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梦

2015-01-27 03:18朱军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兰兰李明圆圆

朱军

好多年以前,华儿和三个女同学,就是现在所说的闺密,圆圆、芳芳,还有兰兰,曾经发过一个愿望,各自找一个有权的男人当老公,许多年过去了,这个梦却在另一些情形下实现了,有些变形,也有些诡秘,是梦,又非梦。

那时候,天台山一片青葱,山水都绿得发蓝,近处的叶子像有水滴要掉下来,那些石凳,那些山崖,还有那些像细绳子扯下来的山路,都在浮动,也在伸缩。华儿这几个中学的女生,都笑吟吟地说话,嘻嘻哈哈,背上的书包不再装书,而是装满了吃的喝的,还有餐巾纸跟唇膏,也有口红,质量不算很好,但都十分鲜艳,嫩嫩的,也像按捺不住的样子,在背包里蹦跳。相比之下,更加活跃的还是她们自身。华儿娇小挺拔,身上紧绷绷的,屁股撅着,眼大嘴小,头发扎成两把刷子,口气嘎嘎的,像一个假小子。圆圆是那种内秀不争的女子,遇事有主意,但不太张扬,浑身柔软,腰身和胳膊都柔弱无骨,像要融化的样子。芳芳有些笨拙,但个头高,不喜欢多说话,善于倾听,眼睛汪着一些水,也不掉出来,只在里面打转。而兰兰,属于那种心机较深的女孩,遇事举一反三,不轻易拿主意,可总是稳当得很,几乎没有失误过。那会儿,她们走在山道上,有一种离开学校、解放了的感觉。也许是看了一些琼瑶小说的缘故,一个个都有些梦幻,眼睛眯缝着,大呼小叫,透着几分野性。

“哈哈,终于跑出来了,不看书,不上课,也不想做劳什子作业,美扎了!”华儿一边登山,一边嘻嘻哈哈地说,还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在山道上蹦跳起来。

“对头,上啥子课哩?跟坐牢一样!这野外,空气好,鸟儿叫,花开风爽,多好!”圆圆附和着说,她和华儿的意见经常不谋而合,此刻有些微微的发喘,脸色潮红,洋溢着喜悦。

“谁说不是呢?我的作业拖欠了不少,不过呢,耍一天,回到屋里,开个夜车,就他妈写完了,呵呵!”兰兰当然高兴,只是还惦记着作业。

“出来了,不想作业!”芳芳最后一个说话,可也只是很少的两句。

“对,芳芳说得对,管他呢!”华儿愣了一下,又忽地笑了,心里像憋不住了似地,惹得兰兰有些不好意思,圆圆和芳芳也像草茎一般摇曳起来。

当然,她们几个都不是低年级的学生了,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心里揣着天上的云朵,也装着一些飘渺的心思,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罢了。

她们说着话,也走着路,不知不觉就把一段长长的山路摔到了后面,也撂到了脚下。天台山的道观看见了,一片瓦檐参差着露出来,又藏起来,慢慢的就到了一个道观的前面,原来是一片平展展的土院,只是草茎乱长,青幽幽的,在石头墙缝里穿梭,木头柱子,连同旧窗旧门,有些说不清的玄机。

一个青衫道姑闪出,看见几个女娃先是一愣,又轻轻叹息,便走上前来,做了道家手势,道:“来了?”言语之间好像认识,又有点漠然。华儿先人一步跳将进来,东瞅西看,圆圆一把拉住了她:“小心点,这是庙里,不敢造次!”芳芳和兰兰则小心翼翼,脚步很轻。

“我晓得,先上布施,再许愿。”华儿一转头,说完掏出五毛钱,又作揖。

“我上一块。”芳芳说,兰兰也掏出一元。

“我也来。”圆圆说话间掏出了两元纸币。

道姑见状,喜笑颜开了,开始给他们敲打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好多听不清,能听见的是几句话,有想啥来啥,也有心想事成之类,而后就走开了。忽然,一只狗跑过来,先汪了几声,而后被道姑挡住,开始摇尾巴。

上完布施,几个女生走出道观,终于忍不住地笑了,哄的一声,有些憋不住的样子,道姑回过头来,脸红了一下,又忍住似的,抱起几块柴,绕到了后面。

“你笑啥?”华儿问圆圆,圆圆捂住嘴巴,跟着又笑了。

“你问我,你不笑,我咋会笑呢?”圆圆还在笑。

“你们,咋喝了笑笑水似地,小心笑岔了气。”兰兰剜了花儿和圆圆一眼,自己也喷饭一般地笑了。

“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芳芳不明就里,有些一头雾水,但她忍不住了,同样幽幽地笑了。而此时,那一条跟在她们身后摇尾巴的狗儿,也有些蛊惑,只是跟着,渐渐地就蹲了下来,望着她们,像在看夜河的星星。一只蝴蝶砰地飞起来,乱了,也迷醉了一般。

