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树华
(山东大学威海校区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 威海264209)
牡丹,被誉为“百花之王”,深受平民百姓赏玩喜爱。作为花中之王,牡丹是繁荣、富贵、吉祥的象征,也是自唐代以来文人骚客十分青睐的审美对象。笔者以“牡丹”为关键词检索《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发现唐代作品中出现“牡丹”80 余次(含篇名、诗句)。若据《全唐诗》《全唐诗补编》《唐诗纪事》《全唐五代词》等获知,现存唐代歌咏牡丹的诗词有240 多首,其中词有8 首。唐人歌咏牡丹,更多体现了唐人重牡丹的社会风气以及崇尚富贵的文化蕴涵。相比而言,宋代歌咏牡丹的诗词数量大增,超过了现存唐代诗词中歌咏牡丹的篇数。据《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宋代有数量众多的诗词涉及了牡丹。单就诗词题名而言,就约有400 首诗词直接歌咏牡丹。据笔者查阅统计,直接歌咏牡丹的诗人词家就多达126 个,涉及多达约400 首诗词,其中涉及赠送牡丹的诗词达53首。若以“牡丹”、“姚黄”、“魏紫”等为关键词,搜索宋代诗词句,出现的数量更是令人惊叹不已,涉及的诗人词家超过126 个,诗词大大超过400 首。从诗词题名及词句来看,宋代诗人词家歌咏赏玩的牡丹品种就有30 余种。其中姚黄、魏紫(魏花)出现在宋诗词中的频率较高。本文以宋代诗人词家赏玩、种植牡丹为考察对象,体会宋代作家对牡丹的钟爱情结,进而透视其中的文化蕴涵。
一
牡丹是我国传统著名的一种花卉,被誉为“花王”。因其雍容华贵、富丽端庄、花香色艳,自唐代以来,一直为世人所喜爱。欧阳修《洛阳牡丹记·风俗记》(《文忠集》卷七十二)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竞为游遨。”[1]569牡丹成为宋人重要的审美对象。在宋代,赏玩牡丹、栽植牡丹已成为当时社会普遍流行的习俗与风尚。宋代诗人词家对牡丹的钟爱,蕴涵着文人浓厚的牡丹文化情结。
第一,赏玩牡丹,遍及南北。洛阳是牡丹之都,是人们争相观赏品味牡丹的好地方。宋代许多诗词歌咏牡丹,均指洛阳牡丹。如陆游《和谭徳称送牡丹》:“洛阳春色擅中州,檀晕鞓红总胜流。焦页卒页剑南人不管,问渠情味似侬不。”宋诗词中,常可见牡丹产地洛城、京洛、洛京、洛邑等,如沈辽《奉陪颖叔赋钦院牡丹》:“昔年曾到洛城中,玉椀金盘深浅红。行上荆溪溪畔寺,愧将白发对东风。”司马光《又和安国寺及诸园赏牡丹》:“洛邑牡丹天下最,西南土沃得春多。一城奇品推安国,四面名园接月波。山相著书称上药,翰林弄笔作新歌。人间朱粉无因学,浪把菱花百遍磨。”韩琦《再谢真定李密学惠牡丹》:“牡丹京洛艳,惠我见新邻。一与樽前赏,重生塞上春。衰荣存主意,深浅尽天真。却似登兰室,清香暗袭人。”朱翌《园中开牡丹一枝》:“天下花王都洛京,清明寒食走香车并。东君欲表南来意,一朵蔫然尚典型。”以上诗句中的“洛城”、“洛邑”、“京洛”、“洛京”等均指洛阳。另外,还可见牡丹观赏之地“西京”的说法,如欧阳修《答西京王尚书寄牡丹》诗题中的“西京”,指洛阳,与东京(指汴京,今开封)相对而称。北宋首都汴京的宫、殿、亭也成为一些诗人观赏吟诵牡丹之处,如夏竦《宣赐翠芳亭双头并蒂牡丹仍令赋诗》及《延福宫双头牡丹》、宋庠《玉宸殿并三枝牡丹歌》等,翠芳亭、延福宫、玉宸殿都在北宋的汴京。
