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中国内部各方关于康藏冲突的协商

2015-02-20 15:53
关键词:甘孜会商达赖喇嘛

张 皓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100875)

1930年6月,位于西康甘孜县的大金寺(又称达结寺)与白利寺(又称白茹寺)“因争夺寺产酿成战争”[1],大金寺焚掳白利寺,并袭击川军前哨。9月上旬,川康边防总指挥刘文辉派军支援白利寺,“藏方亦调动部队为大金寺声援,两寺纠纷遂转而为康藏战局”[2]。国民政府站在中央政府的立场上,特派唐柯三为“调解康藏事宜专员”前往调解。对此事件尚有值得研究的空间①学术界的有关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探讨了第三次康藏冲突发生的基本情况(参见王燕:《浅析第三次康藏纠纷》,《民国档案》,2003年第2期;周伟洲:《1930—1933年西藏与康、青战争之研究》,《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第二,从治藏政策的角度,探讨了国民政府主持调解康藏纠纷的措施和原则(参见郎维伟:《国民政府在第三次康藏纠纷中的治藏之策》,《民族研究》,2005年第2期)。当然,学术界也提到了唐柯三的调解(参见“康藏战争与及中央调解”,载伍昆明:《西藏近三百年政治史》,鹭江出版社,2006年版),因而本文从国民政府主持调解下的角度作进一步的探讨,解决1931年康藏冲突中关系变化的具体情况。

一、十三世达赖喇嘛欢迎中央政府调解与唐柯三的派出

第三次康藏冲突一发生,国民政府力图按照大金、白利两寺的纠纷来调解处理。10月4日,蒙藏委员会电刘文辉:“现达赖代表到京,正商议解决中藏问题,深恐因地方细故惹起西藏纠纷。希电知西康政务委员会设法排解。”[3]国民政府还令刘文辉一方面撤退所部至朱倭,另一方面要“西康军政官吏迅予和平解决”[4]。这说明,国民政府因弄不清刘文辉的态度而尚未考虑派遣中央专员,而是赋予他调解的权力。九世班禅驻康办事处也派桑布喇嘛等人前往调解。

刘文辉一开始并不想让国民政府插手,而是计划由自己来解决;无果之后,不得不要求国民政府主持解决。他在纠纷发生时先派参议朱宪文“约集道孚、炉霍、甘孜各县旧土司头人”进行调解,随后派军法官马昌冀“善言开导”[5]。奉令主持和平调解后,又通过炉霍商会、锅庄商会“各派代表赴甘调解”[6]。同时,命令甘孜驻军“力持和平”,要求国民政府命令十三世达赖喇嘛“制止驻德格藏官勿暗助达结”[7]。12月4日,他致电蒙藏委员会委员长马福祥,再次强调“前线官兵驻白利原防,久已停止前进,遵令静待解决”,同时批评“藏方又复增援”,询问“达结如竟不受调解,究应如何处理”[8]。12月8日,马福祥致电十三世达赖喇嘛,称刘文辉“已饬驻军停止前进”,要求十三世达赖喇嘛“转饬停战,静候和平调处”[9]。

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态度前后也有变化。先赞同刘文辉主持调解,随后提出大白纠纷属于宗教上的问题,应由他来处理。10月13日,他致电蒙藏委员会,另一方面批评“西康驻军偏袒白茹寺,攻击达结寺”,一方面“请予调解”[10]。感谢“康属达结、白茹两寺争执,已蒙政府电饬刘总指挥调停”[11],要求蒙藏委员会“电饬康军迅予调解,以竟全功”[12]。但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担心九世班禅喇嘛借机返藏,指责他设立驻康办事处暗中挑拨大白纠纷,并称“正在调和之际,谁知桑布喇嘛与甘孜驻防汉官处怂恿,是以汉官偏袒白茹寺,攻击达结寺,该寺抵御”。同时,十三世达赖喇嘛要求速电刘文辉撤兵,称“适值汉藏恢复旧谊之间,忽生此衅,大局有碍”[13]。11月14日,他对马福祥指责“十月十四日汉兵一千余,忽然攻击,夺去人地”[14]。蒙藏委员会12月27日回电:“顷奉蒋主席发下刘文辉电呈,达结、白茹因争产械斗,实与班禅无关。达赖不明真相援助达结,现复增援猛攻,和平无望,祈电达赖免除误会一案,并谕据实转电达赖负责调解,幸勿误会。等因。相应电请查照,务请负责调解,以息争端为荷”[15]。此电表明蒙藏委员会、蒋介石赞同刘文辉的观点,批评十三世达赖喇嘛。十三世达赖喇嘛强烈不满,于1931年1月25日通过驻京代表致函蒙藏委员会,称:“惟查此次达结、白茹两寺之争执,委由宗教发生问题,自有教主达赖喇嘛主持解决,既非关政治问题,更无汉官干涉之必要”[16]。因此,炉霍商会、锅庄商会所派代表难以调解。

在此情况下,蒙藏委员会于12月12日呈文行政院,提出:“查此案现由该两寺之争执,扩大至驻康川军与驻康藏军之冲突,已成不可掩之事实。当此藏事进行幸具端倪,此项纠纷如不及早解决,深恐牵动全局,无法收拾。惟西藏距京窎远,究竟此案情形如何,康藏两方各执一词,莫衷一是,非由中央派员亲赴西康实地调查,不足以明真相而资调解。”[17]12月17日,蒋介石批准,指示蒙藏委员会“遴派熟习藏康情形人员赴康调查,妥慎处理”[18]。十三世达赖喇嘛于12月28日致电欢迎请派熟悉西藏问题的“公正大员前往,并称藏军自愿退回原防”[19]。他指责刘文辉“在五族共和之际”拨弄是非,称“汉番设要调停,非得政府特派通晓汉番情谊之员就近磋商,若再与刘文辉磋商,势难解决”[20]。明确表示了愿意由中央政府来调解大白冲突。

