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仓库

陈孝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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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的狗铲子终于找到了一份称心如愿的好工作：前往鄂西武落钟离山当保管员。据我们所知，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份好工作。因为这份工作并非世界发善心给他提供，而是来自于他本人的独特发现和创造。也就是说，这是由他的绝顶聪明所产生的一份既适应时代，又是人人所需要的一份工作。这种绝顶聪明，就是狗铲子除了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之外，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能看到人人的那种需要，却又是人们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他便因为某种机缘，再加上贵人的鼎力相助，解决了人们无法解决却又是十分需要的问题，这样那份美妙的工作就属于他了。据我们初步猜测，通过这篇小说的曝光之后，估计这一行业会迅速火爆全球，就如当年的拳击俱乐部一样。为此，请允许我第一个对我的主人公狗铲子送上我最伟大的敬意。

在说那个独特的、充满神奇魅力和神秘色彩的迷人工作之前，得先说说狗铲子这个人。因为只有弄清楚狗铲子这个独特的人，才能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神奇的发现。

狗铲子真名叫覃大好，鄂西老实坨村人。老实坨村一如一个乖乖女，紧紧地贴于鄂西清江边上。那情景就仿佛一个小女孩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衣袖一般，特别地惹人怜爱，并令人生出无数美好的联想，犹如生长在蓝色海底的那种珊瑚一样美妙。村子的前面就是清江对岸的万丈悬崖。它们霸道、不分青红皂白地挡住了村子的去路，并世世代代地耸立在那里表达着它的雄壮与威严，一句话也不说。村子的后面也是一座山，只是那座山要温柔许多，不仅不陡峭，不霸道，而且极为善解人意地用一个半括号形状的山峦将村子围了起来。山上还生长着另外几个村庄。这个半括号所括住的村子就是老实坨。约百十户人家。一条与清江并驾齐驱的公路，极为畅快地从村中穿越而过，与清江一起带着愉快的心情直接奔向县城，那个叫夷城的地方。狗铲子的家就在村子的中间。门前就是那条心情愉快的公路。房屋为土筑瓦盖。它类似于一个自信的蘑菇，与其他房屋一起在这里守护着宁静与岁月。正屋为三间，附属物为西边的偏搭屋。正屋里住人，偏搭屋里住牲口。屋外的稻场上、墙角边，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堆上不同的作物，比如苞谷、水稻、红薯，以及它们的杆径、叶片等等。那些不同种类的作物往往带着极为浓烈的情绪，无论是在晴天，还是在阴天里，都能给人释放出一种温馨和踏实的充实感来。家里并不富裕，在当地属于中等偏上水平。不过每间屋子里都关着宁静和对生活的理解，以及主人勤劳的见证。狗铲子就在这个屋子里出生，长大，并产生痛苦与梦想，生产悲伤与欢乐。他今年三十六岁。至今未娶。身高一米七五。国字型脸。大眼睛。鼻子端正。就其整体的模样来看，各类五官的排列没一样调皮捣蛋，均都极其听话地呆在各自的座位上，匀称、平衡、俊俏、帅气。所以他的乳名狗铲子一般不为人所用，别人叫得最多的还是帅哥。

他最初的学名为老实坨小学语文老师所取。因覃氏是土家族第一大姓，又是好字派，所以老师给他取名叫覃好大。而且老师特地解释，说大是隐喻，喻一切都是最好，将来出人头地。他爹一听，立即就嗅出了这名字背后浓烈的污辱气息，一如粪便那样发出尖锐的恶臭。所以他就没与任何人商量，擅自将名字颠倒过来，取名覃大好。没想就是将这两个字轻轻一颠倒，就把他的窃喜和自信给捣腾出来了，并让他把那种窃喜和自信一直保持到了生命的终点。因为这么颠倒之后，既暗合了当前形势，也寄托了他的红色希望。只是覃大好这名字的使用频率并不高。它使用最多的地方一般是一些正规场合，比如学校、医院等等，以及用于证实他身份的身份证、银行储蓄卡、领取款项时的签字等处。还有一点，就是他父亲的希望基本落空，不仅不是红色，而且连灰色都不是，最多只能算黑色。因为狗铲子的命运不仅不是大好，连小好都算不上。高二那一年，他父亲因肝癌离世，所以在那一年，他就只得被迫辍学，踏上了打工路。那一年，他年仅18岁，刚刚迈入成年人的门槛。如今算来，他也恰好打了整整十八年工。然而回望那个十八年，却发现十八年的岁月长了一张生着尖利牙齿的大嘴，不仅一点点嚼烂了他的梦想，而且也把他的命运咬得遍体鳞伤。他先是左手的三根手指被工厂的机器吃掉了，接着又是右腿在工地上摔残。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人。那个曾经充满热血、怀揣梦想、活蹦乱跳的青年早被丢进历史的门后，永远消失不见了。他现在堆一能做的工作不过是给人看摊、当门卫、管理仓库之类。工资少得连生活都要落泪，看不起他，对他蹬鼻子上脸，不给他任何好眼色。记忆也懒惰，不配合，连他十八年里做过多少工种都记不起来。无论他怎么翻动它、拍打它，它就是懒得起身。婚姻也不待见他，它总是呆在梦想的天国里梳妆打扮，就是不走进他的生活。十八年里，他先后谈过三场恋爱，经历过三个女人。尽管那三个女人都有着共同的爱好，即舍得花他的钱。但她们却也有着共同的目标，即花光他的钱后离他而去，一如乌鸦振翅飞入丛林，永远消失了。所以这十八年的收入所得，包括二次致残所得的补偿，大都喂给了爱情。这样的命运不仅是不好，甚至可以划归到悲惨的行列了。不过狗铲子本人不这么看，他依旧感到安慰和踏实。因为他的劳动所得除了喂养爱情、孝敬老母之外，现在账上还有5万元的存款。尽管这5万元存款做不起房，娶不起媳妇，但对付病灾倒还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狗铲子已变得相当务实，他知道人心不可能太贪，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并且有对付病灾的存款，也基本上就可以满足了。

他的独特之处，当然在于他的绝顶聪明。只是让人感觉为难的，是他的那种绝顶聪明不好测量。现实里没有一把尺子可以进行丈量。尽管通过医学的手段可以测量智商，但那种测量位于现实的背面，根本是两重天。所以对于他的绝顶聪明，我们能联想到的就是他的聪明一如装满水缸的水，满满地装在他的脑袋里，他只要随取随用就行了，就宛如用水瓢从水缸里舀水那样方便。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聪明充满他的言行，塞满他的生活，其情形犹如满天繁星，多得无以计数。所以这里也无法一一列举，只能略举如下二例给予证实：

1、三岁时，家里一只狗总是一如生胶粘住一般缠着他。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它就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饭碗。口水流得酷似从里面翻出的某种汁液，洇湿了它前面的地面。尾巴也摇得类似风车，让风都闻风丧胆，不愿靠近。对这样一只好吃的狗，狗铲子自然讨厌之极，但狗不拿他当盘菜，无论他是凶它，还是挥手赶它，甚至是拿东西打它，它都不为所动，眼睛照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尾巴照例摇得风车一样转，口水照例飞流直下。某一日，狗铲子从一只碗里舀了一匙子辣椒酱喂给狗，狗一口吞了，辣得叫了一天一夜，从此不再粘着狗铲子。这一幕恰好被他爹看见了，他笑得眼睛都落进肉里，一如坠落进某种天坑一般，然后他就兴奋地骂了一句话。那句话是：这个小狗日的。

2、九岁那年，他爹就更为兴奋了，笑得胡子上都爬满喜悦，并一颤一颤的，似乎随时都会抖落一地。他除了兴奋地骂了一句小狗日的外，还加了一句，脑壳里哪来的这些点子。那句话的全文是：你个小狗日的，脑壳里哪来的这些点子。这是一个感叹句，没有疑问，每一个字里都充满了他爹对他的赞美。他爹之所以如此兴奋源于他干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就是让他家的水稻可以世代丰收了。事情的起因是住在他们下面的癞巴子总是和他们争水。老实坨村出产水稻。水田用于灌溉的水源来自于一条山溪。溪水从那个半括号的山上发源而来，一路且歌且舞地从村中飞跃而下，直接汇入下面的清江。而且这条山溪对狗铲子家格外青睐，就从他家屋旁叮当走过。这样的方便自然既满足了他家水田灌溉的需要，又可以让他们枕着它的歌声睡觉。但世间的事情往往是福祸相依，喜忧参半的。这条小溪在给他们提供了便利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麻烦。这个麻烦就是农户间的水源争夺。与狗铲子家展开水源争夺的，就是那个癞巴子。他就住在他家的下面。之所以争夺，是因为水源的起水点只有一处。那一处就在狗铲子屋旁。从山溪里起水，开一条水渠直接流进下面的水田。二家的水田连在一起，而水源仅有一处，就自然免不了争夺了。当然争夺也并非公然地明抢暗斗。癞巴子那人与狗铲子的父亲年龄相仿，除了一个癞头之外，其余各方面并无疤痕，性格温和，与人为善，尤其与人说话时那脸上灿烂而和善的笑容，能让人窥视到他人性深处盛开有某种黄色的花朵，给人以安全和温馨之感。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做出明争暗抢的事情来的。所以他与狗铲子家争夺水源是一种温馨的争夺，一种文明的争夺，一种给人特别麻烦、恼火却又不能发火的争夺。因为他每天也仅仅是把拦水的一块石头移走，让水都流进自家地里，而让狗铲子家的水田里一滴水都没有。这样，每天早晨他父亲就必须去水渠那里把那个移动的石头移动一下，让水顺利地流到自家地里。自从狗铲子长到九岁，能搬动那块石头之后，这个任务就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这样，他每天早晨必须先搬完那块石头，再吃完早饭才能去上学。可是这样的日子一长，狗铲子就失去了耐心。尤其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刚把石头移动不久，那块被移动的石头又回到了原位，他们家的水稻又没有水喂养了。而看看癞巴子家的水田，他们喝足了水的秧苗长得绿油油的，风一吹来，它们就一起向一边倒去，似乎是在向他招着绿色的小手发威似的。而他们家缺水的秧苗则充满情绪，垂头丧气的。风一吹来，那些枯叶还发出嘀嘀咕咕不满的声音。这样的情景一下子就掏出了狗铲子内心里的不满。他把他的细瘦的胳膊往腰上一叉，望了望那个起水的水渠，一个念头就被他从他脑袋里舀出了。他先是将起水的水源彻底阻断，再回到家，把他父亲没用完的半包水泥，一撮瓢一撮瓢地运到水渠边。然后搅拌均匀，在水渠的中间垒成一条山脊一样的水泥墙。这样，就将水源分成了两股。将他的杰作干完，小小的狗铲子完全糊成了一个泥人，只有两只的溜溜转动的眼珠表明他还是个小小的活物。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再次双手叉腰，又把他的杰作看了一遍。见它就那么完好地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式存在于那儿，一丝满意这才爬上他的小小心头。下午，他再到他的工地上一看，水泥已经凝固。再将水源处阻断的水开通，哈哈，成了。水被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乖乖地走进了他们家的水田。另一股水则乖乖地走进了癞巴子的水田，这个新的发明，到晚上的时候效果就出来了。下面的癞巴子拿了两条好烟、二瓶好酒，外加一个猪蹄，专程上门来感谢。狗铲子的父亲一听，大感意外。到实地一看，他就乐得骂出了那句话。