在宋代,牡丹的栽种已经很普遍,如北宋梅尧臣《牡丹》云:“洛阳牡丹名品多,自谓天下无能过。及来江南花亦好,绛紫浅红如舞娥。竹阴水照增颜色,春服贴妥裁轻罗……。”诗中提及“江南花亦好”,说明了北宋江南也有牡丹。另外,南宋周弼《牡丹》:“江南牡丹凡有几,徳安打头歙为二。金陵旧物间有之,池阳吴郡皆居次。地近京畿种偏好,鄂城栽接不草草。舂土筛泥绕画栏,石甃方坛净如扫。当头第一带鞓红,腻紫娇黄别作丛……。”诗中提及牡丹产地有德安、歙县、金陵、池阳、鄂城等。可见,牡丹种植之地遍及大江南北。据笔者在宋诗词中所见,除了洛阳、汴京等地外,宋代诗人词家所观赏的那些牡丹产自全国各地,见表1所列。
另外,还有泛指广阔之地,如以苏州为中心的江苏南部地区的东吴,朱长文《牡丹》:“姿奇须待接花工,未必妖华限洛中。应是春皇偏与色,却教仙女愧乘风。朱栏共约他年赏,翠幄休嗟数日空。谁就东吴为品第,清晨仔细阅芳丛。”由上可知,在宋代,观赏牡丹已广泛栽种,尤其是宋政权南移临安,观赏牡丹的产地遍及如今的河南、山东、湖北、江苏、上海、安徽、浙江、江西、四川、陕西等地。
第二,栽植牡丹,精心养护。伴随着赏玩牡丹,宋代作家也热衷于栽植牡丹,歌咏牡丹。从《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看,共有大约20 首诗歌咏栽植牡丹。他们面对新植牡丹花开,有感而发,如北宋余靖《南斋新植牡丹初冬忽开数朵,爱玩不已。因而感咏呈知郡中舍》 一诗感叹牡丹的花色品性:“嗟尔本国艳,秀色含天香……怜而守常性,幽丛不改芳。”北宋韩琦亲自在锦堂前种植牡丹,感叹光阴似箭,却对牡丹情有独钟,如他的《昼锦堂同赏牡丹》:“牡丹亲植锦堂前,回首光阴二十年。一见开颜如有旧,三来经赏岂无绿? 竞新品目应输洛,独守单平似信天。欲寄朝云皆大笔,愿搜豪句饰妖妍。”韩琦甚至写诗来表达对新植牡丹不禁寒冷的担心,如《新植花开》:“去岁栽花遍小栏,只忧芳艳不禁寒。年来醉赏春风里,无限边人见牡丹。”南宋周必大面对新接牡丹盛开,邀请他人欣赏,感慨吟诗《庆元庚申华隐楼成其下明农堂新接牡丹亦盛开,敬邀伯威、德源二兄小集用旧韵》。种植牡丹,需要精心养护,费尽工夫,如南宋虞俦《种牡丹》:“新向坡头种牡丹,更开小径傍层坛。先生倍费栽培力,俗子那容取次看。应有司花来守护,更须插槿与遮栏。何时一醉酬心赏? 屈指春风半岁宽。”南宋袁甫《和魏都大牡丹二首》之二:“费尽工夫始盛开,一时赏玩四时培。东君摧折飘零后,犹带天香溪上来。”栽植后,还需要细心管理,锄去杂草,如南宋杨万里《为牡丹去草》:“手种名花梦亦随,一年年望好花枝。为花去草饶优处,两袖青苔十指泥。”杨万里在诗中就提及盼望牡丹长得茂盛,为牡丹去草。
表1 宋代诗人词家所观赏的牡丹的产地一览表
