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永臣
一朵芍药开了 (组诗)
■惠永臣
穿过这片悬铃木,就可以看到
太阳的另一面
那里,一条河从今天流出
但现在必须穿越这片悬铃木
我脱掉的衣衫,像一片苔藓
有着陈旧的温暖
那一双鞋子,为至今还没有找到一双合适的脚
而哭出了眼泪
旅途有多漫长
穿过这片悬铃木,我就开始收集毒药
先从身体开始,慢慢到那颗太阳
然后,到那个我至今还想念的女子
那一头体毛纷披的黑牦牛
像一座寺院。它的鼻息
像是谁在诵经
我想沿着这条路,爬上天葬台
一只鹰的黑翅膀,像闪电
它把雨下在一个人的心里
做一块石头多好
做一块可以刻上六字真言的石头是幸福的
做央宗的小牦牛
被她用鞭子赶着,是幸福的
我坐在一堆乱石上,像时光的微粒
像小喇嘛的水桶里衍出的水滴
是幸福的
雾气里,藏有旋转的楼梯
花枝攀爬
受伤害的枝叶
慢慢回到我的四周,没有人会怀疑
秋天的模糊和暧昧
把手伸出去,想摸到楼梯的裂纹
想看见漏下的灰尘和潮湿——
有更多的东西,将要离开
山下更加模糊,人间的一些伤害和疼痛
有着迷幻的天堂
我不知道,杂芜的时光
“它们以何种方式
影响到我的忧伤”
但我试图
还想再爬高一层,看见永恒的一切
一朵芍药开得那么随意,自由
一朵芍药开得多像一个女子的名字
一朵芍药抱住的一块阴影
是脸上的一块胎记
喧哗的风,在一朵芍药上坐定
眼睛里的云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淋湿了看花的人
和一只蝴蝶的忧愁
一朵芍药开了
我没有告诉你——
手指上沾满了香气,且以崩溃的速度
迅速滑出我的伤口
真的,无法涂改它的颜色
它憋红着脸,爬在树枝的楼梯上
风无法辨别它的蛛丝马迹
一条小路,通向深秋的午后
夕光慢慢变暗,直到我成为一棵草木
慢慢降温并持续失去水分
而它,还仍旧挂在枝头,它没有轨迹
没有早上升起,晚上落下
它一直在那里,扶着摇晃的楼梯
它仿佛忘记自己的前生
它尽情地在朗诵
像多年前的小芳
现在,我突然怀疑它的内部
正在坍塌
正在逐渐变成一座废墟,最终像
小芳的坟墓
而我,始终相信,坟墓旁倒伏的草上
还坐着灵魂
一棵草,它的安静来自于一只蝴蝶
一棵草蕴藏着一条河流的波澜
一棵草里,有着心跳
也有着迷人的秘密
一棵草里的两个人,他们的悄悄话
被蝴蝶的翅膀,遮蔽着
一棵草在民间
一棵草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一棵草里,一个人悄悄地埋下身子
她占据着针尖大的一块光亮
一棵草里藏着黄昏的温暖
一棵草预言着轮回
一棵草里亮起秋天的星座
一棵草,风只吹动了它露出人间的一部分
一棵草,我说的是一颗普通的草
草地里,有种难以辨别的细碎的声音
风继续吹着
一块块石头,像蹲踞着的人,也像吃草的羊
谁把命运拽紧在手里
谁把轮回想象得无比神圣
草木枯荣,还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匆匆
寺院始终在高处
偶尔返回俗世的喇嘛,在人间
他们汲取清冽的河水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唯有那一堆玛尼石
像是被放置在破败院子里的物事
被调皮的阳光抚弄着
并落满了人间的尘埃
我有时也抱怨自己
这么多的桃花,没有一朵能让自己生出
一个像我一样忧郁的桃子
风从花蕊里出出进进,熄灭火焰的鼓手
一直在假寐......桃树下,我认识了你
你穿红裙子
留长发,说话声音格外细弱
你似乎永远把注意力集中于桃花献出的亡灵
而我,害怕你的每一句话
跌落在地上会碰成碎片,像一瓣瓣桃花
风不停地吹着
我有时把你看成一只蝴蝶
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之间的距离
有多远?
风不停地吹着,我看见头发覆住了你的脸面
忧郁的样子
仿佛与这风无关
也仿佛与落英无关
羊群归去。偌大的草原只剩下我一个人
是的,草原在一点点的变小
最后,成了一个黑点,我揣在怀里
使劲地张望
我能看见的是一根温暖的小草
我看不见的
是整个草原
这真是个好天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
我天天隔窗面对的那座山顶
其实,这里和我天天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因为
终于和这些慢慢苏醒的草木
站在了一起
而热泪盈眶
不要责怪这些凌乱的影子
不要责怪,还没有来得及赎罪的年轻人——
鸟翅下有一小块阴谋
它会暂时让你忘记来路
阳光死于不歇的脚步。我的中年
已经慢慢地枯黄了枝头。哪一枚
落叶
没来得及收藏,一群风已经提前
带走了叹息
谁在尘世里,洗净自己
谁就会苍老地更快
所有的明亮,和暗淡
均来自于一场秋风
不信,你看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她多像我的奶奶
其实,阳光早已在她的身体里暗淡了下来
是她全然不知,还是故意隐藏?
谁都有无助的时刻,不得己
我暂时卸下灵魂,徘徊在自己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