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法治人才的养成教育与选拔

文/陈鸿彝

唐代法治人才的养成教育与选拔

文/陈鸿彝

秦代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对于法制宣教是十分重视的。汉武帝罢黜百家，名义上不用法家，但他在征召人才、授官命职时，却分四科取才：一为德行高洁，志节清白科；二为学通行修，经中博士科；三为明习法令，足以决疑科，只要能“按章复问，文中御史”，就“辟而用之”；四为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决断科。这第三科，分明属于法学范畴。只是要“以经术缘饰之”而已。汉朝以律学名世者代不乏人，汉末郑玄等著名大儒，都精通律学，便是很好的证据。

然而，自从魏晋之际玄学清谈成了世族知识分子的时好之后，“摆落世务”以自命清高，将“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嵇康语）视为尘容中的尘容，世俗中的世俗，加以排斥，律学也就不被一般知识分子所重视了。正如南朝齐人孔稚圭在《上疏请兴律学》一文中所揭示的：“今之士子，莫肯为业；纵有习者，世议所轻。”即使有一二人留心于法学，也是“空勤永岁，不闻一朝之赏；积学当年，终为闾伍所嗤”。其时的地方长吏，大多是不明法学的人，“或以军勋余力，或以劳吏暮齿”，这些人“犷情浊气，忍并生灵；昏心狠态，吞剥民物”，本来就不把民命放在心上，于是积冤遍于域中，于是狱政更为混乱而昏暗，于是执法行法也就被世人视为卑污之职。律学宣教的破坏，魏晋时的玄学清谈与门阀政治有其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此，“轻法学，贱法吏”便成了古代学者与政府的通病。

一、唐代注重法科人才的养成教育与选拔

唐代实行科举制，要求州郡每年向中央“贡士”：所贡之士，分为四科：一秀才，二明经，三进士，四明法，另设书法与算术两个专科，各有定额。唐政府命令京师与各郡各县都要兴办学馆，按此四科培养人才。每到年底，由学监负责考核，合格者与上计吏一起遣送到朝廷。有未入学馆而学有所成者，同样推荐。其中“明法”一科，国家考试时，又分为四等，基本做法是：“其判问，皆问以时事疑狱，令约律文，断决其有。”以时事疑狱为题进行策问，答案要以国家法律为依据，视答卷情况判断应试者的法学知识与条令的适用能力，分四等录取。头等：“既依律文，又约经义，文理弘雅，超然出群。”其答案既能遵依国家律条，依法断案，又能引用儒家经义，阐明大道，文章写得弘雅得体，当然是优等，是首先应予拔擢的。其次是“断以法理，参以经史，无所亏失，粲然可观”，答卷能依照律文判案，引用经史文句进行说明，没有失误差错，文字通顺，这是第二等。第三等，判断依法，有文采。第四等，“颇约法式，直书可否，言虽不文，其理无失”。就是说，答卷总的来说还能依律断事，简单地将律文与狱案相对照，表明应按某律某格某式某例审理，行文不讲文采，法理上也没有明显失误，这样的人才也还是可用的。他们入仕后，其执政能力是有基本保障的。

把律学作为重要学科之一，注重法学人才的养成教育，是唐代的有用经验。由于唐代科举中有此“明法”一科，知识分子们对此也能稍加留意。我们看到，王维的《王右丞集》中，就有不少“甲乙判”，即为应试而练习写作的判词；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中也收录了大量“甲乙判”，说明当时知识分子是把律学看作一门重要的学问的。白居易曾上书请“升法科，选法吏”，以澄清吏治与狱政。唐代由科举而入仕的知识分子都是“明法”的。

二、唐代精英，首任多为法职

唐人科举考试“进士及第”之后，其首任往往为“县尉”等法职。县尉是干什么的？是协助县令处理繁剧的地方政务的。他要负责召兵练武、平乱、征役、侦缉、巡逻、捕盗、治安、关寨查缉、罪犯预审以至对那些抗捐抗税者“采取措施”之类。反正哪儿有碰“硬”的任务，他就必须出现在哪儿。干的活儿与而今的县公安局长加人民武装部长差不离。唐朝“县公安局长”们的学历很高，不少是进士出身后又参加“拔萃”考试的优材生，至少也是因有特殊才华而被“赐进士出身”（与进士同等学历）的人。如此学历，且一般在十八岁至四十岁之间，正是盛年，其执政能力毋庸置疑。例如，房玄龄，临淄人，出任羽骑尉，初唐政治家。颜师古，万年人，出任安养尉，著名学者、注疏家。杜易简，襄阳人，出任渭南尉，初唐诗人。苏味道，滦城人，出任咸阳尉，初唐诗人。张鹜，深州人，出任过长安尉、河阳尉、襄乐尉等五任县尉，著名“甲乙判”的作手、奠基人。张旭，吴人，出任常熟尉，著名狂草书法家。张若虚，出任兖州兵曹，诗人，《春江花月夜》作者。王昌龄，江宁人，出任水尉，杰出诗人。颜真卿，琅琊人，出任礼泉尉，著名书法家。高适，沧州人，受举荐，授封丘尉，著名边塞诗大家。杜甫，巩县人，出任京兆府兵曹参军，唐代伟大诗人。元结，洛阳人，右金吾兵曹参军，著名散文家。白居易，下人，出任周至尉，伟大诗人。李益，陇西姑臧人，出任郑县尉，著名诗人。孟郊，武康人，出任溧阳尉，著名苦吟诗人。王建，颍川人，出任渭南尉，著名诗人。庐纶，蒲州人，出任阌乡尉，著名诗人。张志和，金华人，出任南浦尉，著名诗人。独孤及，洛阳人，出任华阴尉，著名散文家。陆贽，嘉兴人，出任郑县尉，杰出政治家。韩愈，孟州人，出任推官，古文旗手。柳宗元，河东人，出任蓝田尉，诗人、古文旗手。舒元舆，婺州人，出任县尉，散文家。顶斯，江东人，出任丹阳县尉，藏书家。温庭筠，太原人，出任方城尉，晚唐杰出词人、小说家。聂夷中，河南府人，出任华阴县尉，著名晚唐小品文作手。以上各人，皆各有专成，也都是好官。

唐代士子科举考试录取后，先把你放到“公安局长”的岗位上去摔打摔打，练出一身执政能力来，然后才有望升任别的官儿。白居易就是这么走出来的，后来他成了杭州刺史、刑部侍郎、太子少傅之类的大员。我们还注意到，这些首任“公安局长”们都是异地做官的，且通常是南人北任、东人西任者；反之亦然，极少有在本省本地区任职的。这就能得到更多的切实锻炼，也防止了乡情对职务的干扰，还开阔了初入仕途者的心胸与眼界。这么做，真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本文节选自《中华法治史话》，群众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