除了聪明之外，他的善良、勤劳、耐心、乐观等好品质也自不必说。不过因为读者想急于知道他所寻找到的神奇工作，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只要知道他是这么一个好青年就行了。但有一件事情必须得说。这件事就是他对他残疾的态度和看法。因为这件事情关乎那项工作的生命。或者这样说也可以，如果他不残疾，他就不会创造性地发明那项工作。也就是说，残疾这一事实是他走进那项工作的一条重要的通道。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和看法就是，他并没有因为两次致残就心生怨恨，仇恨这个社会和某个人，甚至连怨恨的话语都没有。他只是把它作为一个事实接受了下来。对于这么一个有着资深经历的老打工仔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易了。这一点恰恰证明了他的性格里有着隐忍、宽容等等方面的良好品质。之所以如此，当然是他的思想深处具有相当高的全局意识和相当宽的大局观念，还有对生命和命运的透彻理解。因为就其老实坨村一个村来说，全村出去打工的人共计250人，其中死亡25人，占10%。残疾28人，占11%。在城市安家落户共计2人，占0.8%。其中1人为卖淫女，1人为三奶。卖淫女从良后跟一个修摩托的人结婚，婚后不合离异，但他们一家坚持不回老实坨，以买水果为生，算是扎根城市了。那个三奶目前状态良好，依旧没有翻船，而且一只脚踏到了另一条船上，私下另有相好，所以翻船也不怕。她也算彻底扎根城市了。以上数据表明，狗铲子在那些人中并不是最差的。即便是在城里安家落户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此他完全想得通。所以致残之后，他惟一的要求也就是建设单位能讲点人道，承担全部医药费，并按国家规定进行补偿。而这些恰恰都没有碰上任何问题。当支付的医药费都支付了，当补偿的也都补偿了。因此，他觉得无论是对这个世道也好，还是对这个社会也好，都没必要怨声载道。怨声载道那玩意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只能证明自己无能，或是把本来可以办好的事情办坏。至于对生命和命运的透彻理解，这个不用细说，大家都明白。作为一个存活于世的生命，它的质量高低并不在于是否残疾，而取决于内部的力量。命运那东西无论好坏，它也只是生命的一种外部形态，内心的快乐却可以自行获取和把握。

另一条通道则关乎他的孝顺，所以还得说说他的孝顺。狗铲子的孝顺不说可以感动天地，起码也是有口皆碑的。因为他过早地失去父亲，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失去亲人的悲痛，在他生命里刻下了最深的深度。那种深度抵达了情感的最底层，并且留下了沟壑般的宽度，使他发誓不能再失去母亲了。这个情感基础也是他当初自断求学路的根本原因。他不能再让他母亲受苦受累了，所以自打工之后，他每月按时给母亲汇钱，过年时给母亲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除此之外，还给他母亲买了手机，随时保持联络，让她在家里不感到寂寞。当然，这些孝顺也只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孝顺，它一如同山里的石头或是城里的广告，随处可见。狗铲子的孝顺除了这些普通的孝顺之外，还有着特别的孝顺。这个特别的孝顺，就是他给他母亲买了一个男性阳具。对于鄂西农村来说，这件事情就不普通了。不仅是不普通，而且是相当不普通。因为这件事情从表面来看，似乎抵达的只是他母亲的生理需要。其实没这么简单。因为他母亲守寡时还只年仅40岁，正是人生的正午时分。一切都烈日高照，山呼海啸。而绝顶聪明的狗铲子在电话里把他母亲再嫁人的意思说了。当然他是含蓄地、迂回地、吞吞吐吐地劝说的。但他母亲又坚决不同意。她说她惟一的希望就是把狗铲子抚养成人，让他成一个家，其他的一切什么都不想，也让狗铲子今后提也不要提。从她母亲的语气上，狗铲子立刻就明白，母亲的那种坚决一如打上的铁桩，是不可动摇的。所以狗铲子在进行了全方位的权衡之后，就给他母亲买了那个阳具。那一年，他19岁。记得最初他母亲见到那物件时，愤怒得一如母狮。她暴跳如雷，时哭时笑，脸膛红得一如初升的太阳，直让狗铲子不敢直视。但这件事情不好解释，也不好给她宣读使用说明书，所以狗铲子便选择了沉默。没想第二年回家，结果就出来了。他母亲脸膛红润、精神饱满、声音洪亮、神采奕奕。宛如从上到下，从里到内进行了全部返修一般，彻底换了一个人。之后的十多年，也从没听说过他母亲在那方面的不检点。因此，狗铲子的孝顺不仅是不普通，而且一如射箭一样直抵靶心。它所达到的最佳效果是，既对她母亲的情感进行了最好的抚慰，又对她的生命进行了最适合的保护。同时作为儿子，他也做出了最好的报答。

2

两条通道早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儿，一如并行的两条铁轨铺在那儿一样，可以顺利到达任何想到达的地方。现在，就只需要一个机缘的触碰，那份神奇的工作就可以出现了。就如同合上电闸，机器就可以轰鸣一般。这样，那个机缘终有一天就到来了。

那个机缘，就是他的母亲病了。有一天，他二叔给他打电话，让他赶快回家，说是他母亲病了，很严重。初步确诊为尿毒症。人已经从镇卫生院送到了县人民医院。他二婶在那里陪护。医生的意见是必须手术。手术得要30多万块钱，让家属自己决定。若是决定手术，就尽快交钱。若是不决定手术，就尽快做好其他安排。所以二叔的意思是狗铲子尽快回家，否则他就见不到他妈了。这个意思的背后再明白不过，就是放弃治疗，让狗铲子还与他母亲呆上最后一段时间。因为二叔知道狗铲子怎么也拿不出那30多万块钱。电话里，二叔的声音十万火急，一如万千把钢刀直插狗铲子心里。对于孝顺的狗铲子来说，失去母亲是他万万不可接受的。母亲还只年仅58岁，并没迈进老年的门槛，离生命的终点应该还有异常遥远的距离。他也还有许多孝敬母亲的事没做，尤其是母亲日思夜想的孙子还只是作为一颗种子存在于他的身体内，还没找到合适的土壤播种，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她死呢。所以放下电话后，狗铲子就连同焦急、悲伤等一切负面情绪放下了。因为绝顶聪明的狗铲子明白，现在不是焦急和悲伤的时候。此时，他脑子里清醒如水，母亲慈爱的形象如同升在天空中的太阳，高高地升在他的心空里。救活母亲的信念宛如站在高山之巅的巨人，高高地站在他的意识天空里。

狗铲子的母亲叫田巧珍。田氏为土家族的第二大姓氏，同覃氏一样，几乎遍布鄂西的山山岭岭。她并非老实坨人，娘家在那个半括号山上，叫遭孽佬村。离老实坨村大概是二十多里山路的样子。沿着一条蚯蚓般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向山上走去，就可以直通她的娘家。她们一共是三姐妹，她是家中老大。就其外形来看，她的个子并不高，属于中等身材。微胖。模样在村子里的那帮女人中算中等，既不丑，也不漂亮。眼睛不大不小。鼻子称得上端正小巧。嘴也不大，但嘴唇较厚。总之，一如山里某一类常见的物体，普通、平凡、不显山露水，但真实、鲜活、充满生命力。

但在狗铲子眼里，情况却并非如此。他觉得他母亲非同一般。伟大、崇高、光芒四射。其中的理由有以下几条：

第一、善良。她那颗心一如水做的一样，有着柔软、平和、包容的特质，总是与人为善，与事为善，与物为善。这样的特质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充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细节之中，一如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这样的光芒，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狗铲子，及他们一家和整个老实坨村，那么美好，那么迷人。

第二、热情。从她身体里散发出的热情称得上冬天里的一把火，特别地温暖人心。尤其是温暖寒冷的心。别家有难，那没说的，刮肉割肝都可。家住在大路上，讨水的、讨歇的、要饭的、汽车抛锚的、加水的、补胎的，等等，络绎不绝，她母亲从不拒绝。而热情与乐观又总是一对十分要好的孪生兄弟。热情的母亲也是乐观的母亲，待人对事总是乐呵呵的，话里总得夹着快活的笑声。那笑声又类似于那种说不清楚却又是营养丰富的某类物质，能够养好人的心情，让人瞬间就能忘记难处、痛苦、悲伤。世上的事情往往是通过比较才显示出区别和价值的，正是因为他母亲的热情，他们家总是最热闹的。人缘当然也是最好的，总是能随时收获到别人的感谢。遇事也总是能得到别人无私的帮助。

第三、勤劳。当然这一品质是山里人的共同特质，就如同桃树必结桃子一样。但他母亲的勤劳却又与众不同。她似乎是一架永下停歇的风车，总没有空闲的时候。勤劳再加上她的聪慧与细心的帮助，母亲做出的一切总是比村里那些女人做出的要好出十倍，百倍以上。同一件事情，母亲做来总是那样顺眼，那样安抚人心。地里如同手板摸过一样平整，家里仿佛粉刷过一样洁净，其情景类似于村里的那片桃林每年春季所开出的花一样，总是那么美丽与鲜艳。

第四、坚强。这是从她的身体里生长出的一根脊梁。那脊梁成了支撑他们家的最大柱梁，也成了支撑狗铲子成长天空的最大精神力量。她总是特别有主见，遇事特别冷静，不慌不忙。在这一点上，狗铲子的父亲都甘拜下风。因此在他们家，母亲总是领袖，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母亲的这一优秀品质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岁月里，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父亲被查出晚期肝癌后，对于他家来说应该是天塌地陷的事情。那个时期，狗铲子年仅17岁，还在读高二。学校在夷城，离家80多公里。父亲病后也在夷城住院三个月，直到生命的终点。母亲却并没被这一灾难击垮，她既要陪伴父亲，又要照顾家庭，还得承受痛苦的打击，那种艰难无论用什么去思考，都会觉得相当不易。然而母亲就是坚强地挺了过来。狗铲子多次要求请假，或是退学来帮助母亲，母亲都没准许。她用异常坚定的口气告诉狗铲子，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那种坚决让狗铲子当时就联想到了世上最高的山峰。

第五、慈爱。这是她身体里放射出的另一种太阳的光芒，是她母性的迷人光辉。然而这一光辉并不仅仅是照在狗铲子一个人身上，而是像太阳的光辉那样，并无私心，照在所有的物体上。记得还在吃奶的时候，家里一只刚刚生产的母羊死了，母亲自然地当起了那只羊羔的母亲，在给狗铲子喂奶的同时，也用奶水养活了那只小羊羔。童年的这一经历，让狗铲子对所有羊都心生仇恨。当年他不仅推那羊羔，还打那羊羔。长大后对所有羊都不待见，恨不得杀了世上所有的羊。然而，当他学会思考之后，他母亲的伟大就真的一如太阳的光芒，照耀在他心空的每一个角落里，懂得了母亲的慈爱非同一般。当然，母亲的慈爱还同时体现在细心与体贴上。她对狗铲子的关怀是从生命出发去罩住另一个生命，一如天空罩着大地一样，不漏掉任何一个角落，总是那样的无微不至。那样的情景类似于她把他视为捧在手心里的鱼，即便因为自身的能力有限，养活鱼的水从指头缝里漏掉了，她也要拼尽全力又将水填满。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死后，狗铲子才那么决然地斩断了求学路。因为按照他的成绩，他完全可以考上清华大学，必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打工路上多么艰难，甚至是二次致残，他都没后悔过。因为他的出发点，就是让母亲过上幸福生活。

不过，聪明的狗铲子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知道他母亲的形象也并非高大全，也有许许多多缺点和许许多多不足之处。这些缺点和不足大体有：劳累过度、不会享受、心里只有他人而没有自己、有时私心很重、读书很少、视野不够开阔、有时甚至固执己见、过分节俭。不过，无论是这些缺点也好，还是不足也罢，并不影响他母亲的光辉。