笑了好久,也玩了一阵,她们不知谁觉得肚子饿了,开始鼓噪吃喝。

华儿事先准备了吃喝,是蛋糕,还有苹果;圆圆带了饮料,是椰子汁,好几罐呢;芳芳带了些糖果,是阿尔比斯的,她的最爱;而兰兰呢,索性在包里塞了一串香蕉,用塑料袋裹着,这也是她爱吃的。于是找了一个稍微平展的草坪,坐下来,打开袋子,很快就摆了一摊子吃喝。芳芳还带了一张单子,铺在草地上,才使得吃喝不直接放在草地上面。

到底是女学生,一边吃喝,一边唧唧喳喳,说东说西,像鸟儿一般,不一会儿就吃得满是果皮和纸屑,好在有单子盖着,不至于弄脏了草地。

“嘿,你莫说,这个芳芳还真是细心,不光带了阿尔比斯牌子的糖果,还带了一张布单子,多讲卫生啊!”华儿嘻嘻哈哈地说,还冲芳芳一笑,弄得芳芳羞涩地笑了。

“你还说人家,看看你啃苹果的模样,狼吞虎咽的,多久没有吃了?”圆圆故意说着气话,可华儿并不生气,还是笑吟吟的。

忽然,华儿噗地一笑说:“我啃苹果是不雅观,可是呢,有的人吃香蕉的样子才可爱,不是吃,而是用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猜猜看,像干什么呢?”

“像干啥?”芳芳不解。

“像录像里的动作。”华儿提示道,夸张地作了口型,兰兰马上笑了,芳芳脸一红,圆圆不依了,马上抓起一块香蕉皮,要扔过去:“要叫你乱说!”却笑得更欢了。

“投降,投降!”华儿服软,继续笑,软了腰杆。

不多时,天色阴了,如同少女的心,说变就变;跟着就打起雷来,雨也洒洒地下了。说话间,几个女子收拾东西,紧赶慢赶到了庙里,这不是刚才的那座,而是一个叫春种秋收的石头庙宇,好在石头砌就的墙体很厚,可以避雨,也有些回声。华儿圆圆芳芳连同兰兰,都躲进来了,靠在一排,先是一个哆嗦,跟着又笑了。

“在庙里,我们都不要乱说,要不神灵会怪罪的。”兰兰东瞅西看地说。

“不过,我们可以许一个心愿。看看以后,我们谁的姻缘如意?”华儿抿紧了嘴唇,一字一板地说。少顷,她对圆圆说:“圆圆,你先说。”圆圆双手合十,眯缝着眼睛:“以后啊,我要找一个搞城市建设的,有房子住!”

“是当官的吗?还是修房的工匠?”华儿对着她。

“当官的也行,不行了就是老板!还得有钱。”圆圆说了,赶紧东看西看。

“怕啥呢?没有人听见,只是神灵听见了,会保佑我们的。”华儿说着,给自己打气:“我呢,找一个交通局的,最好是局长!”说完,就嘻嘻笑了。

“做梦!”芳芳对着她说。

“就是梦呢,也得做做。你呢,芳芳?”

“我的梦不大,干脆,找一个厂长,生产飞机的,到时候请你们做坐飞机!”芳芳忽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兰兰,都说了,那么你呢?该不会要找一个县长吧?”华儿盯着兰兰。

“我嘛,才不找一个县长呢,没有意思;我要找一个工商局长,把你们的老板都管住!”

