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雪江,万晓高
(天津大学 文法学院,天津 300072)
上古汉语反义词判定方法论析
雷雪江,万晓高
(天津大学 文法学院,天津 300072)
上古汉语反义词是古汉语中的重要语言现象,对其的判定是古汉语研究和汉语词汇史研究的基础性工作之一。论析了前人关于上古汉语反义词的诸种判定方法,上古汉语反义词的判定应以文本格式法和义素分析法为基础方法,以语境求释法和注释参照法为辅助方法,相互补充,坚持“历史”和“发展”的原则。
上古汉语;反义词;文本格式;文素分析;语境述释
陈伟武经过调查,认为殷墟甲骨刻辞中以对举形式出现的反义词共有20余对[1]。左文燕在充分搜集整理殷墟甲骨文反义词语料的基础上提出:在甲骨文中,单音节反义词比重较大,总共为39组,具体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方位词、时间指示词这六类反义词。此外,也出现了都是由名词构成的17组复音反义词[2]。何九盈、蒋绍愚中指出,在先秦五部著作中有216对反义词[3]。饶尚宽先生在先秦时期八部主要典籍《周易》《诗经》《老子》《尚书》《孟子》《论语》《荀子》和《韩非子》中,发现有相对相反的词296对,分别为名词、动词、形容词[4]。可见,上古时期汉语词汇中的反义词是非常普遍和丰富的。然而,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对判定上古汉语反义词方法的研究却一直较为薄弱,致使无法有效消除一些研究中所确定的反义关系不符合汉语的实际、著作中所收反义词过滥等现象。
本文拟对前人有关上古汉语反义词的诸种判定方法进行具体论析,并提出自己的观点。
目前,学术界对上古汉语反义词的判定方法的研究主要有两种理路。一种是纯粹的方法论研究,旨在探求适用于古汉语反义词的普遍判定标准。王冰、徐正考认为可以借助文例判定、依靠注释及书中的有关解释等方法来判定古汉语反义词[5]。李占平认为,个别学者使用的义素分析法及依据“连文”“对文”来确定反义关系的方法并不是理想的方法,应该以“系联法”为主要方法,加之一定的“参照法”为辅助方法,如此,才能更精准地确定反义关系[6]。另一种是源于某一专书的具有较强针对性的具体判定方法。刘献琦提出,《荀子》中反义词的判断方法可归述为如下三种:通过义素进行分析,通过文本格式进行界定以及通过社会语言来进行验证[7]。陈伟根据《孙子兵法》的具体情况又增加了标签法,所谓标签法就是指在古汉语专书中存在着一些固定的形式,这些固定的形式常常被用来表现反义词之间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长此以往,逐渐就凝固下来形成“标签”,成为特定的格式[8]。人们在判定反义词语时,可以充分利用这些标签词语,当然,在不同的专著中,“标签”形式也会有所不同。上述研究成果对于我们深入研究上古汉语反义词的判定方法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当然,我们也明白,此前研究成果中,所提出的普遍判定方法并不全面和系统,一些方法异“名”同“实”或有交叉;专书反义词的研究大多是“依书”研究,每部专书有其独特鲜明的语言特点和行文特点,适用于该书的判定方法不一定会适用于其他专书。因而,我们应以尽可能多的上古文本为研究对象,努力探求更具普遍性、适用性和系统性的上古汉语反义词判定方法体系。
(一)文本格式法
文本格式法是指依据反义词在文本中的依存方式来判定的方法,具体方法主要包括对文、连文及否定式认定法。
1. 对文
所谓“对文”就是指“古人在文章中经常所使用结构相同或相似的词组或者句子等,从而取得整齐、对称的修辞效果,而这些在相应位置上的词组或者句子有时在意义上构成相反或相对的关系”[9]。如:
(1)得之则存,失之则亡。(《荀子·致士》)
(2)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3)贫尔无怨难,富尔无骄易。(《论语·子路》)
例(1)(2)(3)中“得”与“失”、“存”与“亡”、“穷”与“达”、“贫”与“富”、“难”与“易”在两个分句中处于相对位置,构成反义对文。
2. 连文
就是指在意义上相反或者相对的两个词同时使用,使得两种相反的情况并存,或者是对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的属性进行概括,使其形成强烈的对比,从而起到增强语势,和谐语音的效果。如:
(1)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2)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左传·庄公十年》)
(3)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荀子·礼论》)
上例中的“昼夜”“大小”“贵贱”“长幼”都是对立的两个概念并联使用。
3. 否定式认定法