在“康藏两军均各调集部队准备接战,情势异常紧张”的情况下,国民政府却迟迟不能决定是以行政院还是以蒙藏委员会的名义派出调解专员。蒙藏委员会于1931年12月30日、1931年1月10日两次向行政院提出:“惟属会经费极形支绌,此项用费实无法开支。拟请钧院简派专员并由属会派遣熟习康藏人员协助,以便赴康调查真相,彻底解决。”[21]1月17日,蒋介石批示:仍应由蒙藏委员会“遴派妥员前往调解,所需经费仰即核实开列呈候核夺可也”[22]。显然,他因忙于国民党内部的权力斗争而未重视西藏问题。据此,蒙藏委员会于1月24日决定委派委员孙绳武“前往调查,设法调解”,并“派熟悉康藏情形之专门委员”刘赞廷和一名科员“随同前往,以资协助”[23]。

刘文辉对此反对。于1月27日对马福祥首先强调“此事敝处始终秉承中央意旨力为调解,藏方迄无接受诚意,达赖当然负其咎责。如能将援兵撤退,一切便可消释无余,与其他问题,全不相涉”,继而批评蒙藏委员会应十三世达赖喇嘛之要求而遣人调解,“益使达赖生其氛势,地位因而提高,此后康藏纠纷,必且层出无已”,最后提出仍“由文辉主持调解,似于慎固边防及保持国家威信较为得之”[24]。2月6日,马福祥回电解释并非应十三世达赖喇嘛之请,而是蒋介石批示将刘文辉1930年12月18日之电,由蒙藏委员会“转电达赖,免除误会,负责调解”,恰巧十三世达赖喇嘛来电“亦请派员调处”,因而行政院指示“应由本会遴员请派”[25]。尽管作此解释,马福祥在1931年2月7日呈文行政院:“可否准如刘总指挥所请……仍由刘总指挥主持调处”[26]。蒋介石批示仍由蒙藏委员会派员前往调解。虽然未见刘文辉表态欢迎的电文,但是3月23日“西康旅京民众”呈文国民政府,催促调解专员“从速赶赴西藏彻查调解”[27]。

2月12日,蒙藏委员会发布委任令,要孙绳武、刘赞廷“克期驰往,详细查明,妥慎处理”[28]。接着在当日,蒙藏委员会通知康藏双方改派唐柯三,因为孙绳武“另有差委”[29]。其实,在国民政府不派地位较高的大员的情况下,唐柯三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唐柯三本人也“慨然请行”。其父“曾官四川成都、宁远、亚洲郡守,并办理川边改土归流事,仁惠有政声”。有此背景,唐柯三先担任蒙藏委员会秘书,“继任委员兼总会务”[30]。

综上,国民政府一开始让刘文辉主持调解,并非如英方所说“立即派遣自己的观察员前往报告,如有可能,并进行调解”[31]。十三世达赖喇嘛欢迎中央政府派人调解,而非如英国政府所说“中央政府尽管面临着外来困难,仍然认为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遏制西藏人的意图”[32]。

二、炉霍?昌都?德格?甘孜?何地协商为宜

虽然蒙藏委员会派出了特派员,但是调解还不能即刻进行,有关各方就何地会商、会商什么而产生争论。十三世达赖喇嘛欢迎中央政府派人前往调解,有其深刻目的,即希望与中央政府协商康藏划界问题。为此,他希望在现状上造成优势。因此,就在蒙藏委员会发布委任令的前夕,藏军于1931年2月9日突袭驻甘孜的川军,川军退守炉霍。蒙藏委员会先于3月11日致电川康边防军第2旅旅长马骕“顾念藏局,暂守原防,静候调处解决”[33],接着于3月16日致电十三世达赖喇嘛“万望仍本中央和平意旨,停止军事行动为祷”[34]。十三世达赖喇嘛则回答不能停止军事行动,先于3月9日致电蒋介石,一方面要求蒋“速饬前方和平了息”[35],另一方面表示藏军不能不“抵御”;继于3月19日致电蒙藏委员会批评“防军不遵国府令,任意违约”,强调“藏民心中歉仄,加以从前汉边失和,藏民心有宿怨”,因而他“碍难遏制”[36]。3月23日,他再次致电马福祥:“已饬前途(线)旃戈,静候调解。此函二十天方能递到。”[37]20天的含义深刻,说明十三世达赖喇嘛希望在此段时期里军事上达到一定的目的,即:他下令进占甘孜、瞻化(今新龙),进而攻占理化(今理塘)所属穹坝、霞坝,“于是理化炉霍二县又各失其土地之半”[38]。

刘文辉就此致电蒙藏委员会强调:“职部始终秉承钧旨,顾念藏局,避免冲突,一退白利,再退甘孜,三退炉霍,今已退无可退”[39]。于是,马福祥多次要求十三世达赖喇嘛退兵,称:“似此节节进逼,殊乖和平本旨,恳飞饬藏军立即停止军事行动,退守原防,静候调处。否则,西康责祥严重,公谊私交均属难以为情。”[40]5月1日,刘文辉对国民政府称“为绥靖地方计,不得已业饬前线官兵,乘胜追击,期于一鼓作气,收复甘瞻”[41]。藏军则“大举进攻旬、昔城、朱倭等处,瞻化、炉霍、道孚均甚危迫”,唐柯三一方面“专电驻甘孜墨色代表,请其遵照达赖命令,退回原防”;另一方面要求蒙藏委员会“速电达赖严令前线藏官切实遵办,毋得阳奉阴违”[42]。虽然十三世达赖喇嘛于6月8日致电国民政府称“已令前方停止军事行动”[43],但是蒋介石6月10日接到了关于藏军“进占理化,距打箭炉仅二百里”[44]的汇报。英国注意到绒坝岔—甘孜—瞻化一线冲突在4月停息,巴塘—理塘一线冲突在7月暂时停止,认为:“西藏人占领的西康领土日益增多,现在已经占据了‘台克满线’或称1918年临时线以东相当多的土地。汉军企图驱赶藏军,但惨遭失败,因为藏军人数和装备都优越汉军。1931年3月,甘孜落入西藏人之手”[45]。

