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学溯源:从舶来品到本土化

2015-02-03 15:07成全
出版人 2015年1期
关键词:科幻作家文学

成全

与西方不同,中国古代社会没有明显的宗教传统,理性思维萌芽较早。直到明朝初期,中国在科学技术水平上仍然雄冠世界。这些背景使得中国古代文人早早就从自然角度来看待世界。仔细搜索一下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文献,不难发现颇具科幻色彩的些许文字,比处在“黑暗中世纪”的西方同时代要多得多。

古代源流

战国时期的典籍《列子·汤问》中有个叫《偃师》的小故事,应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具有科幻小说色彩的小文,与代达罗斯制造“铜仆人”的故事时代背景相距不远。东晋文人陶源明创作的《桃花源记》为大家耳熟能详。无论题材还是叙述过程都很接近现代的科幻小说,堪称中国古代版本的“失落的世界”。在篇尾处,作者声称由于路径复杂,无法再找到这个隐蔽社区,这种故意隐蔽奇迹的写法也近似十九世纪早期的科幻小说。

在唐人传奇中,沈既济的《枕中记》和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是两篇早期的“虚拟世界”题材作品。这种以梦境为虚拟世界的科幻作品,在今天已经有《入侵脑细胞》和《盗梦空间》为代表作。

东晋时期的王嘉收集民间传说,编辑出文献集《拾遗记》。其中有《贯月槎》一文是较早记录神秘飞行物的文献。

如今家喻户晓的纪晓岚,曾经在《阅微草堂笔记·滦阳序录》里写了一段亦真亦幻的故事:与他同时代的火器发明家戴梓遇到高人,传以“连珠火铳”,可以连发二十八弹。堪称世界上最早的机关枪。由于戴梓“好与西洋人争胜”,在朝廷上与南怀仁意见相左,被皇帝贬到铁岭。

从1790年到1820年,清代文人李汝珍用了近三十年时间,创作出中国的“伪旅游小说”——《镜花缘》。和《格列佛游记》类似,作者构造出形形色色的异类文化,并非只为了猎奇,而是意在反讽当时的社会现实。《镜花缘》完成之时,也是《弗兰肯斯坦》诞生之际,与同类题材的《格列佛游记》相比更是晚了一百多年。科学技术在这部作品里仍然没有出场。用这个标准来衡量,《镜花缘》不仅远不及《弗兰肯斯坦》,与直接批评科学的《格列佛游记》也稍有距离。三部作品之间的时代差异,可以侧面地反映当时中国社会在接受科学思想方面与西方国家的时代距离。

草创阶段

二十世纪初,中国社会正式步入现代。铁路、轮船、电报等已经成为都市生活的组成部分,相当一部分国人有了最初的“科技体验”。“声光电化”取代“经史子集”,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文化结构的核心部分。而现代学校教育取代科举,更是划时代的变化。它培养了一大批现代知识分子,并为科幻文学准备了最初的读者群。

译著成为当时重要的科学传播手段。第一部被翻译成中文的科幻小说要属卢籍东和红溪生合作的《海底旅行》(《海底两万里》)。著名学者梁启超先生不仅用文言文翻译凡尔纳的作品《十五小豪杰》,为中国的科幻文学敲响了第一声锣。他还在《新小说》上发表了《新中国未来记》,亲自尝试科幻小说创作。这部小说虚构了中国自1902年到1962年的政治变化,是中国科幻史上较早出现的一部作品,同时也是梁氏唯一一篇小说方面的尝试,备受学术界关注。在日本的鲁迅先生也翻译了大量的威尔斯和凡尔纳的经典小说,希望以科幻小说的形式,为国人传播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

