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荣誉的英雄

2015-02-04 01:36诸葛益德
兵器 2014年5期
关键词:中士沃尔德布鲁斯

诸葛益德

1940年7、8月,二战期间。被后世称为“不列颠之战”的空中战役正在进行。从8月15日起,大批德国轰炸机袭击了英国空军的比金山机场、垦利机场、霍克奇机场和北维尔德机场,而英国北部的后方基地、工厂、飞行训练中心也屡遭德国人的光顾。本文所讲的的故事,就发生在位于英格兰腹地

格洛斯特郡的一个飞行员培训学校……

硝烟中的宁静

1940年8月18日夜,格洛斯特郡的科茨沃尔德机场。

英格兰的夏夜炎热湿润,机场上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猎豹”引擎驱动着“安森”教练机缓缓移动。一束绿光从空情指挥中心的帐篷里射出,引导飞机一架接一架冲进夜色中。科茨沃尔德机场地处英格兰心脏地带,坐落在A40公路切尔滕纳姆牛津段的路旁高原之上,是一座草地跑道的小型简易机场。在1940年,科茨沃尔德机场归英国空军的第六服役飞行培训学校使用。

虽然英国空军的战斗机部队一直在英格兰南部与德军鏖战,但在这个飞行培训学校的机场,除了白天空中偶尔出现的德军侦察/轰炸机,目前为止还算是平静。自1940年6月以来,虽然也有德军轰炸机光顾格洛斯特郡,但它们大多是奔着布罗克沃思的格洛斯特飞机公司去的。第六服役飞行培训学校的学员们事前都接到过例行的警告,要求他们即使在练习时也需要对随时可能的敌机空袭保持警惕,不过这些学员们有着莫名其妙的乐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把这些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安森”教练机在夜色中升空时,英国空军二等兵詹姆斯·瓦尔丁正在返回营地。他是机场的值班医生,要前往机场的医疗中心帐篷,带好医疗器械,准备为即将开始的夜间飞行提供支援。准备停当后,他站在帐篷外,点上一根烟,跟同僚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学校里的飞行学员们大多数是“菜鸟”,很多人甚至还没适应配发的飞行服和降落伞。

德国的1408号轰炸机

法国德占区的布列塔尼半岛。

这里驻扎着纳粹空军第3航空队第27轰炸机联队(KG-27“布尔科”联队)第2大队。在英国二等兵詹姆斯·瓦尔丁抽着烟,与同僚们闲聊时,该大队的亨克尔He-111轰炸机飞行员们正准备再一次夜袭英格兰,目标是牛津郡的布雷兹诺顿机场。

这群轰炸机手大多是参加过波兰和法国战役的老兵,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第5轰炸机中队1408号轰炸机的无线电员兼机背炮手是来自德国吕内堡的27岁下士埃瓦尔德·科尔斯,他和他的机组伙伴们一起正做着轰炸前的准备,分别是30岁的机长阿尔弗雷德·德雷尔、22岁的导航员赫伯特·拉韦、22岁的飞行机师兼炮手理查德·施密特。

英勇的撞击

还是温德拉什河畔。大约22时50分,黑夜已经降临。瓦尔丁坐在医疗帐篷里,等着他的值班结束。忽然,没有任何预兆,他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起来,随即许多土块砸到他的帐篷上。“上帝啊!”瓦尔丁心想,“这是一架‘安森教练机掉下来了吧?”

随后又是一连串爆炸声,瓦尔丁急忙冲出帐篷。外面的照明跑道像平常一样亮着灯,他看见一架轰炸机从头顶掠过,在消失于夜空之前扔下了一连串炸弹。

挨了炸弹的机场立即犹如地狱一般,人们慌不择路,夹杂着各种喊叫和咒骂,乱成一团。不一会儿,敌机又回来了,红色的曳光弹倾泻而下。好在此时训练机群除了2架之外都已安全着陆。剩下的2架,其中之一也已经着陆,不过在降落时冲出了跑道,在草地上撞得乱七八糟。

