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论语言研究应具有的四种精神
杨飞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中国学者进行语言研究应具有四种精神,即开拓精神、科学精神、民族精神、实用精神,只有这样,我们的语言学才能走出象牙塔、走出国门,进而影响世界语言学界。四种精神之间相互关联,缺一不可。
语言;开拓;科学;民族
语言学是社会科学的分支之一,与其他社会科学相比,被称之为“文科中的理科”,兼具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双重特点,显示出独特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手段。在进行语言学研究中,我们认为应具有以下四种精神。
开拓精神是语言研究的基础,研究的意义在于不断发现语言现象并作出解释。对未知语言研究对象的兴趣和解释的欲望是语言科学创新的强大动力和不竭源泉,发现现象,总结规律,融会贯通,发前人所未发,进而指导更多的语言学者作出更深入的研究。
(一)语言学研究的历史决定语言研究必须具有开拓精神
中国传统的语言学应该称之为“语文学”,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语言学,在研究对象上还没有限定语言研究的最小范围,没有从分析到综合再到分析的过程。现代意义上的汉语语言学是由西方引进而来,从19世纪末叶的《马氏文通》到今天的语言学均是不断地模仿西方语言学的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拿来主义”成为中国语言学的主流,“拿来派”认为中国的语言学主要是模仿西方的语言学而来,一百年来均是如此,通过对西方理论的消化和吸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因此,我们依然要走拿来之路。与此同时,“创新派”认为中国语言学要走一条独立自主的完全创新之路,要摆脱西方理论对我们的束缚。其实两者并行不悖,辩证统一。中国语言学界不仅需要“拿来主义”,更需要“送去主义”,在充分归纳提炼的基础上,将我们的理论传播到全世界,只有具备开拓精神,才能在世界语言学研究中响起中国声音。
(二)语言学研究的现状决定语言研究应具有开拓精神
当前,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和研究方法正在发生改变。中国要成为文化大国,孔子学院要遍及全球,在对外汉语教学的手段和方法上,我们还有很多要提高和改进之处。计算机的出现,对语言学也提出了新的要求,社会的需要迫使语言学界要具有开拓精神,积极拓展研究的视野和层次,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比前人看得更高,做得更好。否则我们的语言学就有走向衰亡之势。
一些原创性的成果,虽未能尽善尽美,但已闪灼着独特的光彩,预示着强大的生命力,我们应该对其优先扶持、宽容对待,集中众人智慧,完善发扬。这个任务非一日之功,需要一代甚至几代语言学者共同努力。
(三)科学研究的一般规律也要求语言学具有开拓精神
科学研究的价值首先在于研究中有无创新之处,研究中是否有新理论、新方法、新材料。与其他学科研究的类型一样,语言学的研究也大体可以分为三种:第一,原始创新。这是语言研究的上游,主要是提出前人没有提出的崭新思想和理论。如,胡裕树、范晓提出的“三个平面语法”,马清华提出的“系统运筹语法”,黄自由提出的“多重空间格态语法”等。第二,技术创新。这是语言研究的中游,主要是在已有的语言理论基础上,进行消化、吸收、发展、完善。如,我们将认知语法引入汉语的研究中,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第三,集成创新。这是语言研究的下游,主要是对中游已完善的理论进行推销和介绍,或者对中游的理论进行再应用,并编入教材,服务于语文教学。
古人常云:“法乎其上,仅得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那么中国语言学怎样才能“得其上”呢?这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走开拓之路成为“得其上”的不二法门。
科学精神内涵丰富,作为人类文明的崇高理念,主要表现一种坚持科学思想的勇气和上下求索的魄力,以及研究中所表现出的精神状态和思维方式。科学精神是开拓创新的保证。只有走科学之路,开拓创新才能站得住脚跟。从事科学的研究自然会冒险,会有失败,而通往成功的路却有若干条,只有不断的探索,才能在探索中实现自我价值。
从本体论看,基于真实的语言事实的搜集和整理,是进行语言研究的基础。语言工作者要老老实实做语料,“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吕叔湘先生曾说,“语言事实是散钱,理论是钱串子”,一篇好的文章,是用钱串子把散钱串好,是在语言事实和语言调查基础上的提升,一味的搬弄术语、玩弄理论只会误人误己。“如果二者不可得而兼之,散钱虽然不便携带,但捡起一个钱来还有一个钱的用处,其他人看到了也会重新串,光有绳子没有钱则是毫无用处。”[1]所以,语言学研究要脚踏实地,切勿弄虚作假,不要让语言事实来迁就自己的观点,更不要扭曲语言事实来蒙蔽他人。
