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2015-02-06 16:06肖显志
鸭绿江 2015年2期
关键词:指头老先生爸爸

高老先生将云南白药粉和纱布一旁放了,微微颤动的右手轻轻横在门槛上,然后轻轻拿起菜刀,深深吸了口气,再闭上嘴唇,屏住呼吸,合上眼睛,牙齿咬脆骨般咯咯响……菜刀缓缓举过头顶,僵一会儿,突然猛地落下——

“啊——”

一声同样的惨叫从不算遥远的半个世纪前传来,在长白山余脉的龙首山间悠悠回旋,一群灰椋鸟惊飞,四散林间。

那声惨叫的第二日,奉天城街头就奔跑着报童的叫喊:“哎!特大新闻!韩州指画大师砍断自己的手指头耶!为啥要断自己手指呢?看报看报啦!看今天的《盛京时报》啦!看指画大师自断手指啦!”

清风画苑的翟老板闻听一惊,叫喊着奔出画苑买了张《盛京时报》,急惶惶展开急看,见报眼上赫赫然一行黑黑的大字——指画大师断指,指无丹青何指。翟老板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往下看——

【韩州一本先生讯】指头画宗师高其佩之第八代传人,指头画大师高良先生,于昨日日沉龙首之时,痛断右手大拇指,惊骇韩州,怔愕画界。

翟老板看罢,于大街上摇头仰面叹道:“啊呀!我的老兄,你这是为何呀?”叹息声声,脚步踉跄,捱回清风画苑,坐进红木八仙椅就瘫了般不想再起。就这样,他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两眼直直地坐成塑像,让家人发毛。

直到天黑成锅底,外面响起日本关东军警备队警车的嚎叫,翟老板才双手支撑着八仙椅扶手,将身子缓缓撑起,晃晃,站稳,冲家人摆摆手。

家人怔怔地退去。

见家人退了,翟老板脚步沉沉地走过去,将门窗死死闩了,再返回身,从箱子里找出一幅幅高良先生的指头画,一幅幅挑于堂前悬了,然后坐回八仙椅,凝双目叨念:“高其佩……高良,高良……高其佩……”恍惚间,他觉着自己的灵魂出窍了,思绪如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向久远的天空……

康熙初年,习画十余载的高其佩年已二十,画稿塞满两大柳条包,但无一幅引人兴趣之作。这日,他作画作得疲倦,伏在案上,眼皮一合便睡了过去。睡梦中,他夜游般恍恍惚惚走进山中,见一座高耸的山前有一洞口。近了,举头望去,见那洞口祥烟缭绕,霞光融融。再细看,山洞处于四周陡峭的爬满紫藤的悬崖上,怎上得去?此时,一鹤发童颜老者飘然而至,冲他道:“随我来。”老者拉他悠悠飘起……待他睁开眼睛,但见洞内金碧辉煌,香气袅袅,鸟鸣婉转,乃另一番天地。老者拉开洞内侧面一个小门,引他进去。高其佩立时愣住了——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幅绝妙丹青。若是能临摹下来多好哇!他想着,转身想向老者索取笔墨纸张,可老者不见了。他四下寻找,除桌案上放着一纸一砚,再无他物。“无笔如何摹丹青?”他叹息着只好用手指蘸起砚中的墨,于纸上画起来,竟越画越起兴,挥指间不小心胳膊碰溅盂中清水,落到画上,忙用掌去抹。这一来非但不沾卷,反倒别生妙处,画面愈加生辉。“啊!绝绝!”他正情不自禁地叫好,身后传来老者哈哈的笑声……

高其佩被笑声惊醒,揉揉眼睛方知是梦。略一思忖,当即以指代笔,作起画来。

这之后,高其佩专攻指头画,自青年到老年,苦修不止,使之炉火纯青:少壮时机趣神胜,萧疏灵妙;中年时神韵力胜,简淡古拙,淋漓畅快,冷雅闲远,沉着幽艳,千变万化,愈出愈奇;晚年时以理法胜,深厚浑穆,音渺韵细,悠悠古远。

高其佩创指头画技,成丹青辟史以来之一绝。无论华夏或是东瀛,均视一高先生指头丹青如珍宝。

……

一股凉风自窗袭来,翟老板打了个冷战睁开眼,起身到高良画前伫立,揉揉眼皮,再睁睁,思绪从二百年前回到这画上,再叹:“高良兄,你这是何为呢?”