说话间,一个雷霆响起,四个女子一震,又一愣。

那次的天台山之行像一个梦,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之后的几年,华儿和圆圆、芳芳,还有兰兰,她们之间,都互相注视着,一步步走过来,即使在青春期,她们之间也是很是默契,互相帮衬的。

上完学以后,她们和许多青春女子一样,都相继走进了社会,经历了感情的梦幻。开始很不稳定,后来就一身征尘,在各自的岗位上走了起来,有苦涩,也有甜蜜。华儿的爸爸是一个火车机修工,华儿聪明,性格开朗,长得小巧玲珑,他看着心里舒坦,哪怕学习不怎么顶尖,也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很会说话,常常把父亲的心事说的活泛,日子久了注定成为爸妈的小棉袄,格外地贴心。即使在农村长大的华儿,由于有了爸爸妈妈的宠爱,她的性格也没有拘束地生长,像河边的芦苇,恣意汪洋地舒展。相比之下,圆圆的家境较好,她们姊妹多,她排在老三,上下都有遮风挡雨的,也没有多少忧虑;只是爸爸妈妈中途因故离异,让她们姊妹之间的受了一点震荡,但作为老三,她也无伤大雅,加上她基本上在学校度过,妈妈时常挂念于她,也属于率真烂漫型的女孩儿,像一棵柔柔的但被呵护着的树苗。芳芳和兰兰,在古城的东关老街和南关老街住着,古旧的瓦檐,弯曲的街道,还有春风秋雨的洗礼,都让她们有点早熟;不同的是,芳芳心眼不多,兰兰心事不少,但都没有格外的想法。特别是她们几个自从成为闺蜜之后,互相影响,有吃同吃,有喝同喝,还在一起郊游,去天台山和古汉台,还有寒山游玩,无忧无虑地过着她们的日子。后来,她们毕业了,虽说各散五方,但是不时联络在一起,好比一些小鸟,虽然各飞各的,但也声息相通,彼此依恋,成为这个人世上属于女孩子的交往和私密……

不知道在哪一年,也不知怎样一来,她们相继恋爱,却有些阴差阳错。

先是华儿恋爱,确切地说是有人追她。她当时在码头水乡的歌厅当服务员,水灵灵的,被人追上了,但她拿捏得住,不为所动,处于主动地位,牵着对方的牛鼻子;对方长得很帅,是码头上的一个小老板,对华儿百依百顺,来往的势头不错,本来可以好下去,结成伉俪也说不定。就在逐渐有了眉目的关口,芳芳的恋爱出了问题,让华儿不快。芳芳深爱着剧团的一个小伙子,那是一次聚会认识的,小伙子虽说没有在任何一部戏里当主角,但英俊潇洒,个高面白,深得芳芳的心仪。由于缺少心眼,芳芳处于被动,对方竟然在几次约会之后端起了架子,不把芳芳当回事,而痴心的芳芳已经开始陷入少女的情爱苦恼了。

“咋回事嘛?你竟然这样?”华儿第一个找到芳芳,抱打不平起来。

芳芳痴痴地不说话,她和圆圆,专程聚集,闻听此事更加着急了。——那会儿,兰兰已经到了秦岭以南的陈仓,当了一个风风火火的个体户,她们互相通了电话,口气一致,决定联合起来,给那个在汉河剧团当小跑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说嘛,活先人!到底是咋回事吗?”华儿急得不行,圆圆也在一边帮腔:“就是,你说,我们给你出气!”

“也没什么,就是我对他……上心,他呢,竟然不怎理睬我。”芳芳肩膀耸动,显然在悄悄地哭。

“还他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姐们儿放别人的鸽子,哪里还有谁敢打我们的主意,想把我们不放在眼里,门儿都没有!”华儿一跺脚,怒喝起来。那边,圆圆也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脸色少见地发红,显然生气了。

华儿稍稍发愣,凝眉一想,在和圆圆合计一番,窃窃私语,有了主意。

“那不行,那不是让你去当炮灰吗?”圆圆稍稍一愣,想起了某种受辱之后的情形。

“那不行,我一个人受辱还罢了,那能让你去趟浑水?”芳芳也如此说道。

“哼哼,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谁欺负我的姐们儿。你们放心,我要上手,把这个家伙好好羞辱一番,让他知道馍馍是面做的,直到我们姐妹儿的厉害!”华儿坏笑地说,好像她已经有了主意。

那以后半个月,华儿传来消息,说是和那个剧团跑腿的家伙有了联系,一个月后又有消息,说是她已经将那个跑腿的家伙骂了一通,为芳芳出了气,马上就可以凯旋而归。圆圆对此很高兴,芳芳却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那个曾经让她心仪的小伙子。就在这时,华儿约她们见面,想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悦。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华儿见到了圆圆,也见到了芳芳,此前他已经把这个消息电话告诉了远在陈仓的兰兰。一个月不见,华儿看上去更加水灵,嘴唇红扑扑的,屁股饱满,胸脯鼓鼓,像成熟的桃子。

