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旭 一个青年译者的离开

2015-01-28 13:57钟一
时代人物 2014年10期
关键词:塞林格奥威尔译者

钟一

8月28日,孙仲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位生前饱受抑郁症折磨的译者恐怕很难想象,自己的决然离去会成为中国文化界的大事件。

数以万计的网友在网络点上蜡烛图标,为他送行,他们因为《麦田里的守望者》《门萨的娼妓》《一九八四》等经典文学译著,认识他,欣赏他。

然而,暮色悄悄,秋日降临,世间再无孙仲旭。

译得很累,但“心有欣焉”

孙仲旭走得很突然。

8月28日下午,新经典文化公司的编辑黄宁群准备给译者孙仲旭寄样书,是奈保尔的《看,这个世界》。她发了一条短信,孙仲旭没有回复。

第二天晚上,孙仲旭的好友雷剑峤在微博上发布,“本人受家属之托,向诸位友朋沉痛通告:青年翻译家孙仲旭先生于2014年8月28日在广州辞世,享年41岁。”

这条消息迅速在出版界和读者中炸开。当天晚上,这条悲伤的消息占据了很多人的微信朋友圈。翻译家余中先、作家张悦然、阿乙等在微博上表示哀悼。作家阿丁在微信里说:读你,假装你还活着。

有人说,抑郁症又带走了一个好人,有人将孙仲旭因抑郁症弃世与国内翻译行当待遇过低的现实联系起来。一位网友在微博上说:孙仲旭翻译了大部分文艺青年的“精神食粮”,且以他们喜爱的风格。可是,翻译的稿费一向很低,低到他只能兼职去做,却因大家的喜爱而无法放下这份工作。

孙仲旭是个“微博控”,圈内的朋友戏称“他上微博的时间比翻译的时间还要多”。去年5月4日,孙仲旭曾发了这样一条微博,他交代儿子,“(电脑)这个文件夹里有我十几年来译的四百万字。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我的文学遗产,你经营得好,可以在老家盖座平房,娶个媳妇”。儿子问干嘛不能在广州?他说:“在这儿不行。只够买个卫生间。”

他的离世与翻译的辛苦而低酬并没有直接关系。青年作家陶立夏说:“孙先生的离去在于自身病情。”

和孙仲旭一样,翻译过白芮儿·玛克罕的《夜航西飞》和威尔斯·陶尔的短篇小说集《一切破碎,一切成灰》的陶立夏,在上海有一份体面的白领工作,翻译与写作都是在业余时间完成。“我只是出于爱好翻译自己喜欢的作品。”她说。

去世之前,孙仲旭供职于广州一家航运公司,还曾经长期派驻喀麦隆。孙仲旭曾半开玩笑地说,他的主要副业是翻译,是兴趣或爱好所驱使,虽然很累,仍“心有欣焉”。在翻译《一九八四》时,读至动情处,他曾两度落泪。

“喜欢到了极点,要咬几口才出气”

毕业于外文系的孙仲旭,在大学时试水翻译。大学同学李文英还记得,他偶尔将外教老师的英文诗翻译成中文,还在郑州当地的报纸上发表过译作。偶然有一次,他读到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欣喜不已,“我一定要把它翻译出来。”

1999年,孙仲旭将自己的译稿寄到译林出版社,并附上了一封长信。此前,译林出版社已有著名翻译家施咸荣的译本。孙仲旭在信中解释道,自己并不是想取代前辈,仅仅是出于对翻译的喜爱,从而完成了这次翻译。

与塞林格相比,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孙仲旭15年的翻译生涯中分量更重。

孙仲旭曾在微博中提到,他是在1998年读王小波的作品时,才有机会认识奥威尔和他的名作《一九八四》。作为上世纪80年代末的大学生,孙仲旭有被奥威尔作品所征服的充足理由。

2000年,孙仲旭翻译了自己的第一本奥威尔作品《上来透口气》。对于这本反思现代工业社会的小说,他在日记中写道:“一读之下,简直描写的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叙述的是自己的心情,喜欢极了。”

很快,他读了杰弗里·迈耶斯的《奥威尔传》,并于2002年开始翻译。但寻找出版社的过程却几经波折。在专业人士眼中,奥威尔的传记未必像他的小说那么受读者欢迎。何况,那正是《大话西游》和《第一次亲密接触》当红的时代。

最终,孙仲旭通过《中国图书商报》编辑黄集伟,联系上了东方出版社的编辑刘丽华。多年后,他在微博中写道:“刘老师也喜欢奥威尔。我译了这本书,在奥威尔百年诞辰之年,即2003年出版。”

这是孙仲旭和刘丽华唯一一次合作。“我能感觉到,他很内向,甚至有些腼腆。”自始至终,责编刘丽华都没有见过孙仲旭。在编辑《奥威尔传》期间,分居京粤两地的编辑和译者只能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

后来,孙仲旭又陆续翻译了《一九八四》《动物农场》《巴黎伦敦落魄记》等几部奥威尔的作品。好几本国内早有译本。但他在日记里写道:“有朋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干吗不去翻新东西?……这几本重译书,有些是自己选的,有些是出版社约的,作者只是奥威尔和塞林格两人,他们两人对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喜欢到了极点,就有这样的感觉:‘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我的咬法,便是重新译一遍。”

一字未确心难安

12年前,在电话那头的孙仲旭给刘丽华留下的印象——除了内向,就是严谨。

“有的译者并不重视原著的索引、脚注,甚至根本忽略这些细节。需要编辑与其再三沟通,返工,才能达到出版要求。但孙仲旭的初稿没有漏掉《奥威尔传》任何边边角角。”编辑刘丽华说,。

孙仲旭曾在豆瓣网的日记中写道:“译文的准确性,也就是‘信,可以说是我翻译时最重视的方面,我觉得失去了“信”,别的什么都不要谈。”

他承认自己对文字有些吹毛求疵。读朋友的译著,他会直率地指出:“这本小说是爱尔兰背景,你为什么老是说英镑(原文应是Pound),难道不应该是爱尔兰镑吗?”

奥威尔名著《动物农场》第一章有一句“Major was already en sconced on hisbed of straw。”他查阅了之前6个中译本。他纠结于straw一词到底是“草”,还是“稻草”。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找到了英国米业协会的网站,发现英国根本不产大米。“稻草”一词自然无从谈起。

在翻译奥威尔的《上来透口气》时,作者提到买了根“split-cane”鱼竿。字典上根本没有这个词。照字面意见解,是把棍子劈开,后来无可奈何地译为“对剖”,但孙仲旭心里仍常犯嘀咕:真是“对剖”的,半圆形岂不是拿在手里不方便?

后来在校译时,孙仲旭下决心更正这个错误。在网上好一番搜索,他才知道,这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鱼竿制法,原来是把竹子劈开后,削平,保留一边60度角,然后6根拼在一起,用胶粘合,然后缠绳固定。

“翻译就像是经济危机。译完,校完、阅完,交稿,便又进入下一个循环。如斯反复不已。” 孙仲旭曾形容。

“感谢你,带给我们那些彻夜不眠的译作。”这位辛勤的译者深受文艺青年们的喜爱,在广州,一家24小时书店专门开设孙仲旭专区,以示纪念。店主引用顾城的诗句,作为献给他的告别语,“他如此忠于自己的心和感知,以致逃离了认识”。顾城也是孙仲旭所喜欢的诗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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