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对立视角下的《桃花劫》

2015-02-20 05:43彭茜彭在钦
关键词:肉体桃花灵魂

彭茜,彭在钦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二元对立视角下的《桃花劫》

彭茜,彭在钦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女性主义文学代表作家海男坚持从女性身体写作出发,通过探究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来揭示女性的生命历程,用诗一般的谜样语言展示女性身体的本体欲求。在《桃花劫》这部被称为“女性身体的忏悔录”中海男对当下现实生活世界男性与女性、女性自身之间天使与妖妇、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对立关系进行揭示。达到用身体书写女性难以言说的内心体验,用身体记录故事,通过身体传达那来自灵魂的呐喊与哭泣的效果。

女性主义;二元对立;桃花劫;灵与肉

海男作为中国最有争议的女性作家在其文学写作的道路上塑造了一系列成功的文本,一连串鲜活的人物形象。她坚持用女性身体写作的方式为被男权社会所压迫的女性群体代言,她从最纯粹的女性本体出发,通过探究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来揭示女性的生命历程,用诗一般的谜样语言展示女性身体的本体欲求。《桃花劫》——这部被海男称为“女性身体的忏悔录”的作品“用女性的身体史来呈现性别的对立,呈现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史,女性用身体颠覆男性的历史”。[1]2而这也正体现了小说中的二元对立现象,作为结构主义核心理论的二元对立学说在《桃花劫》一书中运用的尤为突出。通过四个主要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及其女性与男权社会代表人物的对立言说,海男写出了让人称奇的妓女题材小说,写出了女性的身体反叛史,写出了人性深处的疼痛与绝望……

一、男性与女性的对立

德里达曾说过:“在一个传统哲学的二元对立中,我们所见的只有一种鲜明的等级关系,绝无两个对立项的和平共处。一个单项在价值、逻辑诸方面统治着另一单项,高踞发号施令的地位。”[2]这正是《桃花劫》一书中对男女关系二元对立的真实写照,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一切境遇,都是由主宰社会的男权主义所决定的。女性在其中处于绝对服从的状态,没有自主权,仰仗男性的鼻息生存,社会的绝对主动权永远掌握在男人手中。

《桃花劫》中的女主人公乌珍出生于岗寨的大家族之中,富裕的生活、显赫的家庭地位以及与众不同的身份让她的青春期生活显得尊贵无比。6岁时老祖母的棺柩被搁置在后花园三天,8岁时在后花园花架上无意窥探到父亲将手伸向女仆的乳房等经历让她身心备受折磨,也在她弱小的身躯中过早的植入了出逃的欲望种子。所以当表哥对乌珍抛出外界世界的橄榄枝时,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对自家后花园生活的厌恶让乌珍义无反顾的踏上了离家出走的道路。然而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乱世之中机遇与挑战并存,同样灾难与诱惑也是一对孪生兄弟。在表哥的描述之中,乌珍的未来十分美好,她可以到省城当小学教师。然而这个洋溢着青春气息,毕业于女子中学的女孩却是被表哥卖到驿馆。在与表哥对抗的这场“战役”中,乌珍惨败收场,她对表哥的绝对相信将自身推入崖底。乌珍有独立的人格,有自身的思考,她不甘认命,不愿随波逐流。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逃脱这个禁锢自己的牢笼,却被姚妈一次次困于原地。作为驿馆主人的姚妈虽然身为女儿身,但她行使的完全是男性的权利,她代表的是男权社会下的生存法则。从根本上来说,是她将乌珍一步步逼向绝境,最终走向复仇之路。而在乌珍的驿妓生涯里吴爷、白爷和黄家文这三个男人都留下了重要的烙印。作为乌珍的第一个男人,吴爷给乌珍以亲近感,让她体验到爱情的美好,他的爱温情而浪漫。在吴爷离开西去之时,交予姚妈足够的金条,让乌珍成为整个驿妓们羡慕的对象——只需接纳吴爷一人。可以说在和几个男人的肉体纠葛之中,吴爷是她唯一愿意与之缠绵的人。这也是乌珍最后愿意放弃巢穴主人之位选择回到吴爷身边与他共患难,终老一生的原因所在。白爷如同他匪巢头目一般强势地出现在乌珍的世界,吴爷的缺席、姚妈的引诱以及白爷的势力背景,让乌珍只能接受白爷的肉体占用,作为一名驿妓,她别无选择。乌珍与黄家文之间的关系,介于吴、白两人之间,黄家文同时兼备吴爷和白爷的特征,时而是她坚强的后盾,时而是欲置她于死地的劲敌。黄家文最开始将乌珍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而黄家文与鸽子的肉欲交易毁掉了乌珍心中“对男人保持的另一种幻想:在我幻想中,似乎像黄家文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与驿妓们有染,他应该保持着理性和肉体的庄重性”。[1]97黄家文无疑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他骗取乌珍的信任,提议让自己的残军与乌珍的队伍汇聚成更大的力量,却在背后迷晕乌珍,说服匪贼换上军服将乌珍交到省城立功。这个男人一步步设计乌珍,最终取代乌珍成为巢穴的主人。

