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雅[普洱学院人文学院, 云南 普洱 665000]
从《世说新语》看魏晋风度对女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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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期社会崇尚才智识鉴。魏晋名士们张扬、率真、自我,这种气度不同以往,在这种气度和情怀中,魏晋时期的女性也深受影响,她们姿容曼妙、言辞雅思、品德高洁、情感率真,无处不体现着魏晋风度。
魏晋风度 内外兼修 真率美
秦汉古朴典重,魏晋自在风流。魏晋士人疏狂放诞、通脱佻达,以不拘一格的形式展现着他们所具的风韵之美。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道:“汉未士流,已重品目,声明成毁,绝于片言,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为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流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盖其时释教广被,颇扬脱俗之风。”①魏晋时期的美是一种全方位、开放的美,不仅注重人外在的容止、形态;更注重人内在的品德、情操。魏晋风度所展现的是一次人与自然的交融汇聚,阮籍、嵇康风神高骨,陶潜清淡自然。通脱旷达的魏晋之风在当时女性身上也有体现,《世说新语·贤媛》篇中记载了二十三位女性,她们性情率真、节操可钦、见识超群、气度不凡,以“贤”尊其德,以“媛”彰其雅,从姿容、品德、才情展现出魏晋这个自觉时代下女性的整体风貌。
魏晋时期玄学清谈、人物品评成为风气,人们在不断发现自然美的同时,也寄情自然,以自然之美来比兴自身。在《世说新语》中魏晋名士姿容秀丽,“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这时的女性在某种程度上已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男性眼中的女性美已渐趋摆脱视女性为附庸和赏玩对象时所要求的那种外形美。
“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清散郎,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济尼的评论未见高下,但可见王夫人与顾家妇之美各有特色,都不是香粉腻脂的红楼庸俗之美,而是自成风度,独有神韵的优雅气度。
魏晋女性器重“才与性”。《世说新语·贤媛》篇中的妇人聪慧精明,通情达理,洞明世事,富政治智慧。出身于宦官之家但相貌奇丑的阮姓女子与许允成礼交拜之后,许允一不进洞房,二不与妇语,“家人深以为忧”,后逢桓范来访,许允妇知桓范必劝许允与其和合,结果恰如其所料。桓范走后,许允勉强入内,但未久即欲夺门而出。其妻抓住时机,与许允论理。许允问她:“妇有四德,卿有几何?”其妻对曰:“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许云:“皆备。”其妻于是质问:“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德,何谓皆备?”许允理亏色惨,遂夫妇和合,相互敬重。②许允任职吏部而见凝于魏明帝,明帝欲问其“多用其乡里”之罪,许允妇闻知后告诫其夫:“明主可以理夺,难于情求。”故许允见明帝,征引孔丘“举尔所知”以为论据,据理力争,说“:臣之乡人,臣所知也。陛下检校为称职与不?若不称职,臣受其罪。”明帝派人调查后,发现其所荐乡党“皆官得其人”,于是不加罪,反赐新衣于许允。许允妇料事如神,当许允未归,全家嚎哭之时,她却神色自若,云“:勿忧,寻还”,没过多久,许允果如其言而归。在后来许允犯事晋景王而入狱,鉴于官场人事繁杂,险诈多变,许允妇料其夫难免于死。她正在机中,神色不变,设法保全其二子免遭株连,终使一子“擢为尚书祠部郎”,一子为“幽州刺史”,荣耀继续,光照门户。她深沉多智,识见拔乎常人;气度从容,练达无以复加。
还有一位令人叹为观止的智慧妇人就是陶侃母湛氏。陶侃“少有大智,家酷贫”,适逢同郡孝廉范逵前来投侃宿。“于是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而逵马仆甚多。”因此以什么来招待客人,对于湛氏母子来说是一个大难题,但湛氏的表现却令人叹赏不已!“湛头发委地,下为二髻,卖的数斛米,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诸以为马草。日夕,遂设精食,从者皆无所乏。”以此条观之,侃母之豁达气度,叹绝古今,虽男儿也当自惭,岂独有智算而已!也正因为湛氏能克己忍苦资给陶侃,“使交结胜己”,才有陶侃以后的平步青云。陶侃由此大称赏于士族名流,所谓“(范)逵既叹其才辩,又深愧其厚意”。在这我们见识了湛氏过人的智慧,也让我们见识到了魏晋时人入仕道路的与众不同。
魏晋时期像这样聪明的女性不仅这两位,王经母也是一位颇有远见的妇女,王经母劝王经致仕:“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魏晋本阀阅当政时代,王经以寒家子而获富贵,正是“高处不胜寒”,既无殷实门户相佐,徒然入诸殿堂高坐,只恐孤身见危,极易卷入朝堂权力政治斗争中。故王经母高识,令其自行免官。从这可以看出王经母高明之处。可惜王经没有听从母亲的意见,后遭高贵乡公之难,罹祸被诛,殃及慈母。临刑,王经涕泣向母亲谢罪,王经母对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一介妇孺如此明哲,如此旷达,气度高绝,忠义有节,不愧为女中英杰。
清谈在魏晋蔚然成风,成为魏晋士人自我标持、彰显个性风采的一种手段。清谈时的风度仪表、玄妙高远、字字珠玑更彰显了魏晋士人的内在美,这一点同样也影响到了魏晋时代的女性。
