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新泉(教授) 刘洪峰
自 1995年1月1日成立以来,WTO取得了辉煌成就,为世界贸易和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同时WTO也正处于历史上最大的困境,特别是多哈回合谈判陷入僵局,WTO制定贸易规则、降低贸易壁垒的功能几近瘫痪,极大地损害了WTO的权威,其前景面临严峻挑战和巨大的不确定性。中国于2001年加入WTO之后,对外贸易和经济发展经历了最好的时期,在世界经济中快速崛起,成为多边贸易体制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以制造业为主、高度融入全球经济的发展中大国来说,WTO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它是维护中国国际经济利益、改革全球经济治理机制、实行更加积极主动的开放战略的最佳平台。中国应当为WTO的发展特别是多哈回合谈判的成功结束做出更大贡献、承担更大责任,主动担当WTO领导者的角色。
WTO是全球经济治理结构中唯一以强制约束力的法律体系确保全球161个国家和地区之间开放和稳定贸易关系的国际经济组织,其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即使WTO成立以来在制定贸易规则方面进展甚微,但其现有的贸易规则已经使国际贸易壁垒保持在较低水平,并且以公正和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防止其出现倒退。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之所以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贸易保护主义浪潮,WTO是背后最重要的保险机制。
对中国来说,WTO尤其具有重要的意义。首先,中国加入WTO的承诺作为一种国际义务,锁定了国内的改革开放成果,使得中国成为接受国际规则、融入国际秩序的典范,吸引了全球的贸易、投资和技术资源,使中国成长为全球价值链的关键一环。其次,中国的产业结构完整,制造业比重高,使得中国对全球的资源和市场有高度的依赖性,而WTO正是确保全球市场稳定运行的关键机制。WTO是保证中国全球商业利益的最有效率、最有效果的平台,其他区域性、双边性或部门性的贸易一体化安排则是在这一基础上的进一步定向性的改进。再次,WTO也是拓展中国全球利益的最优多边框架。WTO拥有广泛的、包含所有发达国家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成员结构,而以中国当前的产业结构和国际竞争力,这样的结构最有利于实现中国的贸易利益。即一方面我们在与发达国家的谈判中逐步开放市场,推动国内改革开放,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借助发达国家的力量推动其他发展中国家开放市场,开辟中国未来主要的潜在市场。同时,又由于中国庞大的经济体量和相对较低的发展水平,中国可以在WTO中为发展中国家争取谈判利益,又可以借此适当缓解发达国家要求中国开放市场的巨大压力。
2001年WTO发起了多哈回合谈判,旨在进一步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但是经过10多年的努力,多哈回合进展艰难。2013年巴厘岛部长会议达成贸易便利化协议,美国和印度最近达成了相关的执行协议。但即便如此,剩余的多哈回合谈判议题也很难取得全面的突破。
究其根源,还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战略上的分歧,导致多哈回合停滞不前。发达国家强调对外开放是经济发展的必要前提,而发展中国家则担心过度开放有损自身利益,同时发达国家不愿放弃在农业领域的高度保护也令发展中国家怀疑其诚意。此外,美国自GATT成立以来一直是多边贸易体制当之无愧的领导者。但是进入21世纪之后,美国的实力和霸权相对衰落,新兴大国的实力和自信快速提高,加之美国自身的市场开放程度很高,难以提出有吸引力的出价,使得美国不再拥有一言九鼎的影响力和威慑力,新兴大国更加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阻挠美国提出的议程。在2008年日内瓦谈判的最后尝试之后,美国认为其已经无法控制多边体制,也无法在其中实现自己的利益,从而转向了区域主义和诸边主义。美国2008年9月宣布加入TPP,并动员其多个盟友加入,2012年发起ITA扩围谈判,2013年发起TTIP谈判和TISA谈判,2014年发起环境产品协议谈判等等。尽管美国并未明言放弃多边体制,但其重心已经毫无疑问地发生了转移。