姚妈与吴爷、白爷的对立早在20年前就已开始:为争夺姚妈芳心二人用赌约决定彼此的未来,胜者去做赶马商人,败者做匪贼,从此两人分别在正大光明与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抢劫与被抢劫,杀戮与被杀戮中纠缠不休。如今姚妈与吴爷和白爷的对立关系表现在:作为驿馆“男人”的姚妈用她的社会法制压迫驿妓,但在真正的男权社会掌权人面前,姚妈又被他们所压制。吴爷的马帮和白爷的匪贼都让她畏惧,任何一方都能让她一无所有,吴爷和白爷对乌珍的帮助加速了姚妈的失败。

二、天使与妖妇的对立

“美国吉尔伯特和古芭的女权主义名著《阁楼上的疯女人》研究了西方19世纪前男性文学中的两种不真实的女性形象——天使与妖妇,揭露了这些形象背后隐藏的男性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歪曲和压抑”。[3]天使与妖妇作为两个对立体经常出现在男性的写作之中,而海男的小说《桃花劫》笔下更是刻画了两个兼备“天使”与“妖妇”特质的女性形象。乌珍与姚妈之间一直处于对立关系,但二人的人生历程又惊人的相似,乌珍一步步效仿着姚妈,最终成为和姚妈一样的人,她们从“天使”到“妖妇”的转变之路充分诠释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生存的悲哀与绝望,以及男性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与荼毒。海男对乌珍与姚妈的处理与伍尔芙“杀死屋子里的安琪儿”的主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从“天使”堕入“妖妇”行列的极大落差将二人逼入疯狂的复仇之路。

本应在如花一样的季节美丽绽放的乌珍带着对外面世界的梦想跟随表哥离开冈寨,却被卖到驿馆成为一名驿妓,被迫以出卖皮肉过活。姚妈的故事也在18岁那年展开,满怀对爱情的憧憬她选择与茶叶商人私奔到上海,却惨遭无情抛弃,沦入风尘。18岁之前的姚妈和乌珍一样天真而美好,她们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她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命运的主宰者,却被人无情的踩在脚下,无法翻身。于是身体成为她们对抗男人的唯一选择,用身体换取自己所需实施更大的计划。肉体交易的耻辱让姚妈“尝试到了对男人的仇恨”,[1]5也变得贪得无厌,她开始用身体换取更多的银两只为实施心中那个庞大的计划。肉体的激情退却之后姚妈选择南下,而这个笼罩着男人寂寞气息的滇西驿镇成为姚妈梦想的起航点。“乌珍、斑鸠和鸽子就这样落入了姚妈的远大前程之中,成为了她肉体计划中的第一批带有芬芳的,等待绽放的女子”。[1]6在众多驿妓屈服于姚妈淫威之下的时候,乌珍尝试着逃离驿馆,一次次的失败,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薄弱,于是她将逃离的希望寄托在沉迷于她肉体的男人身上,却遭到男性的拒绝。斑鸠感染梅毒被活埋,鸽子被迫堕胎后精神失常都让乌珍对自己的未来堪忧不已。同伴的遭遇,无望的人生,人性的泯灭让乌珍不再选择出逃,更大的阴谋已经扎根发芽。而在此之前,她把自己变成一只蝉:“像蝉一样隐藏,像蝉一样忍耐一切。”[1]85

