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文化生成的要素与逻辑

2015-02-13 06:00张德祥
关键词:大学文化教师

张德祥, 姜 雪

(大连理工大学 高等教育研究院,辽宁 大连116024)

近年来,有关大学文化的研究颇受社会各界关注。但由于缺乏相应的理论支撑,其研究更多倾向于对实践经验的总结和探讨,而相关理论研究则较少。因此,对大学文化理论的研究就具有了理论和现实双重意义。正确理解大学文化的内涵和源起,明晰其生成的要素与逻辑,将会为大学文化建设提供理论依据、建构思路及生成路径,对帮助高等教育管理者厘清思路,认识到大学文化生成过程中的重要要素与环节,实现大学文化的内涵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大学文化生成的要素

文化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是人类后天习得和创造的。文化的本质,是人类对外部环境进行实践的积极性成果。社会实践是文化产生的前提与基础,实践主体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所形成文化的类型。大学文化是大学师生在对高深知识的创造、理解、传授、保存、加工和创新的过程中产生并共同享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一个动态形成的过程,其形成的内容既包括价值观、信仰等一套基本假设,也包括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行为规范、制度章程和饰物装饰等。大学文化的生成贯穿大学创建、发展、变革和创新的全部过程,是大学人实践过程中将目的、理想、知识和思考等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为客观存在的精神与物质的积累,具有历史性、人为性、长期性和持续性等特征。对大学文化生成的研究,关键在于对大学人实践过程的拆解与分析,从中寻找“目标、信仰、价值观、讲话、仪式”等一系列文化元素产生并趋向完整的规律。

对于大学来说,大学人的实践过程就是对高深知识的创造、理解、传授、保存、加工和创新的过程。其中,大学人是大学文化生成的唯一主体,高深知识是大学实践活动的对象,外部环境是大学文化生成的必要条件,如图1所示。大学文化是大学人在适应外部环境和整合内部的过程中习得的并共享的一种“共性”。

图1 大学文化的生成

对高深知识的创造、保存、传授、加工、创新的过程是大学的本质和价值体现,但是单纯的知识加工过程并不一定能产生文化,产生文化的关键是大学内部成员要通过内部整合达到对外部环境的适应,以取得大学这一组织存在的“合法性”。“合法性”使得大学内部成员拥有了共同经验,并在共同经验中达成“共识”,进而使“共识”得到“共享”,产生大学文化。因此,大学实践活动的本质决定了大学人、高深知识、外部环境是大学文化生成的三个重要要素。

1.大学人与大学文化

大学人决定大学文化生成的必然性。马克思主义实践观认为人类的一切文化都是人自己通过实践活动创造的。在文化产生进程中,人是唯一主体。“实践的本质是人的对象性活动,是以人为主体,以客观事物为对象的物质活动,是人通过对象性活动把人的目的、理想、知识和思考等本质力量对象化于客观存在,创造一个属于人自己的对象化世界……只要人类社会实践不停止,这种方式就不会中断,正是源于人类文化都共有的根源和共同的本质,所以,全人类的文化也因此而能互相影响、互相联结而存于一个人所独有的属人的世界之中。”[1]

大学文化是大学成员实践活动的产物,是大学人在特定环境下对大学进行“人化”、将自我意识附加于大学的结果。大学文化生成的本质是大学人在共同经历中生成的共识,是大学人自身的“遗传”文化进行选择、整合、建模,生成一个新的范式的过程。在大学的实践活动中,大学人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生成了一种文化氛围和一套社会规则体系并传承下去,大学人的这种能动性是大学文化生成的直接原因。也可以说,对大学文化生成的研究也就是对大学人怎样对大学组织进行“人化”过程的研究,即是对主体与客体及主体之间互动过程的研究。大学中的大学人以群体主体(多元主体)面貌出现,主要包括领导者(管理者)、教师、学生三种不同群体。多元化的大学人扮演着不同的主体角色。其中,领导者是大学管理高深知识活动的主体,教师是传授、发现、应用高深知识的主体,学生是接受和理解高深知识的主体。三个主要群体通过自身内部以及不同群体间的相互作用,生成了丰富多彩的亚文化,并融合为与政府文化、企业文化等组织文化不同的大学文化。

