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从重男轻女思想到女性自我认知
——分析莫言作品《蛙》
⊙杨海燕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莫言的《蛙》以妇产科医生姑姑万心的经历为主线,用山东高密乡做样本,以小见大反映新中国六十年来跌宕起伏的农村生育史,其中展现的重男轻女思想和女性自我认知更是引起人们的深思。她们把自我价值附在家庭与生育之上,为生儿子绞尽脑汁,却不曾意识到自己本不用成为生育机器。本文从小说文本出发,结合重男轻女思想和女性的价值体现,探究人们生活中的重男轻女现象,并透过这种现象探究女性的生存环境,审视当时环境下女性的自我认知。
《蛙》 重男轻女 女性 生育 自我认知
《蛙》以巧妙的构思和具有象征性的意象带领读者走进山东高密,通过四封书信和一个剧本串起一个处处有“娃”的故事,它以妇科医生姑姑万心的经历贯穿全文,展现了山东高密乡轰轰烈烈的农村生育史,突出了计划生育之艰难,也蕴含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透过这“娃”声一片,我们看到人们的进退两难,看到父亲对女儿出生的悲叹,看到母亲不停地生育只为生一个儿子,看到女性艰难的生存处境。但更值得深思的是,高密乡里的女性对成为生育机器处境的不自知,生育已成为她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生儿子则是生育的最终目标。她们兀自承受并一代代延续这种思想,未曾想过改变或反抗,更为夸张的是还因为生不出儿子感到遗憾从而采取代孕的做法。
“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是最大的痛苦,一个女人不生孩子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女人,而且,女人不生孩子,心就变硬了,女人不生孩子,老得格外快。”①这是蝌蚪母亲针对姑姑说的话。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生育成了她生活的所有。而未做母亲的人,生育也将成为她的生活全部。“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孩子而来”,一个女人,除了孩子几乎没有其他,社会把女人的价值缩在生育这个过程里。这个过程几乎决定了一个女人未来的命运,这命运又恰是无法掌握在自我手中的。孩子,成为衡量女人价值的标准,生了儿子,母凭子贵;生了女儿,就继续生儿子。这成为高密乡中生育的规律,众多女性无不遵守。王肝的母亲子宫坏了烂成梨也还要坚持生个儿子,王仁美为了生儿子死在了手术台上,王胆为了生儿子,小小身躯挺着个大肚子不惜东躲西藏最后致死……高密乡的妇女为了生儿子千方百计想尽办法,甚至搭上了性命。这种疯狂的不断生育把母亲等同为生育的机器,女人的青春耗费在生育上,生命也耗费在生育上。她们的地位和尊严都是孩子带来的,幸福与荣耀也是孩子带来的,离开孩子,女性几乎没有价值可言。生育的观念不知不觉存在于女性意识中,而这种疯狂的生育缘由则是因为重男轻女思想的普遍存在。
重男轻女的思想使女性为生儿子而不断的生育,它不仅存在于高密乡,还存在于全中国,从古代到现代一直禁锢着女性的思想和生活。《诗经·小雅·斯干》中:“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②男孩是璋玉,女孩是瓦片,男女之尊卑立见高下,女孩刚生下来就受到了卑贱的待遇。古代谚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未生儿子传香火成了最大的不孝。这些古代的文字谚语足以说明重男轻女观念的牢不可破,而这些思想观念从古代传至现今,使女性沦为生育的工具,失去了自己的价值意识,让女性在一次次的生育中痛苦却又继续坚持。生育成了她们生活的一个出路,因为“女人归根结底是为生孩子而来”。生育成为高密乡里女性的一个重大内容,充斥她们的生活,从王仁美的行为便能窥见。王仁美先是冲进门自告奋勇给小跑当老婆,问小跑要不要生世界冠军,接着多次问姑姑要双胞胎药。这些情节都说明生育的观念对女性的影响之深,并一代代地传在女性身上。她们的生命将不知不觉地被孩子完全占据,从此生活的重心都要围绕着生育。
王仁美的做法在高密乡并不突出,她只是众多母亲中平凡的一个。而代孕风潮的涌现则把重男轻女和女性的自我认知提到更为表层的位置。代孕的出现是人们重男轻女思想的产物,因为要生儿子继承家产传递香火,所以富翁、贵人在老婆过了生育年龄后统统找代孕,试图生儿子来传宗接代。正是如此,代孕才掀起风潮,才有这些违反社会秩序的荒诞行为,才有原配被抛弃的案例和陈眉等代孕女的悲惨命运。此外,代孕中心生男孩五万,生女孩三万的条件更是赤裸裸的重男轻女。男女地位的不平等通过物质条件的不平等直接体现,既让人心酸又让人心寒。