美国的意图在于,在WTO之外集结与其经济发展战略、贸易自由化立场相似的国家,或者政治、经济上有求于美国,从而容易受到美国控制的国家,谈判、制定超过WTO水平或者超出WTO范围的新规则;凭借美国及其盟友的经济实力,对其他WTO成员构成压力或者吸引力,促使其最终接受或加入美国所主导的新规则,并最终使这些规则多边化、融入WTO规则体系。如果这种曲线救国的策略能够成功,则中国等新兴大国利用WTO的决策机制所获得的影响力就被消解,美国将重新掌控多边贸易体制的方向和决策。
美国这种策略的主要针对对象毫无疑问就是中国。美国国内对中国在入世后取得的惊人成就深感意外,认为中国在入世中“得了便宜”,而又仍然保持了一些美国认为不够市场经济的做法,比如国有企业和汇率制度。即美国所期望的通过入世改变中国的经济和政治体制的目标未能实现,却让中国的实力大大增强。在多哈回合谈判中,中国也没有接受美国提出的开放机械、电子、化工等部门的要求,使得美国认为WTO的标准太低,而要在WTO中提高标准约束中国又无法实现。因此,美国才在WTO之外开辟新的架构,试图进一步约束和改造中国。一方面,美国强烈要求中国加入ITA扩围谈判和环境产品协议谈判,迫使中国在国际竞争力相对较弱的领域继续扩大市场准入,为美国企业获得实惠。而一旦中国表现出迟疑或对抗,即高调指责中国的贸易自由化决心不足,塑造中国只喜欢搭便车、不愿意付出的形象。另一方面,美国却将中国拒绝在 TPP和TISA谈判之外,其理由是担心中国的开放诚意和决心不够,而实质上是美国将TPP和TISA谈判的重心放在新规则的制定上。美国希望先主导制定规则,尤其是在中国比较敏感的国有企业、竞争政策、知识产权、劳工和环境标准、政府采购等领域,然后再迫使中国接受既定事实,让中国二次入世。而一旦中国加入谈判,则这些规则的制定必然受到中国的影响,从而影响其最终标准和实现时间。
必须指出的是,尽管美国目前并未放弃WTO,依然在利用WTO制定规则,尤其是借助WTO的争端解决机制维护规则,而且其最终或最优策略仍是将WTO之外制定的规则纳入WTO框架,从而约束所有新兴大国,但是并不排除美国日益疏远WTO,甚至刻意架空WTO,从而使WTO日渐空心化、边缘化乃至“联合国化”。美国一直是GATT/WTO体制的创建者和领导者,多边贸易体制发展的根本推动力来自美国的贡献和出价,即美国以自身的开放换取部分其他参与者的开放,主要是其他发达及新兴国家,而更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则在这一体制中搭便车。由于美国长期以来强大的竞争力优势和制度优越感,美国一直乐于担当领导者并支付提供公共产品的“成本”,当然美国从中也为其资本和企业的全球扩张创造了条件。然而,目前美国的欲走还留导致WTO领导者的缺位和领导力的赤字,而其他成员既没有挺身而出接替其领导者的地位,也没有心甘情愿跟随美国制定的议程,使得WTO丧失了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从美国对国际体制的一贯态度来看,其唯一的判断标准就是是否有利于美国政治和经济利益的实现,一旦这种国际体制难以满足美国的利益诉求,或者反而成为制约美国行为的束缚,则美国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或瓦解。美国在国际政治和安全领域对联合国的态度应该是最典型的例证,而美国的冷落使得联合国的实际地位和作用大打折扣。美国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是世界第一强国,并且有大批盟友的追随和支持,缺少美国实质参与的国际体制形同虚设。所有WTO成员包括中国在内都必须认真面对WTO“联合国化”的风险,并应当积极寻求与美国的利益共同点,共同维护WTO的生机和活力。
多哈回合谈判停滞不前,以及美国在WTO之外发起的一系列咄咄逼人的行动,对中国构成了严峻的挑战,使得中国在参与全球贸易治理中处于较为被动的地位。
其一,美国将多哈回合谈判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中国、印度等新兴大国,指责这些成员只取不予,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了,但不为WTO做出应有贡献。同时,美国还批评这些国家在市场化和自由化方面决心不够,并将其贴上国家资本主义的标签,从意识形态上丑化这些国家。虽然这些指责回避了美国等发达国家应该承担的责任,但由于美国掌握了国际话语权和道德制高点,对中国的国际形象造成了不良影响,同时也在中国国内造成了思想上的混乱和争论。即中国到底是应该接受美国的要求,按照美国提出的步骤加快改革开放,还是应该坚持中国的特色,按照循序渐进的方式稳步推进。
