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了”与“免不了”的功能表达与历时演化

潘晓军 周正红

(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芜湖 241000；2.辽宁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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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了”与“免不了”的功能表达与历时演化

潘晓军1周正红2

(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芜湖 241000；2.辽宁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9)

近义构式“少不了”与“免不了”在功能表达及情态特征上具有不同特征，这需要从事件的模态性、语用的偏向性、时体的实现性等方面进行研究。从意义的虚化过程来看，“少不了”由表客观状态发展到表主观评注，“免不了”由表客观强调发展到表主观评注，都是副词情态化和主观化不断增强的具体体现。

“少不了”；“免不了”；表达功能；情态特征；语义虚化

目前学界对“难免”、“不免”、“未免”等进行了较为集中的研究[1][2]，但是对与之近义的短语词“少不了”与“免不了”却缺少深度分析。根据“少不了”与“免不了”前后成分的搭配及其成分功能的界定，我们发现它们都具有谓词性与副词性两种用法，而且呈现出由谓词性向副词性动态虚化的发展趋势，在结构的固化与意义的虚化上也体现出一定的词汇化特征。它们从修饰NP到修饰VP再到修饰小句，修饰范围的扩大化，使其副词性功能更加明显，状位分布也逐渐定型，其语义构造上也由较为分散的语素义组合固化成单一的构造整体义①。

这些研究无疑深化了对它们性质的认定，但这种共时的动态变化发展过程不仅需要从功能表达上继续进行研究，而且有必要对它们是如何从否定式能性述补结构演化为短语词的历时发展过程加以分析。文中语料皆来源于自建语料库，为节约篇幅，除历时语料外，其他一概不标注出处。

一、功能表达与情态特征

首先将探讨副词性的“少不了”与“免不了”在功能表达上的具体效果以及在情态特征上的不同表现：事件的模态性、语用的偏向性、时体的实现性。

(一)必然性与可能性

在表达事件的意愿方面，这对副词性成分表达的主观性非常明显。这种主观性实质上存在着必然性与可能性两种。必然性是指按照一般常识或道理，事件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或不可缺少的；可能性是指说话人根据自己的经验知识对事件进行主观推测和评判，需要经过事件发展来判断推测和评判的可靠程度。例如：

(1)过年了,走出家门,或休闲逛街,或野营穿越,少不了会有一些乐子,会出现一批“雷”人,会遇到一些趣事。

(2)临近圣诞节，人们免不了要买点东西，撒切尔夫人自然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例行性地到议会商店购买些圣诞礼物。

“过年”和“圣诞节”分别是东、西方的重要节日，所以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前句“乐子”、“趣事”的出现与后句“买点东西”都非常正常，符合人类基本经验系统中的常识性知识。所以都是必然性意愿的表达。

(3)陈太太断定他们早已陈仓暗渡，表面上还一本正经，免不了把他们作了几回谈资。

(4)王二婶哀求地说：“冬保，求求你啦，要是我当家的回来，少不了我又挨一顿揍。”

前句“陈太太”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认为“他们”存在不正常关系，后句“王二婶”认为自己会挨揍，都是根据自己以往的经历推理出来的。所以这两句都是可能性意愿的表达。

必然性与可能性实质上反映了客观情态与主观情态的区别[3]。即必然性的发生一般反映出实际命题的可能性程度非常高；而可能性则反映出说话人的主观印象或态度。所以在必然性意愿的表达上可以与部分表示可能性程度的能愿动词连用，如例(1)、(2)中的“少不了会”与“免不了要”；而可能性意愿则可以出现“我认为”、“我想”等言者主观标记或部分表达评注性的主观标记如“自然”、“当然”等。再如：

(5)冯警官，今天晚上这里将举行赏月盛典晚会，那场面可谓空前绝后，我想少不了你们人民警察保驾护航吧。

(6)他交识的同行和相好免不了向他恭贺，当然少不了向他讨酒喝，父亲在这时候是极其的慷慨，身上有多少钱就掏多少钱，喝就喝个酩酊大醉。

(二)如意性与不如意性

对事件的主观评价一般可以分为如意与不如意两种：这一方面表现为事件与说话人的心理预期是否一致，另一方面表现为事件与客观现实及一般常理是否一致。如果在语用表达中偏离了说话人的主观期望和客观现实，则往往是不如意性的，反之则是如意性的。例如：