汉成帝幸赵飞燕,飞燕馋班婕妤诅,于是考问。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美尚不蒙福,为邪意欲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③中国历代帝王莫不对诅咒自己政权的人忌讳之至,必欲除之而后快,此时班婕妤的处境可谓是山雨欲来,但面对严责苛问,重压下的她却沉静自若的回答,祈福于自己尚不可得,谋祸于他人又何以致?祈祝鬼神原本就是无用之事,有知无知都是一样无用。所以自己根本就没有动机去“祝诅”。正反而辩,将自己从谗言中解救出来,只言片语足见班婕妤的沉着与智慧。
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悦,太傅慰释之曰:“王朗,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谒,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朗!”④这些言辞,都显示着说话人的机智与才思,从她们的对话言辞中展现出魏晋女性思维的敏锐迅捷,这种淡定典雅的辞采更彰显其风度与神韵。
山涛妻韩氏评鉴嵇、阮二人也十分精典。山涛妻韩氏觉山涛与嵇康、阮籍二人异于常交,想一睹嵇、阮风采。一日嵇康、阮籍二人造访,“妻劝公止之宿……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返。”山涛问其妻对二人的评价。其妻坦然以告:“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山涛也自以为是:“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这里且不论他俩的言论是否存有偏颇,但却可以看到,在魏晋相对自由开放的清议和品评人物盛行之下,这些才识之女热衷于人物品评,也敢于品评。这种不惜“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返”的高亢明爽,已达人性的另一个境界,直有名士之风。
受魏晋时代整体精神风貌的影响,魏晋女性更倾向于言辞上的机智和品德上的高洁,她们充分展现出一种自由的风范,用自己的才思来赢得男性的尊重。
鲁迅先生指出:“儒学以礼教为本,主张克己复礼,反对怪力乱神,提倡中庸,反对极端;儒学的式微,往往意味着人性摆脱束缚和自由发展。”⑤魏晋时期,儒学对人的束缚渐弱,玄学逐渐兴盛,士人在清谈之外,注重自然、注重自我的个性展现,他们肯定自我的人格、自我的价值、自我的意识和情感,精神人格得到极大的解放和自由。受玄学的影响魏晋成为崇尚自由、个性的时代,士人更注重与自然的契合,追求物我的合一,这种遵从自然,彰显个性的风范表现在性格上,即形成一种真率的品格。
魏晋妇女才高雅识、坦诚真率的当属谢道韫。在谢安雪日论文中,谢安问子侄辈“白雪纷纷何所似”,道韫答之“未若柳絮因风起”。她的回答形意俱全,不落俗套,大受谢安称道。借济尼之口,直指谢道韫有“林下风气”。
魏晋时期女性冲出了礼教的束缚,对于自己所敬爱之人,她们敢于无视礼教的存在,敢于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们不忸怩做作,一片真情纯然流露。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庭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意卒,于是获讥以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⑥当时人们多认为荀奉倩是为色而亡,然而无论荀奉倩妻是以色得爱,或是因德获宠,荀奉倩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无疑是最真诚的,而且其表达的方式也是直率的,毫不做作的,为了自己的妻子,荀奉倩不惜以身相熨。还有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⑦从这些真情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男女之间真挚的夫妻之爱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批判,但这种批判也正体现了魏晋时期女性真挚的情感和直率的品格,也是对儒家家庭主义的最大颠覆和挑战。这无疑也是魏晋时期整体精神风貌的表现。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感情的一个时代。”⑧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士人形成恣情任性、不拘礼俗的士风,核心就是自我价值的发现。自由、洒脱、任性、超然物外的时代精神,是当时人们所普遍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生活于同时代的妇女也深受这种士风的影响,使她们有着更为深刻的思想和更为自然的风韵,成为汉魏时代独具的一道风景。
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②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③④ 刘义庆:《世说新语·贤媛篇》,王根林等校点:《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⑤ 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全集·而已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⑥⑦ 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⑧ 许辉、邱敏:《六朝文化》,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作 者:徐秋雅,普洱学院人文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先秦文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