其二,美国发起的巨型FTA谈判和部门诸边谈判对中国构成了巨大的经济和政治压力。尽管中国在ITA扩围产品和环境产品上都有巨额的贸易逆差,但中国仍然不得不参加谈判,并在ITA扩围谈判中做出了重大让步,否则就会引起国内外的强烈质疑和批评。而TPP谈判则对中国造成了强烈的地缘政治影响,日本、越南等的加入以及南海地区出现的争端,使得亚太地区出现了中美对抗、争夺势力范围的格局。同时,这些谈判也使WTO进一步边缘化,使得中国在多边体制中的影响力被事实上消解。
其三,中国非常珍视付出巨大努力方才获得的WTO这一平台,希望借助WTO开放公平的决策机制参与国际贸易规则制定,实现对全球经济治理的参与和改革。然而,美国基本抛弃了这一中国最能发挥影响力的平台,使得中国对未来贸易和投资规则的制定失去了话语权以及制约美国的有效机制,不得不再次陷入跟随者乃至申请者的被动角色。在中国实力大大高于加入WTO之时的情况下,能否再次接受严苛的二次入世,也是我们面临的艰难选择。
应该说,美国在2008年之后的贸易战略调整有其突然性,不仅是在时间上,而且在规模上也是出人意料的。之前美国把重心放在多边,并没有发起过大型的FTA谈判。对此,我们的估计和预判都是不足的,国内各部门、各界在判断和思想上也有很大的分歧。因此,在初期中国并未采取实质性行动,而是观察和分析,在态度上也较为警惕。但是,在十八大召开之后,中国确立了新一轮改革开放的决心,开始采取更积极的行动。总体上看,中国截至目前所采取的策略主要是跟随性的,即默认或者接受美国所主导的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方向,并通过单边、双边、区域、诸边和多边等多种途径,试图主动接近美国所设定的高标准,从而为未来加入这些标准降低难度、减少冲击。单边措施上,2013年8月,国务院批准设立中国 (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双边措施上,2013年结束与瑞士和冰岛的双边FTA谈判,2014年11月基本完成与韩国和澳大利亚的FTA谈判;2013年与美国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取得突破,同年发起与欧盟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诸边谈判上,2013年成立GPA谈判领导小组,加快谈判进程,9月申请加入TISA谈判,2014年1月加入《环境产品协议》谈判,2014年11月与美国就ITA扩围谈判达成共识。区域谈判上,2013年参加 RCEP谈判。多边谈判上,积极参与巴厘岛部长会议关于贸易便利化的谈判。
这些措施既是对美国贸易战略调整的应对,也是中国自身新一轮改革开放的必然选择和内在需要。但是也必须看到,这些多头并举、急切跟随的措施从谈判策略上看仍有值得反思和讨论的余地。
其一,中国在目前所参加的谈判中几乎都承受着巨大的出价压力,但是鲜有可以要价的空间。由于中国经济市场化水平相对较低,贸易壁垒相对较高,而面对的谈判对手又都是发达国家,使得中国往往在谈判中成为单方面让步的一方,而在让步的同时,谈判对手却因为已经较高的开放水平而无需给出相应的对价,使得谈判缺乏平衡。尤其是在双边FTA、BIT和诸边谈判中,中国几乎都是主要的出价方。尽管贸易自由化对中国自身是有利的,但是从贸易谈判的策略来看,这种单方面让步不是一种理想的结果。究其根源,在于这些双边或诸边谈判都没有其他新兴大国参与,这些国家才是中国寻求打开的主要潜在市场,而且其贸易壁垒也较高。美国在多边贸易体制中作为领导者,一直是以自身的市场开放来换取其他国家的市场开放。而中国目前把主要精力放在多边体制之外,则失去了实现这一领导者红利的机会。而且,由于其他新兴大国均未参与这些谈判,一方面我们无法借助其力量分散来自发达国家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们也无法借助发达国家向新兴大国施压来促其开放市场。