这“是指在某个具体句子中,存在甲、乙两个词语,其中,甲词的否定词语与乙词意义相同或相近,那么甲词和乙词往往就可以构成反义词语”[10]。如:
(1)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庄子·逍遥游》)
(2)见将相毁,增加傅致,将昧不明。(《论衡·累害》)
例中的“不厚”与“浅”、“昧”与“不明”具有同义关系,去掉否定词“不”,则“浅”与“厚”、“昧”与“明”具有反义关系。这类结构形式有一个较为鲜明的特点,即否定词只是出现在构成反义关系的其中的一个词的前面,一般来说,加上否定词,则使得甲乙两词的意义相近、相似,去掉否定词,甲乙两词的意义则形成相对相反的关系。由于上古时期汉语写作讲究结构对称的形式美,所以文本格式法是判定该时期汉语反义关系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一。
(二)义素分析法
义素分析法最初是由哥本哈根学派提出的,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在我国迅速传播,尤其是在在词汇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一方法被蒋绍愚首先用来确定两个词的反义关系,他认为:“从义素分析的角度来看,A,B两个词如果中心义素和一部分限定义素都相同,只有一个义素不相同,而A,B两个词不同的义素,或是互补,或是极性对立,或是反向,那么,A,B两词是反义词,否则,就不是。”[11]进而,他通过例证说明义素分析法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比如,“抑-扬,一为举之向下,一为举之向上,[上]和[下]反义,所以这两个词是反义词”[11]。
义素分析法在运用的过程中能够较为明确地表现出反义关系,细化反义词的异同,同时也能突出地显示出词义之间的联系,从而能得到较为可靠的划分标准。但义素分析法毕竟是以印欧语为依据产生,而汉语尤其是上古时期汉语在词义的准确性、丰富性和针对性等方面与印欧语有许多不同之处。于是,用义素分析法来判定上古汉语反义词,就表现出适用范围有限、不易操作、主观性太强等局限。例如,义素分析法对于一些容易操作的词语(亲属词、称谓词、表示坐具的词)还是较为适应的,但对有些词语(哭'-`泣,有声为哭,无声为泣)则不好用之判断。因而使用义素分析法判定上古汉语反义词时,我们应更多注重对反义双方的对立或补充义素的探求,而不是简单的正反划界,这样就能最大化地“洋为中用”。
(三)语境求释法
语境求释法是针对有些并不是以成对的方式出现,他们之间也没有较为明显的标志性词语或“标签”的反义词。对于这些反义词,确定其反义关系就需要依靠语境来进行。语境求释法要求我们在把握文章的基本意思的基础上,分析出反义词组。如:“狂夫之乐,智者哀焉”(《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第十三》)中的“乐”和“哀”就可以依靠语境把其归为一组反义词。
(四)注释参照法
此外,在有些情境下,依靠相关的注释也可以较为行之有效的确定词语之间的反义关系。同时,依靠注释参照法还可以对词语之间的反义关系进行检验。在上古汉语文本中,主要是包括两种类型的注释:“一是附在文献正文后面的注释,前人称为传,解,诊,疏,证,微,话,注。二是根据一定的原则纂集编排的训话资料或训话专书。”[12]例如,“徒抵太岁凶,负太岁亦凶。”(《论衡·难岁》)其中的“抵”是当、面对的意思,“负”是背对的意思,两者意义相反,构成反义聚合。
诚然,以上四种方法在判定上古汉语反义词时都有其合理性和较强的可操作性,但这些方法并不处于同等的地位。根据其适用性和可操作性的不同,我们认为,文本格式法和义素分析法是基础方法,语境求释法和注释参照法是辅助手段,而且后两者在一定情况下也可以起到验证一组词是否能真正构成反义关系的作用。四者不可互相取代,却可相互补充。
在上古汉语反义词判定方法的研究中,我们应该坚持“历史”和“发展”的原则。所谓“历史”就是我们要从文本历史和话语历史的具体实际情况出发,尊重历史本相、尊重话语本相,不矫古、不拟古,不以今义比附古义,回到文本和话语的具体语境中去,求其“真”,探其“义”,定其“关系”。所谓“发展”就是我们要充分考虑到上古汉语与现代汉语有很多不同之处,考虑到词义从古到今的发展变化情况。因而,我们在研究上古汉语反义词判定方法时,就要始终坚持“历史”和“发展”的原则,从“历史”和“发展”的视野,确定具体释义,判定语义关系,进而“古为今用”。例如,上古汉语中的“穷”与“通”是一对反义词,而现在“穷”与“富”是一对反义词。又如上古汉语“疾“和”徐”表示速度的快慢,是一对反义词,而在现代汉语中则由“快”和“慢”这对反义词来表示该意思,而且“疾”和“慢”、“徐”和“快”也不能构成反义词。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生僻反义词,由于流传不够广泛,往往易被人们所忽略。但是,这些词语仍有其自身价值,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当时社会语言运用的特点。判定这类词语的反义关系时,不仅需要大量实例以确认反义关系的存在,而且需要对材料本身做详细的介绍,梳理其变化的历史脉络。由此可见,在上古汉语反义词判定方法研究中,坚持“历史”和“发展”相统一的原则是极其必要和重要的。