从方法论看,我们需要建立一整套科学的研究方法。科学研究的必由之路是通过继承借鉴、怀疑假设、探索求证,进而循环往复,螺旋式上升,达到真理的内核。如吴洁敏(1999)根据中国古代的九宫图提出了一套语调分析模型,因仅描写语阶和语速,限于九种,缺乏弹性。马清华(2011)在此基础上增加了音高变化和重叠因素,使得语调分析模型更具张力。
只具有开拓精神而没有科学精神,只会是莽夫一个。没有科学的研究方法作为辅助,我们的研究就有可能走上歧途,并最终走上失败。当代语言学界不乏一些具有开拓意识的学者,但他们最终并未能成功。归根结底,是因为背离了科学的研究方法,虽然具有强烈的意识也不能开拓成功。研究语言现象,重在同中辨异,而研究理论,重在驾轻就熟。
从认知论看,我们需要用哲学的头脑来武装自己。要敢于质疑,古人云“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不疑则不悟。”质疑和批判是科学发展的基石,使人们突破了事物的表象而越来越接近事物的本质和客观规律。应该说,没有合理的质疑,就不会有科学的批判,没有科学的批判,即很难有科学的建树。对于不同观点的意见,不要盲从,更不要迷信,要勇于提问,敢于质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汉语语言学界关于词类问题的讨论及主宾语问题的讨论,对汉语语法的研究具有相当的促进作用。质疑的前提是实事求是。我们要严谨求实,勤于思考,勇于探索,不断思考发现的各种语言现象,如“为什么”、“怎么样”、“行不行”、“是否有例外”等问题。严谨是思维缜密的表现,是科学素养的体现。
民族精神作为一个民族的自我意识,是族内成员对于本民族和本体文化的自我认同,是该民族在社会历史发展中所形成的具有民族特点、民族精神、民族气质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民族精神既具有历史的传承性,又具有时代的现实性,是一个民族的精神状态的综合反映,中国语言学家要走向世界,民族精神是内在的灵魂和支柱。
(一)民族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是开拓创新的动力
中国的语言学者要具有民族的使命感,不能一味地照搬西方的理论,否则我们只能永远跟随在人家的后面,永远也超越不了。我们既不能自怨自艾,也不能自高自大,只有拿出开放的胸襟,尝试本土化理论的建构,对汉语语言系统性进行重新定位和思考。语言研究的历史已经表明,一种语言理论总是来源于一定的语言事实,由于世界各国语言差异极大,一种语言理论方法的产生和运用都只能解决某一个或某些问题,而不能对所有问题包打天下。民族精神并不排斥国际精神,民族精神与国际精神是互相对立统一的。因此我们需要开放的胸襟,坚持语言理论的多样性,在互相借鉴、取长补短的基础上融会贯通,促使新的分析理论方法的诞生和运用。赵元任先生在普通语言学方面的贡献是学术界公认的,他借鉴西方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在长期的汉语方言调查和音位学理论研究的基础上,写出了论文《音位标音法的多能性》,该文援例恰当,逻辑谨严,是早期音位学具有指导意义的论文,超越了同时代西方其他学者的研究水平。
我们还必须对人类的文化做出自己的贡献。中国语言学界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已形成了一支专业的研究队伍,形成了一批标志性的理论成果,产生了较为成熟的研究方法,具有对外输出理论的条件和基础。对外开放是自信的表现,固步自封只能走向没落。民族感和使命感是我们语言研究的源泉,是进行语言研究的不竭动力。
(二)民族精神的感召力是学术研究的凝聚力
民族自信是一个民族肯定的、积极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评价,是在理性的认知基础上对发展前途的信心。中国的语言学界尤其是汉语研究者更需要自信,只有充满自信、坚定自信,勤于思考、善于思考,才能成为语言学理论与实践的引领力量。我们要以中国特色和气魄,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胸怀,面对当代语言研究的现状,回顾中国语言学研究的经验和教训,对当代语言研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做积极的观照和思索。具有了民族精神,语言学家就可以摆脱“小我”,而成就“大我”。
(三)民族的文献和少数民族语言是语言学研究的宝库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只有在历史中我们才能找到中国语言学前行的坐标、前行的道路。中国是世界语言学三大发源地之一,我国古代语言学研究一脉相承,从汉代的《方言》研究到宋代的等韵学,以及清代的古音学研究,这些都是古代语言学者的宝贵积累,这些丰富的成果是我们进一步研究的基础和保证。中国有几千年较完整的文献材料,这是其他民族无法比拟的宝藏,中国语言学界完全有条件取得独特的成就。此外,我国是多语言多方言的国家,语言资源极其丰富;中国的社会稳定,中国少数民族语言调查、汉语方言调查、汉语口语调查等一直在有序进行;各民族之间交流频繁,新的语言现象层出不穷,为社会语言学、民族语言学、对比语言学提供了大量的材料。近年来,民族语料库、有声方言音库的建设更为我们进行理论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些都是我们所独有的宝贵财富,而中国正是进行语言研究得天独厚的场所,中国的语言理论只有扎根在自己的土壤上才会茁壮成长,才能嘉惠于学界。