(7)元旦佳节又到了辞旧迎新、亲友团聚的美好时刻,人们在高兴之余免不了要开怀畅饮。

(8)徐守仁虽说不是她生的，但究竟是徐义德养的，也算是徐家一条根，她就拿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将来百年归山，也有个人穿麻戴孝，少不了还要哭她一场。

“开怀畅饮”是在元旦佳节时的活动，与客观现实相符；徐守仁在她去世时“哭她一场”与她心中预期相符，符合她的主观愿望。所以这两句都是如意性的。

(9)联络大太太，不顾“先进门为大”这个规矩，明枪暗箭，处处作对，虽不见得怕她，但免不了常常生气，这却是不可不虑的事。

(10)因为他知道：现在这儿已经归刁世贵的伪军小队所管，要是叫他们知道了，那就得见一面儿分一半儿，少不了他得掏出个三百、四百的伪币。

“(说话人)”与“大太太”的矛盾使得她“常常生气”，“他得掏出个三百、四百的伪币”更是不情愿的，所以这些都是说话人表达出与自己主观预期不相符的结果，所以都是非如意性的。如意性与非如意性的主观评价实质上都是“免不了”与“少不了”在主观性上的有利与不利的表现方式。

(三)已然性与未然性

在时体特征上它们或用于对某未然事件的推测判断，或用于对已然事件的评价认定，而且在这其中伴随着时间词语的共现使用。如下面两例分别表示未然事件与已然事件，并且各有时间词“明天”、“那些年”与之共现，提示了事件发生的背景信息：

(11)这家伙竟带着几分羡慕说，“赶明天要来好些大日本皇军的记者、摄影师，少不了围着你问这问那，还要照相呢！”

(12)啧啧，天爷，军长嘛，当然不小，军长跟省长平起平坐呢!那些年，饭后茶余，过节赶会，好说古的自然免不了编排一番。

“免不了”与“少不了”在“未然性”特征上最突出的还表现在与能愿动词的连用，一般这种形式的表达都会说明事件的未完成性，有的还会对未然事件进行相关推测与说明：

(13)他要找好时机叫党羽们在外面杀死王长锁；看来除掉这个软弱的女人更容易些，可是把她害死在家里，他王柬芝是免不了要受连累的。

(14)在《三笑》中,郭德纲要扮演风流倜傥的才子唐伯虎,因此,他除了要展示出作为一名相声演员的幽默风趣,自然还少不了要舞文弄墨。

前句“王柬芝”受到连累是他本人对未完成的杀人任务的后果推测；后句“郭德纲”要在电影里“舞文弄墨”也是记者根据其扮演角色推测的。这些未完成的事件因为大多是说话人主观推测说明的，所以有时也可以插入言者主观性标记等。如：

(15)第一场惊魂过后，我认为广东宏远队将会小心从事。第二场惊败过后，我觉得广东宏远队已经免不了要紧张过度。

综合这三个方面来看，必然性与可能性、如意性与不如意性、已然性与未然性是交织在一起的，并不是截然分开。例如：

(16)麦克弗逊，这是个教训，你欺骗不了我。你一定认为你玩忽职守不会被发现，可是我一看到地毯马上就知道有人到屋里来过了。没丢什么东西，这是你的运气，不然的话，你少不了要吃点苦头的。

此句的“少不了”在事件的意愿上表达的是可能性，因为“没丢什么东西”所以“要吃点苦头”的后果只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推测，重在表述不如意性，而且是假设的未然性。

二、历时演化与发展趋势

通过共时平面上的句法环境及表义特点的分析，我们对“少不了”与“免不了”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对它们在历时阶段的表现以及它们的发展趋势仍没有进行考察，所以下面将从成词时间与演化过程两个方面进行认识。

(一)形成时间

从历史语料来看，由于“少不了”一般是出现在对话、戏曲中，所以书面体比较少见。这也导致了我们检索到的用例并不多。它最初是以“V+不了”的结构出现在元朝。如例(17)、(18)：

(17)待著嫡亲儿女报深恩，子除是肩担著爹娘念阿弥。那厮早死迟生，落堑堕坑，下场少不了的木驴上坐地！(《元刊杂剧三十种》)

(18)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个招宣袭了罢！”(《绣像金瓶梅词话》)

