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研究专题
李忠杰: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中共党史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国际共运史学会副会长、中国科学社会主义学会副会长等。长期从事党的基本理论、国际政治、党史党建、经济社会发展战略等领域的研究。
主持人语:
近十年来,随着中央领导人对苏区精神的确认以及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的颁发,学者们对中央苏区的研究投入了更多的关注。中央召开了纪念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80周年的座谈会,江西、福建也举行了不同形式的纪念活动,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但是,关于中央苏区的研究还有许多可以深化的地方,其中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的研究,就是一个大方向。中央苏区是在世界革命的大背景下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也是在共产国际的直接指导下建立和发展起来的。联共(布)对中国革命问题和中央苏区问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指导。如果不了解或不很了解这个背景,中央苏区的许多问题是无法说清的。
2014年11月,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与中央党史研究室联合举办了“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学术研讨会”,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次会议深化了对中央苏区的研究,也大大有利于对中国革命内在历史逻辑的研究。全国数十位专家汇聚一堂,无疑会将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关系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研讨会收到论文30多篇,本期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学报选取其中4篇予以刊发,从几个侧面反映了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的关系。下面,我就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关系研究的现状与特点、共产国际对中央苏区的形成、发展和演化的影响及其复杂过程以及以后深化研究的方向作一个梳理。
目前,学者们对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关系研究有这么几个特点:
第一,普遍运用了有关共产国际的档案资料。最主要的是《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其第13、14卷基本是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的内容。这套资料是俄罗斯专家根据当年苏联(现在俄罗斯)解密的档案资料编辑出来的,是2003年出版的。现在很多专家学者越来越多地看到这套资料,越来越多地开始利用这套资料。
第二,开始或深化了对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很多重要专题的研究。大家的选题,大视角是从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的关系切入的。在这个大视角下,抓住许多问题深入探讨,很多都是中央苏区建设中的关键问题。比如,共产国际与红军队伍的建设,共产国际与红军军事战略,共产国际与苏维埃政权建设、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建立、与苏维埃政治、经济、社会建设,共产国际与反“围剿”的战略和策略,共产国际与红军主力的转移,共产国际与群众工作、党的建设,共产国际与统一战线,共产国际与苏维埃体制的转型,等等。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可以进一步搞清楚我们当年所有的政策、所有的策略,所有的成功、所有的错误,与共产国际有什么关系。
第三,注意到中央苏区的发展与共产国际关系之间的复杂性。学者们通过梳理当年的历史档案资料,提出了一些新的认识和观点。比如说,有篇论文《共产国际对毛泽东的态度》,一般认为,毛泽东是受到“左”倾路线排挤的,共产国际、“左”倾中央是对毛泽东打压的。但是从档案资料来看,也不完全是这样。很多时候共产国际对毛泽东是肯定的,共产国际还告诉中共中央,不要对毛泽东怎样怎样。对毛泽东的一些做法,共产国际不是没有意见,但是也有很多肯定的地方。
还有长征,长征的决策是经过长久考虑的。我们党也给共产国际汇报过,共产国际也提出过建议,最后批准了转移。但是转移的前提和转移目标及转移路线,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要不要转移?无论是中央还是国际,都很犹豫。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我们报告给共产国际的消息,或者说是共产国际在中国的工作人员报告给国际的情报,并不都是非常准确的,有不少是夸大的。
上述例子,说明当时的很多问题并不是很简单的。
我们对中央苏区的研究,需要进一步拓展视野,充分注意到中央苏区发展的背后有很多复杂因素在起作用。对中央苏区的研究需要从国际大视野来进行全面的分析和考量。
首先是共产国际和联共(布)的因素。我们党加入了共产国际,从组织上,共产国际是全世界共产党,所有加入它的共产党,都是它的一个支部。支部必须绝对服从党委。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明白,为什么长征途中,陈云离开了部队?他的主要任务是赶紧恢复与共产国际的联系,赶紧向它报告。遵义会议是在共产国际不知情的情况下召开的,而且调整了领导机构,需要尽快得到共产国际的认可。从共产国际的世界革命战略来说,它建立的目的是把各国共产党组织起来搞世界革命。世界革命的战略,前前后后有很多变化。这样的战略及其变化,都给中国革命带来了重大影响,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再有联共(布)的因素,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关系。联共(布)也是要推动世界革命,这与我们的主张是吻合的。同时,它还有当时的苏联国家和民族利益的考虑。刚刚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在西方受到巨大的压力,所以要在东方寻找朋友。