诗人也注意到牡丹的高贵特性与习性,如北宋苏辙《补种牡丹二绝》:“野草凡花著地生,洛阳千叶种难成。姚黄性似天人洁,粪壤埋根气不平。”“换土移根花性安,犹嫌入伏午阴烦。清泉翠幄非难办,绝色浓香别眼看。”南宋王十朋《牡丹》:“人道此花贵,岂宜颜巷栽? 春风情不世,红紫一般开。”一般而言,头年秋冬栽植牡丹,次年就可开花,宋诗中有所提及,如北宋曾巩《种牡丹》:“经冬种牡丹,明年待看花。春条始秀出,蠧已病其芽。柯枯叶亦落,重寻但空槎。朱栏犹照耀,所待已泥沙。本不固其根,今朝谩咨嗟。”北宋张耒《秋移宛丘牡丹植圭窦斋前作二绝示秬秸和》:“共我辞家似旅人,栽培莫怪倍殷勤。明年太昊城中色,来作齐安江上春。”“千里相逢如故人,故栽庭下要相亲。明年一笑东风里,山杏江桃不当春。”不过,三年之后才会盛开美艳夺目的牡丹花,如北宋吕陶《绝句五首》之三:“ 可笑公庭种牡丹,日培肥壤设重栏。好花三岁方成就,谁向花前一醉看? ”诗人辛勤栽种牡丹,又感叹时光流逝,如南宋陆游《栽牡丹》:“携锄庭下属刂苍苔,墨紫鞓红手自栽。老子龙钟逾八十,死前犹见几回开。”南宋姜特立《乙卯种牡丹》:“课仆舁丰壤,辛勤种牡丹。不知从此去,更得几春看。”还有值得注意的是,有诗歌提及种牡丹与美德培养相连,如南宋王十朋《牡丹》(《梅溪前集》卷六):“今古几池馆,人人栽牡丹。主翁兼种德,要与子孙看。”[2]153在《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中仅有这首诗提及牡丹栽种与品德培养的内在联系,示意要子孙相承延续。
总之,伴随着赏玩牡丹,栽植牡丹成为宋代诗人词家的一种风尚。宋代诗人词家对牡丹的赏玩喜爱,蕴涵了浓厚的牡丹文化情结。
二
南朝刘勰曾说:“感物吟志,莫非自然。”[3]65宋代诗人词家面对花大色艳、富丽堂皇的牡丹,自然是尽情歌咏。除了少数作者奉旨作诗,如寇准《奉圣旨赋牡丹花》、夏竦《奉和御制千叶黄牡丹》、宋庠《奉诏赋后苑诸殿牡丹》等外,宋代牡丹诗的大多数诗人词家以牡丹作为交游联系的纽带,饮酒赋诗。从宋代歌咏牡丹的诗篇中,大致可以看出以下一些文化蕴涵:
(一)崇尚富贵祥瑞,热衷美艳昌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花卉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就牡丹而论,由于其本身的雍容美艳,触发了人们的感叹与联想,引申出一些文化象征寓意,如视牡丹为“富贵”的象征,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在《爱莲说》中就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4]447宋代诗人词家崇尚牡丹,如南宋许及之《牡丹》(《涉斋集》卷十四):“众卉从争媚,花开始是春。一年春富贵,造物太于人。”[5]503作者在诗中直接歌咏牡丹为“富贵”。需要指出的是,《四库全书》(第1154 册)误标这首诗的作者为许纶。其实许纶是许及之的儿子,应为编者。
在北宋的牡丹诗词中,有的赞美牡丹的美艳色香,如邵雍《牡丹吟》:“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其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一般颜色一般香,香是天香色异常。真宰功夫精妙处,非容人意可思量。”也有借牡丹祝愿他人,如韩维《和太素双头牡丹兼呈子华》:“群英日零谢,并蒂发奇芳。愿以附驿使,为兄寿且昌。”该诗吟咏了并蒂牡丹,并借此祝愿子华“寿且昌”。值得注意的是,诗中出现了“双头牡丹”。据《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宋代诗词中直接歌咏牡丹含“双头”(双开、并蒂)的题名大致有以下篇目,见表2所列。
