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生活技术化的生存论困境:技术的袪魅与生活的去远
——试论“生活”与“技术”的关系

2015-02-07 09:26魏忠明
哲学分析 2015年3期

魏忠明

走出生活技术化的生存论困境:技术的袪魅与生活的去远
——试论“生活”与“技术”的关系

魏忠明

技术在其产生之初就与人的生活紧密相联,几乎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人的生活;然而在其发展历程中与生活渐行渐远的同时也让生活的技术化程度越来越高,一旦现代技术成为人们改善生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物质手段、成为一种高高在上的操控人的独立力量,生活就完全地技术化。在生活技术化的进程中,一方面人们可以通过技术的便利来改善生活的质量和丰富生活的内容,另一方面人们也面临着生活无意义与人生无价值的生存论困境。基于生活的多维性与技术的二重性,技术的功能定位必须服务于生活的价值旨归,生活的终极关怀必须眷顾技术的良性发展,生活技术化的同时也必须进行技术的生活化。

技术;生活;生活技术化;技术生活化

“技术”与“生活”的关系问题,涉及发生学意义上的前后相继问题与生存论意义上因果关涉问题。虽然在时间上追问“技术”与“生活”孰先孰后既不可能也无必要,但在逻辑上确定“技术”与“生活”的前因后果则是极其始源的和非常重要的,因为它不仅涉及技术的“手段”或“目的”之功能定位,而且还涉及生活的“形上之思”以及“形下之器”的价值追求。在现代生活中人们一谈到“技术”,往往不假思索地将“技术”当作一个“不证自明”、“清楚明白”的概念在生活中加以随意地使用,然而一旦人们深究“何为技术”时就会发现我们“对技术的理解仍不能说深入”①王南湜、谢永康:《后主体性哲学的视域》,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页。,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我们对技术所引发的生存论困境的认识水平和应对能力。对于技术已有发展历程的界定与描述,人们既可以从技术与人的关系出发将其分为前承后续的巫工型技术(巫术型技术和工匠型技术)与科学型技术,也可以从技术与物的关系出发将其分为相互更替的传统技术与现代技术。而本文则是基于技术与生活相统一的辩证关系之角度出发,通过将传统技术与现代技术、巫工技术与科学技术的演进历程描述为功利型技术逐渐取代伦理型技术的一个“生活技术化”进程,在揭示“生活技术化”促进技术得到长足发展的积极作用的同时也指出“生活技术化”所导致的生存论困境也不容忽视,从而表明在“生活与技术的关系”这一问题上,仅仅注重“技术”对“生活”的建构性作用即“生活技术化”是不够的,在“生活技术化”的同时还必须强调“生活”对“技术”的范导性意义即“技术的生活化”。唯有如此,才能全面把握技术建构生活、生活范导技术、技术与生活共生共融的三重维度,才能更好地理解功利型技术在取代伦理型技术之后又将被生活型技术所取代的逻辑必然性,才能真正实现“生活技术化”与“技术生活化”的高度统一,最终为走出生活技术化的生存论困境提供可行之出路。

一、技术的“促逼”与生活的“退守”:“生活技术化”的暗流涌动

“技术”作为人的一种完全不同于动物生存本能的生活本领(动物的生存本能一旦形成就相对处于封闭状态而鲜有变化并以物种遗传的方式得以延续),自形成之初就是一个自觉的、开放的、具体的动态过程,是贯穿于人类生活始终的一条“主线”。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技术”这个分水岭将人与动物、人类生活与动物生存相区别:“技术”是人的“技术”,动物没有所谓的“技术”;“技术”是人在生活中所形成的“技术”,离开了人的“生活”,“技术”则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技术”与“生活”在本然的意义上是密不可分的:人的“生活”划分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领域”和人与社会之间的“人际交往领域”,而“技术”本来意义上的“制作和生产上的实用性的技艺”是形成于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领域”,其引申含义上的“人造就自己的道德知识和品质的一种技艺”①则形成于人与社会之间的“人际交往领域”。然而“技术”与“生活”在实然的关系中却是日渐分离:“技术”与“生活”按照各自的演进逻辑均获得长足发展的同时“技术”与“生活”渐行渐远。