“说说,你是怎么处理他的?”她们都学会了社会用语,把惩罚说成处理,那是老板们常说的。

“哈哈,小菜一碟。”华儿神采飞扬:“我按照芳芳给的电话号码给他打过去,说想约他见面,他愣了一阵就答应了。在歌厅喝了啤酒,借着酒劲,我把他骂了狗血淋头,说以后少欺负我们姐妹儿,对于芳芳,对于我们姐们儿,都少客气,然后扬长而去,让他买单!”说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后来呢?”圆圆说。

“是啊,该不会不妥吧?”芳芳说道。

“后来?没有后来了,这件事情,就这样搞定了。”华儿大获全胜地说。乘着高兴,几个姐们儿决定出去吃一顿,古城刚开了一个蜀风火锅,便决定一试。可是,当她们花枝乱颤地走来,却惊呆了:那个剧团的跑腿的家伙,竟然不知从哪儿跑来,站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

芳芳先是一愣,有些晕眩。可是那个家伙却没有对着她看,眼光死死地盯着一边的华儿。华儿更本没有当一回事儿,还是嘻嘻笑着调侃道:“咦,你这个家伙,跑来干啥?给芳芳送花吗?那,我们走,你们谝吧!”

“不是,是……给你的。”小伙子一改往日见了芳芳的高傲,红着脸说。

“给我的?好,拿来!”华儿一把抓过来,扔在地上,踩得粉碎,而后按她刚刚说的,扬长而去了。

花踩碎了,但华儿从此掉进了剧团小伙子的追逐之中,有了意外的故事……

此后,芳芳一声叹息,开始了建筑监理师的考取,她一路打拼,也一路辛苦。五年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一路的悲欢。

此后不久,圆圆也有了自己的情侣,那就是乐城的睿哥。

之后,她们逢年过节要是相逢,必定对各自的因缘一番感叹,觉得相比过去的郊游,这同样是一场梦,想不到,乍相逢,像一张网,罩住了她们的身子,还有跃动的心……

华儿后来每每想起自己的婚姻,都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她觉得跟老公李明的婚姻,是掉进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出现的陷阱,让她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摆脱,可又觉得命运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儿子,于是就有些蹊跷。这种猝不及防的命运纠缠,难道也是一种古怪的梦?她说不上来,也想不透,时间久了便不再多想,来了一个苦命人吞刀子:认命!想当初,她明明是为了芳芳打抱不平,却把自己陷了进去。当那个初夏她和圆圆、芳芳连同兰兰几个在一起说起她给芳芳出气的当儿,没有想到剧团小伙子出现了,还拿了一束鲜花。这委实有些稀奇,她们几个真的很是惊讶。

更加惊讶的是,剧团小伙子后来就追着华儿不丢手,像意外遭遇的蜜蜂看见了喜欢的花儿,扇着翅膀,不遗余力地飞翔过去,瞄准花蕊,扑了过去。不知怎么搞的,不管华儿采取怎样冷漠冷淡甚而冷峻的战术,剧团小伙就是不生气,也不撒手,盯死了她,下足了功夫,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那会儿华儿在码头歌厅管吧台,只要她不休假,剧团李明就来歌厅,跟她说话,找他闲聊,其实就是谝对象。对此,华儿不予理睬,让他去找芳芳,剧团李明说他只找华儿,只要她华儿不订婚或者说不结婚,他就不罢休,也有权追她,说得有些害羞。华儿冷淡他,他就自己要了茶水坐在一边,等他忙完了要送她回去,弄得她火冒三丈,又不好发作。这个李明长得不错,个头高挑不说,五官端正,还很白皙,实在说得上帅气。几次三番,说得华儿心渐渐软了,再说,李明对于芳芳确实没有感觉,自从找她以后有没有找过别人,于是就被动应酬,不加拒绝地让他送回家,那时候,码头的风儿忽冷忽热,华儿的心肠忽软忽硬,但李明的态度没有改变,渐渐地就看了电影,依偎在一起。当她想起芳芳,觉得稍稍对她不起,便想拒绝,可这时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明的进攻很猛,她也难以自持;一不留神就成了他的俘虏,彼此之间有了男女之欢,并很快有了身孕。这时候,尽管华儿还没有想清楚,但摆在面前的路似乎只有和李明结婚了。

