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朵依米
非常爱情
那些年他们一起追过的女神
文◎一朵依米
一段情感的清算,有人还上两滴泪,有人还上一辈子。
2004年的夏天,我在实习的医院遇到了点儿麻烦,被父母打发到异乡小城的小姨家避难。于是,我晚上和表弟的几个哥们儿去泡酒吧、逛夜市、蹦迪、唱歌,大概疯到十一二点,小姨一通电话我们就风驰电掣般地滚回去。
表弟的哥们儿中没有几个靠谱的,都是社会闲散人士。这些闲散人士有搞音乐的,有画画的,都是些今天留了长发明天剃了眉毛的人。不过,文艺草莽气质里,总能有几分江湖草寇的侠义气。所谓侠义之气,在现在的我看来不过是能受人滴水之恩,还人涌泉之报。
我一个女孩子和他们混在一起,是因为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我没有朋友。一个人长期被软禁在一个地方,没有朋友和八卦的最终后果就是我差点儿学会手语。所以,有人陪着说说话陪着疯疯闹闹总是好的。
后来,在这众多的哥们儿中,我认识了李朝伟。他33岁,爱着一个23岁的姑娘,姑娘叫兰蝶。
兰蝶站在女人的角度看,实在没什么可爱之处。她不说脏话不聊八卦,常说的话就三句:好啊,对啊,不知道啊。一不留意碰着荤段子一准红了脸低了头。
我觉得真实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不因为装正经而正经,也不因为装不正经而不正经,另外一种是兰蝶这种,带着翅膀出生的,就是天使,彷佛这世上就没有下半身这回事。
兰蝶和这群人混在一起,是因为李朝伟。据说兰蝶的画是李朝伟手把手教的。当然,兰蝶的水平没有好到哪去,学了半载,还是只会画个苹果。能比别人多点儿技术含量的不过是,苹果下面能扫出点儿阴影。后来,兰蝶就不学了。
他们处了有两年,一次,李朝伟开车带她回家,撞了车。现在李朝伟的右臂基本是废的。兰蝶曾说,他连拉紧一点我的手都不能。
我说:“那你就拉紧他啊。”
她说:“是啊,一辈子都不能松开。”
兰蝶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会”或者“不想”。
李朝伟还有一个哥们儿刀疤飞。之所以这样称呼他,是因为他眼皮上面有两道疤,“李逵”的眉毛下面再加道疤,是不是挺人。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的疤是十八岁那年割双眼皮失败后的结果。可笑的是我居然因为这两道双眼皮敬畏了他很多年。
刀疤飞是个有点儿小文艺的人,你若说时光不经用,他能马上对出少年台阶上,转眼发苍苍。
那时,刀疤飞失恋了,很痛苦。我劝他说:“难受嘛啊,走了穿红的,会来挂绿的。”
他说:“我无法承受这种结果。”
他说:“所有结果决定过程的性质。”
我说:“过程重要。体会到了就算了,就像你开一把锁,你进去了,拧了,至于锁头开不开,那不是你的事。”
他说:“所有结果决定过程的性质。她离开我这种结果就决定着她对过程的全盘否定。”
我崇拜地望着他说:“那你继续吧,哲学哥。”
然而,就是这个念念不忘前情的刀疤飞,在李朝伟开车带兰蝶出事半年之后很快也爱上了兰蝶。
刀疤飞的爱情转移速度有多快呢,就是还没和兰蝶表白呢,就把兰蝶照片发给了他妈,说:“妈,准备,准备,半年后我就得结婚。”
我说:“刀疤飞,李朝伟和兰蝶正爱着呢。”
他说:“爱着算个嘛啊,厮守之前,其中一个总有机会退场。”
我说:“真无耻。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嘛。”
他嬉皮笑脸地说:“世道早变了,朋友妻,不客气。”
后来,李朝伟和兰蝶开始了冷战,倒不是刀疤飞的横插一脚,兰蝶对刀疤飞的死缠烂打处于屏蔽状态。只是李朝伟的态度多少让人有点儿生疑,他对刀疤飞不按江湖规矩办事敢打大哥女人的主意竟然无动于衷,我有理由怀疑他一定是车祸导致脑袋进水了。
为了躲避刀疤飞的狂轰乱炸,兰蝶催促李朝伟抓紧时间结婚,即使不结婚至少也要订婚,走所有传统女人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诏告天下,她是李朝伟的女人了,别人就死了那条心吧。
李朝伟似乎被兰蝶的逼婚弄得焦头烂额,他请我去吃烧烤,几杯啤酒下肚他开始诉苦说:“你都不知道,这女人要是逼婚有多烦,兰蝶就差拿手枪对着我的头了。”
我说:“你怎么想的?”
他说:“就是不想结婚,烦。”
我说:“哪个大姑娘给你谈着玩儿啊,感情走到最后总归得有个归宿。”
他烦躁地说:“你们女人就知道结婚结婚的,结了婚无异于给爱情安了地雷,抬脚不抬脚都是个死。”
我扳过他的头对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因为车祸导致右臂受伤心里有自卑情结?”