现在伟大的母亲病了，狗铲子说什么也得把母亲救话。现在的问题只是如何救了。也就是说，如何筹齐那30多万块钱。

那么，如何救活伟大的母亲呢？聪明绝顶的狗铲子就开动他的脑筋开始思考，一如引擎那般带动所有的一切。慢慢地，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人人的需要。那样的情形类似于禾苗破土而出，也类似于海里的某类植物钻出海平面，就那么一点点冒出，然后就繁茂，绿油油一片。这个需要就是人的灵魂希望找个安放的地方。因为他发现现在所有人都面临一个重大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就是灵魂无处安放。它总是脱离肉体，飘升在某个地方，一如飘升在空中的纸屑，或是风筝，总是迟迟不回归，让人只保留一个躯壳，痛苦不堪。就拿打工者来说，他们一如候鸟，在城与乡之间飞来飞去，城不是他们的城，乡也不是他们的乡，这样，他们的灵魂就无处安放了。拿当官的来说也一样，他们说假话，谋私利，灵魂总是不在现场。其他各行各业都一样，男人女人都一样，老人小孩都一样。总之，灵与肉总是不能完美地统一，让人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一个舒舒服服的人。

但灵魂那东西又异常古怪，它时不时地又回归那么一刻。比如孤独的时候，宁静的时候，遭受挫折的时候，或是进入梦乡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就非常糟糕了，人会因此而异常痛苦。其症状可以表现为：良心不安、压力大、多梦、失眠、抑郁、紧张、焦虑等等。尽管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况，症状表现有所不同，但痛苦是一样的，病因也是一样的。这个病因就是灵魂不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所以从这个意这说，世上并不存在纯粹的、干干净净的行尸走肉。

更让人觉得恼火的是，灵魂那东西说起来又相当复杂。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不可能像其他器官那样，可以真实地把握到。人类的医学技术也对它无可奈何，无法进行检测，治疗更是谈不上。然而，它却又真实地存在着。不仅存在着，而且它的自尊心、自信心比其他器官都强大。它时时刻刻都让人知道，必须好好地善待它。它的安宁和舒服，同人的吃饭睡觉一样，也是人的重要需要。否则，人就只能是痛苦不堪。

这样，一个巨大的灵感就类似于一个巨大的气球，从他的脑海里飘升了上来。那就是建立一个灵魂仓库，把需要保存灵魂的那类人的灵魂，在那个仓库里保管起来，就如同保管人类的精子、血液等东西那样保管。他去当保管员，只收取必要的手续费。这样，既解决了他致残后不好找工作、工资待遇低、母亲的手术费无法支付的问题，又解决了别人灵魂无处安放的问题，可谓一举多得。

所以当那个灵感飘升上来之后，狗铲子内心深处所喷射出来的喜悦可想而知，那显然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了。这样的情形类似于狗急跳墙。因为狗急了可以跳墙逃生，人急了那种能量自然不可估量。这样的事实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随处可见，它被称之为急中生智。所以狗铲子几乎没加思考，就再次拨通了二叔的电话，告诉他母亲的手术必须做。至于手术费如何凑齐他们不用管，他自有办法。同时还告诉他，他暂时不能回家，得耽搁几天。至于几天得根据情况来定，总之是不会太长。他把事情办好马上就返回。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得继续辛苦他和二婶。他决定把母亲转到武汉的大医院进行手术。转院及陪护的事情得靠他和二婶。狗铲子本人将尽快将账上的5万积蓄全部打到母亲的账户上，一切花费就先从那笔钱上列支。

3

灵感一经产生，一份神奇的、充满迷人魅力的工作就自然找到了。现在所要进行的事情是进行可行性论证。在论证的过程中，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和广泛的宣传发动。这样，既能快速地拿出可行性方案，又能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为下一步工作的开展凝聚力量，打好基础。也就是这一论证，不仅让狗铲子的绝顶聪明再一次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状态，同时也让他的严谨、细密、周到、不贪不占等方面的特质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论证所依赖的工具自然还是手机和网络。他先打电话征求同村人的意见。比如二柱子、盘腿、弯幺等人。因为自从残疾之后，本村人就不要他了，他现在在一家企业当仓库保管员，每月仅只有800元工资。同村人一听，自然是一律地惊喜万分。他们说，狗日的狗铲子，这个世界上就你聪明，你怎么想到的这个点子？这个点子用脚趾头想想都让人兴奋得睡不着。可以看出，他们的惊喜类似于发射的长征火箭，正嗖嗖地升入了太空。通过网络的征询也自然获得如期的效果。那些陌生人都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一如密集的雨点一样，将赞美全都加到他的身上。赞美他聪明绝顶，赞美他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人类的痛苦将会因这一事业的兴起而一扫而光。

这其中一个特别的人闯进了狗铲子的视野。这个特别的人自称老索，说是一个企业家。至于是一个怎样的企业家，经营着怎样的产业，有着怎样的规模一无所知。狗铲子只知道他叫老索。老索不仅对他的这一想法大加赞赏，同时愿意出资帮助他解决一切问题。所需资金尽管开口，要多少给多少。对于突然冒出这么个老索，狗铲子的喜悦心情自然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因为有老索的鼎力相助，不仅狗铲子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而且也为他赢得了时间，他可以尽快地赚到钱去拯救他伟大的母亲了。只是遗憾的，是对这么一个大善人、大恩人却不能见面，无缘见到他的真实面容。他躲在网络的背后，一如菩萨躲在暗处一样，只能见到他的拯救，却无法感知他的气息。所以狗铲子能做的也只能是在脑子里想象他的形象与气质。根据他的想象，他觉得老索应该在六十岁以上，说不定年逾古稀都有可能。因为能做到对一个看不见的物体进行投资帮助，这样的事情年轻企业家不会做。尽管年轻企业家里也涌现出了一大批慈善家，但他们所帮助的必定是实实在在的穷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少数人甚至把慈善这件事私人化庸俗化了，变成对他个人的张扬和宣传，与企业的效益挂起钩来。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老索一定不年轻了，对外在的东西不看重了。因为狗铲子并没在网络上亮明他的身份，既没说他是穷人，也未透露他的残疾，所以老索仅凭建立灵魂保管仓库这一事情就进行无私的帮助，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有相当善心，同时也是灵与肉基本达到完美统一的一个人。也同时可以肯定，他的企业一定是遵纪守法、红红火火的知名企业。所生产的产品，或者提供的服务一定是消费者信得过的优质产品，或优质服务，不存在假冒伪劣、欺骗、损害消费者的行为。至于老索的外形，狗铲子能勾勒出的形象是，个头应该在中等偏上。至于五官好不好看无关紧要，但有几个特征一定是相当明显的：第一、一定偏胖。因为他属于那种心宽之人，心宽是身体最好的营养师，所以发胖的可能性大。第二、目光一定炯炯有神。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灵魂猥琐、肮脏的人无论他怎样伪装自己，都必定从他的眼睛上泄露出秘密，露出破绽。老索那样灵魂高尚、纯洁的人，眼里一定装满了真诚与善良，就如同水井里装满清水那样，洁净、纯粹、无欲、真实而美好。所以他的目光里一定特别有神采，给人某种特别的安全感、信赖感和鼓舞的力量。第三、一定精神饱满，充满活力。或许他已皱纹密布，满头银丝，但他一定精神矍铄，热情、浑身散发出四射的、迷人的、感染身边人的力量。原因就在于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个博大的精神世界，它们能为他顺利地提供动力，让他的活力正常地散发出来。第四、一定既普通又伟大，既平凡又崇高。性格开朗，与人为善，为人低调。就如同隔壁家的一位大叔，亲切、实在。第五、有一个既广博又有纵深的美好精神世界。他一定洞察了人生的真谛，无欲而求，顺应自然。总之，这是一个既普通同时又是相当了不起，既平凡同时又崇高的一位企业家，一位神采奕奕、光彩照人的良师，一个已经是狗铲子生命中的大贵人、大恩人。

但狗铲子那人并不贪婪，知道无功不受禄，所以狗铲子并不同意无偿地接受他的恩赐。也就是说，他给他的资金，无论多少，不能叫捐赠。他狗铲子不能白要他一分钱。他的信条是，自己所花出去的每一分钱，必须是自己的劳动所得。这样，他就与他商量，让他以投资的方式入股，等灵魂保管仓库受益后，二人按股份分红。狗铲子只出了劳力，没有投资，可以拿少一些股份。老索最终同意了，回答说可以。狗铲子又试探着问，他拿四成，老索拿六成可不可以？但老索不同意。他的意见是颠倒过来，也就是狗铲子拿六成，老索拿四成。但这样的分红比例狗铲子又觉得不公平，这样推了几个回合之后，最后二人达成一致，二人各拿五成。比例一经达成，老索当即就给狗铲子账户上打进了十万元。而且他还给狗铲子解释，说这只是先期的启动资金。他可以根据情况自行安排。一切开支明细也无须给他报账，他充分相信他。项目启动之后，需要多少投资尽管开口，他一定保证资金按时到位。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他。这个举动，一下子就让狗铲子充满了无尽的感动。因为他们之间一面不相识，而现在的事情又仅仅只有狗铲子的一个点子，所以这样的信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信任，有着天空一样的高度。再加上他办事效益又如此之高，行动又如此果断，无疑是为狗铲子挽救母亲的生命提供了时间保证。早一天建成灵魂保管仓库，狗铲子早一天挣到钱，就可以让母亲早一天动手术，就为母亲的生命提供了更多一层的安全保障。所以狗铲子就问他，老索，你对我如此信任，就不怕我骗你吗？老索回答说不怕。狗铲子问为什么？老索回答，骗子没有你如此高的智商。仅凭你想出灵魂保管仓库这一点，我就判定你非平凡之人，等闲之辈。既然这样，狗铲子就彻底踏实下来。

当然，在进行广泛的调查研究和充分论证的过程中，对于大家所提出的向题，也都一一破解了。那情景一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一样，一下子就解除了人们的疑惑。大家想出的问题，或者说大家的疑惑，集中在二个方面：第一、灵魂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到底用什么方式保管？第二、即使灵魂的保管形式找到了，你又在哪保管？这两个问题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对于第一个问题，解决的办法是：灵魂的保管形式以实物的方式保管。这个实物可以统一标准，一套穿得最久的衣服和鞋袜。里面的填充物可以自行决定，可以是塑料、泡沫、金属、甚至是树叶或是草茎均可。一切悉听尊便。同时可以携带一件平时最喜欢的东西。但前提必须是易于保管，不变质，不腐烂。至于喜欢的东西不能以实物的形式呈现，比如有人喜欢权力，有人喜欢美女等等，则可以采取变通的办法解决。至于怎样变通，则由自己决定。之所以如此决定，在于灵魂的保管只需要给人一种仪式感，一种精神的安慰感。但这种仪式感、安慰感并非空洞的，骗人的把戏，就类似于宗教信仰。但与宗教信仰的区别在于，这种仪式感和安慰感有个实物存在，这样就自然有了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灵魂安放在这里之后，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至于什么时候想来取出灵魂，也同样悉听尊便。灵魂的送达也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如果希望考察存放的环境、位置，便于放心，可以由本人直接送到现场。如果工作忙，或是因为其他疾病等原因，行动不便，可以通过物流，或是邮局邮寄的方式送达。也可以通过委托他人代交。存放的顺序严格依照先来后到，不存在照顾、特权什么的。摆放的方式就参照兵马俑的陈列方式，横成行，纵成列，便于通风。