前句实则为“是……的”句中省略了“是”，所以“少不了的木驴上坐地”仍是充当谓语。“少不了”能够出现在“是”字句中，表明了这个动补式结构已经具有了独立身份。到明朝时，在例(18)中它已能位于小句句首，这两句中的“少不了”表达的都是“不会缺少”或“会有”义，带有一定的能愿性。

到清末时，“少不了”作为动词得到了广泛使用，其句法功能也已经非常成熟。如可以出现在“是……的”句中，“总”、“自然”等副词也能与之共现连用，如例(19)与例(20)；而副词性用法的“少不了”此时只找到两例，都是与能愿动词“要”连用，如例(21)与例(22)。由此可见，副词性用法是在当代才得到进一步发展：

(19)朱利人见狄公这番正言厉色，知道是个冰炭，心下暗道：“你也不访访，现在何人当国！说这派恶言，岂不是故意骂我？可知你虽然公正，我这规矩是少不了的！”(《狄公案》)

(20)有天在一个妓女玉仙家里大排筵宴，自然少不了秦凤梧，席间谈起时事，什么造铁路、开矿办学堂、游历东西洋那些事。(《文明小史》)

(21)今到贵郡暂住馆驿，为的查明案件，好进京面圣。大约众位无甚过犯，少不了要查看查看。钦限紧急，不敢久停，明日要进京交旨。(《施公案》)

(22)这日晚间，爷五个全都换了衣襟。却是尚均义出的主意，说此去少不了要出人命，方才涂抹脸面。(《续小五义》)

“免不了”的形成时间较“少不了”稍迟，我们所找到的最早用例出现在明末，此时谓词和副词的用法皆已成形，但尚不成熟。如“免不了”在前两句是谓词性用法，其后带体词性成分；后两句是副词性用法，位于状位，其后是动词性小句：

(23)纵有那山清水秀，也免不了那心内愁肠，想当初，誓海盟山在芙蓉帐，到而今，恩爱只在阳台上。(《明清民歌时调集》)

(24)单说粉月与红月，正值春意窦开年纪，男女之事，春心亦动。与大姐春月一起，免不了要问些男欢女爱之事，每值遇此，春月总要评说一番。(《浪蝶偷香》)

(二)演化过程

“少不了”与“免不了”从动补结构到具有副词性用法，其间必然经历了句法和语义的双重演变，所以我们既要从历时语料中去检验，也要在共时发展中去证明。

1.少量与多量。“少不了”从动词义发展到副词义，是因为只有在最低限度的基础上拥有，才称得上“不能缺少”。如：

(25)况是皇亲国戚，尽管他贫到如何田地，一口菜饭，一件布衣，横竖是少不了的。(《八仙得道》)

(26)这媒人做得好，将来姨太太对了大帅的劲儿，媒人也要有好处的呢。我看谢媒的礼，少不了一个缺。应得先给解老爷道个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这两例中的“一口菜饭，一件布衣”是人生存的必备条件，“一个缺”是给媒人最少的谢礼，当然都不能够缺少。这种语义强调的“最低限度”都是客观性的，但发展到带有主观评注功能时，所表达的内容无论是现实性还是非现实性，这种最低限度在说话人看来都是应该存在的。

(27)还好正式上课时间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否则的话又要给学校记过缺席了，这少不了又得挨老姑婆的一顿臭骂。

(28)正在吃烧烤的彭先生说,朋友约着来吃烧烤,少不了要喝酒,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就先把车开回家,然后又打车来跟朋友们会合。

前例的“又得挨老姑婆的一顿臭骂”只是说话人虚拟的场景，并未实际发生；后例的“喝酒”却是正在进行的现实行为。二者的共同点是说话人对此的认同。

表示多量的“少不了”则是对这种“最低限度”的提升，因为如果连“最低限度”都达到了，那么肯定还会有更多变化，所以语义上由“少量”发展到“多量”，这同样来源于说话人的主观推测与评判。有的可以与现实进行验证，如例(29)；有的则只存在于虚拟推测中，如例(30)。

(29)下午2点,记者赶到市国土局门前,宽阔的辅路上已经被前来参与现场竞买的房地产公司车辆排队停满,这给记者的第一感觉是：“今天来的人少不了。”果然,到了市国土局二楼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

(30)第二种难题：自首的人太少怎么办?谁都知道,有事儿的人还不少,但如果大家都信江湖上的段子：坦白从宽，牢底座穿;抗拒从严,最多半年。那么死扛着的人少不了,反正是家法,你能跟我玩真的?