总之,唐柯三奉命时,藏军尚未攻占甘孜、瞻化;攻占后,情况骤变。在攻占甘瞻期间,十三世达赖喇嘛要求唐柯三速往调解。4月2日,西藏驻京代表贡觉仲尼发表谈话,称:“蒙藏委员会及达赖已电令停止军事行动。又唐柯三等奉命前往调查,日内即启行”[46]。4月7日,又称:“接达赖来电,谓已令藏方军停止军事行动,退回原防,静候中央派员调处”[47]。十三世达赖喇嘛本人于4月4日致电蒙藏委员会,一方面批评蒙藏委员会听信刘文辉一面之词,称“藏方抱定仍前和好宗旨”,另一方面催促唐柯三前往调解,称“前派调处员谅未起身”。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不知如何调解”的问题,要求蒙藏委员会回答[48]。英方指出,“西藏方面等着看南京政府所派谈判者唐柯三、刘赞廷提出什么解决冲突的条件”[49]。

这样,在何地会商、会商什么,大有问题,十三世达赖喇嘛实际上并不急于会商。4月3日,唐柯三一行启程离宁。4月18日,抵达重庆。5月3日,抵达成都。5月12日,他致电蒙藏委员会:“柯三迭接各界电催,自当早往,以慰众望。惟藏军退回原防必须做到,方能开议,且达赖负责代表不到,亦无从谈判。祈迅赐催办并示知代表姓名及来康日期,以便成行。否则,到康后消息益迟,坐候倍感困难也”[50]。5月16日,他又急电蒙藏委员会:“柯三到蓉日久,急盼达赖复电,以便入康”[51]。5月18日,马骕致电刘文辉催促唐柯三早日入康,唐柯三则对蒙藏委员会指出由于十三世达赖喇嘛迟不答复,“贸然前往,究与何人谈判?”因此务必严饬贡觉仲尼“速电达赖,对于退防、派人二事限期明白答复”,以便早日入康[52]。次日,蒙藏委员会回电,“致达赖电早经拍发,惟电报经过印度,检查甚严,至今尚无复电,已再电催复”,并指示“先行前进,以免延误”[53]。可见,英国在干扰。

5月20日,唐柯三致电贡觉仲尼:“藏方代表至今未派,弟虽赴康,与何人商议……请兄尊重临别之语,力维大局,俾得早日和平解决”[54]。贡觉仲尼次日回电:“西藏赴康人员早已启程,其人名业经去电询问,日内定有复电,再当报告,请安心迅即前往为盼”[55]。就在此时,藏军攻占瞻化。唐柯三致电蒙藏委员会强调“时至今日,图穷匕见,本会似应速决大计。如再听其甘言,万一战乱扩大,恐无词以对川康”[56]。蒙藏委员会要求十三世达赖喇嘛“飞饬立回达结原防,听候调解”[57]。5月25日,西藏驻京办事处告知蒙藏委员会,琼让代本作为西藏地方代表启程到大金寺等候唐柯三,蒙藏委员会乃指示唐赶程前往。这样,唐柯三于6月2日离开成都赴康,英方注意到他在成都逗留了一个月才前往“前线地区”[58]。

6月6日,贡觉仲尼接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给蒙藏委员会的电报:“已再令前防不准军事行动矣。至会商,由察木多噶布伦商议为妥,其代本琼让现在火日可地方,唐委员寄函自能接洽商议,盼勿再迟延”[59]。按此,西藏地方代表由驻昌都之噶布伦即拔墨得巴担任,琼让为前先行代表已抵达火日可(大致位于甘孜县境)。6月8日,蒙藏委员会飞电转告唐柯三。但是,在会商地点上发生分歧,西藏先是要求在甘孜会商,在蒙藏委员会接受其要求后又提出改在昌都。

6月11日,唐柯三抵达打箭炉。次日,他接到琼让请其“赴甘会商”的信函,回函“略事摒当即行出关”[60]。英方指责他“一时逗留打箭炉,毫无疑问与刘文辉的大本营保持联系”;刘赞廷“则立即前往冲突地点”[61]。十三世达赖喇嘛6月17日致电马福祥:“唐专员在川逗留,不知底蕴,到甘会同调解,方能了解(结)”[62]。同日,西康难民代表赵亮功等致电蒋介石,称“达赖受英指使,两次侵扰西康”,并“附民国二年达赖与英国所订密约及布达会议决议案”。蒋介石得报“达赖有进取全康计划”,认为,“边陲问题殊不可忽也”[63],要求唐柯三尽快前往调解。琼让要求在甘孜会商,唐柯三以甘孜仍被藏军占领而提议炉霍。他致电蒙藏委员会:“接藏方代表琼让函,请赴甘孜会商调解办法,但该处现时仍为藏军占领,拟先行交涉退出甘瞻,以示和平诚意。”[64]蒙藏委员会回电:“此案急待解决”,“会商地点即在甘孜亦无不可”[65]。唐柯三则认为:“藏方似乏诚意,惟有先赴炉霍派员往商会议地点,并侦其态度,非甘孜退兵,决难前往”[66]。蒙藏委员会要求唐柯三、刘赞廷分别到炉霍、甘孜,由唐在炉霍主持。据此,他于7月上旬抵达炉霍。