对于第二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是寻找一个最佳的保管地点。这个地点并非一人说了算，由大家集体讨论决定。但是根据人类灵魂渴望安宁、安全、舒适等方面的特点，这个地点必须符合以下一些基本条件：第一、必须是人类战争没有抵达过的地方。第二、必须是自然灾难较少的地区。至少不能是地震带，或者存在崩山滑坡、洪涝灾害等有安全隐患的地区。第四、不能是边远地带，尤其是与他国相邻的地区。第五、不能是城市。城市太闹。第六、存放的环境必须坚固、防潮、通风。这些条件列出之后，大家集思广益，提出了许多地点。比如北京人发源地、长阳人发源地、长江或是黄河的源头、敦煌、西藏等地。但那些地方并非理想之地，只符合安放灵魂的少数几个条件，不能完全吻合。最终，大家还是一致选择了狗铲子提出的地方：武落钟离山。武落钟离山为土家人的发源地，被称之为土家人的摇篮。它由二个巨大的洞穴组成，一个为赤穴，一个为黑穴。五千多年以前，土家人的首领廪君就是从这里出发，一步步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的。尽管它只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发源地，但它符合安放灵魂的所有条件。武落钟离山位于鄂西。鄂西依旧属于中部地区。同时它又属于云贵高原和巫山山脉的尾部交汇地带。那里是狗铲子的故乡，既非人类战争染指的地方，也非地震带，又是群峰争奇斗艳的山区。而安放灵魂的赤穴和黑穴更不用说，绝对安全可靠。即便洞穴容量有限。将来扩充仓库也十分方便，只需沿着山峦兴建坚固的水泥房屋即可。

存放的方式找到，存放的地点大家也满意，自然一切疑惑就一扫而光了。讨论的过程中，老索也是全程参与，无须狗铲子给他一一解释。不过大家形成共识之后，狗铲子还是问了老索，你觉得这样行下行？老索也完全同意，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在手续费用的数额上，二人有点小小的分歧。狗铲子的意见是一个灵魂每年只收取1元手续费。这个收费只是象征忙的。因为1元钱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没有当成钱，平时从指头缝里漏掉的，不知有几个1元。之所以收费如此低廉，狗铲子是基于这样几个方面考虑的：一是拯救。现在的人活着特别不易，压力大，灵魂痛苦。建立灵魂保管仓库的出发点也正好在这里，把人们从痛苦中拯救出来。这也是大家支持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所以收费只能是象征性的。其二、狗铲子并非贪婪之人，并不想以此谋取暴利。他承认他确实很穷，现在又特别需要钱，而且需要的不是一笔小钱。但狗铲子坚持通过诚实劳动合法所得，不会以此为契机发不义之财。灵魂保管仓库建起之后，他所分得的股份是他通过当仓库管理员得来的。它的合法性就如同老索进行前期投资一样，是法律所允许的合法收入。其三、是为了保证此项事业持续、健康发展。尽管通过目前的调查、论证、宣传，已经形成了广泛共识，现在基本能保证此项事业能顺利开展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项新兴的事业，人们对一个事物的认识必定有一个过程，这其中必定有一部分人还处于观望状态。这其中就包括一部分不上网的人群，以及老人、小孩和身体有残疾的人。为了取得那部分人的信任，也只能是象征性地收费，让他们真正看到我们确实有一颗真诚的心，是情为民所系的。尽管如此，建立灵魂保管仓库的利润依旧相当可观。狗铲子为老索算了这样一笔账，全球共有50多亿人，仅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人将灵魂送进仓库，那利润只要想想都激动得令人睡不着觉，或者是在梦里笑出声来。即便外国人一时不信任我们，我们中国人也有13亿。因此，一个灵魂一年只收取1元的手续费，我们不愁赚不到丰厚的利润，也不愁仓库容量不够之后的扩建投资。

老索的意见是，如果按年收取，每个灵魂每年不能低于100元。如果是按月收取，每个灵魂每月不能少于10元。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分别给狗铲子列了这样几条：其一、他说他知道建立灵魂仓库是拯救。但讲拯救也并不在于钱的多少。建立灵魂保管仓库就是为了给人类减轻痛苦。对于痛苦不堪的人类来讲，他们宁愿多出点钱而不需要痛苦。痛苦那东西人人都深有体会，它没有幸福那东西善良，一旦上身就非常不好受，人人都希望尽快摆脱它。而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每年承担100元，或每月支付10元并不多。我们中国的浪费现象相当惊人。不说人人知道的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单是公款包二奶的暗地开支，就高得吓人。即便民众享受不到公款吃喝、旅游、包二奶等好处，但民众在攀比中所浪费掉的钱，不是几个100元可以计算的。所以每年拿出区区100元，那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其二、他老索也是成功的企业家，同样不在意建立灵魂保管仓库所得的收益。而且一开始，他的初衷就是捐赠给狗铲子，并没打算从里面赚取哪怕一分钱。所以就这一点而言，狗铲子你完全可以放心。他的目的就是要帮扶狗铲子为人类办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大好事，大实事。其三、灵魂保管仓库这一事业有其特殊性，并不是资源开发。尽管一个人只有一个灵魂，但人是一代一代向前发展的。所以这一事业的科学、持续、健康发展，要考虑到人的复杂性。这个复杂性就在于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这一代人愿意将灵魂保存在山洞之中，下一代人就不见得愿意。如果不考虑这个复杂因素，事业就难以为继。因此把手续费提高一点，也就等于是把环境进一步完善一点，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

不过这一分歧很快就被他们化解了。因为狗铲子觉得老索说的也有道理，但他也不同意他的收取标准。他便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即每个灵魂每年收取10元。最终，老索同意了，说那就按这个标准执行吧。

4

坐在面前的很山镇镇长锅盖，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头，胖得邪乎，脸上和颈脖处多余的脂肪类似于戴了个棉围脖。他坐在党政办公室的沙发上，类似于那里堆出的一堆肥肉，只需看上一眼，一种肥腻的感觉就能瞬间从心口塞满口腔。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艳丽，呈现出一种打扮过度的夸张感。五官因其受到脂肪的挤压与欺负，显得扁平、暗淡与可怜。本来就小的一双眼睛做出随时向体内逃跑的姿态，显得少女般羞涩。鼻梁干脆自暴自弃，陷进一堆肉中消失了自我。倒是那个鼻头心有不甘，在一堆肉里突出出来，一如安放在那里的一个乒乓球般显眼。也仿佛是他无尽的欲望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在那里坚挺着。他旁边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那显然是他们的办公室工作员，或是党政办主任。与镇长锅盖比较起来，这个年轻人就是轻装备了，他宛如一杆猎枪一样细长，皮肤也是那种浓烟熏过的颜色，黑不溜秋的。五官排列没什么严重错误，就是鼻梁过高，让人立刻生出答错了选择题的遗憾感。不过他没有听他们谈话，一直在办公。有时是翻翻某个文件夹，有时是翻翻报纸，有时又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倘若有人进来，他便主动与来人打招呼，问对方需要什么帮助。狗铲子就坐在镇长锅盖对面的一把木椅上，拐杖靠在椅子上。那拐杖酷似护卫一样，与他的头齐平。狗铲子本人也似乎是在向那根拐杖学习，毕恭毕敬地坐着，后背挺得笔直。其实情况并非如此，他是被他体内涌出的恐惧感所俘获了。因为面对眼前的这个官员，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面对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因此，除了那种恐惧感之外，另有一种无力感也弥漫周身，就仿佛他被全身麻醉了一样。尽管他也是鄂西夷城人，与很山镇同属一个县，但他的老家石头坳镇离这里40多公里，与这里是兄弟镇，根本不搭界。这之前，他也根本不认识这个官员，甚至连说都没听说过。也只是刚才找人打听时，才知道他姓钱，外号叫锅盖。他在官场染上了多么厚实的官场习气，他本人又有着怎样宽广而辽阔的欲望，有着怎样出奇的爱好，均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丝毫信息。尽管如此，狗铲子还是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因为他十分清楚，现在这一关至关重要，失败与成功在此一举。即使这是一张老虎嘴，也必须喂他一口。当然，聪明绝顶的狗铲子在陈述的时候，除了拿出形成书面材料的可行性报告外，并没有忘记陈列办成这件事情后对很山镇特别重大的意义。尤其是形象的打造、对外知名度的提升，以及对本地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的久远而又深刻的影响。可以预见的是，有利于基础设施的建设，有利于以服务业为龙头的产业发展，更有利于开拓当地人宽广的视野，推动社会全面发展和进步。说完，他又特别强调，无论是购买还是租赁均可，保证不欠一分钱。

但听了狗铲子的话，镇长锅盖并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眼里的疑惑一如堆满的核桃，丰硕而乌黑，说你是开玩笑吧？坐在旁边的党政办主任也不相信，他的话更加直接与尖刻。不过他的话不是对狗铲子说的，而是对他的镇长锅盖说的。他说，我看这就是个神经病。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色乌青，眼里的不屑也是灰扑扑的一片。显然，他的直接和尖刻来自于镇长的判断。因为镇长已经下了结论，他不过是沿着镇长的结论，更深入一步而已。说完，他似乎觉得程度上还不够，又重重地补上一句，说这世上从来都没听说灵魂可以保管的，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不过狗铲子并没把这些当回事，他望着镇长锅盖，眼里充满肥硕的真诚，说如果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账上打进10万元。这10万元作为我购买的诚信。这话一说，效果立刻明显，镇长锅盖转过脸对坐在那里的那个小青年吩咐，说叶主任，你赶紧打个电话，通知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和县旅游局，让他们派个领导尽快到镇里来一趟，我们认真商量一下。直到此刻，狗铲子才知道那个尖刻的，五官答错了选择题的年轻人姓叶，而且果真是办公室主任。但叶主任的疑惑并没有解除，他望着镇长说，镇长，你真要相信他？镇长锅盖并未所动，他让他按他说的办，也没给他做任何解释。然后镇长就转过脸对狗铲子说，他相信他。但这件事情他们镇里做不了主。武落钟离山的所有权确实属很山镇，但武落钟离山是旅游景点，狗铲子作为夷城人想必知道这一事实。狗铲子说他知道。镇长锅盖说，所以武落钟离山的管理权属于县旅游局，使用权属于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这件事情要办成，必须三家同时到场，并达成一致才有可能性。如果他们两家都同意了，他们镇里不做任何阻拦，也同意。如果二家中有任意一家不同意，这件事情就免谈。听了镇长的话，狗铲子心里悬浮的恐惧、担忧、无力感等情绪，就一如尘埃那般一一降落了。因为他坚信，只要他们承认谈，事情就必定谈成，原因在于那诱人的利润谁都不会拒绝。所以狗铲子说，好。

狗铲子是在同老索谈妥了收费价格以后，当即就赶往很山镇的。从这一点也可看出狗铲子具有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作为夷城人，他当然知道很山镇的美丽具有天生丽质的优越感。它就位于武落钟离山的山脚下。前面是日夜流淌、不停地诉说山里美好的清江。镇子并不大，高低错落的房屋一如篮球运动员，被某种引力所吸取，紧紧地团结在一处。看上去小巧、宁静、乖巧。而它背后的武落钟离山却是另一种风格。它将它们高高的山峰昂扬地指向蓝天，阳刚、霸气、威武、雄壮，具有一种领袖的气质和一种令人无比安宁的宗教感。裸岩在阳光里熠熠生辉，青山在风光里郁郁葱葱。那个令人神往的土家族发源地，赤穴和黑穴就在山的半腰。只是因为距离，看不清它的真实面容，要一睹它的风采，必须到达实地。此时正值旅游淡季，看不见一个游客，只有那条弯弯曲曲的进山小路在那里晒着它的寂寞与孤独。

