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个人世界

2015-02-05 04:46杨思思
艺术与设计 2014年12期
关键词:美院政客斯特

见到傅斯特是在巴黎东北郊的奥贝尔维利埃区,这里集中了大量的北非和黑非洲的外来移民,也有不少中国人经营的加工作坊,街道杂乱无序。傅斯特的工作室就在这里,是一片旧仓库改造出来的,他和很多法国艺术家分租了下来,把整片仓库区划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的个人工作室。属于傅斯特的那一小间大概有二十多平米,一个小书架、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几件简单的个人物品,然后就是随处可见的绘画材料。把画架支开后,这里基本就只剩下转身的空间了。为了更好地利用空间,他把附近工厂丢弃的木架捡回来自己做了一层搁板,平时就把早先的作品和空白画布堆放在搁板上面。

谈到自己学画的经历,傅斯特把这归结为一种命运的指引。从小学画,让他顺理成章地将绘画作为未来的人生目标,却在进入清华美院之后,陷入了四年的迷茫。在他看来,那是一段沉潜期,因为突然在画画以外接触到了各种思潮和哲学问题,他开始思考画画的意义。随后来到法国留学,也是为了突破原有的环境与空间继续找寻自己的方向。

艺术家创作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将外部世界的冲击和内心情感的演变用艺术语言加以记录和表达的过程,其不可预测性也让艺术家的创作常常游走于丰沛与瓶颈之间。傅斯特这一代80后艺术家,与60后、70后艺术家最大的区别,是他们作品的社会性和政治性已经大大弱化甚至缺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个人化、更私密的表达。这使得艺术家需要不断向内挖掘灵魂和情感的话题。因为缺乏明确的创作状态,傅斯特经历的低潮期从清华美院时期延续到了法国凡尔赛美院时期。

2009年至2010年,在凡尔赛美院就读的傅斯特开始创作《密室》系列:他将眼光投向了场景化、故事性的画面。从各类家居和设计杂志和其他媒体搜集来的图片,成为等待组合的碎片,为他在画布上构建空间和设置人物提供了灵感。比如房间里坐着一个若有所思的男人,画面的最前端却有一个倒置的物品提醒我们眼前所见的真实并非真实。用他的话说,这些画面不是直白的叙述,更想表达的是一种氛围,一种夹杂着陌生感、诡异感、神秘感和悬疑感的氛围。看上去那像是一种对人的私密的窥视,实际上却都是艺术家自己杜撰出来的情境。

随后同时被北加莱美院和波尔多美院录取的他,选择了位于法国最北部的北加莱地区作为下一阶段创作的根据地。北方阴雨连绵的天气,似乎正符合傅斯特画布上所需的那种灰调子和阴沉感,他开始创作《政客》系列。

这次在巴黎北京画廊展出的就是他最新的《政客》系列。2013年,幸运的大门开始向傅斯特敞开,他接连获得了四个美术方面的奖项,其中包括法国Artension杂志举办的绘画类比赛一等奖。这也为他向各大画廊的毛遂自荐添加了砝码。巴黎北京画廊迅速联系上了他,首先邀请他参加画廊2014年夏季在布鲁塞尔的空间举办的几位中国80后艺术家群展,随后便在巴黎为他举办了首次个展。

《政客》系列是《密室》系列的一个延续,将人与场景相结合,讨论人和场景的关系,以及发生的事件。谈到《政客》系列的创作契机,傅斯特说,想法主要来源是2012、13年左右,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国民议会开大会。党派之间的争论,夹杂着各种发言和起哄,各人的表情和动作,突然让他产生了兴趣,然后一个新的创作想法就慢慢成形了。同时在形式上,傅斯特也做了一个比较新的尝试,用纸代替了画布。它能允许在上面做很多更灵活的尝试,运用不同的底色,甚至刷胶,再结合铅笔、炭笔、水墨、国画颜料,甚至丙烯等各种材料。画面在传达信息,表现情境之外,也更加突出了材料感和绘画感。

虚构出的场景,人物的形象,以一种充满威胁感的气氛存在,反映出潜在的心理层次的不安。它是不合理的,同时又透出悬疑和诡异。这其中营造出的氛围,既不同于夏加尔柔和缤纷的梦境,也迥异于达利的精神分裂般的幻境。用傅斯特的话来说,每个艺术家的梦境都不同,他想要更接近于虚幻的世界,而非达利那样油画式的,很确定的效果。这种渐弱的虚无的画面效果,刻意避免明确的形象和强烈的对比,让观者的眼睛不自觉地在纸面上搜索着隐于暗处的细节,不张扬却暗藏着巨大的张力,充满了戏剧冲突。