1904年,《月球殖民地小说》在上海《绣像小说》上连载。该作品不仅是中国最早的原创科幻小说,也是清末科幻小说里艺术价值最高的作品之一,极好地把章回小说的形式和科幻小说的内核结合起来,毫无生硬勉强之处。只是在当时,写作小说被视为文人末技,在主流文学作家的观念中,写科幻多为不入流的选择,因此作者多不愿署真名。《月球殖民地小说》的作者著名“荒江钓叟”,到现在也无法一窥真容。所以,考证晚清科幻作者的身份和生平都比较困难。这部作品也没有最终完成。

此外,清末科幻小说作者还有“支明”、“老骥”、“许指严”、“萧然郁生”、“心一”、“秋山”、“农生”等多人。大部分作者的真名和生平迄今为止没有查清。除了上述代表作,当时的主要作品还有《乌托邦游记》、《世界末日记》、《黑暗世界》、《发明家》、《中国之女飞行家》、《生生袋》、《光绪万年》、《未来世界》、《空中战争未来记》、《幻想翼》、《消灭机》、《科学的隐形术》、《水底潜行艇》等等。

乱世造佳作

历史跨入民国时期。政治动荡,战争风云变幻,幼小的科幻萌芽艰难地维持着。整整三十八年间所产生的科幻作品还不如晚清科幻蓬勃发展的十年。

1932年,时年33岁的老舍创作了长篇科幻小说《猫城记》。这部作品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事,虚构了火星上的猫人社会。虽然作品里没有写宇航技术、火星环境这些科技细节,但无论从科幻创意、情节布局,还是从作品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价值上说,《猫城记》都是完全意义上的科幻小说。老舍在当时主持的文学讲座中也坦言他受过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的影响。

民国时代最典型的科幻作家要属顾均正。1939年,顾均正以“振之”为笔名出版了科幻小说《在北极底下》、《伦敦奇疫》和《和平的梦》三个短篇,当时中国抗战烽火正烈,世界大战的危险也已经逼近,顾均正的上述作品能够及时反应时代特点。

由于在中国本土没有渊源,翻译世界科幻名著仍然是这个时期中国科幻发展的重要内容。凡尔纳、威尔斯、柯南·道尔的科幻小说陆续被翻译进来。早期科幻电影如《金刚》、《人猿泰山》都在中国放映过。最早的太空幻想画在那个时代也被介绍到中国来。甚至,1939年中国还产生了第一部本土科幻片《六十年后上海摊》。

1942年,文学大家许地山在《大风》半月刊发表了科幻小说《铁鱼的鳃》,也是这个时代极少数的科幻闪光之一。《铁鱼的鳃》以潜水艇中的氧气提取装置为科幻创意,反映了旧中国科学家报国无门的悲剧处境。

无论晚清还是民国,科幻创作基本处在探索阶段,甚至“科幻小说”这个中文名称都不存在,当时被翻译成“科学小说”。作家们对这种文体缺乏足够的自觉性,更不存在一个互相交流,共同提高的科幻作家群体。但就是这些个别作家的零星作品,单从科幻文学这一门类本身而言,已经达到了相当的艺术高度。

另起炉灶

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开始了又一次工业化高潮。普及科学技术成为强国之梦的重点。社会环境迅速稳定,又为文化事业恢复元气提供了外部条件。教育迅速普及,科普事业纳入国家规划,这都是有利于科幻文学发展的社会大背景。

科幻译作仍然是这个时期的开路先锋。较前期不同的是,苏联科幻小说在这个时期被大量介绍进来。这些作品普遍尊重科学价值观,很容易引起当时读者和作者的共鸣,成为中国第一代科幻作家学习的榜样。1956年6月,苏联作家胡捷的《论苏联科学幻想读物》一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更给中国科幻作家提供了理论上的营养。

严格来说,新中国科幻启动期的作品基本上是少儿科幻,主人公多选择少年儿童,用儿童的视角来写。这时的大多数作品均以采访记的形式出现。或者是某记者采访科学家,或者是一群小朋友遇到了“科学家爷爷”,由后者介绍某个科学成果。这些都不能算是完整的故事,能够用一个故事来表现构思的作品并不多见。另一个特点是作者队伍基本出身于科普作家阵营,他们的作品也往往发表于科普报刊上。这一现象在欧美科幻文学史上鲜见。