现在只有一架“安森”没有返航了。瓦尔丁能看到这架“安森”教练机的航行灯,它已经对准了机场跑道,但是瓦尔丁也看到在这架“安森”身后有一架尾追的德军飞机,黑夜中的这架He-111P看起来非常狰狞。

这架He-111P在夜间行动中,把灯光通明的科茨沃尔德机场错当成他们要炸的牛津郡布雷兹诺顿机场。He-111P先投下炸弹,又再次掠过机场进行猛烈扫射。德国人正准备再来一次掠袭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正前方低空里的这架孤零零的“安森”教练机,于是猛扑了上来。He-111P上负责操纵机鼻那挺7.92毫米MG15机枪的赫伯特·拉韦下士,此时肯定觉得只需要随便扫射一下,就能把这架“安森”送进地狱。

地面上的瓦尔丁看到此景,很快就意识到,这架“安森”要完蛋了,“被击落只是时间问题了”,他想,“只要瞄得准一点,随便几个点射就能把‘安森打下来。”

He-111开始居高临下追击,以近乎两倍于对手的速度紧咬“安森”,He-111P的机鼻机枪喷吐着火舌,一串串红色曳光弹从“安森”旁边飞过,却没打中。“必须想办法让敌机的炮手瞄不准你啊!”瓦尔丁在地面上急得直跳脚,“这个‘安森,现在肯定知道自己被敌人咬住了。他怎么不转向、加速或者俯冲啊?看在上帝的份上,无论做什么都好,求你了,赶紧动起来啊!”然而这架“安森”还是继续保持直线水平飞行,虽然在挨了敌机的射击后,飞行员关闭了飞机翼尖和机尾的航灯,但是却丝毫没有改变飞行轨迹的意思。

两架飞机越来越近了,更多的曳光弹飞过,刺耳的噪声袭来。尾追的He-111P几乎要从“安森”头顶冲到它的前面去了,突然间,前面的“安森”猛然拉起机头,正挡住He-111P的去路,两架飞机爆出一团炫目的火光,随即这团火光直接砸向地面。一阵巨响之后,一切都平静了。

救护车飞快地驶过潮湿的草地,冲向远处那团燃烧的火光。冲到近前,瓦尔丁和同事们首先发现了已化为一团火焰的He-111P,又很快找到了飞机上的德国机组成员尸体,瓦尔丁还不忘记提醒同事们寻找死者的身份铭牌。突然,这架机身编号为1408的He-111P飞机油箱又发生了爆炸,所有救援人员都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

当瓦尔丁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就在路旁的石墙另一侧的旷野上,那架失事的“安森”教练机残骸就躺在那里。它的机翼和机尾都折向飞机中部,就好像要保护飞机的中心部分似的。

救援人员在“安森”上面发现了遇难的飞行员——布鲁斯·汉考克中士。他在驾驶席上仍然保持着坐姿,就像睡着了一样。救援人员小心翼翼从飞机上将汉考克中士的尸体移了下来并放置在附近的草地上。瓦尔丁仔细检查着遗体,没有发现任何被航空机枪击中的伤口。“他的故事一定会被报纸四处传颂的。”瓦尔丁想,“没有枪伤,这表明他拉起机头的时候是清醒的,他是故意去撞敌机的!”endprint

没有被认可的英雄

布鲁斯·汉考克是伦敦亨顿人,二战爆发前,他在镇上做房地产中介。1938年12月1日,他加入英国空军志愿预备队并主动要求接受飞行训练。1939年9月3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当天,他以中士军衔被派往第一伦敦中队。1940年6月5日,他进入第六服役飞行培训学校,接受21号课程培训。

在1940年8月18日那个致命的夜晚,原本是汉考克最后一次飞行,按照原计划,第二天他将晋升为空军少尉并被调往一个轰炸机中队。他牺牲后,遗体被运送回老家亨顿并在那里安葬,送行者包括他的父母和他新婚才5个月的妻子。