“女性主义的目标是提高女性的意识和觉悟,唤醒女性起来解构和颠覆以男性或父权制为中心的权力关系,改变女性的沉默状态”。[4]于是乌珍将那张“蕴藏着杀气、充满着阴险的脸”隐藏在“献媚的浓妆艳抹的脸”后,[1]113以自己的身体为砝码与男人进行交易。美艳的外貌,妖娆的肉体使乌珍成为众多男人争夺的对象,她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从男性那里积蓄力量,用男性赋予她的特权实施自己的阴谋:用匕首杀死白爷却伪造成黄家文的追杀、用毒酒杀死泄密的二爷后更将其推入金沙江、将造成自己不幸命运开端的表哥毒哑……残酷的社会练就了乌珍的阴险、毒辣与无情,她将无辜的桃花等人卷入这场充满灾难的报复中来。姚妈的步步紧逼让乌珍萌生更狠毒的报复:让姚妈的女儿尝到无尽的耻辱。她诱骗桃花走出瓦寨,殊不知此时她扮演的正是当年表哥的角色。她步步设计桃花,让桃花经历爱情的失败、丧子之痛乃至梅毒的摧残,将驿妓所经历的一切加诸于单纯无辜的桃花之上,重复上演着女性的身体压迫史。

在这场女性用身体来抗争压迫的悲剧中,海男写出了女性的悲哀。这场抗争从一开始就注定将以失败告终,因为历史的书写者从来都不是女人。在乌珍的报复之路上,相对于男性而言,对同性姚妈的报复更让人触目惊心。通过改变桃花的命运达到从根本上摧毁姚妈意志的目的,从姚妈的痛苦与绝望之中获得复仇的快感。可悲的是,乌珍在报复姚妈的同时,无形之中却扮演着姚妈的角色。她们成为男权社会的代言人,用男性的身份权利奴役女性,女性对同性的压迫往往比男性更加残酷、更加狠毒。而在将自己逼入“妖妇”一途之前她们首先要做的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与肉体。

三、灵与肉的对立

海男笔下的身体写作不流于男女情欲的肉体描写,她将女性放逐,让身体在故事中游走,用女性的遭遇诉说女性的故事,在一次次寻找与放逐之中体现人物灵与肉的挣扎。海男在与《桃花劫》相关的作者日记中曾说过:“肉体。求助于时间的奇妙的配合产生出的偶然——给予我们的身体刻下了历史的痕迹。我小说中的男人和女人的肉体因为——一种命运连绵不断的纠缠,从而产生了恶……从本质上讲,我想写一部迷失于肉体的简史,我想写出肉体中的虚假和灵魂被唾弃之后的孤独与哀伤。”[1]260乌珍一生妥协于生活,她的灵魂与肉体交缠不休,漂泊在一场场阴谋与杀戮之中。整部小说处处是敞开的肉体,肉体暴露在众人眼前,灵魂早已消失殆尽,对驿馆的人来说,灵魂是最令人不屑的东西。让姚妈等人嗤之以鼻的东西却是乌珍毕生的追求:拯救自己的一丝灵魂,实现灵魂与肉体的再次融合。