7月12日,唐柯三电告蒙藏委员会拔墨得巴不出昌都一步,开议无期。蒙藏委员会乃要求十三世达赖喇嘛“饬拔墨得巴前往甘孜会商调解”[67]。虽然贡觉仲尼曾表示“藏专员来甘会商”,但是琼让要求唐柯三赴昌都会商,拔墨得巴也“复信不愿来甘,仍请赴昌”。唐柯三对蒙藏委员会强调“既无诚意,纵赴昌亦无良策”[68],并建议:“非噶来甘,且遵达赖撤兵,决不往议。以强硬主张挫其焰,或易就范,愈迁就愈难解决。”[69]7月14日,唐柯三“得甘孜信,昌都噶布伦新易阿丕(又称阿沛),现已接事”,疑问“月前在康定曾接敏堆巴(即拔墨得巴)来函,方订期会晤,何以未久忽易人耶”[70]。他请示蒙藏委员会怎么办时称:他“羁炉将一月”,琼让“不负责”协商,阿沛拒绝来甘孜,不撤藏兵,也不释放甘孜县知事张楷[71]。

7月29日,唐柯三正式接到阿沛要求其赴昌都会晤的信函。他则先于8月3日致电催促阿沛到甘孜会商,继于8月7日“专函专差往催噶伦阿丕来甘”[72]。8月12日,阿沛回函解释了要求到昌都会商之因,并表示愿到甘孜会商:“前请委员等来昌会晤,因是时此间正值新旧噶伦交替中,又恐时间过久,有碍委员等之要公,意以交涉开始,彼此应有向政府请命之举,详斟地点,故具函以昌都为请。非丕等有意为难,不图中藏亲善,祈勿以此介意为祷。今承赐示,谓丕等宜早来甘孜,以便会商一切。贵委员等既不能来昌,只照从速趋就,面商解决大白之案。”他还表示要琼让“先行接洽商筹一切”[73]。如此看来,噶伦阿沛作为噶厦代表愿到甘孜会商!蒙藏委员会指出:“派唐委员赴康调解,原系达赖请求,甘孜会议亦系达赖原有主张,且达白两寺均在甘境,是勘查事实、调解纠纷自不能离甘孜而别求会商地点。”[74]英方总结说:“西藏人提出察木多,中国人提出甘孜或绒坝岔,最终选择在甘孜。”[75]

但是,阿沛拒绝到甘孜,要求唐柯三到德格会商。8月21日,唐柯三回函阿沛指出:“本应赴甘恭候,惟本特派员屡奉中央电令,皆言达赖前允藏兵退回原防,何以甘瞻之军至今未撤,嘱转阁下早日撤兵,以便赴甘会商。”[76]但是,藏军增兵,“计甘孜五百、白利四百、朱克二百、瞻化五百。”[77]因而唐柯三8月22日致电蒙藏委员会:“得阿丕复函,只允到德格会商,张知事等释回、撤兵事仍不答复,其无意退兵可知”“如尚有转圜余地,即暂留候,否则未便久羁”[78]。因此,琼让日逼刘赞廷催促唐柯三到德格会商。阿沛到德格后也“来函催往会晤”,强调“如不速往,彼即回昌”[79]。唐柯三就此向蒙藏委员会提出:“往则堕其诡谋,不往势将决裂。究应如何应付,祈速示最后办法为叩。”[80]他后来得知:“阿丕实未到德,前函纯系假意。”[81]

综上来看,唐柯三到何处调解、与谁协商调解、调解什么,大有问题。唐柯三本意是在川军驻守的炉霍,调解解决大金、白利两寺冲突。但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明白表示不肯撤兵,对于会议地点,亦主昌都,并称三大寺派有代表参加会议”[82]。显然,他“实欲乘此解决康藏界址问题”[83]。虽然终于商定为会商地点,但是由于唐柯三只是调解专员而非解决康藏界址问题的中央大员,阿沛拒绝到甘孜。蒙藏委员会于8月26日致电十三世达赖喇嘛:会商无期,“究应如何解决,请明白电复为盼”[84]。8月31日,十三世达赖喇嘛回答:“刘赞廷与琼让甘孜会面,决定昌都会议,前已电达尊处及棍在案。未有噶伦赴甘之电。噶伦新任冗忙,设再赴甘,加派三大寺代表,枉费时日……唐等远到,何畏数程,仍饬唐赴甘,汉番会议和衷解决为要。”[85]即是说,既然不能解决康藏界址问题,就由琼让与唐柯三在大金、白利两寺所在地甘孜协商解决两寺冲突,要求唐柯三前往甘孜调解。这与蒙藏委员会关于康藏问题“当另案商办”的方针一致,蒙藏委员会因而同意。

三、康藏问题的搁置:“当另案商办”

刘文辉要求藏军从所占地区撤走,并建立西康省。“西康特区汉夷全体民众保固国防后援会”提出四条,前三条强调要解决康藏问题,就须:“达赖应将民国七年侵占之(西康)十一县完全退还,中央听凭设官治理”,“中央应将西藏改设行省,设官治理”,“中央另订优待达赖条件”。第4条提出解决大白纠纷的原则是:“饬令达赖撤退帮助大金寺之兵,嘱咐大金寺派人到甘孜听凭汉官秉公处理大金寺与白利村历年来不清之纠葛。汉官为尊重达赖倾向中央亲善汉康人民之意,并允达赖派人到甘孜作居间人,扶助汉官调解两方争执。”该会还称:大金寺“原归甘孜县管辖,应听汉官自由处理,速将帮助之藏兵撤退。否则即是有意开衅,汉方决定对藏用兵,不能再有顾忌。”[86]接着,“西康旅京民众”要求“中央密令刘总指挥暗以相当兵力为康藏交涉之后盾,以作有备无患而防达赖之奸狡”;并要求“从速组织西康省政府,以专责成”[87]。唐柯三抵渝时,刘文辉派人对他强调藏军“所占甘孜各地非退回原防不足言和”[88]。