座谈的结果自然没有超出狗铲子的预期，三家单位都一致同意将赤穴和黑穴给狗铲子做灵魂保管仓库。当然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们的疑惑也相当巨大，但当狗铲子将事前形成的可行性报告，以及网络对话的原始凭证，手机对话的通讯录，短信留存的信息等一切原始凭证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疑惑瞬间就被挤破了。脸上随即露出的期待神情，类似于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那么灿烂，那么充满朝气。很山镇镇长锅盖甚至充满期待地对狗铲子说，他们很山镇在招商引资方面一直腿短，现在狗铲子的到来终于为他们破除了坚冰。他们一定要把这个项目作为招商引资的重头戏，认真唱好，唱出风采。覃大好先生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尽管开口，他们一定认真加以解决，为他创造一个宽松的外部环境。听了镇长的话，狗铲子内心的兴奋可想而知，甚至比喝了蜂蜜还要甜蜜。所以他连说了三声谢谢。只是这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就是这三家一致要求，武落钟离山的赤穴和黑穴既不出售，也不出租，必须作为投资入股，他们三家均要控股。他们的理由是：第一、武落钟离山本来就是作为旅游产业而存在的，尽管企业效益并不好，每年的营业额只有200多万元，好的年景300多万元，但作为企业，是以追求效益为中心的，他们不可能因为要在赤穴和黑穴建立灵魂保管仓库就放弃了效益的追求。第二、镇政府作为当地行政首脑机关必须对这一方的百姓负责。他锅盖作为镇长也不能当败家子，如果把土家人的发源地武落钟离山给卖了，他将是千古罪人。第三、他们得承担巨大的风险。尽管他们认为建立灵魂保管仓库确实是为民办的一件大好事，有利于解除人类痛苦。但毕竟灵魂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如果上面追查下来，这就不是一件小事情。不过，镇长和旅游局长均表态说，为了百姓的利益和当地的发展，他们决定承担这一风险，即便是处分、撤职也在所不惜。所以这件事情没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根本办不成。第四、有利于工作顺利开展。建立灵魂保管仓库并非孤立事件，必得与工商、税务、公安、消防、林业、文物等相关部门打交道，必得与当地百姓，尤其是持有林权证的百姓发生联系，等等。这诸多的交往和联系是非覃大好先生可以摆平的。当地镇人民政府出面协调，才有可能把事情办成。综上所述，很山镇人民政府，夷城县旅游局和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三家必须持有股份。

另外，镇长锅盖基于全局考虑，还提出了一整套完整的方案：1、加强领导。镇政府成立灵魂保管领导小组，由镇长锅盖本人亲任组长，由他负总责，主持灵魂仓库建设的全面工作，亲自坐镇指挥。副组长由旅游局长，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主任，狗铲子和老索等4人组成。主要任务是协助组长负责全面工作，并进行相应地分工，旅游局长主要负责各单位的协调，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主任主要负责仓库管理的一切事宜，狗铲子主要负责客户的联络，老索因为没有露面就暂时不安排具体工作。领导小组成员从镇政府干部和镇直单位负责人中抽调，共20人，人员名单由党政办叶主任发文时一一列举。成员在组长或副组长的领导下开展具体工作。总的要求是责任到人，分工负责，各司其职。2、成立机构。灵魂保管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接待办、基础设施建设开发办、第三产业开发办、后勤保障组、执法大队、监察大队、财务处等相应的办事机构。每个办事机构由5到10人组成。所需人员从各单位中抽调。将工作责任划分到各个机构，各个机构责任到人，实行追究制。3、以建立灵魂保管仓库为契机，加快很山镇经济建设和社会事业的全面发展。镇里要进行全面规划，分步实施。各单位和各村民委员会也要因地制宜制定出相应的计划，拿出可行性项目。尤其要抓好基础设施建设，第三产业发展等方面的建设，真正实现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安置转移，加快奔小康步伐。4、加强督办。分工明确之后，各地、各单位要加强监管，督办检查，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让每个工作环节真正落实到位。5、定期进行工作总结。初步拟定每个月进行一次小结，每个季度进行一次全面总结，认真吸取经验教训，保证下段工作的顺利进行。

尽管狗铲子聪明绝顶，但在这些人面前他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还没听他们说完，狗铲子就全身发麻，头昏脑涨。再加上意外出现的情况他又不能一个人擅自决定，所以他对他们说，他请示他的老板老索后再回话，大家便同意了。

给老索说明情况时，老索的态度自然可想而知。还没听完，老索就打断他说，算了，碰上那帮巫家王爷算我们倒霉，我们另搬地方。狗铲子当即就进行否定，说不行，这个地方是所有客户进行充分讨论之后决定的，若换地方势必丧失信任。老索想了想说，好吧，那就答应他们按股分红。但答应后必须增加手续费。狗铲子问增加多少。老索斩钉截铁地说，每个灵魂每年50元。这一次，狗铲子再没提出异议了。因为他没想到他遇到的情况会如此复杂。老索又进一步提醒他，不管他们提出怎样无理的条件，有一条你千万不能让步。那就是手续费必须打到你指定的账号上。把资金紧紧地捏在手里，任他们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到哪儿去。至于那个锅盖镇长提出的那些东西你根本就不管他，让他发神经去。

有了老索的点拨，狗铲子眼前瞬间就亮起了明灯，有了前进的方向。再次进行座谈，果真就达成协议。尽管他们对把手续费打到狗铲子指定的账号上耿耿于怀，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客户全在狗铲子手上，他们只得同意。

5

狗铲子母亲的手术也异常成功。当狗铲子睁开眼睛问二叔时，二叔脸上的笑容就告诉了他结果。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太阳的光芒，从眼睛那里向四周展开，辐射开去，是那种舒展的、开心的笑容。它表明灾难已经远离了。

狗铲子是在灵魂保管仓库开张的第三天，就把母亲弄到武汉协和医院进行手术的。因为母亲是伟大的母亲，她宁愿被尿毒症拖死，也不愿到武汉去治疗。原因就在于，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拖累儿子，让他欠下一屁股债。儿子已经是残疾人，自己养活自己都相当困难，倘若再欠下巨大的债务，那无疑是把他往死路上逼。所以那天狗铲子给二叔打电话让他把母亲转往武汉医院，就因为母亲不同意，事情并没有办成。他们一如扎根一样，就一直扎根在夷城县人民医院。那之后，狗铲子也多次给母亲打电话劝说，但母亲的态度依旧是钢板一块，无法改变。电话等于是打往一个遥远的国度，没起任何作用。母亲甚至威胁他，你再这样逼我，我就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这话把狗铲子吓得半死，从此不敢再打电话。不过狗铲子内心里涌起的感动也是大海的波涛，一直在那里拍打他的海岸，发出巨大的喧哗之声，催促他尽快把灵魂保管仓库建成。母性慈爱的伟大力量连死神都不畏惧，自然也催生出另一股伟大的力量，那股力量就叫自强不息，勇往直前。这也是人性中可以遗传，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的美好部分和推动时代进步的动力。因为狗铲子清楚，问题的核心在于钱，只要尽快拿到钱，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所以钱是钥匙，是他们打开光明之门的关键。因此狗铲子不敢有丝毫怠慢。与很山镇人民政府、夷城县旅游局和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三家单位达成书面办议，并签字盖章后，狗铲子就通过网络对外发出通知，正式接收灵魂入库。这期间，狗铲子自然深入赤穴和黑穴察看了仓库的情况。情况一如事前预想的那样，非常满意。洞穴隐闭、巨大、向阳、通风、干净，照明问题也已解决。进洞的入口宽约五米左右，高约三米左右。进洞之后，里面是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大厅，高度约在两屋脊高的样子。人们的灵魂安放在这里既安全，又能汲取先祖的灵气，一定能令所有人满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对客户负责，股东又现场办公，决定用水泥沙石将洞口封堵一部分，只安装一个可以进出的安全门。室内通风就购买几台鼓风机予以解决。这样，通知发出以后，其盛况就可想而知了。很山镇瞬间就被挤爆。因为很山镇的一切都没有准备好，挤进来的人办完手续后，当即就返回夷城食宿。没有挤进来的干脆返回去用其他方式将灵魂送达。更多的人则采用了邮寄和物流的方式。从夷城发往很山镇的邮车和物流车辆也排成了长龙。也可以想见，狗铲子指定的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正在呈几何式的增长。所以两天之后，狗铲子觉得不能再等了，便将接收灵魂的事宜交由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主任负责，他便前往夷城人民医院去做母亲的工作。

做通母亲的工作也没费什么力气。因为进入医院之前，狗铲子就已经从银行取出了40万现金。将现金摆在母亲面前，母亲不能不改变决定。不过母亲在见到那么多钱时，表现出的疑惑、惊讶也是巨大的。它几乎撑满了整个病房。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全被意外所塞满，问狗铲子的钱是怎么来的。狗铲子将建立灵魂保管仓库的经过说了，又拿出协议、可行性报告、银行卡等相关的实物材料，就将母亲，还有二叔、二婶的疑惑都一一击碎了。不仅是击碎，而且是牵出了更多的喜悦，就如同成群的鱼群被吸引过来一样，他们不停地追问他，他怎么就想到如此好的点子？别人又是如何信任的他？他在办理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题？现在的进展情况如何？他离开之后会不会受到影响？等等。狗铲子也都耐心地、如实地回答了。这样，他们就当即办好转院手续，前往武汉协和医院。

不过这个期间狗铲子做了另外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那就是母亲手术所需的肾源不由院方出面解决，就从他的体内取出一个。之所以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一来是他要为母亲行一次大孝。过去一直找不到这种机会，现在这种机会送上门来，而且是拯救生命的重大机会，所以不能放过。二来是安全。从别处弄来的肾源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从他身上取下的肾就不会存在这方面的风险，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只是这件事情必须秘密地进行，尤其是不能让母亲知道。至于二叔二婶，他也是在即将进行手术的最后一刻才让他们知道的。那个时候他们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手术后，当从二叔那里得知手术相当成功，狗铲子内心的喜悦自然庞大而又广阔。不仅如此，二叔还说，不仅是相当成功，而且你妈还在你先醒过来。当她得知她被救活了，别提她有多高兴。听了二叔的话，狗铲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内心的感动喷薄而出，对二叔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二叔说，说什么呢？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二叔。

只是狗铲子没有想到，他敬的大孝让他母亲的慈爱受了一次伤，或者是碰出了损印。当他母亲得知救活她的肾来自于狗铲子时，她做出的第一反应是狠狠地打了狗铲子一耳光。啪地一声，耳光异常响亮，带着干脆、利落、畅快或狠劲的异质特点。所以响声过后，包括母亲本人在内的听有人都惊呆了。母亲脸上的愤怒有着重金属的质地，又有着钢铁的坚决。它通红、深厚，又有着大山一样的高度。也是因为那种愤怒，母亲的话全被堵在里面出不来。狗铲子也完全蒙了。那里面迷雾茫茫，混沌一片，根本看不清方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打他。旁边的二叔、二婶的情况也是狗铲子一样的模样，他们被栽在病房里，一如刚刚移栽过来的两颗树。但接着，母亲就搂着狗铲子失声痛哭起来，语言也被哭声打开通道，你格不听话的狗铲子，你格不孝的狗铲子，你格让人担惊受怕的狗铲子，你怎么能给我割肾呀？一听这话，无论是狗铲子也好，还是二叔二婶也好，立刻就从浓雾里走出来，知道了这种意外是一种喜悦的意外，流出的泪水是幸福的泪水，有惊无险。所以大家就一起劝好了她。之后，生活的轨道回到从前，依旧如原先那样平静、美妙地铺展着，他们只需要在那个轨道上自行地滑行就行了。原先是什么样，依旧是什么样。

出院之后，狗铲子也没再让母亲、二叔和二婶回老实坨村，而是在他的灵魂保管仓库里安排了工作。而且安排在极其重要的工作岗位上，管理仓库要地。因为经过老索的点拨之后，他心里的明灯时刻都亮着，流入的资金首先经过他这里的第一道关卡，然后再加上自己的亲人在核心部位把关，即严格看管别人交来的灵魂，不出半点纰漏，一切都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至于原先负责仓库管理的武落钟离山景点管理处主任及他们安插的人员，也随他们去折腾好了。