接下来,这个英勇撞击的故事虽然见诸报端,但是汉考克中士的家人没能因为家里出了一个英雄而享受荣光——事后英国空军组织了调查组,经过“调查”,认为8月18日晚上的战斗过程中,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汉考克中士是主动撞击德机。于是,他只是被作为一般的阵亡人员给予抚恤,档案中关于此事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布鲁斯·汉考克无法被正式追认为“英雄”,他成了这场世界大战中的又一个被遗忘的牺牲者。

令瓦尔丁感到惊讶的是,英国空军的调查组压根就没来找他询问。是他亲眼看见,那天晚上汉考克中士英勇地撞向德国轰炸机,撞击的细节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瓦尔丁知道,当晚“安森”能采取那样的行动,肯定不是出自一个垂死的人的下意识行为。在那时候拉动操纵杆,抬起“安森”的机头需要很大的体力,不可能只是一个偶然举动。

后来,瓦尔丁见到了汉考克的家人。在向他们述说了当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后,汉考克的父母十分震惊。而瓦尔丁通过与汉考克的哥哥交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以汉考克刚烈的个性,在空中没有武器又面临敌人的追击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选择撞击敌人。

在亨克尔He-111P的残骸中,救援人员认为发现了5具德国空勤人员的遗骸,其中一具尸体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诡异的是,德国空军8月18日当天的出勤记录中显示,这架He-111P上面只有4名成员。德国飞行员的尸体被临时掩埋于事发地科茨沃尔德的教堂,后来在将其迁葬斯塔福德郡坎诺克蔡斯的德国军人墓地时,经法医开棺检验,确认只有四人,而非以前认定的五人。

时光铸成的纪念碑

1988年。

距离汉考克牺牲那一晚已过去近半个世纪,退休的詹姆斯·瓦尔丁早已搬到切尔滕纳姆生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当地报纸中读到一篇关于航空的文章,出于共同的兴趣,瓦尔丁联系上了作者阿兰·怀特,一个狂热的航空史爱好者。两人碰面之后,瓦尔丁向阿兰·怀特倾述了四十多年前的心结。最后,两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想法:虽然英国空军不承认布鲁斯·汉考克的英勇举动,但是他或许可以通过某种有形的方式,使这一场战斗被更多人铭记。

他们想雕刻一块纪念碑。但是这块纪念碑应该放在哪里呢?

当年的飞机坠落地点和机场都已湮没无踪。不过,在当年旧机场遗迹的对面,横穿过40号公路,现在有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庄很小,村里有个古老的教堂,教堂的围墙上有一块大石板做成的二战纪念碑。瓦尔丁等人希望能把布鲁斯·汉考克的纪念牌也装在这堵墙上。他们去找教堂的科林·麦卡特牧师谈这件事,牧师很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牧师也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这块纪念牌应该用事发地科茨沃尔德出产的石头来做。他们找到了一块适合雕刻的科茨沃尔德石。不过光是买下这种当地人称“蜂蜜石”的本地特产石头,就花掉了瓦尔丁全部的预算。万般无奈之下,瓦尔丁等人决定去巴斯城的继续教育学院试试运气,那里是英国西南部唯一开设石工雕刻课程的地方。该校教师理查德·戈兰接下了这个没有报酬的雕刻任务,他把它列入学生实习项目,由雕刻专业的学生大卫·贝德福德完成。贝德福德不辱使命,按时交付了这个纪念牌。

不过完成这些后,已经来不及在8月18日布鲁斯·汉考克牺牲的纪念日当天举行纪念牌安放仪式了。1988年9月11日,纪念仪式举行,100多人挤在麦卡特牧师的教堂里。麦卡特牧师讲述了1940年8月18日那天发生的悲壮故事。出席仪式的有汉考克的家人,当地空军基地的指挥官,以及2位当年第六服役飞行学校的学员。

出席这场仪式的詹姆斯·瓦尔丁看着昔日的机场,想着当年的战友和飞行学员们。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像布鲁斯·汉考克中士一样,在真正上战场之前就在训练和事故中牺牲了,他们的名字也湮没于历史中。相比之下,布鲁斯·汉考克中士还算幸运,他的名字会被永远铭记,尽管这不是英国空军授予的荣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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