他推开我的手晃晃脑袋苦笑着说:当然不是,这又不是电视剧。你还给我惦记这事呢,不说我都不记得了。”
他迟缓了一下,低下头,从嘴里挤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再说了,我这手又不算残疾。”
那天,街道的大排档依旧冷清。我俩前面的大腰子凉了热热了凉,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天气有点儿热,我穿了半袖,想撸撸袖子以示气愤都没有得逞。
沉默了半天,他掏出一根烟,吸了一口说:“上周我约兰蝶去看电影,电影没看完我俩就吵起来了。她除了催婚再没别的话题了。所以,我扔给兰蝶一句特文艺的话:总会有一个人会对你招招手,点点头,带着你走进婚姻里,可惜,不是我。”然后我一个人走了。
我说:“你这应该算拒绝。你们完了?”
他掉了两滴泪,说:“嗯。完了。挺难过的。”
一段情感的清算,有人还上一辈子,有人还上两滴泪。
我不知说什么了,想了半天问了一个特白痴的问题:“你还爱她吗?”
他说:“爱嘛爱嘛爱嘛。”歇斯底里,没吃药的样子。
可我记得他们明明是爱着的啊。有一次我们喝酒,和隔壁桌争吵了起来,越说越多越骂越脏,男人们就动了手。人多手杂中,我看见李朝伟绕过冲动的人群和凳子腿,将兰蝶往肩膀上一搭,扛出了战场。插好门,又折回来继续战斗。透明的玻璃门外,兰蝶小脸惨白,看着李朝伟。
我想,那应该是爱情吧。可爱情怎么能不和婚姻扯关系呢。
没多久,李朝伟就走了,据说去西安美院进修设计。
大概是十月份左右,树叶还没有黄透,刀疤飞和兰蝶举行了婚礼。
除了李朝伟,我们都去了。没有工作的我,借钱封了个红包。
刀疤飞说:“其实,你写个欠条就可以的,你结婚的时候,我把欠条还你就完了。”
我说:“你下次结婚再用这方法吧。”
他说:“我挖你祖坟了,你咒我?”
我说:“你不就是一盗墓的吗?”
他说:“你为李朝伟鸣不平呢?你到底和谁近?”
我说:“你俩就是我的盲肠和六指,不分亲疏。”“其实,我知道刀疤飞没挖墙角,兰蝶是因为李朝伟不给她婚姻才和他分手的。但是,每个女人潜意识里都希望她视力所及范围内的爱情能善始善终,虽然这善始善终和她没关系。只是在成全自己心里那份美好的完整罢了。
兰蝶那天挺美的,刀疤飞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她对李朝伟是恨的,婚结得有种快意恩仇的感觉,据说俩人也准备老死不相往来。
婚礼之后,我就离开那个小城,回了医院。偶尔去小姨家我会去我们常去的酒吧坐坐。那里已经被刀疤飞盘了下来,还开了几家别的什么店。
最近的一次相见是十天前,我去参加表弟的婚礼,一路跌跌撞撞开车,提前下了高速,三拐两拐去了那儿。
兰蝶还在经营着那家店,十年了,她看见我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眼神明亮,笑容里没有岁月赐予的刻薄。想必,刀疤飞让她过得不错。
现在,大家称刀疤飞为肖总。
晚上,肖总叫了几个经常在一起的人,除了这总就是那总的,一副都发了财,钱多得想上坟烧两打的样子。
大家喝了一些酒,肖总问我:“你有李朝伟的联系方式吗?”
我说:“没。”
他说:“我有。”
于是,给了我一串号码。
我问:“他43岁了吧?结婚了吗?”
肖总摇摇头,一脸的一言难尽。
次日晚上,我给李朝伟打了电话,他说:“我在北京。”
我说:“有时间见个面吧。”
五一,他来了我居住的城市,我们在“如果咖啡”见了一面。岁月对男人有着格外的偏爱,时光在他身上没做任何停留。
我问:“你结婚了吗?”
他摇摇头。
“为什么单着?”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抬头对我说,“我不行。”
我诧异地说:“不行?哪不行啊?”然后,我就不问了。他的表情告诉我,是真的。不行,那个不行。
我倒吸一口凉气说:“怎么会这样?”
他说:“那年撞车,这才是主要的伤。那什么脱落了一个,那个什么也一直不……行。”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低头。
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随便捡了一句,我说:“兰蝶现在过得挺好的。”
他说:“我知道。她每天八点开着一辆红色的日系车去店里开门,晚上七点出来,她胖了些。”
“隔壁是个蛋糕店,她总去光顾,买几片面包,坐在店门口的落地窗下一片片撕来吃。她家对面是个快餐店,中午的时候,去那里吃点快餐。她还是不会应酬,见了生人羞赧地笑。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总会坐在车里听会儿歌,有时候打电话,有时候发呆。
“冬天的时候,总露着一小截脚踝,她特别臭美。我在想,我若在她身边,一定不会让她这样穿。”
他说:“刀疤飞知道我当时的情况,后来我们深入聊过此事。让他娶兰蝶,我比较放心。”
我很没出息地哭了。
他说:“我冬天在她店的对面看过雪,夏天躲过雨,其实,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但一点用都没有。她既不知道,也不会有所感觉,而我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爱一个人,其实挺苦的,可又没办法不去这样做。
从酒吧出来我开车回家,车放到40迈,我必须慢一点,才能让呼吸变得均匀。
公路一眼望去,彷佛无际无边,那些伸出的指示牌,让你向左还是右,人生处处是选择。
刮了一天风,雾霾散尽,韶光正好。
原来这世间不存在辜负。一段情感的清算,有人还上两滴泪,有人还上一辈子。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