哪怕再不愿意,华儿还是为人妇,并很快的为人母。当她带着责怪和欣慰从产房出来,儿子星星已经呱呱坠地。她一边看着儿子,心里涌动着欢欣和陌生交织的感情;一边看着老公李明,心里还是对他充满责怪,怪他用男人的蛮横与力量将她发酵成已婚女人,却无法或无力抗衡命运对她的改变,也就是生育使她的身心产生的变化,这是始料未及的。但也就是此刻,华儿发觉了李明的也许优点,那就是纵然对李明有一千个不满意,可是丈夫的厨艺还是很出色的,手脚利落,华儿想吃什么就能做出什么,有时候华儿本来想吃什么,可终于突然变卦,不高兴了,李明便笑吟吟地去做她点的吃喝,而这显然是她忽然产生的恶作剧般的主意,其实是未必要真吃的。但这不要紧,李明很耐烦,嘴上和心里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老婆。因为他爱华儿,加上华儿给他生了儿子,就更是没有什么说的了。纵然华儿发脾气、发牢骚,他也不生气,甚至也不申辩,让你简直没有什么挑剔的。再有,就是李明的健美和白皙,以及对他这个妻子的一腔柔肠。他虽说不是剧团的台柱子,但长相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那一身弹力裤,一双回力鞋,一头波浪的头发,还有大孩子一般的眼睛,都是令人醉心的。这在华儿看来,是欢悦的,于是即使生气,也难以发作。随着儿子的长大,她的心思也稳定起来,像众多的夫妇之间,把琐碎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既没有太多的欢乐,也没有太多的悲戚。

滑翔的日子悄然而过,朝朝暮暮之中,华儿和李明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摩擦。男人再潇洒,女人再漂亮,归根结底还得生存,这在一个家庭是最大的政治,也是最要紧的根底。对于华儿和李明,情况更是如此。李明在剧团上班,但是死工资,难以养活一家三口,而且怎么说呢,很长时间汉河市的剧团都气息奄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华儿心里很急,觉得潇洒不能当饭吃,只有自己冲出去,在市场闯荡,挣钱补贴家用,这也没有办法。从有了孩子以后的十几年里,华儿换了四五样工作,可以说备尝艰辛,饱经风霜。

“你看,这个家花销多大,全靠我操劳,你好意思?”一日,华儿终于爆发。

“你辛苦了,我接送儿子,还有工资呢,也不能说全靠你啊?”李明低语着。

“哼,你那一点工资,塞牙缝也不够!”华儿把坤包扔在沙发上,举起双脚。

李明赶紧把媳妇的鞋脱掉,换成脱鞋,并端上一杯茶水:“歇会儿,咱们就开饭!”李明的这一举动把华儿弄得哭笑不得,便放缓了口气:“你呀,就是嘴巴甜,快,上饭来,我要用膳。”那一阵,华儿已经从歌厅辞职很久,去了一个建筑工地,不久又换岗,到了乐城县,去了圆圆的足浴坊,也到圆圆公开的歌厅帮忙,工资不错,只是有些累。

转眼之间,儿子小学上完,进了初中,但学习不怎么样,李明底子差,不会辅导,华儿也大都把学到的东西交给了老师,加上自己忙得两头黑,更是谈不上辅导,于是就有些焦急,常常被老师叫去开家长会,其实是被批斗,弄得灰溜溜的。她规定了,凡是学校的家长会都让李明去,该批判他去受,李明没有办法,就常常去挨训斥,回来的路上就和儿子商量这怎么哄骗华儿妈妈,华儿乐得烦恼减少,父子两个也加深了感情。可是,到了初二,儿子受校风炽烈的影响,也想动一动手脚,但当真去实践的时候就犯了事,那是他搞了一辆自行车,想请同学们饱餐一顿;事发之后,学校要请家长,并要开除学生。这一下遮不住了,便只有华儿前往负荆请罪。几番轮回之后,没有效果,华儿便通过圆圆找了一个工商局的朋友帮忙;对方有点身份,只需一个电话,就搞定了,但给了儿子一个留级的处分,还罚了款,但没有开除。

从学校回来,华儿怒不可遏,又一次发作了。

“你看看,儿子犯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出事了,你也不找人,身为男人,屁事不定,有啥用呢?”