领导者(管理者)是大学管理活动的主体,他们担负着确保大学顺利运行并争取最大化完成目标的重要职责。尤其是在大学文化生成初期,大学文化甚至可能直接来源于组织创建者的信念、价值观和假设。因为得到授权的领导者往往都有着最初创建组织的想法,他们会根据其自身的文化历史背景和个性特点,按照自己对组织的预想去创建组织。“领导者不仅要有高度的自信心和决心,而且对世界的本质、组织在世界中扮演的角色、人性和人际关系的本质、如何获得真理以及如何管理时间和空间等有着强有力的假设。因此,当新生组织需要应对时,他们便能够轻松自然地将自己的远见施加给同伴和员工……”[2](p167-168),事实是每一位优秀的大学校长在执政大学时都会将自己的理念引入大学,引领学校朝着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也可以说,领导者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自己的信念、价值观和假设影响甚至强加于组织成员,从这一角度看,大学文化是在特定环境下,由大学领导者提出、创建和引导,师生接受、适应后,经过融合和积累而形成的。

教师是传授、发现、应用高深知识的主体,人类的从众心理也为教师主体文化上升为大学文化提供了可能。人们通常会有一种共同的心理趋向,希望自己归属于一个较大的群体,被多数人接受,以便得到群体的保护、帮助和支持,人的群体属性决定了人更倾向与其所在群体成员保持一致性的特征。因此,这一情况下的大学文化由多数人的“共性”和“共识”生成就具备了可能性,会代表多数人的想法、观点和价值观,成为大学人在大学日常运行过程中磨合和相互协商与妥协的结果,体现的是一种无意识的文化生成。在这一过程中,大学教师并不一定明确提出要生成怎样的“文化氛围”,而是在面对具体事件时所表现的少数对多数的服从,并在此基础上通过“互动圈”效应逐渐形成占据优势的主体文化,进而将主体文化逐渐从潜意识和模糊上升为一系列明确规章制度和行为规范,最终生成大学文化。

学生是传授和理解高深知识的主体,他们既是大学文化生成实践活动的参与者,也是大学文化的重要传承者、修习者和彰显者。学生进入大学,是以个体发展最优化、自我价值实现最大化为目标。在大学教育的过程中,他们会在文化的濡化与涵化过程中生成自身特有文化——学生文化。学生文化的生成带有明显的自我标识生成需要的特点。作为大学生,他们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需要生成鲜明的、可识别性、差异性的个性文化,这是他们自我发展过程中的必然要求。因此,与校园其他亚文化相比,学生文化因为其群体的年轻化特点而显得格外的朝气蓬勃和丰富多彩。

2.高深知识与大学文化

高深知识的特性决定大学文化生成的独特性。实践活动中生产对象的特殊性决定了生产方式的特殊性(在实践过程中生成的人与生产对象之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特殊性),决定了组织的社会分工、目标与使命、组织与权力结构、制度等文化元素的特殊性。高深知识,是大学人实践活动的对象,是大学文化与其他组织文化产生区别的根本原因。它是大学这一有机生命体的“基因”,决定了大学的物质性(存在方式)和信息性(根本属性),决定了大学区别行政组织和企业组织的特殊形态,决定了大学的独特“性状”。“每一个较大规模的现代社会,无论它的政治、经济或宗教制度是什么类型,都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传递深奥的知识,分析、批判现存的知识,并探索新的学问领域。换言之,凡是需要人们进行理智分析、鉴别、阐述或关注的地方,那里就会有大学。”[3]布鲁贝克认为高深学问是高等教育的逻辑起点,正是因为高深知识是专门化、系统化和更深入的知识,由众多的专门领域(学科)组成,每个学科都具有自己的研究领域、理论体系、研究方法和专门的术语系统,需要专门的学习和训练才能够掌握,所以限定了高等教育的门槛、教育对象、教育内容、课程设计设定,决定了大学的理念、目标、使命、功能的不同。大学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三大职能即是根据大学是对高深知识保存、加工、创造、传播这一个本质属性衍生的。