代孕风潮凸显的不仅是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有女性的自我认知。以小狮子为代表的做法反映了女性对生育的病态重视,反映她们为生育观所束缚的不自知。小狮子为无法给蝌蚪生儿子愧疚遗憾,不能生育而去找人代孕,试图让蝌蚪有儿子传世。“你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是绝户。我没能为你生儿子,是我的遗憾。我为了弥补遗憾,找人为你代孕,为你生儿子,继承你的血统,延续你的家族。你不感激我,反而打我,你太让我伤心啦……”这是小狮子被蝌蚪打后说的话,这一段话表达了她的做法都是为了蝌蚪能有个儿子。这看似荒诞的做法传递的却是一种悲哀。一个妇产科医生见过那么多生育过程,经手过那么多例子,但对生育却是一种病态的渴求。她想办法为蝌蚪找代孕,为了弥补不能给他生儿子的遗憾。她怪陈鼻的重男轻女,大骂陈鼻抛却女儿,自己却也在这种思想下用荒诞的代孕让蝌蚪有儿子延续家族。她身处其中却不自知,更是要假戏真做,假装自己怀孕生娃,为生育观束缚却无法逃离和反抗。
重男轻女思想虽随着生育观根植于高密乡的女性中,根植于千百年来受此束缚的女性心里,但究其根源,这是因为女性的价值往往依赖于男性身上,而她们只能通过生育来依附男性。正是男性对生儿子的渴求,对继承香火的一味坚持,才有那么多的女性一次次为生儿子而受孕,才使女性的所有价值都和生育绑在一起。而也正是在男性身上,我们更容易看到重男轻女的表现。
陈鼻令妻子王胆超计划怀孕,东躲西藏,但他面对刚出生的女儿陈眉不是喜悦,不是为新生儿感到开心而是“颓然垂首,仿佛泄了气的轮胎。他双拳轮番击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万端地说:‘天绝我也……天绝我也……老陈家五世单传,没想到绝在我的手里……’”在陈鼻眼中儿子才是有意义的生命,才能续香火,女儿对他来说只是负担。陈眉自幼在父亲的虐待下成长,长大后因为需交纳父亲住院的医药费而被迫代孕沦为生育工具。陈鼻的重男轻女导致了陈眉的悲惨命运,这样的陈眉在中国又有多少呢?
虽然不是所有男性都明显地表示重男轻女,但内心深处依旧受其思想影响较深。蝌蚪表面上虽然看似无所谓,但他内心仍希望有一个儿子。他和袁腮的对话中,虽然嘴上说袁腮为王仁美的胎儿算命为瞎编,但心里却感到欣慰。
你就编吧——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是啊,假如真能生出这样一个儿子……袁腮显然是看穿了我的心理,他似笑非笑地说:老兄,这是天意,不可违背啊!
正因为男性重男轻女思想的束缚,才有了女性为生育所绑定的命运,才有通过生孩子来实现自我价值的生存方式,才有了女性身处其中而不自知的价值认知。重男轻女作为普遍的社会现象,在农村社会尤为广泛,但没有一部作品像莫言的《蛙》那样直接而深刻地加以反映。“我们在生活中见得太多,却未曾深刻。只有一次次疯狂的生育,荒诞的代孕,赤裸裸地明码标价……我们才深刻认识到重男轻女的严重和积重难返。”莫言在作品中着力描述这一背景,一方面是因为重男轻女思想融入到人们的生活中,甚至成为人们意识中的理所当然;另一方面,但当它处于计划生育这个浪潮中时便显得尤为沉重,迫使许多女性为了生儿子东躲西藏,取环使计,甚至付出生命。王仁美、王胆、耿秀莲……都是在计划生育下付出生命代价的母亲。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但生育带来的死亡则让人沉痛,新生命到来的代价是一个母亲的离去,不能不让人唏嘘。
新生命的孕育是人类社会持续发展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但健康的孕育是个体价值的升华,生育不应该成为女性生命的束缚,不应该成为女性唯一的价值体现。莫言的《蛙》以计划生育的大背景展现了中国农村的生育史,展现人们重男轻女的社会现象,展现女性艰难的生存环境,展现她们身处其中而被生育束缚不自知的生命状态。在人文社会的今天,我们应该从中去思考、去改变、去推动,平等对待生命,以性别的平等使社会更文明地进步。
① 莫言:《蛙》,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73页。
② 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1] 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张辰琛.时代的忏悔与思考——评莫言《蛙》对孕育与生命的探索[J].山花(下半月),2014(1).
[3] 陈光洁,汪芳芳.探索与选择:当下我国“重男轻女”思想刍议[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0).
[4] 徐学庆.现阶段农村重男轻女陋习透视[J].河南社会科学,2001(9-1)
作 者:杨海燕,宁波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本科生,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乡土文学与女性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