中。爱蓓通过推动马南给自己最好的条件让她生活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拉维罗村,她“在他和别人的生活之间建立起一道道新的联系”,使他逐渐摆脱原本“越来越褊狭的孤立生活”[4]170。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正如Joseph Wiesenfarth所指出的,爱蓓“通过将马南与曾经失去的东西 ——爱和信仰 —— 相联而救赎了马南”。[3]241

在小说结尾,马南再次回到灯笼广场,发现它早已不见。从象征意义层面来说,这暗示着马南曾经被运气和盲目信仰所决定的生活也因此一去不复返——他再也不是任命运捉弄而飘荡的浮萍。事实上,正是通过爱的本能他才得以改写自己的命运并最终获得重生。他的爱的本性使他得以在历经重大的道德灾难之后还能重新获得他人的尊敬和爱。通过对爱蓓无私的爱,马南反过来也得到了上苍的眷顾 ——他的金子连同他的诚实和清白一并失而复得;更重要的是,他赢得了爱蓓的爱,并重获群体的接纳。最终,马南结束了自己多年漂泊流浪的历程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结语

从灯笼广场到拉维罗村,马南经历了传奇而坎坷的一生,而其间的运气和个人命运之间的博弈、个人融入群体的挣扎都得以充分展露。通过这些磨难和考验,马南作为一个正直的怀有深沉的爱和信任的个人,充分证实了一点 :爱让人活着,并让人昂扬向上。从灯笼广场到拉维罗村这种地域更变上的象征循环,连同马南个体的命运转变中,事实上透露出这样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相:个人的命运可以由自己辛勤塑造和改变,而不是任由看不见的运气所主宰。更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的那种纯粹的自然的联系所具有的治愈精神创伤的力量,正如艾略特在小说中所展示的那样,是如此的巨大,大到可以使一个充满信任的群体在这种影响下得以重建并维持,同时个人也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爱和希望的归属。

[1] Thomson, Fred C. “The Theme of Alienation in Silas Marner”[J]. Nineteenth-Century Fiction, 20. 1(Jun., 1965) : 69,75.

[2] Hughes, Kathryn. Afterword. Silas Marner[M]. By George Elliot. 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2007:185.

[3] Wiesenfarth, Joseph. “Demythologizing Silas Marner”[J].ELH, 37.2 (Jun., 1970) : 288,230,241.

[4] (英)乔治·艾略特著.曹庸译.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10,15,16,18,19,20,21,25,26,27,56,57,75, 170,171,172.

2014-11-25

方娇艳,女(汉族),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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