看了情况，无论是母亲，还是二叔二婶都满意，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山里最漂亮的花朵还好看。喜悦之情，幸福之感无时无刻不从他们眼里流露出来。那样的情景，类似于山里流出的清泉，清澈、纯洁、照亮人心。他们也自觉地把对狗铲子的赞美、感激，甚至由衷地佩服都收藏起来，积极投入到管理工作之中，按时开门关门，将洞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随时检查标签是否脱落，有没有进来老鼠和害虫，空气是否干燥，等等，等等。做到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同时，狗铲子拿出资金，分别在镇上给他们自己和二叔购买了房屋，解除了一切后顾之忧，让他们更加安心踏实地工作。至于老实坨村的房屋和田产，派二叔回家进行了处理。这之前，二叔已将牛、羊、猪、狗、猫等牲口进行了处理，现在只需将房屋出售，将田产转包他人即可。二叔同狗铲子的父亲一样，也是耐心细致之人，考虑事情全面，办事一如经过刨子刨过，又打了一层蜡一样漂亮和周全。

安顿下来，母亲的心就彻底踏实了。她现在的任务就是除了工作之外，全心全意地释放她的母爱。每天按时给狗铲子做好三餐饭，也一律做他喜爱吃的饭菜。狗铲子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似乎天天都呆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除了做饭之外，就是给狗铲子嘱咐，时时提醒他把事情考虑周全，别出什么纰漏。更为重大的事情，则是她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开始为他勾画未来的蓝图了。她的那双好看的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研究镇上的女孩子。每天回到家，就把那些信息带回来，说哪个女孩子好看，哪个女孩子聪明，哪个女孩子温柔，哪个女孩子懂事，等等。然后就让狗铲子进行比较，看哪个合适他。而且二叔和二婶也成了她最得力的帮手。与她站在一起，给他出主意。对此，狗铲子从来都不热心，他对他们说，你们别忙活了，缘分那东西一旦成熟就会自动到来。这样生扭的瓜不甜。任何事情都必须水到渠成才行。

6

狗铲子去武汉的那段时间里，确实出现了一些状况。这个状况，就是以很山镇镇长锅盖为首的一群人所进行的一种折腾。其情状用乌烟瘴气来形容，绝对不会让乌烟瘴气那个词语感到委屈。由此也可以看出，老索那人具有多么高超的先见之明。那些折腾包括：所有的机构均已如数成立，所有工作人员均已如数到位到岗，该转移的农村剩余劳力也已安排到位。但只要稍稍一打听就知道，那些安插在核心部位的人员均是锅盖的亲朋好友。亲朋好友安排完了，才把那些剩余的骨头扔给其他人去啃。而那些所谓的机构和岗位都是锅盖一个人想出来的，那些工作人员自然无事可干，人浮于事。他们一如孤魂野鬼，整天只在街上东游西荡，不成体统。按照锅盖的计划，部分工作也在分步实施之中。其中从夷城进入很山镇的公路正在将双车道改为四车道。从镇到各村的乡村公路也在进行改造加宽。从清江走水路的豪华客轮也已经在工厂下了订单。楼堂管所正在进行规划和征地之中。与灵魂保管仓库相联系的第三产业，诸如宾馆、饭店、旅游产品的开发等相关项目均已启动。等等，等等。总之，整个小小的很山镇浮躁得宛如开水锅，到处都沸腾不止。锅盖本人也兴奋异常，一如服了春药，或是打了鸡血，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那种红通通的兴奋。他腆看他的大肚子在镇上晃来荡去，恰如从山里跑出来的狗熊。那个猎枪般的叶主任就伴随在他左右。锅盖的声音异常洪亮，就如同撞钟，时时都响彻在很山镇的上空。脸上的笑容也一如既往，呈现出一种打扮过度的夸张感。他最爱好的开会和做指示，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无论发现问题与否，只要是碰上工作班子中的人员，他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听汇报。也就是说，由那些人给他提供一个话头，然后他就顺着那个话头开始做指示。这么做指示时，看着那些手下唯唯诺诺，不住地点头，或是做笔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在他肥胖的脸上呈现出来，油汪汪一片，那双小眼睛就更是眯得看不见了。

不过让狗铲子感到高兴的是，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灵魂的接收、管理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无论是亲自送达的，还是通过邮寄寄送的，或是通过物流到达的，均完好无损地摆放在洞穴之中，而且严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进行摆放。客户忘了贴标签的，也均一一贴上。灵魂背后主人的信息也均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洞口也用水泥封堵起来。安全门挑选的也是最好的品牌。鼓风机均已到位，正在正常地开展工作，而且还存有备份机器。基本上做到了万无一失。夜晚也安排了值班保卫人员。工作职责明确，工作制度明晰，防水防火防盗的措施全部到位。相应的设施，比如报警装置、灭火器等，都已安装调试完毕。

更为可喜的，是据旅游局长说，他分别找工商、税务、公安、消防、林业、文物等相关部门协调好了。也就是说，上级部门不会来找麻烦。周围的百姓也都安抚妥了。尤其是涉及山林田界的农民均进行了相应的征收补偿，大家一致表示，全力支持这一伟大的事业。听了旅游局长的话，狗铲子第一次对这个人有了一丝好感。旅游局长姓孙。尽管他也是官场中人，但他身上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没有锅盖那样的一种架子。模样方面也有讨好别人的优势。此人也是人到中年，年龄应该在45岁到50岁之间。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官均规规矩矩，既没出类拔萃，也不是七炸八裂，歪瓜裂枣。总之给人的感觉是普通之中有亲和力，平淡背后有亲近感，既不是那种帅得不识人间烟火、难于接近的类型，也不是那种难看得令人绝望的模型，基本上算不上不下，舒舒服服的形状。但毕竟人不可貌相，加上接触不多，此人到底属于什么样的类型不得而知。不定某种凶恶就掩藏在那种平实、普通和舒服之下。不过不管怎样，他能把那些麻烦给摆平，狗铲子就应该给他赠送上好感。

更难能可贵的，是武落钟离山旅游景点管理处主任的工作可圈可点。无论是灵魂的接收、入库、排列，还是对仓库的管理，均做得滴水不漏，那样入眼，那样令人放心。而且效率也是如此之高。在狗铲子离开的时间里，仓库所需的一切都安排到位。某些方面甚至超出了狗铲子的预期，比如客人将灵魂送达之后，他先安排人将主人的信息打印成卡片，然后将那个卡片，连同灵魂一起用塑料进行密封、包装，最后才上架排列。这样做，既做到了信息清晰准确，又做到了安全，防潮，防霉变腐烂，防虫蛀鼠咬，可谓一举多得。正是因为如此，狗铲子自然地对此人产生了一种信任感。武落钟离山旅游管理处主任姓周。年龄在40岁上下。消瘦。个头在一米七〇以上。模样并无太大特点，称得上端庄。因为不是官场中人，身上并没有当官者那种浮夸虚肿的自信，目空一切的虚荣，虚张声势的架子。只不过因为身处下位，眼里时常流露出狡诈、真诚、卑微等混合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因此狗铲子对此人也时常设置了防备之心。即使他因为自然而然流出的信任感，常常与他走得很近，甚至还寻找一些共同的话题来增加彼此的了解和友谊，但防备的藩篱从来没有撤除过。因为他毕竟与镇长锅盖和旅游局孙局长是一伙的。

狗铲子擅自安排他母亲、二叔、二婶进入灵魂保管仓库工作，自然引起了锅盖的愤怒。因为他的做法彻底颠覆了他的权威。他们两人之间也必定有正面相遇的时刻。这个时刻很快就到来了。这天，锅盖找到狗铲子，没有做任何引导就开口说，我得和你谈谈。这么说时，他脸上那种艳丽的笑容自然消失不见了，酷似菜花蛇消失进草丛之中，脸上只有青杆杆的一片愤怒。当时，狗铲子正在清点刚刚到达的灵魂实物，手头没空，就头也不抬地问谈什么。锅盖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说过，也不容狗铲子回话，就转身走了出去。但此时此刻，狗铲子并不知道他到底要与他谈什么。又加上感觉里也常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所以他也没做过多的思考，就跟着他走了出去。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镇政府他的镇长办公室。中途，狗铲子因为腿脚不便，连续说了三次，钱镇长，到底谈什么？不能就在这里谈吗？第一次，锅盖回答说你跟我来。第二次和第三次他连理都没理了，只顾自己抬头走去。此时此刻，聪明绝顶的狗铲子自然想到他到底要谈什么了，心里的厌恶和应对之策就如二座山峰同时耸立了起来。果然，进入镇长办公室之后，锅盖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先是摆好一切架势：身子坐直，将一双胳膊放在宽大的桌面上，双手自然摊开，脸上摆出没有任何缝隙的严肃。狗铲子对他的这一套自然厌恶之极，但又不好表现，就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问谈什么？说吧。并且连坐也没坐。他可不想给他提供让他高高在上的机会。锅盖说坐吧。狗铲子说腿脚不便，他就站着。有事就请他尽快说吧。锅盖这才转入正题，说覃大好先生，你到我们很山镇来投资，建立灵魂保管仓库，我们是张开双臂欢迎的。对你建设如此重大的项目并带动我们镇各项事业的健康向前发展，我们是心存感激的。对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才，我们是当成宝贝看待的。但是你不能目中无人，挑战当地政府的权威吧。狗铲子问他怎么挑战当地政府的权威了？锅盖说，你不经请示，擅自安排人员进入仓库。当然我知道，那是你母亲和二叔二婶，是你最亲的亲人。我的意思并不是不能安排，而是必须经过讨论允许。即使不经讨论允许，起码也该打个招呼吧。这么说的时候，锅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慢，只是脸上的严肃依然如故。既然锅盖如此直接，狗铲子也就单刀直入了，说钱镇长，你弄错了，在这个镇上你确实是绝对权威，但在灵魂保管方面我才是绝对权威。如果你觉得我动摇了你的权威的话，我现在就将仓库搬走。说完，狗铲子也不等锅盖回话，就掉头走了出去。

7

果然，缘分那东西终于找上门来了。看来狗铲子说的确实没错，水到自然渠成。这个为狗铲子送上缘分的人叫绿叶。年方24岁，小狗铲子整整12岁。她过去是很山镇卫生院护士。这次建立灵魂保管仓库时，从卫生院调到了灵魂保管仓库财务处，任会计。实际是财务处核心人员，大权在握。在很山镇，她的美丽是一朵奇葩，艳艳地开放着。也正是她的美丽，再加上年龄上的过分悬殊，她便没能进入母亲的视野。或者说，母亲的自知之明将她排除在外了。她中等身材，个子在一米六〇左右。那种苗条、匀称，以及从身体里透露出来的那种淡雅气质和青春活力，一如与她的身体事前商量过，均以最佳的状态呈现出来。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恰到好处。皮肤白净，细腻如瓷，鹅蛋形的脸，眼睛一如深邃的湖，大而明亮，有着迷人的深度和无穷的风采，最易让人陷入而不能自拔。鼻子小巧端正，能让人联想到某种小巧的艺术品。穿出的衣服质地并不高档，但均紧跟潮流。每当她的身影在小镇上一出现，小镇就被她带活了，一双双紧跟她的眼睛，一件件从沉睡中醒过来的物体，都向她投来新奇、羡慕的目光。她常提一个棕色的小坤包，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和不急不慢的速度行进，与小镇的一切达成某种天然的协调。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囊囊声，宛若某种令人沉醉的打击乐。总而言之，就其外部形状和特征而言，她是这个小镇的特别存在，那情景类似于一片旺盛的草地上开出的一朵艳丽的花朵。令人在心生羡慕的同时也心生怜爱，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就是这么个女孩子却与狗铲子达成了缘分，这是狗铲子的意识和梦境里都不可能抵达的高峰。这种缘分常常会令狗铲子产生一种恍惚感，酷似踏入某种虚空，总是无法将一种踏实感拥抱于怀。但它又作为一个真实的存在耸立在他的生活中，一人高高耸立的旗杆，又令狗铲子不得不信。所以他便先入为主地想，这件事情或许是上帝给他的一种恩赐，就如同他灵感之中能产生建立灵魂保管仓库一样。也或许是他们在前世就签订过某种条约，一切条款都有利于他。为了让这种想法变成一种真实存在，就宛如在生命的墙壁上挂上一幅图画，或是摁进一枚钉子，狗铲子就常常问绿叶，你怎么就看上了我这个人呢？绿叶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问他无不无聊？说这还需要理由吗？绿叶的回答自然令狗铲子满意。她的回答即便不是一枚钉子，至少也是一枚大头针，挂上他那幅图画绰绰有余。