2.一般与特例。同样是由谓词性发展到副词性，“免不了”由客观表达“不能缺少”发展到主观表示“不可避免的可能性与必然性”，这在信息内容上可以分化为“一般”与“特例”两种：

(31)此刻张珏已退出。是日大排筵宴，并将徐太夫人及三位少夫人请来陪筵，彼此见面，免不了相赞一番。(《三门街前后传》)

(32)那李滚一想：人活百岁免不了一死，我今性命不要了！说：“李茂，李成，你我三人过去，与这小辈拼一死战！”(《续济公传》)

双方见面时相互称赞对方一般表示礼貌友好，“人活百岁免不了一死”这或是社会常识，或是自然法则，属于一般情况。“免不了”用来强调客观的现实结果。

(33)从到省以来，当过几次差事，做了两年实缺，觉得所办的事，都是我不曾经练的，兵、刑、钱、谷，没有一件事不要假手于人；我纵使处处留心，也怕免不了人家的蒙蔽。(《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34)若是住在一起，总不免那争执口角的事情，一有了这个事情，总要闹到兄弟不和完结。这还是父母穷的话。若是父母有钱的，更是免不了争家财，争田舍等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人家的蒙蔽”只是说话人的推测，“纵使……也”表达的是带有假设意味的让步句；“争家财，争田舍等事”也是建立在对“父母有钱”这一虚拟条件下展开的推论，“若是”表达的是假设条件。所以这两句都具有非现实性，而且都是排除在一般情况之外的特例。

从意义的虚化过程来看，“少不了”由表客观状态发展到表主观评注；“免不了”由表客观强调发展到表主观评注：都是副词情态化和主观化不断增强的具体体现。除此之外，句法因素也不能忽视。它们都是因为能够位于状语位置才逐渐摆脱了句法上的限制，从而为词汇化创造了有利条件。

小结

“少不了”与“免不了”在事件的模态性上具有可能性与必然性的意愿特性，在语用的偏向性上具有如意与不如意的主观评价，在时体的实现性上也有未然和已然的两项分类。最后通过历时语料来加以考察：它们最早分别出现于元朝和明朝；由于句法和语义的双重演变，再加上它们各自特征，“少不了”有少量与多量的量级特征，“免不了”受到一般常识规则与特例情况的限制，所以都加速了其副词化进程。这组词语词性上的殊途同归以及构造和表义上的相似性使得它们可以属于同一类别，同时针对相似词语的辨析，我们除了了解其发音、书写形式、词义、词性、组合搭配规律、内部结构等方面的属性和特征[4]，还要结合其出现的语用环境及表达功能进行细致的比较说明。

注释：

① 潘晓军,周正红.“少不了”与“免不了”的构式特点与共时发展，2015，待刊.

[1] 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M]. 修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379-407.

[2] 周红.“不免”、“难免”、“未免”的语义语用分析[J].汉语学习，2011(4)：36-43.

[3] 彭利贞.现代汉语情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59.

[4] 方绪军.汉语相似词语认知与习得研究[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4：225.

[责任编辑 李秀燕]

The Functional Expression and Diachronic Development of “Shao Buliao” and “Mian Buliao”

PAN Xiao-jun1ZHOU Zheng-hong2

(1.CollegeofHumanitie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Anhui, 241000,China;2.CollegeofInternationalEducation,LiaoningNormalUniversity,Dalian,Liaoning, 116029,China)

The synonymous constructions of “shao buliao” and “mian buliao” have different features in functional expression and mod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needs to be studied from the modality of events, bias of pragmatics, realization of popular style. From the abstraction of meaning, “shao buliao” has changed from an objective state to a subjective evaluation and “mian buliao” has changed from an objective emphasis to a subjective evaluation, which are concrete examples of the increasing of modalization and subjectivization of adverbs.

“shao buliao”; “mian buliao”; expressive function; modal feature; abstraction of meaning

2015-01-18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汉语单音节多功能副词的语义地图模型研究”(14CYY032)；安徽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专项资助基金“元语言理论与汉语虚词研究”(2013qnzx02)；安徽师范大学“省高校博士后工程”博士后岗位资助项目(2012—2014)。

潘晓军(1981—)，男，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与对外汉语教学。

H146

A

1672-8505(2015)03-002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