对类似的技巧处理和画面效果的追求,从对傅斯特影响巨大的画家名单中就可见一斑。他谈到了委拉斯凯兹、戈雅和培根在技巧上对他的影响,以及霍柏在氛围营造和场景布置上对他的启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卫·林奇,其电影中传达出的诡异感,以及心理暗示,是傅斯特在之前几个系列中同样想营造出来的效果。

对于在巴黎北京画廊办的首次个展,傅斯特感到虽然时间仓促,却也因为之前几年沉下心来的积累,使得自己得以一次交出一系列相对满意的作品。这个新的起点高出了他早先的预期,也及时地为他继续坚持自己的创作方向注入了信心。对他而言,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Q=杨思思 A=傅斯特

Q > 在清华美院的那段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A > 其实对我来说,在考大学之前,并不知道艺术是什么。我只知道画画,属于对绘画比较有情结。半路开始学艺术的人,脑袋会更加灵活一些,更加开放。之前我是个画画画神叨了的人,进了清华美院之后,接触了很多人,也看了很多书,但基本就是一个很茫然的状态。

Q > 后来怎么会决定来法国留学的?

A > 我到法国已经七八年了。应该说,经过了大学四年之后,我希望不断突破自己,也想要更看清楚一些这个世界的艺术,跳出中国这个圈子和氛围。当时并没有想得很透彻,就是潜在的感觉,应该脱离北京、中国的这个环境。对于当时流行的那些很风格化的东西,我有点反胃,我想应该出去看看。

Q > 国内现在做当代艺术的氛围很活跃,你从北加莱美院毕业之后没有考虑过回国发展吗?

A > 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在外面时间长了,回国比起留下更是个未知数。而且2012到2013年,是我的创作整个一个成形的时间。对艺术家来说,生活的环境对当时的创作很重要,现在我构思的作品,在法国画得出来,回国就会变了。我心里预感,正在画的作品,对我是一个很重要的开始,如果没有给它足够的时间,平稳的环境,让它成形,可能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巨大的损失,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找回来。我看重的是稳定性,最近几年我决定先试试在法国发展,保持平稳的状态。

Q > 在巴黎北京画廊的个展为什么叫《政客》?

A > 其实我只是随便起了这个名字,本身并没有想跟政治有多少关系。应该说,这个画的系列里的人,都是政客,但也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政治家,他们都是穿西装的人。或者说,都是看起来有权力的人,精英啊,知识分子啊,而且主要是西方人。

虚构的这些场景 ,在传达我对世界的一种感受,例如人类和环境,比如自然,比如人类在做的事情。政客是作为人类的一个阶层,一部分人群,他们可以说是精英,手里有权力,代表人类在规划,因而反映了人类的复杂性。所以他们在我的构思里面,往往是荒诞的,像寓言似的一种碎片出现。比如我的几张炭笔画里面,自然是一副萧条破败的,末日般的氛围。而立于其中的人就有点像幽灵。

在我的很多画里面,人的形象都像鬼魂。这并不代表我想画超自然的现象,而是象征一种无法消退的现象,一种象征性的人类的欲望,和人性的弱点。比如说战争,某些灾难,很多都是人的欲望和自私引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对我来说,画面上的这些人,就是演员。我画这些人物形象,不是在批评现实,而是借由一个比较奇幻的方式,来构筑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看似与现实世界不同,但却来源于我们的现实世界。

Q > 你是怎么想到在纸上使用各种颜料来达到这种迷雾般的效果的?

A > 其实这也是纯属偶然。我获的绘画奖,也没有奖金,就是给了我一大堆纸。对着这一堆纸,我想说,不要浪费了,就开始尝试在上面用油画颜料创作,画着画着就找到我想要的效果了。

Q > 现在80后一代的艺术家似乎在创作中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中国身份,甚至想摆脱这个标签。你在现阶段,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A > 完全不考虑是不可能的,哪怕在我最不想考虑的时候,这个问题也让我有点放不下。在我还没有想透这个问题的时候,那时觉得可以忽略掉身份感,认为这并不重要。比如我觉得可以像西方艺术家一样,做得很国际化,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国籍和文化身份。但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而且有时候它自己就逐渐蹦出来,变成一种需要。其实在这个《政客》系列,我已经在试图加入一些东西,来体现我的文化身份,只不过不像一些符号那样明显。比如我就用宣纸,裱在布上。当时做试验的阶段,我试过很多纸,有素描纸,也有法国的手工纸,也有从国内寄过来的宣纸。用宣纸一尝试,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因为多了一层吸水的感觉,我在上面再覆盖一个胶的涂层,然后还可以在上面继续画油画。所以还可以同时保留一种国画的味道,并且叠加一部分很当代的图像,这里边就多了一些更丰富的东西。(编辑:李鲁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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