蒙藏委员会连续致电十三世达赖喇嘛,要求下令藏军撤出甘孜、瞻化,以便妥商调解。唐柯三认为,“大金白利,皆甘孜所辖,甘孜为我属地,则调解该地案件,自不成问题。今该县既为藏据,土地已非我有,岂能仅言调解而置地方主权于不问。故坚持非撤退甘孜之兵,无调解可言。盖藏方若恃其兵力所及,索将占领之地,甘瞻归彼所有,则凡1918年所失之地,皆不啻无形归藏矣。”[89]因此,“不可轻易迁就,撤兵为先决条件,宜据理力争”[90]。马福祥赞同:“必退兵后始与会议,所见甚是。”[91]6月11日唐柯三抵达康定这天,马福祥分发两电给冲突双方。在致十三世达赖喇嘛电中,他强调:“近数月来殚竭心力,委曲求全,均经随时电达。近迭据各方报告,藏军仍节节进逼,连陷甘瞻,进窥理化,群情愤激,诘责不已。势事至此,仍盼遵(尊)处迅饬前线退还侵地,立回原防,并饬派员会同唐专员妥商调解办法,以资救济,公谊私情,庶获两全。否则,惟有引咎卸责,以谢国人。”[92]在致刘文辉电中,他认为“现藏军既节节进逼,连陷甘瞻,进窥理化,似此情形,和平主张恐难贯彻”,因而提出“不得不另作良图,除将尊电及各方报告汇呈政府请示方略外,切盼尊处体察情形,预筹应付方法,以为准备”[93]。唐柯三抵达康定后,蒙藏委员会训令西藏驻京办事处“迅电达赖照以前主张,飞饬前线退出甘瞻两县,立回达结原防,以便和平调解而期迅速了结,是为至要”[94],指示唐“甘瞻藏军希与代本琼让严重交涉,限期撤退”[95]。蒋介石予以肯定,于6月23日训令蒙藏委员会:“查康藏纠纷,经该会迭电制止军事冲突,并派员调解,乃藏兵仍节节进逼,自应精密筹划,以重边防。该会所定策略甚和机宜,仰仍随时注意藏军行动,妥筹应付,并候呈报国民政府鉴核。”[96]藏方强调甘孜、瞻化为西藏所属,不能撤兵。5月下旬,克门代本致函理化知事刘明哲:“瞻化地方,原属达赖辖区,故奉令带兵到瞻,该县百姓,曩归藏属。又理塘穷霞二坝,亦为藏王百姓,立有界碑,应归藏收回管辖,我并派兵到瞻化各村暨穷霞二坝防守。”[97]西藏驻京办事处6月15日呈文蒙藏委员会,认为,“此案发生原因,系达结、白茹两寺宗教上之争持,其故甚细,本可依宗教方式解决”,同时,又批评白利寺破坏国家统一,导致第三次康藏冲突爆发:“无如不肖藏人鉴于达赖拥护中央,藏事即将和平解决,恐于彼辈不利,遂借两寺争持之机会设计破坏,竟向川军马司令(即马骕)危词耸动派兵帮助。白茹与达结冲突,遂引起康藏衅端,跌动干戈。”呈文进而强调:十三世达赖喇嘛“深恐局部之争影响中央对于西藏和平统一之大计”,故而“恳请中央派员前往查办”[98]。十三世达赖喇嘛也于6月17日致电马福祥:“壬子(1912年)起,抱汉藏大局,委曲求全,加蒋主席特派棍(即贡觉仲尼)代表来藏慰问,心甚感激。去岁达白纠纷,迭电中央,奈防守违令反攻达寺,以致藏员莫法,不得不抵抗。今再制止,前线事难听从。”[99]7月上旬,他又致电蒙藏委员会强调:“甘瞻原属藏地,应由藏军占领,唐特派员屡次提议撤兵,殊属非是。”[100]这样,各方的争论从藏军撤走问题转到甘瞻谁属上来,马福祥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发生激烈争执。在7月4日致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函中,马福祥阐述了甘孜、瞻化属于川边管辖的法理依据:“关于此项康藏界线及其管辖问题,经本会详查旧案,江达以东为康,江达以西为藏。清初曾于此设汉藏两官分治之。清末改康为川边,复经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及驻藏办事大臣联豫会同重勘,立有界碑。康藏原以江达为界,西康原归边省兼辖,均有明白之记载。证据确凿,毫无疑义。民国以来,西藏不靖,影响西康。藏军防线虽一移于怒山脉以西一带地方,再移于沙鲁里山脉以西一带地方,而西康东部之甘孜、瞻化、炉霍、巴安、理化、盐井、义敦、德荣、道孚、雅江、丹巴、贡嘎、定乡、稻城、康定和炉定等16个县及其以东地方,仍由四川省政府派军驻防,设官分治。”他强调:“大师既希望以和平手段公允解决此案,应请迅饬前线将进占甘、瞻两县之藏军限期撤退,以期达白事件迅速解决。”[101]十三世达赖喇嘛则在7月27日的回电中再次强调:“甘瞻原系藏境,藏军占领,责有攸归。惟唐与琼让、噶伦未面,提议屡促退回,殊属非是”。他还猛烈批评马福祥“阁下系官领袖,岂肯设此巧计,殊乖和平本旨”[102]。