表2 宋代歌咏牡丹诗题含“双头”(双开、并蒂)的篇目一览表
通常,一枝双开的牡丹(即“双头牡丹”)比一枝单开的牡丹(即“单头花”)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双头牡丹”引起宋代一些作家的审美关注,并进入创作视野。他们歌咏双头牡丹的艳丽芳香,如北宋韦骧《和以双头牡丹赠叔康太守》一诗歌咏牡丹的美艳芳香:“盈盈仙花忽双开,似把轻罗一样裁。绿蒂相扶真艳出,芳心齐送异香来。浪吟莫惜诗千首,烂赏何妨酒百杯。剪寄黄堂有余爱,也应蝶梦不空回。”但是,也有抒写的是由赞花及人事,如北宋王禹偁《和张校书吴县厅前冬日双开牡丹歌》歌咏冬日“双开牡丹”,即“双头牡丹”,他借美艳的“双开牡丹”赞美了主人张校书:“主人盖是神仙才,不然此物胡为而来哉”,进而希望“吾辈”事业有成。其实,一枝两花的现象不只是牡丹,荷花、芍药也有双头的现象。如北宋郑獬《招同僚赏双头荷花》:“为爱荷花并蒂开,便将荷叶作金杯。桃根桃叶俱殊色,且看相携渡水来。”北宋陆佃《依韵和双头芍药十六首》尽情歌咏了双头芍药。
另外,宋代诗人还歌咏美艳的“三头牡丹”。三头牡丹,即一枝开三朵的牡丹,实属罕见,它也是宋代某些诗人审美关注的花卉。不过,它在宋代诗词中极其少见。据笔者查阅《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发现在宋代歌咏牡丹诗篇中仅有寥寥数篇涉及“三头牡丹”的作品,若加上以“一枝三花”、“一蒂三花”为题的诗篇,共有5 首。其中,北宋范仲淹次子范纯仁《和孙曼叔北禅牡丹一蒂三花》一诗歌咏骈蒂吐芳的牡丹美艳:“三花骈蒂吐芳,曲尽东皇造化功。疑是神山仙子会,霞衣鼎立驭轻风。”而其余4 篇则把“三头牡丹”当做祥瑞的象征,如诗僧饶节《春日饮王立之家同赋三头牡丹依次定十韵节得牡字》写春日在王家饮酒赋诗,歌咏牡丹,把“三头牡丹”视为祥瑞物,发出如此感慨:“宜哉此花瑞,鼎立世无有”。宋名臣夏竦《五月同州奏牡丹一枝开三花》歌咏一枝三花的牡丹是“繁艳三房表瑞呈”。曾获韩琦器重的张至《题姚氏三头牡丹》把“三头牡丹”视为太平祥瑞的象征。宋名将韩琦《次韵和都运孙永待制广教院三头牡丹》发出了这样的赞叹:“骈枝三出牡丹红,奇有双头结未工。宛似灵芝相并秀,瑞云攒处起香风。”以上“三头牡丹”诗篇的作者均为北宋作家,他们身处太平盛世,在玩赏“三头牡丹”时,视“三头牡丹”为祥瑞的象征。一旦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他们遂以“三头牡丹”为题材,尽情歌颂天下太平祥瑞的景象。
(二)寄托伤感情思,表达内心情志。中国古代诗歌向来有“诗言志”[6]1的传统,诗人把物作为情感的寄托,通过咏物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在宋代歌咏牡丹的诗词中,可以看出诗人词家独特的人生体验及其审美感受,他们通过精致化的语言歌咏牡丹,寄托伤感情思,表达内心情志。在这类歌咏牡丹的诗词中,或是诗人借赏玩牡丹,慨叹时光匆匆,如北宋沈辽《奉陪颖叔赋钦院牡丹》:“昔年曾到洛城中,玉椀金盘深浅红。行上荆溪溪畔寺,愧将白发对东风。”