巫术型技术是技术的第一种形态,标志着人类意识进入了以个体性为特征的发展阶段,是萌发于人类的生活体验与经验之中而成型于人类的生活节律与生活仪式成熟之时。人类意识的形成使人类生活得以可能,然而刚刚脱离了动物的人——无论是单一的个人还是族群的集体——在种种自然环境下感受到的却是自然力的强大与人自身的弱小,由于人再也不愿意退回到动物式的生存状态,人不得不为自己寻找人之为人的根据和理由,结果人找到了“技术”。“技术”的产生固然是离不开单个人的零散的、偶尔的、具体的生活体验与经验,但“技术”的成型却是对这种个体性的生活体验与经验的总结和提升之后的一种系统化、程序化、抽象化的集体智慧。“技术”不是存在于无规律、无章法的动物式生存活动之中,而是存在于有节律、有仪式的人类生活活动之中;“技术”不是单独个体的“特殊本领”,而是集体族群的“共同技能”;“技术”不是通过先天的生物本能来遗传的,而是通过后天的人类习得来传递的。巫术型技术之所以能够出现,至少基于以下两个理由:一是在客观上人类生活中大量存在着各种必须得到解释的神秘事件;二是在主观上能出现少数几个自称可以通过巫术来担当起神秘事件解释职责的从业者。由于“对巫术的信仰是人的觉醒中的自我依赖的最早最鲜明的表现之一”①卡西尔:《人论》,甘阳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0页。,人们在把握自然、认识自我的进程中孕育了巫术型技术,在解释事件、说明生活的过程中形成了巫术型技术。巫术型技术虽然是人的主体性力量以神话的形式来朦胧地表达了人类对生活的一种整体把握,但它毕竟不同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直接的、偶然性的、零散性的、缺少程序性的个体性本领,而是一种以特定的从业者为主导、以固定的程序仪式为载体、以解释和说明生活为主旨的群体性技能,是人们对生活的一种直接照面的静态沉思和上手状态的实用智慧。巫术型技术一旦形成就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与生活融为一体,“生活”是“技术”的“生活”,“技术”在古希腊人的哲学观念中几乎可以涵盖所有的人类行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人的生活②参见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爱比修斯的过失》,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236页。,“生活技术化”虽有萌芽但不明显,“技术”与“生活”互为表里而须臾不离。

①俞吾金:《一个被遮蔽了的“康德问题”》,载《复旦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

随着诸神的退场和英雄的登台,哲学家将探寻的目光由“天上”转向“人间”,转向人的“生活”,与此同时“技术”的形态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能工巧匠的技艺在人们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从而使工匠型技术逐渐得到凸显,而祭司巫师的巫术则只能在特定生活仪式中找到其存在的空间,工匠型技术成为巫术型技术之后的第二种技术形态。工匠型技术的出现,一方面取决于人们获取生活资料的数量与质量均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从而使人们的生活有了一定的物质保障,另一方面还需要有一定数量的勤于动手、善于积累、勇于创新的非直接参与生活资料生产的社会剩余人员。工匠型技术虽然摆脱了巫术型技术的个体体验之神秘色彩,但却因行会的出现而凸显其群体经验的保密特点。工匠型技术的发展导致了行会的产生,行会的出现又影响着工匠型技术的演进历程:工匠型技术不再是基于个人体验而是建立在群体经验之上的技术,它需要集体智慧和群体氛围来保驾护航而不再仅仅停留于个体的体验与经验之层面上,而行会的出现满足了工匠型技术的这一需要,有利于工匠能力的提升和水平的提高,对刚刚起步的工匠型技术具有保护和促进的积极作用。但是随着行会制度的完善和工匠技能的发展,行会在保护其从业人员既得利益的同时也堵塞了既得利益者们更多的可能发展途径,对已经相对成熟的工匠型技术则体现为限制和阻碍的消极作用。行会是人类生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它表明人们的生活业已分化为若干个彼此相对独立的领域,而工匠型技术总是存在于某个具体的行会之中的“技术”,“技术”与“生活”的关系不再是巫术型技术中那种总体性的直接交涉的关系,而是演变成了以行会作为中介桥梁的一种具体性的间接影响的关系。工匠型技术所表征的“技术”与“生活”只能部分地、间接地而非总体地、直接地发生联系,一方面是由于“技术”因其自身发展的逻辑使然,“技术”必须与“生活”保持一定的间距才有可能谋求其更多的发展空间;另一方面是由于“生活”因其内容的丰富性和形式的多样性使然,“生活”不再是朦胧一体的而是在逐渐分化的进程中退守为彼此相对独立的行会。在工匠型技术这里尽管“生活”与“技术”的关系不再像巫术型技术那样直接照面,但也是借助于行会而间接相连,“生活技术化”虽然日渐明显但“技术”还在“生活”之中,“技术”仍然是“生活”的技术。