驿妓的第一课是学习面对自己的肉体,抛弃这具即将腐烂在空气中的身躯。从驿妓们将自己赤裸的置于编写着每个人名字的木缸之时,她们“就像写在浴缸中的历史一样,已经在劫难逃驿馆中的人或事”。[1]9肉体的暂时休整是为接下来的暴露做准备,抛弃肉体的下一步便是出卖自己的灵魂。驿馆是一个不允许灵魂存在的地方,姚妈悟出了灵魂的虚无,她嘲讽着:“走到驿馆来的姑娘们,少女们,女儿们,首先应该把你们的灵魂抛弃,如果舍不得抛弃灵魂者,就把你们的灵魂藏起来吧!在驿馆,如果你们还携带着灵魂去会见男人,那么你们就是最大的失败者。”[1]27乌珍选择将自己的灵魂藏匿起来,用肉体的躯壳展示自己虚假的面孔。然而“在她的命运中,他人的干预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就是说,如果这种行动采取另外一种方向,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决定女人的并不是她的荷尔蒙或神秘本能,而是她的身体以及她同世界的关系,通过他人而不是她自己的行动得以缓和的方式”。[5]在经历多场可怕的阴谋之后,乌珍已经找不到委身之所,于是她遵照姚妈的指示:将自身的灵魂投掷到远离肉身的地方,在现实生活中,将自己麻木的身体交给男人。在与白爷的肉体交易中,随着吴爷四处飘荡的灵魂已经改变了它的形态,“枪”成为乌珍重新召唤灵魂的一种信念。当触摸到那代表男性权威和暴力的枪支时,乌珍的灵肉神奇的交织在一起。生活从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悲的女人,在乌珍饱受灵魂与肉体时而融合时而撕裂的双重折磨之时,她最后的精神支柱倒塌——吴爷带回了一个女人。乌珍的期待与情感受到强烈的凌辱:“我心灵和肉体中仅存下来的最后的一种明媚的风景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地消失。”[1]130爱情的远去,信仰的崩塌,幻想的破灭,乌珍的灵魂彻底化为虚无,依靠他人的被动、无望,无处安放的灵魂让乌珍决定选择自救。“女性主义者需要用一种媒介或者说一种实实在在的工具来规划自己现实与未来”,[6]她用身体游走在男人身边聚敛自己的力量,她利用人性的弱点实施每一场报复,在一次次的自我放逐中,她尝到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感,获得了灵魂与肉体的暂时满足。

在所有阴谋终结以后,乌珍必须再一次正视自己空虚的肉体背后无助的灵魂。刘小枫说:“身体的沉重来自于身体与灵魂仅仅一次的不容错过的相逢。灵魂与肉身在此生相互找寻,使生命变得沉重,如果他们不再相互找寻,生命就变轻。”[7]终其一生,乌珍的灵魂与肉体一直处于不断整合、不断撕裂以及不断游离的状态。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实现了灵魂与肉体的完美融合:“我的肉体此刻期待着坠落,以至于我往下跳去时,我感觉到我的肉体终于得到了解脱。”[1]253纵身一跃的那刻,乌珍的自我终于得以完整,她的灵魂得以释放,肉体得以自由。她的一生都在追寻,从最初的妥协到她的出逃,从漂泊到自我的放逐,从寻找到最后的救赎。她不断的得到,又不断的失去,灵与肉纠缠不休。她用自己被束缚的身体展示着灵魂与肉体一次次激烈的碰撞,她用自己的生命体验上演着女性身体的反压迫史,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呼吁灵魂与肉体的归依。

埃莱娜·西苏说:“妇女必须通过自己的身体来写作,只有这样,女性才能创造自己的领域,几乎一切女性的东西还有待于妇女来写。”[8]海男在《桃花劫》中书写女性的身体传奇,写出了肉体的虚假炫耀和灵魂的漂泊无依。海男在探索笔下人物的灵魂时,紧扣灵魂宿主的身体,身体的腐烂伴随着灵魂的消散,灵魂的丢失依附着身体的放纵,身体与灵魂密不可分。海男笔下的身体写作走出了男性文化的束缚,她笔下的女性行走在男性周边,通过对身体的书写表达女性难以言说的内心体验,用身体记录故事,通过身体倾听那来自灵魂的呐喊与哭泣。没有自主权的女性身体成为男性宣泄的对象,海男则唤醒了女性沉睡的身体,让身体长出自由的翅膀,营造出妖娆丰满的女性意象。海男的“身体写作”完美的体现在形而上的灵魂与形而下的身体自由的转换上,她力求还原女性最真实的生存状态,体现了其对生命终极意义的不懈追问。

[1]海男.桃花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

[2]德里达.哲学的边缘[M]//文学批评术语词典.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王宇.性别表述与现代认同[M].上海三联书店,2006.

[4]刘文菊.突围,飞翔与低徊[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2.

[5]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Ⅱ)[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820.

[6]晁霞.虚妄的女权话语——论海男的小说《桃花劫》[J].新乡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7(4):74-76.

[7]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95.

[8]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A].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I106.6

A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新世纪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现代性与本土化路径研究”(13YJA751039);2014年湖南科技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S140040)

彭茜(1992-),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评论。彭在钦(1964-),男,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评论与影视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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