马福祥于此认为,“达赖进侵西康别有企图,不过藉口达白纠纷为其发动,故始则违背中央和平意旨,节节进攻,既占领甘瞻,复不遵令退兵,而于会商地点先主甘孜,忽改昌都,无非托故推延,近复有增兵情形。是达赖争执关键,实超出达白纠纷范围,事件重大,亦唐委员奉派调解范围之外”[103]。因此,他在请示蒋介石后,于8月4日致函十三世达赖喇嘛,提出:首先,“康藏问题,当另案商办。”[104]马福祥说:“夫达白事件为康地细故问题,康藏界限为边局全部问题,各是一事,不相牵涉。当此康藏两军各集所部相持不下之际,自应双方撤退原防,恢复战前原状,先行调解达白事件,其以前康藏纠纷当俟达白事件了结后另行商榷。”他解释说:西藏各项问题“只能循序商洽,逐件进行,由小及大,先急后缓,庶几症结所在不难迎刃而解。所谓巧计者,果何在耶?若如尊电所云,将达白事件与康藏界限作为一谈,是采抱薪救火之策,必贻治丝益棼之讥,不独唐专员不能负责,即福祥已无法维持”;其次,关于九世班禅喇嘛问题,国民政府本打算授予他西陲宣化使地位,但接受达赖系统的意见而暂缓授予。马福祥说:1931年九世班禅喇嘛晋京,中央政府“念及远人羁在内地,未忍坐视困难,因在内地宗教范围内量予以维持”。西藏驻京代表贡觉仲尼提出“中央对于班禅尽可优加礼遇,崇以虚荣,于其属下无妨厚其廪餼,惟不可畀以西陲政治地位,致酿将来纠纷”。“福祥接其来牍,均经立时据情力向中央建议,结果皆准如所请。”总结这两点,马福祥强调“事实俱在,自问对于大师方面实已煞费苦心”。

马福祥进而指出:“西藏与中央隔阂者垂二十年矣,凡属国人,不论在西藏抑在内地,无日不切望恢复原有之关系。”他还强调,“时至今日,统一早已告成,反动亦经歼灭,举国上下均已移其目光于边疆方面。如甘瞻藏军长此不撤,致达白细小事件尚不能及早解决,则中央眷念西陲地方疾苦,或将另谋解决办法。福祥即欲始终维护大师,亦苦再无进言之余地。”要求十三世达赖喇嘛“贯彻初衷,顾全大局,撤退甘瞻藏军,送回张知事等四十余人,并速令噶布伦拔墨得巴赴甘与唐专员妥商解决达白事件,随后再议康藏界限,则国家地方两受其福”[105]。

马福祥不再提出甘孜、瞻化属藏属康的问题,以避免矛盾激化。信函中所说的班禅问题,主要指达赖系统指责班禅系统制造了大白纠纷,英国政府指出“达赖喇嘛一开始就指责整个冲突受到班禅喇嘛的影响,批评南京政府支持他”[106],并宣称“九世班禅喇嘛支持白利寺反对大金寺,他到南京的目的就在于此”[107]。鉴于达赖系统对班禅系统在成都、炉霍“设办事处有所误会”,国民政府决定撤销该两办事处[108]。班禅系统批评国民政府“厚彼薄此,似失其平”[109],行政院于2月11日密令蒙藏委员会暂缓撤销,并电告刘文辉遵照。英方认为,“如果南京政府中止支持班禅喇嘛,那么很快就会达成解决冲突的协议。此外,达赖喇嘛会接受五族共和下的地位——虽然是名义上的,甚至放弃察木多。否则,藏军就会前进到东藏边界。”[110]

四、甘孜议定:1931年的协商无果而终

上述表明国民政府只是打算解决大金、白利两寺纠纷,而十三世达赖喇嘛“实欲借达白两寺之事件,求西藏整个问题之解决”[111]。刘文辉对国民政府提出:“达赖如始终固执,即请中央明令申讨”[112],收复甘孜、瞻化、昌都,彻底解决康藏问题。唐柯三表示赞同,反复强调“西康一定建省,失地悉应收回”[113],“甘瞻为西康门户”,“若不于此时力图收回,将来西藏会议更难交涉。且门户一失,全康从此危矣。”[114]他要求国民政府“电饬川省速拣精兵数营出关,并利用民兵表示收复决心,再饬滇青两省武装警告藏军,或不战自退”[115]。他还提议:“如中央畀以(刘文辉)筹边全责,补助饷弹,并饬青滇协助,不但收回甘瞻,并可恢复全康。”[116]

蒙藏委员会一方面认为“驻康藏军无多,藏方当不至重启战端”[117];另一方面向蒋介石提出:“查唐委员赴康,仅负有调解达白事件责任,目下藏方主张既逾出调解范围以外,且整个西藏问题情形复杂,关系重大。在中央未确定解决办法以前,不独唐委员不能擅自谈判,即本会亦不敢轻于主张。”在“英国侵略野心未死”之下,“设西藏有事,不独影响边防,且恐牵动外交”,必须“统筹方略,确定办法”[118]。国民政府致电刘文辉,虽然称赞他“筹虑周详”,但是决定“中央慎重边务,处理仍取和平”[119]。因此,蒙藏委员会指示唐柯三“仍主和平,另谋解决办法”[120],并批评其建议“事关军备,中央暂时恐难及此,且川军纵得饷械,亦未必即图远谋。执事处调解地位,此等言论务望特加慎重”[121]。

在“九·一八”事变爆发当日,蒙藏委员会要求唐柯三询问西藏地方代表“会议的目的是否只在调解达白纠纷,抑扩及康藏界限”[122]。次日,蒙藏委员会呈文行政院:“为今之计,无论政府对于西藏问题只图先为康藏纠纷之调解,抑且兼图西藏问题之解决,其办法似不外下列两种:其一、撤回唐专员,将康藏纠纷案暂时搁置,并严申边备,以虞意外。同时特派大员赴藏,与达赖面议解决藏事原则及其手续。俟有头绪,再行商定会议地点,规定会议时期,派定负责人员,详细讨论,徐图解决……其二、即改派解决藏事专员,并以关系地方负责代表数员,仍赴西康与西藏专员会面。对于解决藏事条件、会议负责人员及谈判藏事应有之种种先决问题,先行交换意见。如意见接近,即行确定会议地点,举行正式会议,力谋解决。”[123]