高其佩的指头画难求,精贵,就引好丹青者模仿修炼,但总不得法,没几人成就。到了民国十一年,终于在韩州出了位指头画高手,这人就是高良。

五月初五,这日子是翟老板寿诞。

这天,翟老板正在清风画苑里和奉天城老画师冯之贺聊论郑板桥的书画,门开了,一身着破旧长衫腋挟破布包的中年汉子立在门口。

“先生您找……”翟老板起身相迎。

“请问,清风画苑的翟先生可在?”

“您……找他何事?”

“我……”

汉子不再作答,把腋下破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露出一卷画稿,说:“我,我是来请翟先生给指点指点。”

翟老板到近前一看,立时怔了……“这,这从何得来?”

汉子局促起来,说:“我,我……画的。”

“你?你画的?”翟老板朝冯之贺画师招手,“冯先生,请您过来看看这画。”

冯之贺起身探头,目光只是一扫,便惊愕道:“高其佩!这是他老人家的墨宝哇!”

汉子急急道:“不不不,这乃是学生随意涂鸦。”

翟老板和冯之贺又端详审视良久,还是认定这是高其佩的指头画,可为什么画上属的是“韩州高良指作”?两人疑惑地相视着,问:“这真是您所作?”

汉子点头:“学生乃韩州城高良,因鄙姓也是个高,就酷爱高其佩老人的指头画。现已修炼二十载有余,自以为有些像老人的笔墨了,便冒昧前来……”

翟老板这才细看,高良的指头画确与高其佩的指头画相像,但个性不同。从他的一幅幅画稿中可领略到一股股烈烈情感,凛凛刚直之气。

“那我练练给您看看……”不等翟老板应允,高良转身到画案前顺手铺上宣纸,手指蘸了墨,在纸上笔走龙蛇,转眼间一幅《苍鹰图》画就。

“唔!果然,果然出神入化!”冯之贺翘大拇指赞道。

翟老板也连连喟赞:“好身手,好身手!”

高良不语,铺了纸又来。只见他手指于纸上如蜻蜓点水,又如蝴蝶翩翩,心想指现,画就人、兽、物栩栩如生,翟、冯二人一旁看得呆了。

二人渐渐地从高良的指法中观出许多独辟技法:指头点、戳、搽、皴,似笔之软,似剑之锋,似铁之刚,并间有手掌摁、拧、抹,手背的滚、擦、压,指节的敲,指甲的划,胳膊的铺大面儿,五指蘸水的弹、泼的渲染……摈弃了指头画动作的扭捏,而一展如疾风驰掠、如大鹏展翅、如惊涛拍岸、如春雨洒落的大方潇洒,气之英豪,感之畅快。

冯之贺长长呼了口气,问:“高先生怎得此法?”

高良不答,寻了一块一指薄厚木板,让冯之贺拿了,然后运气……只见他两根食指一阵乱抖,半晌静了,猛地朝木板戳去。

“噗!”木板现出两个圆圆的窟窿。

“哇!神也!神功也!”冯、翟二人大惊,齐赞。

高良摇头,说:“玩玩把戏,不要笑我。我这不过是把气功运于指头画罢了。”

翟老板应道:“怪不得!怪不得!”

冯之贺说:“高先生较之其佩老人的指头画,别具风采。”

三人寒暄一阵过后,翟老板提议:“我们何不学学刘、关、张桃园结义?”

冯之贺拍掌道:“高、翟、贺今日也结义为三兄弟,高兄您看如何?”

高良说好,他们三人当即结拜为兄弟,共携手发扬指头画。

光阴荏苒,弹指间二十年过去,他们也都已到耆年。日本人侵占了东三省,满目疮痍,遍地悲歌,怎再有吟诗作画情趣?

……

翟老板收回思绪,将高良绝作好好藏了,出门叫了辆三轮车,说:“火车站!”