生成对象的不同要求组织具有不同的组织架构、生产技术和手段以满足产品的最优和最大化生产。一方面,大学既是从事科学研究活动又是从事教学活动的基础,因此大学一般按照专业应用对象划分,如工学、理学、文学、医学等,并形成了不同的院系结构。另一方面,大学作为高深知识的研究场所,其内部组织与管理必须符合高深知识活动的规律,遵循“学科、专门知识和专业化无序状态的逻辑”[4]。高深知识要忠实于真理,就必须要追求客观和独立,不受任何价值影响,尽力排除所有感情色彩。因此,大学必须成为保障人们进行自由知识探索的场所,以维护个体独立和学术自由。对高深知识的渴求决定了大学不能向企业或政府那样简单依靠科层制进行管理,而是必须考虑到大学“底部沉重”的特点,形成特有的组织结构——“松散的联合”,兼顾传统的科层结构和教师的专业权利决策结构的双重权利控制系统。此外,大学以发展高深知识为根本价值归宿,发展高深知识不是简单的保存和传输,而是要进行批判和创新,并将文化传承与知识的探索、创新紧密结合,推动文化和社会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与其他组织相比,大学文化要求更具批判性、创新性、自由性的原因。

3.环境与大学文化

外部环境决定了大学文化生成的特定性。新制度主义组织理论认为,所有的组织都是由技术环境和制度环境共同塑造,环境对组织所产生的无形压力主要通过共同的标准和信念等因素发挥作用。这就要求组织在行为上要遵循常规和惯例,并按照社会价值标准谋求自身存在的“合法性”,追求被制度化和明确界定的利益。作为社会系统的一部分,大学也难以逃脱环境所产生的压力和影响,需要通过对外部环境的反应与适应来取得存在的“合法性”,进而得到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大学文化的生成过程就是在一定的环境限制下,对不同价值进行选择最终生成符合社会价值标准体系期望的过程,不同的环境特色将限制和赋予大学价值标准不同的要求和特点,决定大学文化的特定性。环境,主要指大学所处的外部环境,包括社会习俗、道德规范、区域文化、时代背景、社会思潮、政策制度和资金环境等。大学在调整自身以适应外部环境的过程中,经过对外部文化的选择、吸收、整合而生成自身文化。这也是大学的社会职能为什么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改变的原因。

二、大学文化生成的逻辑:要素之间相互作用

大学文化是在大学人、高深知识、外部环境三要素的相互作用中生成,是通过对外部文化和内部文化的选择与整合,最终生成的被多数成员所接受、认同、共享并传承下去的一种新的“文化模式”。三要素的关系如图2所示。

大学人、高深知识、外部环境三要素并非孤立存在,而是通过一定的双向互动活动和主体内的单向循环活动,生成三者之间相对稳定的联系和作用方式,并在此基础上生成了特定的精神文化、物质文化、行为文化和制度文化。除了大学人决定大学文化生成的必然性、高深知识的特性决定大学文化生成的独特性、外部环境决定了大学文化生成的特定性外,三者之间还存在着互动活动。

图2 大学文化生成的三要素模型

大学,是一群具有专业知识和相同信仰的人的“基尔特”。大学人是高深知识的承载者,也是对高深知识进行保存、加工、生产和创造的直接参与者,高深知识不但赋予了大学师生的工作学习内容,也会在师生长期研究、传播过程中将其相关特性浸濡到大学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使他们身上带有知识特性的明显印记。大学人专深的知识结构、知识背景和经验以及相似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使得大家在大学的价值理念方面容易达成共识和默契,决定了大学人与企业、政府等其他社会组织中的人看待问题、思考和解决问题的不同。同时,高深知识的专业性和高深性也决定了教师在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方面的自主性。因为教师经过专业学习和训练,所以只有他们才能够更好地决定谁应该作为教育的对象,教育内容是什么和怎样来传授、生产知识,这也为教授治校的传统提供了可能。但是由于大学教师的专业背景、所接受的训练、以往的经验及其职责的不同,决定了他们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和角度会存在不同。然而如果大家各持己见,看法无法一致的话,这对大学的有效决策和运行是非常不利的。因此,在大学的日常运行过程中,大学教师必须学会协商与妥协。而在此过程中,占有多数的、具有相似价值理念的教师群体文化将逐渐脱颖而出,并对其他人产生“心理压力”,进而影响大学文化的生成。