这两项办法,实际上是针对解决西藏问题尤其是其中的康藏问题,但国民政府认为解决时机并不成熟。正在讨论之际,贡觉仲尼于9月29日奉十三世达赖喇嘛指示,汇报“现已委派琼让为接洽达结、白茹事件之代表”[124]。即是说,阿沛作为噶伦不来甘孜,也就不谈康藏划界问题;琼让作为代本所谈仅为大白纠纷,十三世达赖喇嘛接受了马福祥“其他问题另案办理”的建议。因此,国民政府下令唐柯三“仰仍令五族一家之旨,恺切开导”[125]。行政院也答复唐柯三前述提议:“查现在东北外患正亟,西陲边务宜和缓处置,所请……应暂从缓议。”[126]

琼让对唐柯三提出三点:一是,“大白教民原系达赖所管,无须汉藏交涉”,即大白纠纷须由藏方处理;二是,“康本藏属,无须分别界址”,噶厦也不谈划界问题;三是,“至大白冲突,系由川军扰乱酿成”[127],责任须由川军承担。唐柯三无法接受,再加上川边居民批评他为“割地专使”,愤而提出辞职。10月2日,他提出“在此无责可负,祈准回京”[128]。10月5日,蒙藏委员会指示他从炉霍前往甘孜会商,唐柯三次日回电:琼让已致函他“限请八日内赴甘”,“今兵未撤,岂能前往”?[129]虽然遵令于10月上旬抵达甘孜,但是对琼让强调“最终解决,必须等候阿沛噶伦的到来”[130],并再次对蒙藏委员会提出自己“奉令无状,到炉三月,一筹莫展,负国负康”,“惟有恳请撤职,以为不能任事者戒”[131]。10月10日,他又致电蒙藏委员会阐述了要辞职的实质原因:“查达结为甘辖境,藏兵不撤,甘已非我属地,我何苦轻启调解,且在其强暴势力下有何公平调解之可言,纵往亦不过如刘赞廷再订一次民五条约而已。此事关系重要,愚见与其过事敷衍,似不如留作悬案,而川军仍守现时边防,统俟另案办理时再为解决,尚可保全中央威信,不至大失边民之心。伏祈酌夺。如中央以办法已定,不便改易,祈专令刘赞廷负责办理,柯三不敢奉令。”[132]10月20日,他以“家慈惊慌成疾,两电促归”为由,“万恳设法调京。”[133]

在此过程中,贡觉仲尼呈文蒙藏委员会:“达赖喇嘛早经派定代表到康静候中央专员接洽。现当日本侵占辽吉情形紧急,我国人精诚团结一致御外之时,爱国热情谁不如我,尤宜亟泯国内一切纠纷,集中全力以赴之。应请钧会迅将前案饬令妥办完结,毋再稍延,以息边争而壹民志。”[134]蒙藏委员会称赞十三世达赖喇嘛的爱国热忱,要求他“电饬琼让开诚会商,迅谋结案”[135]。同时,蒙藏委员会要求唐柯三“格外忍耐,委曲求全,如能顾全中央之威信,即可增长个人之荣誉”[136],指示唐柯三:既然十三世达赖喇嘛强调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先解决大白纠纷,则应迅速了结,此案“不能长此延宕”。这说明,国民政府“默认藏军暂时占领甘瞻等地”[137]。

这样,唐柯三与琼让11月7日议定八项“条件”:“(一)甘瞻暂由藏军驻守,俟另案办理。(二)大白事由琼秉公处理。(三)双方前防各驻兵二百。(四)穹霞、朱倭均退还。(五)大金欠汉商债款速还。(六)被虏川军放回。(七)马骕、琼让互派员致谢。(八)恢复商业交通。”[138]

英国政府档案记载为:“(1)最终解决之前,甘孜、瞻化暂由藏军控制。(2)白茹寺问题由琼让代本依公正原则处理。(3)道孚、炉霍、甘孜和瞻化各方(each party)各驻200到300名的军队;超过此数者应撤走。(4)位于瞻化和理塘间的霞坝、穹坝归还理塘,朱倭归还炉霍。(5)琼让代本令大金寺立即偿还所欠打箭炉商人债务。(6)释放所有被俘四川人,四川政府付给被俘期间生活费20 000卢布。(7)马骕旅长和琼让代本互派代表致谢。(8)恢复交通与往来;相互间保护商人。”[139]