高良老先生断指后三十年,韩州再没有如他那般画艺的指头画家出现。到1989年春,在古画黑市上突然出现高其佩的指头画,让书画界大惊。

当年奉天清风画苑翟老板的后人,仍经营清风画苑的经理翟天一,闻听高其佩指头画在黑市上交易,匆匆查询,一个月后查清,那画原来是出自一个叫高唤成的青年之手。

高唤成何人?

他二十四岁,以前是韩州农机具制造厂工人,1988年离了工厂自己开了个书画斋,干起书画买卖,且一出手就有三百多年前指头画鼻祖高其佩的真迹。

翟天一赶到韩州,入高唤成书画斋拜访。

高唤成见来人是清风画苑的经理翟天一,沏茶敬烟,格外热情。在交谈中,翟天一得知高唤成曾祖父就是当年断指的指头画大师高良,便肃然起敬。便问,令尊高寿?高唤成说他父亲高深已年逾杖国,七十有七,身体还可以。翟天一问令尊也继承了指头画?高唤成连连摇头说不不不。翟天一说见见令尊可否。高唤成说他爸爸不在这里住,在云南他姐那儿。翟天一便说很遗憾。高唤成说那有啥遗憾的,等他老人家过年回来我特意给您个信儿来见家父就是了。翟天一忙说那就谢谢谢谢啦!

喝了阵儿茶,吸了两支烟,翟天一问起高其佩真迹。高唤成立时精神一振,急问:“翟经理感兴趣?”

翟天一说:“何止兴趣。”

高唤成问:“要多少幅?”

翟天一一惊,沉吟了下,说:“您……藏多少幅?”

高唤成也沉吟一下,说:“三幅……噢,四幅,是四幅。”

翟天一再点燃一支烟,起身到窗前吸到半截,才猛地转过身,道:“我全要了!出价吧!”

高唤成听翟天一出言“全要”,身子不禁一抖,手颤着抽出一支烟,打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燃,闷闷地吸了好一会儿,才把香烟移开唇边,开口:“五万!一幅,人民币五万。”

翟天一听了这个数目,暗暗思忖:“如果真的是高其佩指头画真迹,在黑市上至少也要人民币十多万元,他怎么只要五万?难道他不懂古画市场行情?”

高唤成见翟天一沉默不语,有些慌,试探道:“价格还可以商量嘛!”

翟天一沉了一下,说:“商量……”

高唤成伸出四指,抖抖,说:“四万咋样?你是大画苑的经理,再出手那可就翻几番哪!如果拿到外国……那可就说卖多少就能卖多少啦!”

翟天一说:“看看画吧!如果确是高其佩真迹,我一幅出四万。”

高唤成说:“好!翟经理干脆。”

他说着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破旧皮箱出来了,把箱子放在柜台上,鼓起嘴巴猛地吹了口气,箱子上厚厚的灰尘纷纷扬扬飘满了屋子。待尘埃落定,高唤成把箱子打开,把一幅幅画展开,翟天一忙俯身去看,但见那一幅幅没裱糊的指头画纸黄边损,陈旧不堪,落款“铁岭高其佩指画”,章子盖了好几枚,确是真迹。

看罢,翟天一拍拍手上的灰尘,说:“好!我全要。四幅,总共十六万。”

翟老板坐了四个钟头的火车,到了四平又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就到了韩州。一下车,就听说高良死了,给他迎头一棍,天地旋转。

高家正在发丧。

翟老板悲痛着挟了烧纸、香之类祭品,头上腰里缠了白布,以兄弟身份在灵堂前吊唁过后,问其儿子高深:“令堂何以断指,何以过世?”

高深把翟老板引向暗处,悄声道:“叔叔你不可高声,叫人听去了会惹来灾祸。”

翟老板问道:“高老兄他……难道死得冤屈不成?”

这一问,叫高深捂面呜呜吟吟悲声不止。待他哭过,稳了情绪,才给翟老板缓缓讲起……

……那天,从新京(今长春市)来了个穿中国长衫的日本人,他说他叫村上诚一,在大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供职。说非常喜欢中国高其佩的指头画,得知高良老先生的指头画博大精深,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乞得一两幅墨宝敬赏。

“难以从命。”高良一口拒绝。

“您的指头画像鲜花般富有美感,我很喜欢。为何不予赏赐?”村上诚一问。

高良面沉似水,静静地说:“村上先生,您见过有向刽子手献鲜花的么?”