南宋吴潜《如梦令》之九:“一饷园林绿就,柳外莺声初透。轻暖与轻寒,又是牡丹花候。花候,花候,岁岁年年人瘦。”吴潜的词大多抒发济时忧国的情怀与报国无门的悲愤心情,其词似近辛弃疾词的风格。《如梦令》这首词借赏牡丹之时,感叹时光流逝,隐约感受到他的内心悲愤与忧愁。或是借赏玩牡丹,追忆历史,表达诗人情志,如北宋诗人郭祥正《双头牡丹》:“牡丹意态已无穷,况是连房斗浅红。晓色竞开双蕚上,春光分占一枝中。娥英窈窕临湘浦,姊妺轻盈倚汉宫。只为多娇便相妒,芳心相隔不相同。”从歌咏双头牡丹,联想到舜之二妃娥皇、女英,以及西汉美女赵飞燕及其妹赵合德,鞭挞了“只为多娇便相妒,芳心相隔不相同”的现象。北宋作家晁补之《次韵李秬双头牡丹》:“寒食春光欲尽头,谁抛两两路傍球。二乔新获吴宫怯,双隗初临晋帐羞。月底故应相伴语,风前各是一般愁。使君腹有诗千首,为尔情如篆印缪。”诗人面对双头牡丹,由花及人,追忆了东汉末年乔公美貌的两个女儿大、小乔及春秋时廧咎如部落君长的两个女儿叔隗、季隗,表达了诗人的感慨之情。或是表达作者怜惜牡丹之情,如北宋韩琦《牡丹初牙为鸦啄之感而成咏》一诗,诗人面对被乌鸦利嘴叼啄的牡丹初牙,发出感慨:“利觜可能伤国艳,只教春色入凡花。”南宋袁甫《趣诸友观牡丹》:“天工不管国香奇,流落民家识者希。特地邀宾宾不至,国香也是少人知。”诗人感叹名贵的牡丹流落民家识者少。南宋诗人杨万里《瓶中淮阳红牡丹落尽有叹》:“只愁风雨妬花枝,剪入瓷瓶养却伊。更下重帘深闭合,忽然花落又关谁。”“眼中姚魏过匆匆,只有淮阳打底红。杜宇一声花睡醒,却教老子怨东风。”“人是明年看牡丹,未闻芍药怯春寒。落英满地不须扫,一片蔫红也足观。”诗人杨万里赏花惜花,面对牡丹落尽,发出了感叹。南宋程公许《牡丹》:“春工殚巧万花丛,晚见昭仪擅汉宫。可惜芳时天不借,三更雨歇五更风。”诗人把晚见美艳的牡丹比作昭仪,又叹惜天气恶劣。或是借牡丹歌咏了人的品德,如南宋赵蕃《偶得牡丹之白者赋之》:“梅花当冬吐冰雪,古今已复称高洁。春风草木争宠光,尔乃白乎无得涅。屈原放逐楚江滨,山高水疾谁与邻。商山山中四老人,汉且终辞肯事秦。白山茶有涪翁赋,莲自远公仍白傅。数公已矣不可作,风雨明朝埋玉树。”诗中提及的屈原,广为人知。商山四老人,即秦末的周术、吴实、崔广、唐秉,不愿为官,长期隐居商山,眉皓发白,被称“商山四皓”。诗人赵蕃凭借偶然获得的白牡丹,由花及人,歌咏了屈原及商山四老人的品德高洁。或是赏玩牡丹,抒发春风得意,如北宋理学家邵雍《东轩前添色牡丹一株开二十四枝成两绝呈诸公》:“牡丹一株开绝伦,二十四枝娇娥颦。天下唯洛十分春,邵家独得七八分。”“牡丹一株开绝奇,二十四枝娇娥围。满洛城人都不知,邵家独占春风时。”邵雍这两首诗前半部分都歌咏牡丹娇美,但是后半部分表达了春风得意的心情。邵雍常与达官贵人交游,饮酒作诗。“诗者,吟咏情性也。”[7]26这两首诗或许正是抒发了他在洛阳安乐得意的心情。
(三)追忆故国往事,抒发兴亡之叹。在宋代歌咏牡丹的诗篇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品主题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借歌咏牡丹,追忆故国往事,抒发兴亡之叹。这些诗篇都是作者在宋政权南移之后完成的,如生活于两宋之间的刘子翚《山寺见牡丹》:“倦游曾向洛阳城,几见芳菲照眼新。载酒屡穿卿相圃,傍花时值绮罗人。