其次是国际关系的因素。1931年日本开始侵略中国。这个时候,我们成立了中央苏区。共产党的整个政策,都遇到了一个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复杂关系问题。从档案资料可以看到,对冯玉祥,对察哈尔,对福建事变,对上海抗战,我们党采取了什么政策。这和共产国际政策的转变是有关系的。共产国际在1933年之前,其整体战略是“左”的,是有严重错误的。而恰恰是在这个时期,共产国际与我们中央苏区的关系非常密切。它对当时整个世界革命形势的估计过高,对资本主义展开大规模进攻,放弃统一战线,这些东西对我们都有或多或少的影响。面对日本侵略,我们党应该采取什么战略?共产国际提出保卫苏联,认为东北被占是日本侵略苏联的一个重要步骤。所以全世界无产阶级要联合起来保卫苏联。日本侵略者打到我们家了,我们却提保卫苏联,老百姓会做何感想呢?这也体现了历史的复杂性。在组织统一战线方面,我们党经过了复杂的过程。1933年之后,由于法西斯势力的猖獗,共产国际的政策开始调整,把法西斯看作危险的敌人,加强与社会民主党的合作,开始尝试建立统一战线。从这开始,共产国际对我们党的要求也越来越强调统一战线问题。到1935年共产国际七大做出了建立全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决定。在这期间,我们党发出八一宣言,就是从共产国际的大战略出发而实行的转变。
再次是国民党的因素。蒋介石是其主要代表人物,除了蒋介石之外,还有汪精卫。国民党及其军队内部又有许多派系。北洋军阀时期,中央政府式微,地方势力拥兵自重,就形成了不同的军阀势力,割据一方。由此造成了我们党工农武装割据的重要条件。建立中央苏区后,在反“围剿”过程中,我们党利用了军阀之间的矛盾,保存了武装力量,取得了不少的胜利。
还有党内的因素。对我们党内部,也要看到其复杂性。上海的中央局或叫上海中央,它的主张和观点是什么?还有我们党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团,王明、康生,他们远离中国,一般来说,不很了解中国情况,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知道不少情况,而且可以从更大的背景知道。他们的指示有正确的地方,也有很多错误的地方。这要仔细辨析。要具体看哪些指示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对我党有哪些影响,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发挥了哪些作用。还有党内领导同志之间的复杂关系,等等。总之,要充分注意到中央苏区背后的各种复杂因素。
这些年,我们加强了对中央苏区的研究,充分肯定苏区人民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和牺牲,采取有力措施帮助原苏区地区的发展,取得了很大成就。中央苏区的历史,归结起来是我党在局部范围内执政的一次重要尝试,留下了很多宝贵经验。但也不能对中央苏区的一切都肯定其是正确的。作为研究者是要掌握分寸的。共产国际在苏区问题上起了作用,也犯了错误,“左”倾路线代表人物也犯了严重错误。但是这些错误与苏区人民所作的贡献和牺牲要区分开来。
对共产国际与中央苏区的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很多成果,今后还要继续努力,从深度和广度上加以拓展。
第一,共产国际与中共的联系和对中共的指导方式的研究。有篇文章就谈到了指导方式的问题,概括了提建议、发电报等多种方式。这是研究问题的一个重要角度。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怎样指导的?从技术上怎样保持联系的?打了多少电报?把电报好好研究一下,搞明白共产国际指导中国革命的具体方式,这非常重要。
第二,共产国际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的立场、态度和意见。包括军事方面:武装起义和部队建设,军事战略,重大战略行动;苏维埃政权建设方面:苏维埃共和国是怎样建设的?构架是怎样搭起来的?宪法法令是怎样制定的?共产国际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有篇文章提到林育南起草宪法和法令,在当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这说明我们党在那个时候就考虑到了宪法和法律问题,说明当时的人是有法律观念的。还有苏维埃的基本政策,包括经济政策、土地政策、社会政策。比如土地政策,共产国际是什么观点?我们在实际操作中有什么变化?有哪些是吻合的?哪些是不吻合的?还有统一战线政策,中央领导机构和人员的变动。对于这些变动,共产国际是怎么看的?共产国际提了哪些要求?共产国际某些人是怎么看的?都是很值得研究的。还有,我们的经费怎样解决?我们的物资怎么解决?共产国际给了我们哪些援助?几十人、几百人,费用怎么解决?可以打土豪分田地。但是涉及到几万人几十万人的部队问题,怎样解决?那无疑是一个巨大难题。依靠老百姓交公粮是可以的,但是年年交,中央苏区就那么大的地方,经费问题怎么办?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这个问题不解决,部队和党是无法生存的。到底经费是从哪里来的?以什么方式解决的?需要搞清楚。
第三,共产国际与我们党的主张、观点的互动过程。原来研究党史不注意共产国际做了哪些指示,只注意我们党自己做了哪些决定,这是有缺陷的。现在大家越来越注意研究共产国际对我们党作了哪些指示,这些指示起了哪些作用,有的没起作用,有的起了反作用,有的起了好作用。同时还注意到了共产国际和我们党之间的互动过程。共产国际作的指示,我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是不是都执行了?这些指示我们拿来写写论文是可以的,但是也不能完全靠这些指示的内容来作判断。共产国际的指示有时还没传达到我们党,或者传达到了我们党又有什么反馈,有什么意见,这些都要搞清楚。要把国际的指示和我们党的文件和决策对照起来,搞清楚共产国际和我们党之间决策的互动过程。
第四,用实践来检验共产国际和中共主张之间的孰是孰非。通过全面的研究,把基本事实梳理清楚,同时,也站在一个新的高度,来判断分析当时共产国际哪些指示是正确的,哪些指示是错误的。不能用今人的标准苛求前人,但也要提高对于当年事情的认识水平。我们要让实践检验共产国际和中共主张的孰是孰非,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通过深入的研究,继续把我们对共产国际和中国革命问题的研究推向深入,更加清晰地认识历史,更加清晰地掌握历史发展规律,从而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推动我们当前事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