“我可以出金票大大的润笔费的……”

“我不出卖……”

“你的……不亲善的干活!”

村上诚一发怒,一挥手,三个家伙扑上来。高良稳坐在椅子里,合上双目,屏住呼吸,待一个家伙贴他近身,猛地探出左手中指、食指——“扑!”

那家伙右肋立时两个窟窿,喷出两股血柱,嗷的一声号叫滚到一旁。

“呀!呀──”又一个家伙抡起双拳砸过来。高良不躲,等那拳到头顶两三寸时,倏地伸出两手的中指、食指,成钳形钳住两个腕子,接着猛吸一口气。

那家伙双腕断了似的再握不成拳,虽然不喊不叫,但疼得满头汗珠“扑扑”滚落。

第三个家伙“哈哈”狂笑,后退两步,成骑马蹲裆步运足了气,疾步上前,以右手食指朝高良胸部戳来。

高良见这家伙会些功夫,不敢轻视,也将气运到右手,在那家伙手指距胸二尺远时,刷地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成鹤喙形把那指啄住,那家伙手指吱吱咔咔作响后,被捻成肉末。

“啊啊!”那家伙惨叫着左手掏出手枪,抵住高良额头。

村上诚一于一旁看了,嘿嘿冷笑,说:“慢!退下。”然后到高良身边,捧起他一只手吻了一下,笑得更冷,“多么可爱的手哇!可惜呀!可惜……您如若再不赏脸,它就不会是您身体的一部分了。”

高良仍闭双目,默不作声。

村上诚一等了一会儿,见高良仍无动于衷,便扔下一句:“高先生,您虽伤了我的人,可我原谅了您。请您自爱,我还会来乞求墨宝的。”遂带上受伤随从,悻悻而去。

翟天一将四幅高其佩真迹买回画苑,总有些放心不下,就请了银州专门研究高其佩的徐老先生前来鉴别。

徐老先生这人很怪,留下那四幅画,请翟天一出去,一人关在屋里,直到日落暮垂才开了门,一副筋疲力尽、疲劳不堪的样子。

翟天一忙上前,问:“徐老先生,怎么样?”

“小人,孽障!孽障!”徐老先生大骂,“小人啊!”

翟天一递上茶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老先生坐下来慢慢说。”

徐老先生呷了口茶水,说:“这些画,乍眼看上去很像高其佩的。可是,如果细细看来,那陈旧样儿,是后加工上去的;那画纸边的破损,是人为作的;那‘铁岭高其佩指画落款是另写上去的,确切地说是描上去的……完全是造假,假的。”

“啊?!”翟天一呆坐在地上。好半晌,他才长呼一口气,“怎么见得是假?”

徐老先生指点着画上印章说:“你看,这里有一枚大拇指印。”

“怎么会有指印?”

“我想……是画者留下的。”

“哦!以此指纹作为印记……”

“以防假冒……”

徐老先生又说:“不过那画……真的像高其佩所画。可谁又能画得出这等功夫的指头画来?”

“会不会是高良老人的遗作?”翟天一突然问。

徐老先生摇头:“不会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据说高良老人临终时,他和他所有的画一火俱焚了……”

村上诚一走了,高良一宿未眠。日头还没升起来,他就携了把割纸刀出了家门。夫人追着问哪儿去,他说到龙首山转转,缓步而去。

夫人做好早饭,摆好桌子等着丈夫回来,突然门被撞开,龙首山上慈清寺小和尚静虚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说:“夫人,不好啦!高老先生他,他手指断了!”

夫人惊叫着跑出院子,丈夫已回来了,站在她眼前,右手包扎着的白布被血染得殷红。

“你这是为的啥呀?”夫人抱起丈夫那条胳膊叫喊着。

高良轻轻抚摸着夫人头发,静静地说:“你走吧!快走吧!”

“为啥,为啥要我走?我死也要和你在一块儿。”夫人泪水潸然。

“别问为啥,你快到孩子他姥家住一阵子。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回来。”高良推开夫人,进了屋子。

夫人匆匆收拾个包裹离了家,翻上龙首山回头眺望,只见她家的房子浓烟滚滚,烈焰腾腾。

那日,翟天一走后,高唤成匆匆买了一大包糕点水果什么的,匆匆赶到乡下父亲的住处。

高深老人问:“你又来干什么?”