二、技术的“异化”与生活的“暗淡”:“生活技术化”的双重困境

无论是巫术型技术还是工匠型技术,都是在确证和增强人类主体意识、推动和改善人类生活的进程中展开的,都是“生活”之中的“技术”,都是认识、解释和论证“生活”的一种技术。然而随着现代科学的兴起、机器大生产的实施、商品市场的形成而出现的科学型技术则使“技术”来了一个彻底的反转:“技术”不再是体验的渲染与经验的积累而变成了实验的研发与市场的反馈,“技术”不再是存在于“生活”之中而是游离于“生活”之外。如果说工匠型技术是通过制造与制作的活动来取代祭司巫师的仪式与沉思而被称为第一次技术飞跃的话,那么科学型技术则是以现代科学、机器生产和市场交换来取代能工巧匠的经验积累、体能耗费、以物易物而成为人类技术的第二次飞跃。现代科学的发展让“技术”与“科学”的联姻成为可能,机器生产的推行让“技术”与“效率”的关联成为现实,市场反馈的重视让“技术”与“利润”的因果成为必然。随着“生活”对“技术”的需求越来越多,“技术”对“生活”的控制也越来越强,“技术”不再是为“生活”服务的仆人而是一跃成为“生活”的主宰,主人与奴隶颠倒了,手段与目的置换了。科学型技术的出现在根本上也改变了人类生活,“科学技术”成为高高在上的“新神”而人却匍匐在地对“科学技术”顶礼膜拜。科学型技术以不同于以往任何技术形态的速度、力度和强度对人的生活进行了整体上的规制、主导和统治,在远离“生活”的同时也剥夺了“生活”的“知识维度”与“实践维度”而使生活仅剩下“技术维度”,在“技术”的规制下“生活”不可避免地被彻底技术化。

不可否认,科学型技术在促进生产力高速发展、商品物资快速流通、人类生活全速推进等方面功不可没,但与此同时科学型技术对人们当下生活中的理性危机、自由失落和信仰缺失却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技术的异化”与“生活的暗淡”构成了当下人们生活中不可逃避的双重困境。“技术”本来是人类发明和创造的,是为人类生活服务的,然而“技术”已经从人类所使用的单纯工具“异化”为统治人、支配人的一种异己力量,正如马克思于1856年4月14日在伦敦为《人民报》创刊纪念演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在我们这个时代,每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为有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一切发现和进步的结果似乎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理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现代工业的生产力和社会关系之间的对抗,是显而易见的、不可避免的和毋庸争辩的事实。”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5页。在技术“异化”的同时“生活”也由五光十色、温情脉脉的田园牧歌裂变成了灰蒙蒙、冷冰冰的机器轰鸣,1925年布尔特(Burtt)在《现代科学的形而上学奠基》一文曾经对这种裂变有过形象的描述:“从前,人们认为他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一个富有色彩、声韵和花香的世界,一个洋溢着欢乐、爱情和美善的世界,而现在的世界则变成了一个无声无色、又冷又硬的死气沉沉的世界,一个量的世界,一个像在机械齿轮上转动,可用数学方法精确计算的世界。”②E.A.Burtt,The Metaphysical Foundations of Modern Physical Science,New York:Humanities Press International Inc,1925,p.236.在从前(指1925年以前或者上溯到1764年以珍妮纺纱机发明为标志的工业革命以前)的生活世界中,技术这一要素与生活中的知识、伦理等其他要素平等地、互补地、和谐地构成了人类生活的空间,技术要素还不能够左右其他要素,“生活技术化”还没有让技术发展到唯我独尊雄霸天下的地步;而在肇始于1764年的工业革命以后所形成的科学世界中,生活的各种要素重新排列组合一竞高下,世俗之利突现之时即为神圣之光消解之刻,科学与技术的成功联姻和最终胜出使“生活”完全“技术化”了,科学型技术则获得了主宰地位而君临天下。