其二,从美国的策略看,它一方面将中国拉入一些诸边谈判,各个击破,着重解决中国的市场开放,迫使中国做出大规模的市场准入承诺,削弱中国未来在多边谈判中的筹码;另一方面,在涉及规则制定的谈判中却极力排除中国的加入,担心中国影响其对规则制定的主导。未来美国仍将寻求把这些规则引入多边机制,从而适用于中国及其他新兴大国,而在中国已经做出市场准入承诺、美国已经获得实际利益的情况下,能够与美国重新谈判或调整这些规则的筹码将大大减少,最终很可能将不得不全盘接受。尽管美国所主导的规则并非都不利于中国,甚至许多与中国的改革开放方向是相一致的,但从战略或政治的角度来看,这种被动局面对中国这样一个全球性大国来说显然是不利的。而且,即使方向是一致的,但前进的步骤和节奏仍然是有差异、有选择的。
其三,中国积极参与发达国家所主导的贸易谈判,而其他新兴大国均未跟进,这主要是由于中国的改革开放理念和这些国家存在一定的分歧。但在部分发展中国家看来,这似乎表明中国也已经放弃多哈发展回合,不再维护发展中国家在多哈回合中的利益关切,并与发达国家合作。尽管中国在其他多个途径积极发展与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友好合作关系,但对许多发展中国家来说,WTO是它们唯一可以制衡发达国家的平台,要解决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出口产品的关税升级和关税高峰问题以及发达国家的高额农业补贴和关税问题,只有在WTO内依靠中国等新兴大国才有可能实现。中国仍然自我认定为发展中国家,而如何维护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经济治理机制中的利益,将是一个困难的命题。
确定中国下一阶段的贸易谈判战略,首先应当明确三个问题。
一是中国在世界经济和贸易中的定位。从经济发展水平上看,中国已经拥有相当庞大的经济规模和影响力,但整体竞争力尤其是中国本土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仍然不是很强,因此还无法完全按照发达国家的标准开放市场,尽管开放市场的方向是明确的。从经济制度的质量来看,中国的市场化水平仍然有待提高,政府包括国有企业仍将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占据重要地位,因而也无法完全按照发达国家的标准来界定政府和市场的边界。从中国和发达国家及发展中国家的关系来看,中国在各方面都居于中间地位,但这种地位较为尴尬,既可以说是左右逢源,也可以说是左右为难。有利的一方面在于,中国在国际贸易体制中,可以通过对外开放继续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经济体制,推进自身的市场化和工业化,又可以与发达国家配合推进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开放,来获得更大的世界市场。不利的一方面在于,发达国家总是急切希望中国快速开放市场、削弱政府作用,指责中国拥有强大的竞争力却躲在其他发展中国家身后拒绝开放,而发展中国家则担心中国强大的国际竞争力,不愿意开放市场,进而使中国总是单独面对发达国家的巨大压力。
二是中国贸易谈判战略的目标是“以开放换开放”,还是“以开放促改革”。从改革开放到加入WTO,由于中国相对较低的开放水平和市场化程度,对外贸易谈判更多的是在逐步接受外部提出的要求,适应全球化、市场化的趋势,即单方面出价一直是各层次贸易谈判的主要内容,而所谓要价也仅仅是要求对方给予中国更多开放及改革自主性和灵活性以及平等待遇,而非要求对方给予对等或互惠的市场开放。而这一过程又与中国的改革开放总体步伐相互促进,并在加入WTO之时达到“以开放促改革”的高潮,即一次全面的开放带动了一次全方位的改革。在加入WTO之后,中国又与多个国家开展了双边FTA谈判,其中既有东盟、巴基斯坦等发展中国家,也有瑞士、澳大利亚、韩国等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的谈判和之前的入世谈判类似,中国仍然处于被要价的地位,对方只是在个别的领域需要对中国做出让步。与发展中国家的谈判中,由于双边贸易和经济规模的不对等,中国也是处于让利的地位,而很难要求对方做出实质性的开放。因此,从目前来看,中国的贸易谈判主要的目标仍是“以开放促改革”,而并未实现“以开放换开放”。