由于晚清科幻和民国科幻并没有被继承下来,这个时代算是中国科幻文学真正的萌芽期。郑文光、童恩正、刘兴诗等后来中国科幻文学的主力作家都在这时开始最初的探索。

群星涌现

改革开放后,国家强调科教兴国,民间也有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朴素认识,可以说是科学传播普及的黄金时代。新老作者们正在恢复被“文革”麻痹了多年的艺术灵感。

从1978年开始,国内许多科技出版社、科普刊物或创刊,或恢复正常出版,科幻小说成为这些新刊物的组稿重点。在出版界的推动下,大批作者投入科幻创作中,作品发表量和影响力与日俱增,形成了中国科幻的又一春。某些作品如《珊瑚岛上的死光》、《小灵通漫游未来》等都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已经完稿,只是等待了漫长的十多年才与读者见面。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在《科幻世界》杂志的带动下,国内科幻市场,尤其是原创科幻小说的市场逐渐加量,并且一直运行到今天,节节攀升。在整个90年代,王晋康都是中国科幻的代表人物,堪称这一时期的旗帜性作家。王晋康本职是机械工程师。他在偶然机会里发现自己的儿子喜欢科幻故事,遂在与儿子的交流中写下了《亚当回归》一文,并获得当年的银河奖特等奖。王晋康从此走上科幻创作之路,一发不可收拾。他具有扎实的科学知识功底、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良好的文学修养这三样科幻作家的基本素质。他的科幻小说将中国科幻文学水平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上。

星河也是在这一时期涌现出的主要作家之一。1995年,星河发表了短篇科幻小说《决斗在网络》。这是中国第一篇有影响的“塞伯朋克”科幻作品。

在儿童科幻小说创作的领域,杨鹏算是最成功的作家。他是中国社科院当代文学研究室的研究员,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创作科幻小说。迄今已经发表儿童科幻小说百余部,创作量在当今科幻作者里首屈一指。

科幻文学是个充满男性话语霸权的领域。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很少有女作者在这个领域里站住脚。90年代中期以来,一批女作家开始进入科幻创作行列,并在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凌晨是目前主要的女性科幻作者之一。凌晨出生在宇航技术世家,宇航题材经常出现在她的科幻小说中,其磅礴大气,刚柔相济。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一位曾在大学期间学习计算机专业,后来在娘子关电厂任职的普通科幻迷刘慈欣,逐渐成为中国科幻的领军人物。他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利用业余时间从事科幻创作,由于大环境不利,多次投稿始终未获发表,直到1999年才在《科幻世界》上发表第一个短篇《鲸歌》,受到读者欢迎。此后连珠炮似地发表了几十个中短篇,成为当今中国科幻的主力作者。

也因为他是从科幻迷中走出来的科幻作家,因此他对科幻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他拥有成熟的创作理念,深入挖掘科学知识的美学因素,认为严谨的科学体系本身就存在着宏伟、博大、深邃之美,是传统文学无法体会和表现的。这便抓住了科幻文学最本质的美学基础——展现科学中的美学因素。目前,无论科学界还是文学界,都极少有人关注这一边缘问题。

纵观中国科幻“从无到有”一百年来年的发展历史,我们不难看出“磕磕绊绊”的中国科幻可以说经历的是整整一百年的“蒙昧时期”。中国科幻的发展也总是在“起步”和“倒退”之间徘徊。对此人们不禁要问:中国科幻的未来会好吗?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和经济指标的快速上升,人们的生活将会变得更加优质,而正因如此,人们将会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未知之处,不断探索人类和宇宙的奥秘,思考着我们将要走向何处。这无疑对中国科幻文学,乃至世界的科幻圈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本文作者为“科幻文学馆”丛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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