十年客路惊华发,回首中原隔战尘。今日寻芳意萧索,山房数朵弄残春。”诗人自靖康之难,随宋政权南移,浪迹他乡十年,在山中寺庙见到几朵牡丹,发出了这样感慨:“十年客路惊华发,回首中原隔战尘。今日寻芳意萧索,山房数朵弄残春。”诗人回首往事,国破家亡,大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叹,借眼前数朵牡丹表达了对往日的繁华景象的惜念。南宋还有一些诗人在诗篇中也流露出对故国的沉痛怀念,如赵蕃《过饮毕叔文家题其壁》:“拟过君家看牡丹,数枝才及海棠看。百年旧事谁从说,杯酒相逢强自宽。”诗人由赏玩牡丹,联想到故国往事,借酒浇愁,强以自慰。南宋的舒岳祥在诗中也充满对旧国的怀念,如《借正仲韵赋牡丹》:“洛阳宫苑地,幻出几花身。艳色宜当午,开时惜殿春。管弦非旧国,风雨易愁人。同是多情客,相逢说梦因。”诗人对旧国充满愁思,慨叹故国的灭亡。他的另一首诗直接以“牡丹”两字为题,即《牡丹》:“九枝初拆御袍红,艳质煌煌日正中。曾对集英瞻衮冕,孤臣洒泪立东风。”借艳丽的牡丹,抒发了“孤臣洒泪”的悲愤之感以及对故国繁华的思念。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这些诗人(刘子翚、赵蕃、舒岳祥)在中国文学史上鲜为人知,却都在各自的诗作中流露出对故国之思、亡国之恨。至于那些耳熟能详的诗人词家在作品中也借歌咏牡丹,表达了满怀爱国忧国之情。如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赏小园牡丹有感》:“洛阳牡丹面径尺,鄜畤牡丹高丈余。世间尤物有如此,恨我总角东吴居。俗人用意若局促,目所未见辄谓无。周汉故都亦岂远,安得尺棰驱群狐。”这首诗写于嘉定二年(1209年)的晚春,陆游时年八十五。陆游从赏玩小园牡丹,联想到洛阳、鄜畤两地的硕大牡丹,感慨不能收复失地,遗恨自己蜗居东南。全篇充满感时忧国、满怀悲愤之情。南宋另一位爱国诗人陈与义《牡丹》:“一自边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这首诗抒写了国破家亡的悲痛之感。靖康元年(1126年)11月金兵攻破汴京,北宋灭亡。诗人逃离自己的家乡伊洛 (即洛阳),不知不觉已有十年,年老体衰,孤独看到他乡的牡丹,不免想起家乡洛阳。诗中的“牡丹”意象寓含了亡国失地的强烈悲痛之情。南宋刘克庄《昭君怨·牡丹》:“曾看洛阳旧谱,只许姚黄独步。若比广陵花,太亏他。旧日王侯园圃,今日荆榛狐。君莫说中州,怕花愁。”刘克庄的这首词借歌咏牡丹,抒发了对中州(洛阳)牡丹的沉痛追忆,表达了昔盛今衰之感以及对故国不堪回首的痛楚。爱国词人辛弃疾在词中借牡丹表达了讥刺美色亡国之情,如他的《杏花天·嘲牡丹》:“牡丹比得谁颜色?似宫中太真第一。渔阳鼙鼓边风急,人在沉香亭北。买栽池馆多何益,莫虚把千金抛掷。若教解语应倾国,一个西施也得。”辛弃疾把杨贵妃比作美艳的牡丹,借嘲牡丹讥讽美色亡国殃民。