考虑到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仍在进行中,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尚不完全清晰,而且国内的市场改革面临多重阻力,在这种情况下,以开放促改革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但是,中国现在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第二大进口国、第三大对外投资国和第二大利用外资国,即一方面中国已经拥有庞大的国内市场,并且有相对较高的贸易和投资壁垒,因而掌握了较多的谈判筹码,另一方面中国也有巨大的遍布全球的贸易和投资利益需要维护和伸张,应当充分利用手中的筹码去赢得这些利益。在此情况下,仅仅将开放作为外部压力推动国内改革似乎有自废武功、浪费资源之嫌。特别是新兴大国和发展中国家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上仍有很大的进步余地,而其潜在的经济增长空间更使其成为中国应当努力突破的重点方向。因此,在继续“以开放促改革”的同时,以“开放换开放”应当成为中国下一阶段贸易谈判战略的重要目标。
三是中国贸易谈判战略的实施路径是以多边为主,还是以双边、区域为主。从理论上看,通过多边贸易谈判获得的利益在双边或区域层面上也能获得,多边的主要优势在于成功之后的实施效率。因此,在多边谈判遇阻的情况下,推动双边和区域协议也是理性的选择。但在实践中,多边途径仍然有一些无法替代的优势。就市场准入而言,前文已经谈到,中国无论在与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的双边谈判中,都以单方面减让为主,难以实现“以开放换开放”的目标。就制度调整而言,一些政策是全局性的,很难在双边或区域协议中做出定向性的承诺,如补贴、行业规制措施等。此外,中国与一些发达国家如美国、欧盟开展双边投资协定谈判,其涉及的制度调整难以避免地涉及全局性问题,双边承诺最终将对所有伙伴实施。与其如此,不如在多边层面做出承诺,从而能赢得更多伙伴的赞誉以及相应地换取更多伙伴的开放。当然,这并不排斥积极推进自贸区战略,以实现更有针对性的、特定的贸易、外交或政治目标。
正因上述原因,WTO是中国实施更加积极主动的开放战略的最佳平台,其最大的优势在于包含大量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既可以实现中国的全球贸易和投资利益,又可以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实现更有利于中国的平衡。但是WTO的困难同样在此,大量经济发展水平不一、经济发展理念各异的国家很难在众多议题上同时达成一致,使得多边贸易谈判难以取得突破。然而,这并非意味着WTO便完全没有生路,而中国的选择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WTO能否生存和发展。我们认为,中国已经具备实力和条件去主动承担多哈回合主要出价方的责任,力促多哈回合尽早结束。
在多哈回合发起之时,中国刚刚加入WTO,在世界经济和贸易中的地位还相对较低,无论是国内还是其他成员都未对中国报以很大期望,中国的预设目标是付出少量代价,并期待美国等发达国家成为此次多哈发展回合的主要出价方,促成多哈回合的结束。但经过13年之后,世界经济格局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中国的崛起已经是客观事实,而其他新兴大国的地位也大大提高。在美国等发达国家难以做出有吸引力的出价,而新兴大国又不愿意做出出价的情况下,双方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对彼此期望的落差无法弥合。而中国事实上已经成为唯一有实力、有空间做出关键性贡献,同时带动发达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做出适当贡献的成员。中国目前的简单平均关税为9.9%,加权平均关税为4.7%,而征收关税额与进口额之比仅为2%,即中国的名义关税仍有很大的下降空间。事实上,中国也参加了ITA扩围谈判和环境产品协议谈判,这都表明中国也愿意进一步降低关税。中国服务业的扩大开放空间也相当大,OECD计算的中国服务业限制水平仅在平均水平,远高于发达国家,而中国已经申请加入由发达国家发起的TISA,同时正在进行与美国、欧盟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都表明中国也做好了大幅度扩大服务业开放的准备。问题仅仅在于是在什么层面将这些开放措施固化和国际法化。
