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跃乾
中华传统文化在台湾之见闻(二)
■ 李跃乾
订婚前夕,张小姐突然非常郑重地给未来的老公打了一个预约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这可是着实让经历了恋爱风雨的男友担心,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如约前往老地方与恋人相会。
事情果然来了。“我刚刚在书店里看到了一本讲游学的书耶,上面说得可好了。”“我实在是羡慕那些女孩子。”“能学到自己一直想学而没有学到的东西。”“完全是依据自己的兴趣定制的。”……“喂,我在跟你讲呢,你在听吗?”
……
两人这次见面的结果是,订婚典礼推迟。张小姐旋即订了一张前往纽约机票,开始了一年的英文与艺术课程学习。经过了一年的游历与学习,使张小姐对人生又有了不同的看法和追求。于是,婚姻大事只得继续延期……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现在台湾人却是也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
相对读书而言,应该说,游学是一种“非常态”的学习路径。可是,这股风潮在台湾已延烧十年,至今热度丝毫不减,甚至成为当今台湾的终身学习时尚。学习,并不仅仅是孩子们走上社会前那种目的性极强的“临阵磨枪”,而是整个社会各个年龄层共同的爱好。
这种既学且游的风尚让各个年龄层都发烧:每年寒暑假将至的时节,市面上便会出现各种游学团的信息。这在以往都是以旅游业为主导,现在的需要不同,市场扩大了,大学也加入竞争,分食“大饼”。
游学的地方多以现在的所谓“英联邦”国家为主。妈妈带着孩子可以去参加“亲子团”,妈妈去上大人班,孩子上自己的课,晚上再一起回寄宿家庭;上班族则是个人前往。这其中,未婚粉领族是这个市场的主要社群,她们喜欢利用两星期的年假去做短期游学,有的人游上瘾,甚至干脆辞职去游学一年。
毛姆在《刀锋》一书里也曾经塑造过这样一个青年的形象。那个年轻的主人公由于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近距离地接触了死亡,从而希望找出生的意义。他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和平淡的生活,从书本中,从劳动中,从自己的游历中去找寻生命的意义。或许,张小姐也正是在游学的过程中有了新的发现?生命的列车呼啸前行,带给人们深深震撼和感悟的,往往却不是预先设定好的目的地,而是不经意间的一条分支。
游学一族在这个过程中,不只满足了学习欲望,更重要的则是在实践自我和发现自我中找到新的人生方向和力量。游学从早期的浪漫因素到今天的自我完善因素,反映了在终身学习地图上的不同里程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怠”,游学者在漫漫长路上,自然有时间对自己所学的东西仔细地思考,也自然有机会将自己思考的收获再度运用。从某种意义上说,游学这一形式,正是促成了“知”与“行”的完美结合,怪不得人们要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呢。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时间抽身远行,于是,读书就成了更为普及的学习方式。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地方像台湾一样,拥有那么多的读书会。数以千计的读书会象征着终身学习风气在时代潮流和现实的引领下,已在台湾扎根。
读书会种类五花八门,从最小的夫妻二人组“两两读书会”,到同好组成的“容格Carl Jung读书会”,这其中最普遍的就要算“妈妈读书会”了。
妈妈读书会分成家有幼儿的“袋鼠妈妈读书会”(想一想,带着孩子的妈妈像不像袋鼠?)和“中年妈妈读书会”。这些妈妈多为全职家庭主妇,通过以读书联谊的方式得以和社会接线,拓展人际网络。对她们来讲,更重要的是在同质团体中获得社会的支持。
“王妈妈读书会”的成员们,每周都会选一本书共同研读。要知道,她们选的可都是铿锵有力的大部头。一位妈妈告诉我,她们最近读的一本是史蒂芬·霍金的《黑洞》。读书会的组员们分头找资料,找讲员,每次聚会都能对一个议题有深入了解。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读书会成员所选择的阅读内容很有意思,往往是自己日常生活中所缺少的那个方面:家庭里的主妇平日被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包围,读书时自然就会选择平日比较少接触的“重味知识”区;相反的,那些平日处在社会绵密人际关系的金融界女主管在组成“蒲公英读书会”时,就专以生活类图书,如旅游指南、菜谱为选书方向,这些金、粉领女性借着感性生活书籍来平衡日常的理性工作神经。不论选择什么样的书,人们总会从中获得一份休闲的时光和心情,这可真应了“开卷有益”这句古语了。
