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园子

□ 宫 颖

小时候，农村那个院子真是让人记忆犹新。那时候没有那么多水泥，老房子多是三间土屋，院子却有正屋的两三倍大，只用砖头或石块铺一条大门口到屋门的走道，其他的地方就是亲切的泥土。每当泥土与种子相遇，蓬勃的生命就不可遏制，每家的院子都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园子”。

早春，寒冬的凛冽褪去不久，院子里的颜色就生动起来。某天，仿佛有一声召唤，先是越冬的菠菜突然地伸展开来，叶子有了晶莹的意味，它四处张望，在枯黄的葱叶间看到隐约的绿色，“嗨!”它怯生生地打了声招呼，冷不防旁边野生的荠菜好奇地从地面上抬起头，彼此对望着。终于，有谁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大家伙嘴角不约而同地绽开了微笑，院子开始热闹了。

“谷雨前后，种瓜种豆”。那些集市上买来的、邻居家要来的黄瓜、丝瓜以及各种瓜的种子被种下地，再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薄膜造一个“温室”呵护幼苗。待苗儿长大，就开始分家了，黄瓜被移到整齐的菜畦里，丝瓜被栽到墙边树下，左邻右舍也开始忙活起来，今天从你家移几棵南瓜，明天从我家挖几棵丝瓜。陆陆续续地，院子里栽上了西红柿、茄子、芸豆、青椒……再大一点，就用小木棍扎帐子，把那些摇摇晃晃的小苗架起来，支撑它们快快长大。犄角旮旯也没闲着，准备给小孩子打“馋虫”的草莓洋洋洒洒地生长，白色的小花总是让人拥有无限希望。

初夏，炎热的天气还没有到来的时候，黄瓜像个捉迷藏的小孩子，前天还躲在那朵黄色花的后面，今天就冲你眨眼睛，明天早晨你就会在自家的饭桌上看到它。芸豆也长得很快，待一串串白色、粉色的花儿褪去，撅着嘴巴的小豆荚就露出来了，三五天后就肉嘟嘟地挂满帐子。大人们满心欢喜地摘下，还不忘挑一份长得直溜的放小篮里，嘱咐孩子说，给西屋婶婶送点尝尝，她家的得晚几天才能下来。恰好东邻隔墙递了几个粉嫩的西红柿，大家又趁机隔墙交流一番“种菜经”。在一瓜一菜的传递里，邻里感情持久而和谐。

三伏天，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屋子里热得像下了火，小孩子躺在炕上像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晚饭过后，在院子里点一段艾草绳，在走道上铺一块凉席，放几个板凳，小孩子躺在席子上看星星，大人坐在一旁打着扇子，偶尔也讲个故事。最后，在艾蒿的清香里、在与星星的对话中、在扇子轻柔的风中，小孩子沉沉睡去。

那时候，我最喜欢姥姥家的院子。放学后，我斜挎书包，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刚学的课文，一路奔回姥姥家。院子边边角角的那些太阳花正随着日落渐渐并拢，姥姥拄着拐杖，正在给她最喜欢的旱莲浇水，我赶紧接过来，把那些花花草草逐一浇灌。暮色四合，轻柔的晚风中白色的蛾子在墙头的葫芦花间穿梭，我摘几朵雪白的葫芦花追着蛾子疯跑，姥姥看着我，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葡萄架和石榴树悄然不语。在静谧的时光里，毛手毛脚的女汉子突然变成了飘逸的仙子，在晚风中翩然起舞……

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子，院子铺成了水泥地，漂亮的园子消失了。好多次，我都梦到在老房子的院子里玩耍，醒来嘴角还带着笑。于是，闭着眼睛假装依然睡着，把梦中的景象一一温习。

再后来，有了自己的房子，一楼带院子。急不可耐地把那些建筑垃圾收拾掉，换了适合栽种的泥土，把三十平的空间修整成七八个整齐的菜畦，在季节轮换里把日子过得五彩缤纷。院子也成了儿子的乐园。春天，看他数次借口去墙角，等待那里的草莓成熟。夏天，和他一起检阅每一个饱满的西红柿和每一根翠绿的黄瓜。秋天，鼓励他踩着凳子摘扁豆，寻找那些隐藏在枝蔓间的山药豆。冬天，喊他帮大人储存萝卜，纵容他借机在挖好的坑里跳上跳下……

就这样，再一次看到最美的自然和最美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