[1] 陈伟武.甲骨文反义词研究[J].中山大学学报,1996(3): 93-98.
[2] 左文燕.殷墟甲骨文反义词研究[D].北京:首都师范大学, 2002:1-3.
[3] 何九盈,蒋绍愚.古汉语词汇讲话[M].北京:北京出版社, 1980.
[4] 饶尚宽.先秦单音反义词简论[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1994, (3):46-53.
[5] 王冰,徐正考.古汉语反义词研究初探[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2):146-149.
[6] 李占平.古汉语专书词汇研究中反义关系的确定方法[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1):173-176.
[7] 刘献琦.《荀子》反义词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6:9-11.
[8] 陈伟.《孙子兵法》反义词研究[D].青岛:青岛大学,2011:16-17.
[9] 李占平.古汉语专书词汇研究中反义关系的确定方法[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1):173-174.
[10] 郭伦.《周易》单音节实词反义词研究[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1:5-6.
[11] 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132-135.
[12] 王宁.训诂学原理[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6: 31-33.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
The Comment on Definitive Method of Antonymous in Ancient Chinese
LEI Xue-jiang, WAN Xiao-gao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Law,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The antonym of ancient Chinese is an important linguistic phenomenon in ancient Chinese. Its judgment is one of basic works of the ancient Chinese research and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vocabulary. Various judging methods which were used by predecessors to judge ancient Chinese antonyms are analyzed. It puts forward that the text format method and semantic method should be used as the basic ways to judge ancient Chinese antonyms. Together with context interpretation and notes reference method as auxiliary method to complement each other. It should adhere to the principle of "history" and "development".
ancient Chinese language; antonymous; text format; semantic analysis; context interpretation
H032
A
1009-9115(2015)06-0014-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6.004
2015-03-15
雷雪江(1990-),女,内蒙古巴彦淖尔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词汇学。
万晓高(1970-),男,陕西旬邑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文艺美学和文学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