国内对于在多边层面做出重大承诺的担忧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多边承诺意味着对所有成员生效,影响面和程度较大,担心国内产业受到冲击;二是担心中国在WTO中强出头,有树大招风之嫌,担心未来中国会被要求承担更多国际义务。而从其好处来看,似乎也并不那么明显,特别是和双边、区域相比,多边外交的成功不具有显著和直接的业绩价值,WTO并没有领导人峰会机制,即使取得成功,也难以在领导人面前展现。
然而从全局和战略角度考量,中国如果能够为多哈回合的成功结束和WTO的发展做出重要积极的贡献,那么,其正面意义则是巨大的和深远的。一是随着美国实力的相对衰落,实际上WTO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如果中国能够主动承担责任,填补领导权缺位的真空,弥补领导力不足的赤字,那么,对于维系WTO的活力是至关重要的。这是中国为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变革做出的最实在的贡献。二是在WTO面临危机和窘境的情况下,中国如能挺身而出,挽救多边贸易体制,为世界提供公共产品,就可能赢得世界包括美国的尊重,极大地提高中国的软实力和世界影响力。三是中国确实还不是世界第一强国,但世界领导权的转换也可以是多速推进、渐进发生的,这并不意味着中国要一夜之间完全取代美国。在科技、金融、军事等领域,中国的实力要追上美国还要颇费时日,但在贸易和制造业领域,中国已经具备与美国共同领导世界的实力和能力。四是2015年是WTO成立20周年,2016年中国将承办G20峰会。如果中国能够在2015年为多哈回合做出关键贡献,并在2016年推动结束多哈回合,则无疑将使2016年G20中国峰会成为世界经济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会议,更将标志着中国在WTO和G20这两个全球经济治理的核心机制中占据领导者地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曾撰文称2015年将是中国世纪的元年。如果他的预言成真,则必然是以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领导地位为标志的。
当前正是中国以较小的代价而获得多哈回合“终结者”美誉的最佳时机。当然,中国做出主要贡献并不意味着其他成员都可以坐享其成。如果中国做出这样大的贡献,当然也有理由要求其他成员做出相应的让步。特别是对于发达国家在农业领域的让步,中国应当团结其他发展中国家积极争取,这也是展现中国一贯支持发展中国家立场的需要。考虑到美欧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承诺,以及当前世界农产品市场的状况,要实现这一目标是有较大希望的。对于其他新兴大国,中国则不宜抱过高期望,特别是不宜强硬要求其以实施关税为基础进行关税减让。事实上,如果新兴发展中大国能够大幅度削减其名义关税,使之接近其实施关税,这已经是推进其贸易自由化,创造更稳定、可预期的国际贸易环境的重大进步了。
此外,多哈回合经过十多年的艰苦谈判,其谈判内容与最初的计划相比已经大大缩减,各成员对多哈回合的预期和雄心已经大大降低。主要谈判内容已经回归到传统的互惠市场准入问题,最初探讨的涉及国内措施的新加坡议题几乎完全淡出。因此,中国为促成多哈回合成功的出价也无需太高,主要仍以削减工业品关税为主。当前正是中国以较小的代价而获得多哈回合“终结者”美誉的最佳时机。当然,中国做出主要贡献并不意味着其他成员都可以坐享其成。如果中国做出这样大的贡献,当然也有理由要求其他成员做出相应的让步。特别是对于发达国家在农业领域的让步,中国应当团结其他发展中国家积极争取,这也是展现中国一贯支持发展中国家立场的需要。考虑到美欧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承诺,以及当前世界农产品市场的状况,要实现这一目标是有较大希望的。对于其他新兴大国,中国则不宜抱过高期望,特别是不宜强硬要求其以实施关税为基础进行关税减让。事实上,如果新兴发展中大国能够大幅度削减其名义关税,使之接近其实施关税,这已经是推进其贸易自由化,创造更稳定、可预期的国际贸易环境的重大进步了。尽管中国已经不适于简单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来选边站队,但仍要尽力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不应和发达国家一样过于急切地迫使尚未做好国内准备的发展中国家大幅度、快速地开放市场。美国当然是希望所有新兴大国都能够做出实质性的市场准入承诺,利用多哈回合“毕其功于一役”。但是,如果中国能够以较大的开放作为“牺牲”,考虑到其他金砖四国的贸易总和尚不及中国一家,美国有可能接受新兴大国暂时的保留。