无论是行路还是读书,其目的都是一样的:为现代人流浪的精神找到一个休憩的家园。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勾心斗角的成人世界中,也许只有通过空间和时间的挪移才能让自己体会一份平静,获得一丝安慰吧。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人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处处天涯处处家,来也天涯,去也天涯,天涯无地种桑麻;逢人便问家乡事,笑也由他,骂也由他,道是无家却有家。”
台湾旅游近年烧得“强强滚”。一来是各景点周边的住宿、餐厅和交通都发展得完善,二是很多农业生产区都转型为休闲区,三是台湾施行周休二日。早年的农产品生产地在进口农产品冲击下,必须另谋生路,转型为旅游观光地,不再以卖茶、卖水果为主,而是改卖艳丽阳光和新鲜空气。
城市的旅客们搭乘火车或开车到旅游地,在山上海边住上一两晚,放慢脚步,藉此减除压力,亲近大自然。可以上山看日出、望夕阳,重温太阳的美丽;可以挖竹笋、摘甜柿,体验农人滋味;再不然到海边挖蛤仔、吃新鲜蛤仔、看看渔民生活,这些回归生活的旅游正好平衡都市人在水泥丛林的制式生活。
一到假日,热门的休闲农场更是一床难求,晚一步就订不到房间。中部的清境农场,风景迷人,名声远播,到了假日,就像菜场般热闹,而新崛起的北部合欢山更因旅客如织,把世界著名的咖啡店都吸引来了,听店里的人告诉我,常常有人在这店里碰到在台北都难得谋面的老朋友,这可能就是“合欢”山的魅力吧。
农场转型,农人也跟着转业,许元舜之前是茶农,而今他不但要顾茶园,更在学习做向导,领着大家看茶园,并且讲解半发酵和发酵茶之间的差别,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改变,不厌其烦地教导游客辨认各种植物和鸟类。这位生长在山中园间的庄稼汉,没有料到有一天这些自然知识让他成为大学生和教授的老师,看到大家听得那么带劲,他也受到了感染,忘记了疲倦,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乡间旅游发达也带动了返乡潮。不少中年人看到家乡的发展空间,干脆辞去大都市的工作,返乡寻找职业生涯第二春。
嘉义人刘宁传50岁那年因母亲生病,毅然辞去高薪工作,返乡伺母,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人生路后,就留在阿里山上办民宿,专门接待国外观光客,并且结合兄长家族,整合自家农场资源,做起旅游业。
北部平溪有一家明通民宿,这里的主人王经肇,和刘宁传一样于两年前返家,把平溪老家透天厝(一整栋房)翻新改建成10个房间做为民宿。50多岁的他一直在台北打拼,自营药材生意,而今儿女都长大,他很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游山玩水,由是把公司交给信任的属下,自己回了老家,当起了导游,教人做天灯。平溪的天灯很有名,是一种像放风筝一样放到天上的祈福灯。这样,他得以接触不同的游客,介绍故乡种种:这栋百年老屋曾经住着哪位乡绅,那个老邮筒是50年代年轻人的感情寄托……兴奋地说着,就像告诉别人自己的孩子有多棒一样。他很享受这种退而不休的日子,既可长伴97岁老母,又可享受乡间生活。
回归自然的远不止返乡的这批人,很多都市人也把自己的梦想寄托于山水之间。对他们来说,与其在钢铁水泥的丛林里被人呼来唤去,倒不如在大自然中“看山间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
现在的台湾人,早已不再像以前那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工作狂”这个词也已从赞美意涵变成有些许讥讽意味了,特别是赚钱最快的金融业和科技业,更是让人消枆得快。为此,“45岁退休”已成了很多高薪高压族的愿望和目标。他们认为赚钱固然重要,但能够享受人生才是均衡人生。为此,科技新贵在四五十岁退出高薪行列者越来越多。
江永森即是一例,43岁的他向公司买单走人,二话不说,到新竹山上买了一块地,盖了个咖啡屋,卖起咖啡来。他说,他对“山大王”的生活满意得不得了:自己卖咖啡,不求赚钱,只希望有缘人来此一块享受大自然。这样一来,他的咖啡生意反而比预计的要好,对此,他的解释是,可能是太多人想要和他一样早早退休,追求另一种生活,但是碍于现实,暂时还不能实现,就只好来喝杯咖啡,沾一下别人的梦想。
听着他的话,我禁不住想起了郑愁予的诗:
“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好像觉得手里的咖啡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可能,是加入了羡慕、思索乃至梦想的缘故吧。这可真是:此翁之意不在咖啡,在乎身在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咖啡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