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茜 (四川艺术职业学院 611130)
湖田窑窑址在今景德镇市竟成乡湖田村,所处位置交通便利,制瓷原料、燃料充足,为瓷业生产提供了优越的自然条件。其所产青白瓷器工巧物美,是反映宋代制瓷业水平的典型器物。其青白瓷器物类型以日用器为主,其中碗类器物更是一大宗,而婴戏牡丹纹斗笠碗以其造型规正、纹饰丰富、刻划工艺独具特色而成为宋瓷中极具代表性的器物,故而探究其文化内涵对研究宋代的社会文化和和时人的审美情趣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青白釉是一种含氧化钙较高的釉,经还原气氛烧成后,釉色白中闪青,一般还有“影青”或是“罩青”“映青”等称谓。宋代有崇玉之风,故对色如冰玉的青白釉常以“玉”盛赞之。宋人洪迈的《容斋随笔》所述“彭器资尚书文集有《送许屯田诗》曰:‘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这里的“琼玖”就是美玉,指明了青白釉质的品质之高,精美绝伦。这种追求温润莹泽的如玉釉色是受儒家“君子比德于玉”思想的影响。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借玉表达道德修养所追求的目标,使之更加直观和深入人心,对釉色的玉质追求是儒家思想的托物言志。
宋代理学格物致知的哲学思想致使时人常将现实与审美中的情景加以对比验证。例如沈括《梦溪笔谈》说:“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虽然这种过于理性的解读忽视了应有的艺术夸张,但也促成了宋代写实性审美的发展。北宋时通过对原料和烧成技术的不断改进和提高,突破了只生产单一青瓷、白瓷的工艺限制,使得青白瓷胎体色白致坚,釉面莹润,声音清脆,仿玉的效果无论是釉色和胎质上都达到了几乎和玉别无二致的程度,进一步推动了制瓷工艺的发展,使瓷质如玉的境界达到了高峰。
由于士人阶层的推崇,宋代饮茶风尚流行,而“斗笠碗”就是因此种风尚而产生的。“斗笠碗”顾名思义,形似斗笠,其口大、底小、身高、壁斜,北宋时期的斗笠碗其口、底径之比约为1:0.25,而五代斗笠碗的口、底径之比约为1:0.49,口、底径比例的增大,使其造型较之五代更为秀挺,而这种独特的器物形制是为适应宋代的茶事。北宋时期,在饮茶前要将龙脑、膏或将枸杞泥、绿豆、炒米等诸多配料与茶叶一起混合碾磨,后经烹煮再饮用,饮时要将汤汁、茶叶及配料一同吃掉。而使用斗笠碗作为专门的茶具,能够在饮用内容丰富的“碾茶”时起到“易干不留渣”的效果,也方便茶事之后器具的清洗。若将茶具换成如今底径较大、器壁较直的茶杯来饮“碾茶”,那么茶末配料就会粘在内壁而不易倾倒干净,不便食用及清洗。
婴戏纹是宋代瓷器装饰纹样中最常见、最重要的表现题材。而湖田窑刻划婴戏纹饰表现手法独特,婴孩的形象灵动写意,笔法简练,线条组织有序。
这些活泼生动的婴戏图案主要以男婴为主,寄托了民间希求传宗接代、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的朴实愿望,也反映了当时男尊女卑的观念。另外,这一时期的北方地区长期处于战乱动荡之中,吉祥喜庆的婴戏纹饰亦能表达人们盼望安居乐业之情。
同时,婴戏纹的普遍流行与宋代统治阶级对道学的崇奉与宣扬不无关系。纯真的孩童是天真自然,无思无慎的象征。暗合了宋人追求宁静自然、返朴归真的心理诉求,即道家所宣扬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念。
牡丹是最早用于装饰瓷器的植物之一,始于南北朝,盛于唐宋,也是湖田窑青白瓷装饰上运用最多的一种花卉题材,其风格也是形简意赅,挥洒随意。在宋代被誉为“富贵之花”的牡丹,是美好繁荣的象征。“洛阳牡丹甲天下”说明到了宋代牡丹热由宫廷皇室已走进寻常巷陌。宋时社会各阶层均以赏牡丹为荣,育牡丹为乐,希望四季都以牡丹相伴。然“花有花开花落”,所以瓷器便成为将牡丹的姿容定格为永恒的载体之一,于是牡丹成为举国上下喜爱的装饰题材。
婴戏牡丹纹所运用的装饰工艺技法是宋代青白瓷上普遍运用的刻划花相结合的手法。湖田窑的刻花装饰主要运用了“半刀泥”法,“半刀泥”即先用直刀在泥坯上刻出纹饰的轮廓线,再用斜口刀尖沿轮廓线深刻,刀刃贴坯体表面浅刻,斜刀阔削纹样外的部分,形成从里到外一边深一边浅的斜坡状刀痕。划花即使用竹制或铁制的针状工具,在泥坯上划出线条,组成纹样。瓷器烧成后,在刻划的凹陷处积釉,略厚的釉层更显碧绿莹润,又与整体的青白釉色保持了一致性。由于瓷石透光性好,当光线照射穿过器身时,纹饰与釉光形影交叠,呈现瑶光素影之感,又有一种含蓄雅致的美,体现了宋人内敛、静雅的审美情趣。
刻划纹饰把握自然物象的外部特征,经过取舍、提炼、修饰、变形,将婴戏神态和花叶韵律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宋代从欧阳修的“古画画意不画形”到米芾崇尚的“天真平淡”等,无不在追求一种“象外之意”,以其为代表的文人画充满了象征性的风格,更具写意精神。刻划纹饰这种不拘一格的线条风格与宋时绘画中的笔墨追求亦颇有神似之处,均追求意态,随意率性,介于似与不似之间。
其无论是与釉色的呼应还是刻划的笔意都完全符合宋代文人所崇尚的简约灵动、得意忘象的美学意趣。
宋代湖田窑婴戏牡丹纹斗笠碗是优制原料,优秀工艺及宋代社会文化多方面相结合的产物,其造型轻盈秀挺,釉色清幽雅致,纹饰灵动朴实,集功能、材质之美与宋代特有的雅俗文化于一体。所谓“器以载道”,我们需由表及里,将其视作映照宋代社会经济文化的一面镜子,以感悟宋人文化意趣及审美趋向,了解宋代城市文化与民俗、宗教发展概况。当我们用心去感悟那些深藏于器物之中的文化内涵时,可以深刻地体会到造物不仅仅是包涵了纯技术的成分,在超越了单纯求取生存的物质层面之后,人类精神的丰富性恰好在器物中找到了栖息地,同时,也带给现代人生活中所能依据的传统内容,而研究和吸收中国传统陶瓷器皿造型和装饰中的有益部分,对今天的陶瓷设计也不无裨益。
[1]冯先铭著.《中国陶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2.
[2]李一平著.《宋代的湖田窑》.《南方文物》,2003(1).
[3]陈雨前著.《宋代景德镇青白瓷与审美》.江西高校出版社,20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