当然最高兴的是狗铲子的母亲了。她因为这件事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或者说这件事作为一种超越意识之外的契机，给她的生命里添加了足够多的油料，她的马力变得更加强劲。她的行动变得更加敏捷，声音更加洪亮，好听的笑声干脆成为河流，总是不间断地无尽流淌。对这个即将成为她儿媳妇的绿叶，她恨不得把她当成糖水给含在嘴里。二人之间的亲密，类似于瓶子和瓶盖，被丝丝入扣地合在了一起。话题则类似于一根看不见的红丝带，那样鲜艳，又那样无尽。生活中无论大小的事情，她总是把绿叶的意见当成基础或种子，她在绿叶提供的那个基础上再建高楼，在她提供的那颗种子的基础上生长、开花、结果。当然，那种收获了意外的喜悦，她并没有当着绿叶的面给透露出来。她透露出来的对象是狗铲子和狗铲子的二叔二婶。她用一种毫不掩饰的赞叹句说，狗铲子就是有个吃屎的命，拖到这个年纪了，还能遇到绿叶这么个人。不过她内心的担忧还是有的，她不止一次地试探过绿叶，说绿叶，狗铲子只有那么一个条件，你跟着他就真的不后悔？每一次，绿叶都用她的坚决将她的担忧击落了。绿叶说她若是后悔，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他。他那么聪明的人上哪去找？他的聪明胜过成百上千个健康人。真正应该担心的是她，她怕他某一天不要她了。这样，她的担忧就钻进地面给深埋了起来，转而对狗铲子告诫，让他好好地待她，不能亏待了她。狗铲子的回答也令她相当满意。狗铲子说那还用说吗。也就这样，狗铲子母亲觉得她们的生活一如从树上刚刚摘下的苹果，完满、新鲜，再无缺憾。

绿叶当然也是以强劲的方式进入狗铲子的生活的。她酷似从窗口吹进的一股强动的风，一进来就遍及生活的所有角落。也好似打进的一个楔子，一介入就强势地插进他们的生活中，实现了真正的无缝对接。她的一切内在风光也是在她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之后，被他们所迷上的。绿叶开朗、热情、充满活力，同时女人该有的细心、细腻、周到、体贴，也一样不缺。她的到来就是春天的到来，他们家一下子就充满活力，阳光普照，春光无限了。过去母子两人生活的时候，尽管母亲的慈爱充斥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里，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寂静在把守，显得死气沉沉，就连空气似乎都呈现出一种呆痴状态。绿叶的到来就不一样了，生活的内部似乎进行了某种精致的装修，墙壁粉刷一新，楼平吊了顶，置了豪华的家具，灯光异常明亮，就连空气都似乎变成了人来疯，特别地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其实绿叶也没有特别地做出什么，但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是一阵笑声就轻易地改变了一切，仿佛巨石投入水潭，立刻就水花四溅。由此看来，这是内部极其珍贵的特质所发挥的作用，改变的这一切。然而，生活在她那里也并没有因为她年轻就冷眼旁观，反而是更加听话、乖顺、愿意做出贡献。在她的安排和调动之下，生活立刻改观，修正错误，室内家具的摆放、用具的添置、每日三餐的安排、每个人的着装以及衣服的颜色和搭配等等，瞬间就改朝换代，步入了崭新的时代。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并非生活的俘虏，而是生活的主宰者。对狗铲子的体贴与关爱，更是无话可说。他的生活、工作、衣食住行的每一个方面均在她的考虑安排之列。她给他购买质地高档、式样好看、合身得体的服装，给他配搭营养均衡，膳食结构合理的饭菜，给他的工作出主意想办法，等等等等。就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下，本来就帅气的他，在绿叶的打扮之下，不仅更加帅气，而且更加成熟和稳重了。那样的情景类似于成熟的板栗，呈现出无可挑剔的栗色。合理的营养，让他长得更加壮实，健康。二人同进同出之时，她总是挽着他的胳膊，其实只有狗铲子知道，她的那种挽着其实是一种搀扶。总之，他生活中的每一点每一滴均没有逃出她细心、细致的包围圈。也正是从这里，折射出她对狗铲子深深的爱。也正是因为如此，狗铲子的情感得到了最好的梳妆。与母亲的关系，绿叶也处理得恰到好处，分寸的拿捏十分到位。她把她视为自己的母亲，尊重她，孝顺她，时时处处都让母亲居于正位，遇事让她先拿主意，生活上也像对待狗铲子那样无微不至地关怀。加上母亲特别中意她，她们二人之间一如两只手掌一样，一拍即合，如胶似漆。凡此种种，均说明这样一个巨大的事实，绿叶就是上帝赠送给他们的恩赐。

当然，把他们的缘分连接到一起必定要一根红线。这根红线不是别人，正是很山镇镇长锅盖。自从那天在锅盖办公室谈话之后，二人之间的矛盾应该因为狗铲子蔑视了锅盖的权威之后而产生的，就如井壁上的青苔那样铺上厚厚的一层，并绿昂昂的一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以后，锅盖就在最豪华的很山宾馆订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然后请狗铲子，狗铲子母亲，狗铲子的二叔二婶到那里去聚聚。锅盖那边则只有锅盖一家和锅盖的亲信，那个党政办叶主任，另外就是财务处会计绿叶。其实绿叶也可以算锅盖的家人，因为她是他的亲侄女。当时，叶主任给狗铲子打电话时，狗铲子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内心的疑惑全是成群的黄蜂，在那里嗡嗡地飞舞，就是不肯降落。他又连问二遍，说钱镇长请我？你有没有搞错？叶主任就显得相当不耐烦了，说你以为我们就真的无事可干？除了叶主任如此肯定的回答之外，狗铲子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即使这是真的，他也不怕锅盖搞鸿门宴，因为主动权确实在他手里。在灵魂保管仓库方面，他就是绝对权威，他们奈何不了他。真的闹翻了，他确实可以另搬地方。因为现在的他已不怕客户造反了。客户已将灵魂送达，手续费也已支付。造反并不会影响到此项事业的发展。搬到新地方之后再给客户做出合理的解释，他相信客户会理解，所以他就带着母亲、二叔、二婶按时赴约了。再次见到锅盖，他脸上的那种威严自然清除一净，换上了平时打扮过度的笑容。更没想到的是入席之后，锅盖举起酒杯首先给他敬酒。然后以极其诚恳的态度给他道歉，说那天他的态度确实有问题，他当着大伙的面向他道歉，让他别把那事给放心里去。并且他进一步解释说，覃大好先生说的确实没错，他是灵魂保管方面的绝对权威，尤其是对很山镇的贡献大，他们感谢他都来不及。不仅仅是他安排自己的亲人进来无可厚非，他们镇里应该事前就帮助他解决好后顾之忧。所以这件事情是他们的工作失误，是他作为一镇之长考虑不周，办事不力。他还解释说，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说不管是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会像那铲子一样不客气。因为谁没有母亲呢？谁没有亲人呢？既然锅盖有如此诚恳的态度，自然一切都冰雪消融了。狗铲子就彻底原谅了他。不过事后狗铲子也冷静地进行了分析，觉得锅盖之所以转过一百八十度的弯度，原因在于他不得不承认狗铲子说的是事实，他完全可以不把他镇长放在眼里。其实狗铲子想说的事实还远非这些。他还想说他不会像他那样，只具备让机构臃肿，让干部人浮于事的本事，整天想的只是如何以权谋私。但因为这些与他无关，说无益处。正如老索所说，他锅盖愿意折腾，就让他去折腾好了。就在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宛如一锅银耳汤那样融洽和好看时，接着锅盖就适时地牵起红线，把他的侄女绿叶和狗铲子给拉到了一起。也就这样，他们的缘分就如期到来，绿叶也就顺利地进了狗铲子的生活。

三个月后，绿叶对狗铲子说她怀孕了。听了这个消息，狗铲子既意外又惊喜，说不至于吧？我每次都戴了套的。绿叶不高兴了，脸上呈现出一层烟雾般的不愉快，说什么不至于？到底是你最清楚还是我最清楚？狗铲子接着问怎么办？绿叶没加任何考虑，说结婚。当然也只能如此了，一个崭新的生命在他们的缘分之中作为果实的形态呈现出来，一切计划就只能提前，需要进行的进程也自然只能加快。这样，他们快马加鞭，经过了两个月的精心的筹备，就如期举行了婚礼。也就这样，这对新人就在人们的羡慕和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双双步入了洞房。

8

老索作为狗铲子生命中的大贵人、大恩人，还是一直作为隐藏状态存在着。这样的状态也使得他以一种大师级的人物存活于狗铲子的意识和感激之中。尽管最终结果是老索并没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因为老索给的十万元狗铲子并没动用一分，但他对老索的感恩却满满地占据着他的心空。那情景一如充满了气的气球，没有一丝缝隙，所以狗铲子一直与他保持着最紧密的联系。几乎一天有一次，甚至数次电话联系。所谈的内容不仅是灵魂保管仓库里所发生的一切，就连镇上、他的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一点不漏地报告给了老索。空中那根连接他们的那片看不见的电波，可以想象一定红得发烫。酷似铁匠铺里那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他们的语言就在那上面捶来埵去，发出和谐而优美的声响。

当然这种你来我往的对话中，狗铲子也绝非闲聊，而是动用自己敏感的触须和细密的思维，通过老索说话的语气，对事物的态度，进一步推测、分析、判定老索这个人。也正是这种推测、分析和断定，使他对老索这个人更加敬佩，更加尊重和喜欢了。因为在进一步的接触中，他又发现了老索的更多优点。这些优点大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爱憎分明。尤其是对贪官污吏特别憎恨。因为在建立灵魂仓库的过程中，要与官员打交道，因此他们之间谈得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很山镇长锅盖。狗铲子把他与锅盖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安排母亲和二叔二婶进入仓库引起锅盖的不满，锅盖找他谈话的事情告诉老索后，老索可以说是勃然大怒。他戏称他为政治小动物，搞形式主义的跳梁小丑，一个让人厌恶的幽默笑话。他甚至破口大骂，说正是这样的家伙影响了干部的形象，把我们的事业搞坏了。对此，狗铲子有相当的同感，说正是，正是。老索便赞扬他，说你做得很对，对这样的家伙你就是不要给他好颜色。并且他还告诉他，今后不要理他，就权当他不存在。大不了再将灵魂仓库换个地方，你说是不是？狗铲子说是。但同时，他对狗铲子又表现出了他深深的爱。他对他充满信任、友谊和关怀。不仅是工作上的一切事情放心大胆地交给他处理，而且时时处处都关心他，给他出主意想办法，并让他注意身体，不能太累。对于他腿脚的残疾，他还出主意说，干脆装个假肢吧。如果你感觉不好办，我给你联系厂家。狗铲子一听，内心的感动一下子从0分增加到10000分，说谢谢，不用。而让狗铲子的感动达到1亿分的，则是他母亲生病住院做手术期间，他的关怀备至。他每天均要打几次电话询问情况，并一再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尽管他最终什么忙也没有帮，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心他母亲生命安危的外姓人。所以每次感受到他的关怀时，狗铲子眼里就充满感激的泪水，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并且老索也对旅游景点管理处那个周主任认真负责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可以看出，他对他也充满了好感。所以从这一点出发，狗铲子也就更加信赖老索了。因为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说明他的内心一定是纯洁的，就一如洁净的镜面一样，美好与丑恶能照见分明。