至于中国究竟应当为多哈回合做出多大的贡献以及在哪些领域做出贡献,则还需要更深入的研究。但正如前文指出的,近年来中国在双边、诸边、区域等层面已经结束或正在开展的谈判可以为中国的多边承诺提供有力的基础。事实上,多边谈判也是通过与主要贸易伙伴的双边谈判开展的。中国与韩国、澳大利亚签署的FTA,参与的ITA扩围谈判和环境产品协议谈判,与美国、欧盟进行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实际上已经包含了大量很有雄心的开放承诺。如果能将其中的多数承诺予以多边化,并提交到多哈回合的谈判桌上,相信已经是非常有说服力、有吸引力、有震撼力的出价和贡献了。
至于扩大开放对国内产业的负面影响或冲击,我们当然也要予以高度重视,并适当做出准备,包括对贸易救济措施的更有效运用,这也是美国以往的经验。但是,从入世十多年的事实来看,贸易自由化的冲击远没有预想的大。特别是我们要对中国企业的竞争力和调整能力给予充分的信心。与其担忧扩大开放带来的冲击,不如切实推进国内经济、社会体制改革,降低企业运营成本,改善企业经营环境,留住国内资本,吸引外来投资。以中国所具有的综合资源、社会和政策条件,中国仍有相当的增长潜力可挖,也有足够的转圜余地来吸收扩大开放可能带来的冲击。
如果中国能够以自己的贡献促成多哈回合结束、成为多哈回合的“终结者”,那么中国毫无疑问将确立在WTO中的领导地位,并将对未来全球贸易规则的重构拥有无可争辩的话语权。这也在相当程度上可以化解美国在WTO之外所引领的规则重构所带来的压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领导地位被取代,而是被补充。中国担当WTO的领导者不是要分美国的权,而是要分美国的担。在多边体制中的合作也应当成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基石之一。巴厘岛协议的达成已经再次充分表明美国领导力的不可或缺。中国应积极与美国探讨推进多哈谈判的路径,主动提出可行的方案,把美国重新拉回多边框架。中美合作之后的实力也足以影响所有其他WTO成员。当然在实践的过程中,中美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以及国内的政治协调仍然非常重要,如何让美国相信中国这样一个在政治体制上与其有较大差异的国家在经济制度上与其有相似的理念仍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同时在国内来看,尽管中央有非常明确的决心,但在执行层面的部门或地方政府以及许多国有企业当中,对扩大开放的怀疑甚至抵触的情绪、对本土企业竞争力的不自信以及对保护的依赖仍然是较为普遍的。
在多哈回合之外及之后,对于美国感兴趣、有利益的新贸易和投资议题,中国应以开放的心态对待,支持采取诸边的方式进行谈判。从目前来看,诸边谈判是保持多边贸易体制对新议题的及时反应能力的最可行方式。对于主要涉及市场准入的议题或部门,比如环境产品协议,中国应当坚持协议应有尽可能多的成员参与,实现关键多数并按照最惠国待遇原则适用最终成果。在谈判中,中国应积极为发展中国家争取过渡性或差别待遇。对于主要涉及规则制定的议题或部门,我们应当建议采取GPA的模式,即协议仅适用于签署的成员,对其他未准备好的成员应持开放态度。同时应开放谈判进程,让其他成员更好地了解协议内容,从而为未来的扩展做好准备。对中国来说,中国应积极参与所有诸边协议谈判,这样可以避免协议完全由美国等发达国家操纵,同时又可以展现中国积极开放的决心,以及获得制定国际贸易规则的权利。尤其是目前中国已经提出申请的TISA谈判,中国应当力争尽快加入,以中国有吸引力的出价改变美国的态度,说服美国放弃对中国的戒备,但是也要积极鼓励印度、巴西等其他发展中大国的参与。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应当处理好诸边谈判和多边谈判之间的关系,诸边谈判应以支持多哈回合为前提,有关市场准入的诸边谈判成果应当予以多边化,并纳入多哈成果。中国应当利用自己的市场地位,坚持将诸边谈判成果的实施与多哈回合谈判实现一定方式的挂钩,防止发达国家在诸边谈判中获得现实利益而放弃在多边谈判中的努力。而对于新规则议题的诸边谈判,则应尽可能在结束多哈回合之后再在WTO框架下正式启动,以免这些谈判分散成员对多哈回合的专注,同时也为发展中国家的有效参与留出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