此外,在大学人这个群体中,领导者、教师和学生也都相互影响与作用。领导者要通过引入某些信念和价值观念,用以在团体运行的关键领域减少不确定感。“随着它们继续起作用,这些信念和价值观逐渐转变成由相互链接的信念、规范和行为操作规则支撑的不容置疑的假设。”[2](p21-22)尤其是一所初创的大学,必定会存在不同的文化体系与文化价值,大学只有主动生成主导性文化价值,才不会在多种文化价值观作用下迷失方向。因此,对于大学领导者(校长)来说,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引导大学从众多文化价值选择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并将大学成员(管理者、教师、学生)纳入到统一的信念体系中,完成大学的社会化整合过程。尤其是当组织赋予领导者(管理者)以合法权力的时候,他们便更容易将自己对组织建立的想法根植或强化于其他大学成员身上,如通过教师招聘、绩效评估、奖惩措拖,校训、大学章程、规章制度、组织架构设计等具体措拖来施加影响。而大学教师身上带有明显的“双重忠诚”(dual loyalties)特点,他们一方面忠于学校,另一方面忠于自己研究的领域和学科、专业,并且与忠诚学校相比,教师会更加忠诚于自己的学科、专业。因此大学教师对管理者既保持一定的服从属性,也有着专业赋予的独立性,会形成较为独立的教师文化,影响甚至左右大学文化的生成与导向。学生不仅受到大学教师言传身教的影响,同时也受到制度文化、物质文化、校园文化的影响。在这一过程中,学生会选择性地从教师和管理者身上吸收大学文化,然后经过濡化和涵化过程生成自身文化。但是学生文化不会完全按照教育者预想的目标演化,总会结合时代、环境和学生的特点发生着变化。同时,作为社会个体,他们也会将外界的社会文化因素带入校园中,使大学文化的内涵受到冲击,甚至会出现文化反哺现象,影响教师和管理者的文化选择。不过与管理者和教师相比,受到濡化与和涵化的学生因为其自身的可塑性更强,所以往往其受到学校文化的影响也更大,成为大学文化向外界传播的主要彰显者。

大学人是环境中的社会人。在对文化的选择过程中,大学人往往会倾向选择与自身文化背景相一致的文化,以消除文化冲突带来的焦虑感和不安。环境并非直接作用于大学,而是通过对大学文化生成的主体的影响来施加影响,即在大学文化生成的背后是大学人对背景文化的代入,因此我们在观察大学人这一群体对文化进行选择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他们身后“影子”所发挥的作用。反之,大学人也通过知识、“人”和文化的输出对外部环境进行着影响,承担传承“文化与创新文化的双重使命”[5]。外部环境对加工高深知识的活动也有着一定的影响。大学组织必须面对和适应环境才能够取得合法性而生存。因此,外部环境对大学对高深知识的选择便具有了影响力,影响大学究竟应该选择怎样的高深知识来进行保存、生产、加工和创造,决定了大学传授的内容以及课程的设计。因此成就了不同时代下的学科发展和繁盛。以柏林洪堡大学为例,洪堡大学是在德意志民族和国家处于最困难的时候开办的。1806年10月14日,普鲁士军队在耶拿战役中败北,普鲁士两所重要大学——耶拿和哈勒大学也因为战争的失败而被拿破仑关闭。以费希特、施莱尔马赫、洪堡等为代表的一批有识之士对战争的失利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们认为战争的失败在于科学的落后。于是1809年,洪堡出任普鲁士教育大臣,开始筹建柏林洪堡大学,并以“教学与科研相结合”原则来适应当时德国社会环境对科学知识的需求,创建了洪堡大学。

三、结 语

综上所述,大学文化的本质是大学人社会实践的产物,是大学适应外部和整合内部过程中文化选择的结果。而大学文化生成的本质是大学人在共同经历中生成的共性,是大学人自身的“遗传”文化进行选择、整合、建模,生成一个新的范式的过程。大学文化生成的关键是共生、共识、共享,是在大学人、高深知识、环境三要素通过一定的双向互动活动和主体内的单向循环活动时,生成的相对稳定的联系和作用方式,并在此基础上生成了特定的精神文化、物质文化、行为文化和制度文化。其中,大学人决定大学文化生成的必然性、高深知识的特性决定大学文化的独特性、环境决定了大学文化生成的特定性。大学的文化选择是通过大学人的群体选择而完成,高深知识、外部环境只有通过大学人这一载体和行为主体才能真正作用于大学文化的生成。大学文化区别于其他组织文化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三要素的不同。不仅如此,不同大学也因为三要素的具体差异而在大学文化的共性下生成了各具特色的个性。

[1]向延仲.简论文化的共性与个性[J].社科与经济信息,2002,(12):132-133.

[2]埃德加·沙因.组织文化与领导力[M].马红宇,王斌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3]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12-13.

[4]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学术组织的跨国研究[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230-231.

[5]张德祥.认清大学的双重文化使命[N].光明日报,2012-02-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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