第二、富有人情味。自从绿叶进入狗铲子的生活，并与他结成夫妻，绿叶自然就成了除他母亲之外，最重要的人了。然而遗憾的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的大贵人大恩人老索没能前来参加他的婚礼。当然他也没向他发出邀请，他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说老索，我要结婚了。老索问了结婚的具体时间后，沉吟片刻，说他尽管本人不能亲自前来，但他一定不能缺席。他说他要给他个意外惊喜。这样，狗铲子结婚那天，就收到了老索的一封贺信和用金子铸造的一对金人。也正是这个举动，一下子就让狗铲子的婚礼不同凡响了。尽管贺信充满溢美之词，但老索神秘的、不同凡响的身份一下子就让婚礼上升到了更高层次，有着无法测量的高度。尽管那对金人金光闪闪，充满了浓厚的物质主义气息，但它背后所折射出的不同凡响的友谊却让婚礼立刻有了无法丈量的厚度。所以当人们在发出一片茂密而旺盛的赞叹时，狗铲子脸上的自豪感和幸福感也立刻有了金光四射的特质。正是从这一点出发，证明老索把友谊看得像金子一样珍贵。

第三、无欲而求。老索当初无偿地给出的那十万块钱，后来谈妥是作为投资入股的，但在后来的实际操作中，无论是灵魂保管仓库的建立，还是狗铲子母亲生病住院救急，均没有动用那笔钱。也就是说，老索实际上并没有投入一分钱。尽管如此，老索作为股东是万万不可动摇的，因为狗铲子做不出那种绝情的事情来。尽管他可以这么做，但他没做。不仅是没做，而且在第一次分红时，狗铲子也将那十万块钱悄悄地打到了老索的账号上。这笔多出的钱是老索自己发现的，他当即就打电话来询问。狗铲子只得实话实说。老索立刻显得很不高兴，态度极为严肃地说，你怎么这么做呢？狗铲子立刻解释，说老索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不要多心，确实是那钱没有花。但这并不影响你投资入股，更不影响分红。另外三个股东有意见也是有意见，而且他们也从口头上流露了出来，但这件事情他们有意见也没办法，这是一开始都讲好的，白纸黑字放在那里。所以你不用多心。老索依旧不同意，坚持要将十万元打回狗铲子的账号上。他说，并不存在他多不多心的问题，这是原则。作为投资入股就该投入。再说他并不看重钱，他不缺钱花。最初他的出发点就想帮帮狗铲子，并没想过从中获利。不过最终，狗铲子还是说动老索，让他将那十万块钱放心地收下了。理由就是现在无须投资。狗铲子说，利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所有该投资的、该预留的资金也都是预留好之后才分红的。保持事业科学、健康、持续发展的资金不存在任何问题，你尽管放心好了。老索这才说，好吧。事情平息，狗铲子又问他对分红满不满意。老索说当然满意。不过他说，他很惭愧，作为股东他对灵魂保管仓库的建设和发展没出任何力，分红的利润拿在手里心里非常不安。由此可以看出，他并非唯利是图之人，有着无欲无求的高尚情怀。

第四、思维缜密。灵魂仓库保管工作说起来简单，其实相当复杂。这个复杂便是人际关系的处理，利益的平衡，方方面面的协调等等，弄不好会影响事业的发展，尤其是在客户那里容易造成负面影响，让客户产生不信任，所以狗铲子在综合协调方面如履薄冰，遇事便及时向老索请示汇报，让他帮拿主意，看看事情该如何解决，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每一次，他都给狗铲子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就是从老索给狗铲子提的建议方面，他发现老索那人相当成熟，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他既具有极为高远的宏观意识，又具有极为宽广细密的微观意识，思维缜密，考虑事情极为周全。其中一件事就能证明这一点。这件事就是很山镇长锅盖建立的那些庞大机构的开支，及其工作人员的工资问题。老索告诉他，无论锅盖搬出什么样的理由，即使他大耍威风，或是死搅蛮缠，均坚持一条原则，就是一切开支均不能从灵魂保管仓库的收入中列支。至于锅盖从哪里开支那是他的事情。之所以这样做，理由是那些机构的设立并没有被股东认可，招进来的人员全由锅盖一人说了算，其他股东一无所知。另一个更为充足的理由，就是灵魂保管仓库并不需要这些机构和人员，他若有异议，就将那些机构取消。狗铲子按照老索的意见执行后，锅盖的态度可想而知，他甚至暴跳如雷，大暴粗口。但他既无力反驳那些理由，又没有其他股东的支持，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国家和人民的脚，因为那些机构和工作人员的开支最终都从财政里列支了。

综上所述，狗铲子对老索更加信赖。他不仅把他当成了大贵人大恩人，也视为自己的好老师。用一个简单的词语，叫恩师。

狗铲子与老索之间的特殊关系自然引起了锅盖的注意。对于善于研究人际关系的锅盖来说，这既是他的课题作业，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全部工作也可以归纳为仅此一件事。他的特长和他的聪明才智也就在这一方面体现出来。用一句话说，叫做术业有专攻。他在全面了解了狗铲子和老索的关系后，突然有一天他主动问狗铲子最近与老索有过联系没有。当时说这话时已是下班时间，锅盖主动约他，说到街上走走。就在二人上街之后，锅盖便很突然地问了这话。此时，太阳已幸福地投入了西山的怀抱，落日的余晖满腔热情地涂抹在武落钟离山上，武落钟离山便一脸喜悦地在那里高高地站立着。晚风也善解人意，轻轻地吹拂人们的面颊。下班的人们正悠闲地行走在宁静的小镇上。所以狗铲子就突然意识到锅盖这话与环境的不协调，警惕性快速地钻出地面，问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锅盖解释说，作为股东一直与老索没有谋面，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他很想和他交朋友，所以想请狗铲子下次与他联系时，代问他好。狗铲子说那没问题。这个话题也就到此打了句号，锅盖接着关心他的婚姻生活，问他们过得怎么样，他的侄女绿叶对他好不好？狗铲子说好，非常好。锅盖便高兴了，脸上呈现出那种打扮过度的笑容，说我说吧，我的侄女不错吧。狗铲子说谢谢镇长。锅盖又不高兴了，说无人的时候叫我什么镇长？叫幺爹。狗铲子再次笑起来，说是，幺爹。但与锅盖分手之后，狗铲子还是迅速打电话把这事给老索说了。因为他的警惕性还是高高地悬在他的喉头。凭他对锅盖的了解，他知道他这话不会无端地生出来，背后一定有一粒种子的存在。至于那是一粒什么样的种子，得在老索那里证实之后才能判断。老索在电话那头打了几个响哈哈说，我要他问什么好？这样，狗铲子悬浮的警惕才降落下去。

9

确如狗铲子所说，他的婚姻生活确实称心如意。那样的情状恰如在好事临门的情况下，又有好事大踏步地走进门来。因为作为妻子，绿叶确实无可挑剔。成为这个家庭的主人之后，她原来的优点并未卸妆，过去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所以她原先呈现在狗铲子面前的一切，均不是她的故意打扮，而是她最真诚的流露。不仅如此，婚后的她变得更加积极主动，勤劳、细致、周密抵达到生活的每一个细小角落。生活便再次登上高楼，将放心、安心牢牢地放进了狗铲子和她母亲的心中。尤其是狗铲子母亲，她过去的种种担心，均被绿叶用行动一一从她心里摘除，就如剔除田间的败草杂苗一样，现在呈现的是生机盎然的一片。狗铲子自然更是放心，将家里的一切大权全都交给她。比如银行存折、信用卡、各种有价证券，甚至包括户口本、身份证等等有效证件全都交给她保管。一切重大事项也由她说了算，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因为对他们来说钱不是问题。不仅如此，如何花掉那些钱变成艰涩的难题，找不到求解的方程式。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样美好的婚姻生活却存在一定的有效性。就如同某类物品存在有效期一样，三个月之后，那种有效性就宣告结束了。因为那一天，绿叶突然逃离，彻底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首先发现这件事的是狗铲子的母亲。当时正值中午下班，狗铲子正与工作人员核对一批新到的灵魂名单，填写主人的相关信息，母亲的电话就到了。一开口，她的语气就十万火急，说大好，你赶紧回来。一如天塌地陷，语言背后充满恐惧。正是那个腔调，让狗铲子的心里瞬间就爆炸了。他大声问，妈你怎么啦？母亲说，你赶快回来，赶快。那声憋着的哭声终于通过电话传了过来。等狗铲子赶回家，他就发现母亲已经瘫痪了。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早已泪流满面。脸色类似于被强行置换，惨白一片。这样的情景再次让狗铲子心里爆炸，嘴里飞出的话一如打出的炸雷，妈，你到底怎么啦？母亲无力地用嘴努了努她面前的茶几，他这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封信和几页写了字的纸。拿起一看，发现正是绿叶写的。分别是一封信和一份离婚协议。绿叶在信中说，大好，我走了，彻底走了，再也不可能回来。至于为什么，其实原因你早就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是合适的夫妻，我得离开你寻找属于我的真正幸福。你和你妈都是好人，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你们，但是现在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希望你能在上面签字。签好后，请交给我幺爹，余下的事情由他处理，并由他与我联络。因为我已经更换通讯方式，你不可能找到我。若是你不同意签，我将会在半个月以后向法院提起起诉。财产分割方面，我已经在离婚书上写清楚了。至于我们的孩子，我也于半个月以前去医院做了处理，所以我只能再次对你说声对不起。大好，你是好人，也是聪明绝顶之人，我相信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绿叶。后面并无日期落款。狗铲子快速地看完，又快速地找到离婚协议上关于财产的分割部分，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绿叶对狗铲子在灵魂保管中所持的股份必须分割百分之五十。

当然在快速阅读的过程中，他思维的马达早已高速开启。内心的情感也在思维马达的高速旋转中变换着色彩。这个变换的轨迹，分别为从黑色的意外转到红色的愤怒，再由红色的愤怒换成绿色的平静。因为对于聪明绝顶的狗铲子来说，这点小小的事情非常好破译，他的思维里早已得出结果，马达的转速也减缓了下来。所以一看完信，他就赶紧拔了老索的手机。那里果然传出的是，你所拨的号码是空号。他便啪地一声合上手机安慰他母亲，让她别急。说过，就转身朝屋外走去。他母亲当然没有他那样的绝顶聪明，见他往外走，更急了，大声问他到哪儿去？狗铲子说，银行。赶到银行，果真如他思维所判断的那样，账号上的钱全被如数取光，只保留了保存银行存折的一千元钱。不过还好，银行账号还在。因为这件事情他们也不好赶尽杀绝。倘若取消账号，客户那里又没有公布新账号，那将会对他们产生更大的损失。狗铲子心里也愈发平静，让柜员更改了银行密码，然后从银行出来，就直接找到了镇长锅盖。镇长锅盖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如上次谈话那样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的依旧是没有任何缝隙的严肃，仿佛一块铁板。但看样子，他显然是在专门等他。此时的狗铲子也更是冷静得一如冰雪，第一句话就问，绿叶到老索那里去了？镇长便撤换脸上的严肃，换上打扮过度的笑容，赞美狗铲子果然聪明绝顶。狗铲子说，谢谢夸奖，不过我还是被我的善良给骗了，一开始没有识破你们的骗局。你们的美人计使得天衣无缝，你们才是真正的绝顶聪明。锅盖依旧保持着他那份过度夸张的笑容，说谢谢你的夸奖。另外，老索让我转告你，其实当初在他给你的账号上打那十万块钱的时候，他早就在工商部门进行登记注册了。在工商部门注册的备案里，这里的全称叫武落钟离山全球灵魂保管中心，法人是老索。一听这话，狗铲子的思维马达突然短路，一下子就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