如果只有强烈的民族原创意识,就不能指望有开拓创新的勇气。中国民族性并不排斥国际主义,我们追求语言的普遍性,两者相辅相成,并不是有你而无我。
重实践、重效用、重改造的实用主义精神才是我们研究所必须的。有学者认为“20世纪中国语言学是在实用观念的影响下充分发展起来的学科。”[2]我们的研究要从实践中来,最终还要到实践中去。否则语言研究的成果就是水中花、镜中月,可望而不可及。“学者具有学术和社会的双重使命。其学术使命,乃是推进学术,为人类的知识宝库增加点什么。其社会使命,就是将科研成果应用于生活,服务于社会。”[3]语言工作者必须走出象牙塔,来到广阔的社会中,主动地贴近现实,服务民众。实践会对语言研究提出更多的课题和要求。
(一)民族精神是实用精神的动因
语言学研究要贯穿于实用精神中,才能产生生产力,我们的研究成果才不会变为花瓶或被束之高阁。在对外汉语教学、机器理解、人工智能等方面,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近年来在母语教学中,出现了弱化语法的状况,认为只要注重文学的教育,语言的内容自然就会习得。而且最新的语言研究成果转化为教学语法的速度与效率太低,做基础理论研究是一批人,做教学语法的是另一批人,两者之间接触甚少。
我们还应该在不断扩大语言学的自身领域中,加强机器翻译、人工智能语言学、神经语言学、心理语言学、数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学科的建设,直接服务于社会发展,解决社会问题。社会需求是科学发展的动力。社会发展为语言学的研究提出了许多迫切的课题,更需要我们及时予以解决。
(二)科学精神是实用精神的保障
民族的语言学理论还要在语例的基础上进行提升归纳,总结凝练,进而形成理论指导实践。在科学理论的指导下,一些学者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如,冯胜利先生首创以研究韵律制约语法现象及其规律为主旨的“汉语韵律语法”,并将韵律句法与词法的研究引入对外汉语教学,这种基于汉语语言事实和特点而进行的语言理论研究在对外汉语教学中起到了积极作用。
另一方面,因为缺乏科学精神,实用的效果也受到影响。如《现代汉语词典》编撰过程中,还有一些词条值得推敲。如两部词典对于“蝉”的释义的差异:
【cicada蝉】翅翼透明之昆虫,雄者在干燥的暑天,发出尖锐的鸣声。(《牛津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1988)
【蝉】昆虫,种类很多,雄的腹部有发音器,能连续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声音。幼虫生活在土里,吸食植物根的汁液。成虫刺吸植物的汁。(《现代汉语词典》2005)
从对比中可以看出,《牛津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的言语还原度高,而《现代汉语词典》还原度低,且用科学知识代替日常知识,使得常识的内容简单化。
(三)实用精神是开拓精神的向导
社会的需要是创新的先导,语言学也不例外。随着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语言学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大,研究方法也更为复杂,与社会的联系更加紧密。语言学不断地从哲学、数学、物理学、心理学、生物学之中汲取养分,与文学、社会学、文献学、经济学、民俗学等学科建立了紧密的关系,语言学在汲取其他学科成熟的方法和手段的同时,也在共同关心的领域展开研究,建立了如地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计算语言学、文化语言学等分支学科,扩大了语言学在整个社会科学体系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如今,语言学早已成为沟通人文与自然的一座桥梁,在带领我们见证变幻万千的语言现象的同时,也在实践着古希腊箴言“认识你自己”的目标。
[1]吕叔湘.把我国语言科学推向前进[J].中国语文,1981 (1):15.
[2]苏新春.“实用”观念中的20世纪中国语言学[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4):1-7.
[3]李宇明.语言学习与教育[M].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324.
H0-0
A
江苏省2013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CXZZ13_0018);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2014SJB202)
杨飞(1981-),男,博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普通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