高唤成递上那包东西,说:“想爸爸,就不许来看看?”

老人拉下脸,冷冷地道:“别想再要我给你画指头画。谁知道你干出啥有辱祖上脸面的事来?”

高唤成说:“爸爸,我真的是让朋友挤对得没办法啊!你看,这回是市里章市长、文化局吴局长、工商局赵局长……”

老人打断儿子的话,说:“实话跟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不说,再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幅画。”

高唤成咬咬牙,道:“也罢!实话说了吧,我把你的画卖了。”

“卖了?怎么卖的,卖给谁?”

“卖就是卖了,还管谁干啥?”

“你……你难道忘了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了吗?”

“我爷爷他,他……那是啥时代?爸爸,现在是商品社会,要是听随你的艺术德行,我的书画斋还挣个屁钱?”

“你,你小子想气死我,还是要逼断我这手指!”

高唤成忙过去抱住爸爸的手,说:“爸爸爸爸我的亲爸爸耶!您老要是断了这手指头,那,那就是叫我跳楼趴铁道撞汽车啊!爸爸!”

“那我就更不能给你画了。”老人背过身去,不再理儿子。

高唤成狠了狠心,说:“爸爸,实话说了吧……我说我太爷就是高其佩,把你的画加工成了高其佩的古画,拿黑市上卖了。”

“啊?你……”老人气哽咽喉,“不许你个兔崽子欺骗画界,不许你辱没高其佩……”

高唤成嘿嘿一笑,索性摊了牌:“爸爸你不给我画也好,那我就说是你造的高其佩假画,叫我拿黑市上卖的。”

老人手指乱抖指着儿子,好半天才啊的一声,气绝过去。

高唤成慌了,“爸爸爸爸爸爸”慌乱地连声呼叫。

老人恍惚中听到了儿子的呼叫声,可刚要睁开眼睛,就又被另一个声音呼唤过去:“儿子,高深,你还记得是我儿子么?”啊!是父亲,父亲在熊熊的烈火中向他微笑着,被烧成黑色纸灰的指头画漫天飘飞着,一群漂亮的黑蝴蝶绕着他翩翩起舞。

翟天一拿起那四幅假高其佩指头画,雇了辆出租车连夜急火火赶到高唤成的书画斋,见人不在,便问高唤成妻子:“他哪儿去了?”

高唤成妻子说:“上乡下他爸爸那儿去了。走两天了。”

“高老伯他不是在云南女儿家吗?”翟天一问。

“什么云南?我老公公他没女儿啊!”高唤成妻子懵懂地答。

“噢……高老伯在乡下什么地方?”

“帽沿岭乡西明村。”

翟天一上了出租车就催司机快开快开。

高深老先生醒来,见忤孽的儿子不知哪儿去了,就呆呆坐在那里,两天没说一句话,到第三天早上日头还没升起,他把手从容地横在门槛上,举起菜刀,落下去!

当翟天一赶到西明村边时,只见一道红光飞溅而起,直冲天空。红光缓缓弥漫,融入天边的曙色,化作绚丽的朝霞于天空中飘荡,飘荡……

翟天一捧着离开高老先生身体的大拇指,端详指纹,在与买下的高焕成指画上指纹相对,喃喃道:“徐老先生判断得极是……忍痛断指,不辱指画!”

“扑通!”翟天一双膝跪地,让床上的高深老先生一惊。

高深眼睛湿润了,举起那只断指的胳膊,喃喃道:“指头画……”

翟天一无语,昂头望着窗外足以让他激动不已的霞霓,分明看到天空中印着大大的指纹……

责任编辑 郝万民

肖显志,国家一级作家,副编审。辽宁省儿童文学学会副会长,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出版长篇小说、长篇诗歌、长篇童话等图书108部,影视戏剧286部(集),计逾1600万字。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多次获辽宁省“五个一工程”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奖”大奖、中国图书奖,获第四届全国优秀少儿图书奖、中日友好儿童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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