面对科学型技术所带来的“技术的异化与生活的暗淡”之生存论困境,人们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生活既有的神秘消失了而新的神秘又出现了;生活获得某些确定性的同时却又增加了更多的不确定性;技术在表面上似乎提高了人的吃、穿、住、行的生活能力,但实际上却弱化了人对外界环境的生存能力;人类对于自然规律的认识与运用达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和状态,但人类却在“为什么而活”这个问题上却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困惑。这种双重困境是“生活技术化”的必然结果,在表面上看来是“能够做”与“应该做”的纠结,但深层次上却是“技术”与“生活”的博弈。一般而言,“技术”水平的高低决定了人们生活中“能够做”的多与少,人们“生活”状况的好坏决定着技术发展中“应该做”的强与弱。“能够做”与“应该做”虽然显现为“是”与“应该”的对抗与妥协,但在本质上则反映着“技术”与“生活”的冲突与协调。“能够做”是从“技术”的“事实判断”领域出发,而“应该做”则是从“生活”的“价值判断”领域出发,它们分别从属于不同的领域因而也就没有构成同一领域、同一层面的相互抵牾,它们的对抗与妥协、冲突与协调根本上还是要取决于使用“技术”和组织“生活”的人。对于巫术型技术和工匠型技术而言,与其说“能够做”与“应该做”不构成对抗,还不如说“技术”的发展是在“生活”所能接受的范围内进行的并与“生活”相协调,是“生活”决定着“技术”,是“应该做”主导着“能够做”;而对于科学型技术而言,“能够做”与“应该做”之所以不妥协,是因为“技术”决定了“生活”、“能够做”左右了“应该做”,“技术”已经大大越过了生活所能容纳的范围并与“生活”相冲突。当科学型技术定为一尊、君临天下而生活黯然失色、了无生气时,“技术”的发展极限达到了其顶峰——现代技术所能发展的空间业已消耗殆尽而缺乏继续攀升的可能,“技术”的合法性辩护也跌入低谷——“生活技术化”所导致的生存论困境让人们对“技术”与“生活”之关系问题的重新反思必然引发对“技术”合法性根基的深度关切。

三、技术的“袪魅”与生活的“去远”:“生活技术化”的迷途复返

面对“生活技术化”所伴生的生存论困境,目前主要存在着技术乐观主义与技术悲观主义两种完全相反的观点。在技术乐观主义者看来,由于技术是消除社会弊病的良方和造福人类的法宝,伴随技术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消极后果最终会为技术本身所消除,西蒙(J.L.Simon)的《没有极限的增长》、贝尔(Daniel Bell)的《后工业社会》、托夫勒(Alvin Toffler)的《第三次浪潮》等都是这种观点的突出代表。而对于技术悲观主义者而言,作为统治人类的最高力量之技术必然会造成文明的没落、社会的灾祸和人类的不幸,一切自然、社会的问题都是技术所造成的,而要消除技术之唯一的方法是阻止和放弃技术的发展,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里夫金(Jeremy Rifkin)的《熵:一种新的世界观》和法兰克福批判主义学派的《单向度的人》均是这种观点的集中体现。①苏振锋等:《现代技术观的演进与未来发展趋势》,载《北京航天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不管是技术乐观主义还是技术悲观主义,两者都强调了“技术”作为人类无法控制的一种力量所具有的自主性和独立性,都突出了“技术”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对社会后果的决定性影响,然而“技术”总是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技术”,没有脱离于人们生活之外的、抽象的、不变的“技术”,有的只是存在于人们生活之中的、具体的、不断发展变化的“技术”。因此,对“技术”的单纯肯定或单纯否定既不能全面揭示“技术”的本质,也不能正确把握“技术”与“生活”的辩证关系,从而在根本上不利于“生活技术化”的生存论困境的化解。“技术”形成于人与动物分别之时,然而在其从“体验”到“经验”再“实验”的演变进程中,“技术”由“一种体现人的主体性力量”变成了“一种操控人的物质性力量”,由“一种依存于生活的手段”变成了“一种独立于生活的目的”,“技术”在逐渐远离“生活”的同时对“生活”的控制也日渐加强,“技术”由其本然意义上“仆从”却变成了实然状况中的“主宰”,从而使“生活”完全“技术化”了。“生活的技术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个“技术”不断附魅、“生活”不断退守、“技术”与“生活”不断地疏远的过程。

