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丽娜
中午下班经过邻村小学校时,意外看到20年未见的换“嘡嘡锣”的徐爷爷。彼时,年逾八旬的他正靠坐在门口的一张小马扎上垂头打盹,脚边一个小收录机里咿咿呀呀不知疲倦地唱着豫剧《大祭桩》,身后停了辆破旧的三轮车,其上放着一个方形的铁笼子,里面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玩具。看着酣然入梦的徐爷爷,再望望这个承载了儿时我所有梦想的铁笼子,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换“嘡嘡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最常见的一种贸易形式。通常是一个人推着小推车,车上放着妇女日常生活所用的针头线脑、孩子们喜欢的零食和玩具及一些零碎的日用品。每到一村,卖主便会“嘡嘡嘡”地敲锣来招徕生意。因此,俗称换“嘡嘡锣”的。
童年时,最高兴的莫过于听到“嘡嘡嘡”雄浑而又洪亮的锣声了,因为这意味着徐爷爷又推着他的小推车开始叫卖了。立时,我们便会循着锣声欢呼着“换‘嘡嘡锣’的来了,换‘嘡嘡锣’的来了”,并从胡同里蜂拥而至,齐齐把徐爷爷的推车围个水泄不通。脸紧紧贴在笼子上拼命睁大眼睛瞅着,真是恨不得幻化成拥有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飞进去,一一抚触笼子里的每一样东西。
“玲花,快看那个绿色橡皮筋,啊,还有贴画,是黄蓉的贴画哎!”
“二军,瞧瞧角上的弹弓,还有那边的琉璃球,哇,那么大个,玩起来肯定带劲。”
“呀,拽牙糖,拽牙糖!”
我们迅速地搜寻着自己的“猎物”,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实物入手入口的奇妙感觉,七嘴八舌地评述着眼前的所有一切。我们不时地为发现笼子里新奇的物件欣喜若狂,又不时地为没能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玩意儿垂首顿足。
“想要么?”
突然,徐爷爷一声浑厚的嗓音把我们紧黏在铁笼子里的目光齐刷刷给吸引了过来。
“想。”不谙世事的我们眨着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拉长音调响亮回答。
“想要就回家找大人拿钱去!”徐爷爷一锤定音,简短的话语如冰水般把我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瞬间浇没。
我们依然死死盯着铁笼子久久不肯离去。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跑开了,一时间大家开始纷纷四散。起初一步三回头,仿佛下一次转头之后“嘡嘡锣”就不翼而飞了。然而,当看到手握零钞已回转的同伴时,便又如离弦之箭般冲进家里,深恐他们将所有自己中意的东西全都买了去。
不多时,就会看到母亲们被一个个眼含泪珠的孩子扯着衣襟不情不愿地从胡同里踱出来,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为孩子的不懂节俭烦恼。我们小手指指这个想要,又瞅瞅那个也不肯放弃,大人们当然不会都遂了我们的愿,最后往往是摸出几角钱买下一样最便宜的打发了事。偶尔,大人们也会趁机选些做活用的顶针、锥子等物什。
为终于拥有的而兴高采烈,却又为无法得到的而怅然不已。于是小小的人儿便暗暗立誓:长大了我一定要当一位换“嘡嘡锣”的老爷爷。这样就可以吃遍全部好吃的零食,玩尽所有好玩的玩具。
渐渐懂事之后,尤其是被成长的功利迷失后,不禁为儿时竟有那样的梦想而感觉可笑,并朝着一份所谓“高大上”的职业汲汲追逐不已。
工作后,被繁重的工作压力、复杂的人际关系折磨得苦不堪言之时,恍然又忆起儿时立志做换“嘡嘡锣”老爷爷的誓言。有时觉得,那也许是一份不错的职业规划。守着一辆小推车,守着满满一笼子的零食和玩具,徜徉于广阔的天地之间,游走于市井百姓之中,恬淡富足,自得其乐,与世无争,心无所累,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