对比来看,在三大问题上中英双方的看法不同,体现了国民政府、十三世达赖喇嘛各自想法。一是,关于甘瞻及驻兵问题。蒙藏委员会疑问“甘瞻暂驻藏兵,其行政权是否仍旧”[140],唐柯三回答:“甘瞻既驻藏兵地,议和地不我有,当然无行政权。”[141]不过,他以此让步换取十三世达赖喇嘛同意归还宆霞、朱倭。唐柯三对蒙藏委员会强调:“国事如此,何敢坚持己见,但稍一示弱,损失更大。幸柯坚持强硬态度,琼恐拒绝谈判,恳刘(即刘赞廷)转圜,故得收回穹霞、朱倭。”[142]英国政府却认为:唐柯三给蒙藏委员会的电报提出“各驻兵200名,可能表明道孚和炉霍由汉人控制,甘孜和瞻化由藏人控制”[143],“中国的控制范围止于炉霍”[144],因此“中国人从甘孜地区东撤至位于雅砻江支流鲜水河(the She Chu)上的前进基地炉霍和道孚”。规定200名之数,是因为“此数足够维持各自地区的治安,但是不足以向对方发起新攻势”[145]。显然,国民政府只是承认藏军暂时占据甘瞻,而英方则认为实际上表明了以雅砻江为康藏界线;二是,关于由琼让负责处理大白纠纷的问题。蒙藏委员会指示唐柯三说,“所拟条件八项尚妥,惟第二项由琼处理,能否恢复白茹原状,不再发生枝节,请注意”[146];又提出“大白争执由琼处理一语,终恐未臻完善”[147]。唐柯三回答此项条文“实际仍系双方会审”[148]。而英国政府却认为“根据协定,两寺的冲突由琼让代本代表达赖喇嘛负责解决”[149],是“依据西藏法律解决”[150];三是,关于藏方所提康方道歉问题。唐柯三强调“马骕、琼让互派员致谢”,即互相为冲突的爆发表示遗憾。英国政府却认为此条格外“规定了刘文辉送给琼让8支枪、10捆丝,补偿20 000卢布”[151],这意味着刘文辉要道歉。此外,唐柯三只强调“被虏川军放回”,而未提其他,英国政府则称刘文辉“须支付他们被俘期间生活费用”[152],也含有刘文辉须承担责任之意。

上述遭到刘文辉反对。他强调:康藏纠纷之要点“全要藏军退出甘瞻,乃有交涉可言”,而八条“无疑撤尽藩篱,乃至道炉等地亦须共同驻兵,不特亏伤体制,且预伏无穷纠纷。又复而致谢馈物,大失情理之常”[153]。唐柯三对此不满,在11月17日致蒙藏委员会电中批评“彼本赞成”,并“曾来电劝柯遵办,以免战祸重开。今忽持异议,不知何意”[154]。不过,刘文辉的态度随后有所变化,唐柯三在11月30日电中说:“刘军长前日轻听人言,对原议条件不满,经柯多方解释疏通,现仍依原议办理。”[155]英方也认为:刘文辉“是否承认并非自己代表、而是蒙藏委员会代表所签的协定,是个问题”,他“一开始否认履行协定的责任”,但是到1932年1月“尽管很勉强,但还是公开接受了协定,条件是补充规定拉萨要保证对白利寺僧人公平对待”[156]。

英国政府认为:八条是“在南京的蒙藏委员会所派代表的努力下签订的临时休战协定。据此,西藏人取得了对边界的临时性调整和其他优势”[157]。“这意味着中国的外交失败。中央政府半官方地解释签订之因,是不得不暂时将西藏问题搁置下来,等待中日争端解决后,再将注意力转到西藏问题上来。”[158]因此,“协议虽能持续几年,但并非永久解决方案”[159],“中国中央政府迟早会推翻,设法夺回失去领土。”[160]

八条实际上并未签订,唐柯三称为解决大白纠纷的“条件”。12月10日,蒋介石下令:八条“揆诸现在情势,尚合机宜”,“即照此办理。”[161]但紧接着,他就在国民党派系权力斗争中暂时下野。西康旅京同乡国防救亡会反对,要求查办唐柯三,惩办贡觉仲尼;舆论也纷纷反对。因此,即将去职的马福祥分别于12月21日、23日、24日、25日、29日数电唐柯三暂勿签字。新接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石青阳上任后于1932年1月2日也电令缓签。唐柯三以脑疾为由多次要求返回,康案交由刘文辉负责处理。汪精卫在接任行政院院长之次日即3月1日,下令“西康事件交川康边防总指挥刘文辉负责办理”,唐柯三“著即回京报告一切”[162]。十三世达赖喇嘛本来就因一些官员噶厦反对退还宆霞、朱倭而犹豫是否指示琼让签字,见此大为反对:“此案端由四川酿衅,设由川办,汉番和好之念恐难就绪。如川藏解决纠纷,非得公正处理,以符公理。”[163]这样至1932年上半年康藏边界的形势是:藏军“占有甘孜、瞻化两县,与炉霍县之朱俄一区,及理化县之穹、霞噶三村。与康军相持于道孚瞻化界上,及炉霍理化县境内者,约一年之久”[164]。

总结来看,国民政府在大白纠纷发生后让刘文辉主持调解,但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欢迎国民政府派人调解,蒙藏委员会派出了最佳人选唐柯三。但是,各方在会商地点、会商什么的问题发生争论。尽管各方就先解决大白纠纷、康藏划界问题另案处理达成一致,并最终议定了八条原则,但是因舆论反对声强烈而未签订,康藏双方的冲突僵持下来。

尽管如此,这场协商具有一定意义,因为它是国民政府成立以来西藏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代表坐下来的首次正式协商,体现了中央政府对西藏的统属关系。蒙藏委员会在致十三世达赖喇嘛函中称“贵地方政府”,西藏在给蒙藏委员会的呈文中称“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唐柯三在给阿沛的函电中以“中央特派员蒙藏委员会委员”的名义,阿沛的回复称“中央特派员唐柯三”。藏军扣押甘孜知事张楷,是以“彼不遵中央命令,有意捣乱,破坏中藏和平”[165]的名义。当时,国民政府具有种种条件:首先,国民政府刚成为中国的中央政府,通过派遣贡觉仲尼入藏慰问、刘曼卿入藏交换意见,西藏设置了驻京办事处,关系密切起来了;其次,蒙藏委员会的主管长官马福祥与十三世达赖喇嘛为“二十年前旧交,非同泛泛”[166]。由于国民党新军阀混战和川军军阀混战、“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接踵而来,这次协商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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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 Watt: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Part II.Volume 20,China,1927-1931[Z].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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