巫术型技术由于其所具有的“知”与“用”的双重功能而获得其得以生成的合法性理由并与“生活”融为一体;工匠型技术虽然“用”的色彩逐渐加强而“知”的功能相对弱化但其还没有远离“生活”;但对于科学型技术而言,“用”的预设被“换”的追求所取代,实现越来越多的“交换价值”则成为“技术”赖以生存和得以发展的唯一理由,结果即为“不是人控制技术”而是“技术控制人”,不是“生活范导技术”而是“技术主导生活”。一般而言,我们将工业革命以前的人类生活称为“传统生活”而将工业革命以后的人类生活称为“现代生活”,将工业革命以前的技术称为“传统技术”而将工业革命以后的技术称为“现代技术”。巫术型技术和工匠型技术属于传统技术的序列并与人们的传统生活相对应,科学型技术则属于现代技术的序列而与人们的现代生活相对应。这种“传统”与“现代”的区分不仅仅是“量”上的差异,更为重要的是“质”上的不同:以科学型技术为代表的“现代技术”与以巫术型技术和工匠型技术为总称的“传统技术”不仅在技术的外在形态上具有明显的差异——技术不再是个人的神秘性体验、直接性经验,而是变成了群体的科学性实验与规模性生产,而且还在于技术的内在根据也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交换价值”的追逐取代“使用价值”的生产而成为维系技术赖以存在和得以发展的合法性依据。在工业革命以前,科学和技术的作用甚微因而对传统生活其他要素影响不大,技术主要是一种以人们日常伦理为取向的感性经验的传统技术。但工业革命以后,由于技术与科学的联姻,现代技术同时具有经济和知识的双重动因,其发明和创造逐渐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而与生活世界越来越远离,表面上看现代技术是一种科学技术,但其实质则是一种经济技术,是一种受到以经济利益为旨趣的“资本逻辑”所支配的资本技术。所谓的“资本逻辑”是相对于“生活逻辑”而言的。在“生活逻辑”看来,一切社会活动(经济活动、政治活动、文化活动等等)都仅仅是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手段,最终都必须服务于人类的美好生活。①强以华:《经济增长模式的伦理思考》,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而“资本逻辑”则是指资本追求利润②强以华:《古典自由主义经济的伦理反思》,载《伦理学研究》,2004年第1期。,将经济活动从众多的人类活动中剥离出来而“定为一尊”地成为人类一切活动的目的。“资本逻辑”完全颠倒了“生活逻辑”中“目的与手段”的关系,从而使资本成为一种独立的力量来左右人类全部社会活动的总进程,集中体现为现代技术的出现与发展。但是如果现代技术仅仅是出于“资本逻辑”来谋求其发展的理由,那么现代技术则必然会成为冷冰冰的、与人类无涉的、没有人性关怀的技术,资本的附魅让技术存在的合法性大大地打个折扣。正如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在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演讲中对学生所告诫的那样:“你们只懂得应用科学本身是不够的。关心人的本身,应当始终成为一切技术上奋斗的主要目标;关心怎样组织人的劳动和产品分配这样一些尚未解决的重大问题,用以保证我们科学思想的成果会造福于人类,而不致成为祸害。在你们埋头于图表和方程时,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③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许良英译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73页。

因此,我们可以从技术与生活的关系出发,将巫术型技术和工匠型技术称为伦理型技术而将科学型技术称为功利型技术。在伦理型技术那里人们是以敬畏的情感、以伦理的精神在生活之中来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而在科学型技术那里人们是以效率、效益作为衡量一切的最高标准;在伦理型技术那里“生活”是技术发展的根本性目的,而在功利型技术这里“利润”却成为技术存在的合法性理由。不可否认,功利型技术取代伦理型技术在促进传统生活向现代生活迈进中具有其历史必然性和现实合理性,然而技术一旦屈从于“功利”的无止境追逐而不顾“伦理”的基础性考量时,技术则直接成为评判一切的最高的“神”,技术被资本附魅了。为了克服功利型技术所伴生的消极影响,我们必然要以新的技术形态来取代之,和合型技术则应运而生。由于“生活”的多维性与“技术”的二重性的客观要求,新的技术形态即和合型技术必须是在摈弃“生活”与“技术”相互提防、相互背离而走向相互和谐、相互融合之进程中形成,必须在“技术”的功能定位服务“生活”的价值旨归、“生活”的终极关怀眷顾“技术”的良性发展之进程中发展,必须在“生活的技术化”与“技术的生活化”之进程中成熟。和合型技术的出现是符合技术发展谱系中否定之否定规律的客观要求。如果说伦理型技术是技术的第一阶段,功利型技术是对伦理型技术的否定而使技术迈入第二阶段,那么和合型技术则是对功利型技术的否定从而促使技术的发展进入第三个阶段。和合型技术必须袪“技术”之魅以还其真,去“生活”之远而使其近,必须立足于“技术”与“生活”的辩证关系,在“生活技术化”的同时还要进行“技术的生活化”。技术要袪魅,去资本之魅;生活要去远(所谓的“去远”就是“使相去之距消失不见”、“去某物之远而使之”①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122页。),去离弃之远;“生活技术化”要迷途知返,返“技术的生活化”之途。在“生活技术化”与“技术生活化”的辩证过程中,和合型技术可以去除“技术”与“生活”之间的距离而不是增加它们,可以让“生活”与“技术”在实然关系中越来越远的间距能够在应然层面逐渐缩小乃至最后消失,可以让“生活”成为“技术中的生活”、“技术”成为“生活中的技术”,从而使“生活”与“技术”再度和合为一体,唯有如此,才能更有效地发挥“技术”对“生活”的建构性作用,才能更明显地体现“生活”对“技术”的范导性意义。

(责任编辑:张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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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047(2015)03-0017-09

魏忠明,湖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湖北大学哲学学院2011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