(四)凭借歌咏牡丹,蕴含佛理禅趣。北宋一些作家热衷于歌咏牡丹,但是其中一些牡丹诗蕴含了佛理禅趣,如彭汝砺《谷隐寺》:“谷隐多牡丹,一花百千叶。一根出一切,一切一根摄。爱君看花处,立悟恒沙劫。其谁知此意? 只有花间蝶。”该诗的前半首是写谷隐山(今湖北襄阳境内)的牡丹花,后半首是写由赏玩牡丹花体悟出的佛理禅趣。号称“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颇受苏轼赏识,他的《牡丹》:“天女奇姿云锦囊,故应听法傍禅床。静中独有维摩觉,触鼻惟闻净戒香。”作者将美艳的牡丹花比作“天女奇姿”,由观赏牡丹花联系到聆听佛法,倡导心静心诚修法,“触鼻惟闻净戒香”,隐含了“色即空”的佛教观念。只要心静心诚,不必用高香大香去敬佛。北宋苏辙也有歌咏牡丹的诗篇,如《城中牡丹推高皇庙园迟适联骑往观归报未开戏作》:“汉庙名园甲颍昌,洛川珍品重姚黄。雨余往看初疑晚,春尽方开自不忙。争占一时人意速,养成千叶化功长。老人终岁关门坐,花落花开已两忘。”苏辙首先在诗中提及前往观赏牡丹,最后出现“老人终岁关门坐,花落花开已两忘”的诗句颇有入禅意味,使人读之,便有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之感。苏辙晚年致力于读书写作,默坐参禅。
宋代诗僧歌咏牡丹的诗篇也有蕴涵佛理禅趣的,如北宋释道潜《僧首然师院北轩观牡丹》:“鸟声鸣春春渐融,千花万草争春工。纷纷桃李自缭乱,牡丹得体能从容。雕栏玉砌升晓日,轻烟薄雾初寔蒙。深红浅紫忽烂熳,如以蜀锦罗庭中。姚黄贵极未易睹,绿叶遮护藏深丛。露华膏沐披正色,肯事夭冶分纤秾。从来品目压天下,百卉羞涩何敢同。清净老禅根道妙,即此幻色谈真空。上人封植匪玩好,庶敬先烈存遗风。遨芳公子应未耳,且乐樽爼怡歌钟。”诗僧道潜用大量诗句歌咏了牡丹花,后半首诗句“清净老禅根道妙,即此幻色谈真空”道出了佛理。释道潜还有一首诗歌咏牡丹,也流露出了佛理禅趣,如《次韵思正游南寺赏牡丹》:“丛芳依小院,妙色发纤秾。绰约宜朝露,温柔怯午风。兴随欢宴尽,事逐断云空。应待酴醾放,招携更与同。”该诗前半首歌咏赏玩牡丹,后半首出现的“兴随欢宴尽,事逐断云空”颇得佛理禅趣。北宋的释觉范(慧洪)常以禅语入诗,如他的《次韵苏通判观牡丹》:“东风背立知谁家,扶头醉韵中流霞。天涯也识洛阳面,露丛幽蕊生奇葩。两翁赋诗皆妙语,读之令人欲仙去。坐间亦著白发禅,胜游且愿追支许。拥毳同看聊自娱,春归不肯略踟蹰。解空勿忆南泉老,但言如梦不言无。”需要说明的是,诗句中的“支、许”是晋高僧支遁和高士许询的合称,他们友善,皆谈佛经与玄理。如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云:“支道林、许掾诸人共在会稽王斋头,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8]123~124上述引文记载了开讲佛经时的情景,当时主讲者是精通佛法的支道林,唱经者是许掾,即许询,后人以“支、许”说明僧人和文士的友善。释觉范的这首诗借歌咏牡丹,传达了僧人与文士友好的愿望,蕴涵了某些佛理禅趣。
综上所论,享有“花王”之称的牡丹成为宋代诗人词家重要的咏物题材。宋代作家对花香色艳的牡丹的赏玩品味,说明了文人具有浓厚的牡丹文化情结。宋代歌咏牡丹的诗篇包含了一些文化蕴涵:崇尚富贵祥瑞,热衷美艳昌盛;寄托伤感情思,表达内心情志;追忆故国往事,抒发兴亡之叹以及蕴涵了佛理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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