“我不对,可是……”李明把脑袋低下去。

“可是啥?你咋不撒泡尿把自己沁死,这个家,过不下去了。”华儿爆发道。

“你是说,要离婚?”李明狐疑地望着她。

她正要开口,忽然儿子一下子从房子里冲出来:“妈妈,爸爸,我是不对。可是呢,可是你们不能离婚,你们要是不过了,我就不活了!”儿子一改平时的顺从,像一只小狼崽子。

这一下,把李明镇住,也把华儿镇住了。她叹息一声,从此不再提离婚,李明呢,更加小心谨慎,勤于伺候母子两人,像一个仆人。

那以后,时间过去,华儿索性从足浴的主管位置上退下来,回家陪儿子,不久学会了开车,找人包了一部出租车开起来。儿子学习还是不拔尖,但不再惹事,慢慢毕业。虽说找人帮忙,还是没有实现当成兵,这和多少年以前的天台山之行一样,同样是一个梦。

只是,这一个梦想没有实现,那一个梦想呢,同样也没有!

华儿恍惚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不那么美气的梦里,挣扎,悲喜,渐渐有些老态了。车轮滚滚之中,季节转换,岁月流逝,华儿的眉宇之间添了细细的纹路,一个十年过去,又一个五年又即将过去……

华儿她们几个是闺蜜,常常联系,就时常凑在一起,互诉衷肠。李明给她时间保证,只要是和圆圆他们聚会,他是从不阻挡的,从这一点看,华儿觉得李明还是不错的呢!

李明给了她时间,或者说华儿的行动老公不干涉,于是她就隔三岔五地跟圆圆在一起见面;由于兰兰在陈仓,她们当年帮兰兰看过对象之后就觉得兰兰找的男人不错,是个工程师(遗憾的不是工商局的),而且有房住,一切都在兰兰的掌控之下,就很是放心。芳芳呢,果然找了一个工厂的,不是厂长,也不造飞机,但整天忙忙碌碌;芳芳表面上笨手笨脚,可心里不笨,爱学习,这些年来似乎一直在考试。相比之下,圆圆和华儿走的近,彼此也对脾气,其实不是对脾气,而是能够互补。在华儿喋喋说话的时候,圆圆能一声不响地倾听,让她很满足;而当圆圆说起什么的时候,华儿也在歇着,还吃着圆圆果盒里的水果,显得很轻松。

说起来,圆圆的婚姻要顺心的多,这也不是圆圆有心,而是上天眷顾,她的婚姻掉进了蜜罐里。这些年里,圆圆除了掌管家里的财务之外,其它的基本上不管。她当年和睿哥对上象以后,受着睿哥的呵护,她的长相属于小鸟伊人,浑身柔若无骨,在夫妻之间自然有她的风情和魅力,性格又好,便很让人喜欢。她的性格,是大事收拢,小事放开,在大的家族里讲礼数,重面子,这让男人比如睿哥很惬意,对于睿哥的老人,更是关怀体贴,这让睿哥一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至于平时的男人交往,她就对睿哥放得很开,她深信自己的魅力,睿哥对自己以外的女人不敢说不会上心,但他太忙了,实在是没有功夫,而自己自从给睿哥生了一女儿之后,风情依然,彼此和睦。

“给你说,洛阳的牡丹快开了,我们去看看吧?”圆圆斜倚在沙发上,一只波斯猫在她的脚边玩着。这是初春的一天傍傍晚,华儿又去了,两个人闲聊着。

“好吧,我找个带开的司机,就可以走了。”华儿当机立断。

“那么,他们呢?”圆圆提醒着。

“管他呢!他们都这么大了,自己管自己。你这一头呢?”华儿倒是爽快。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圆圆知道这两天自己正烦着,当年的睿哥忙着开盘,满天飞了,她一个人闲着,有些郁闷。

“哎,听说兰兰的老公提拔了,芳芳的事情却复杂了。”圆圆没头没脑地说。

“听说了,兰兰倒是像天台山那次说的应验了。可是芳芳呢,老公只知道玩耍,买房子,养孩子都靠她,命苦啊!欠的钱也不还,十万元哩!后来,芳芳把老公撵走了,老公要回去,她让交十万欠款,老公来了一个脚底板抹油,撤走了!听说有一天晚上,芳芳在从娘家回来,带着娃娃,在楼下看见老公和人喝啤酒,打了一个照面,却没有招呼,对面走了!这成啥话,翻了天啊!”

“是啊,哪像你厉害,把老公管得住。不过,人各有命。”圆圆打了个呵欠。

那一天,两个聊得很久,华儿没有回去,就歇下了。

躺在圆圆家的席梦思上面,华儿心里乱乱的。她想到了几个姊妹各自的婚姻,想到了彼此曾经在天台山庙里的誓言,不觉叹息一声,再一声叹息。其实跟华儿来往的男人,不光有一个李明,还有一个交通局的男士,姓汪名辉,虽说已是中年,但也很有风度。当年在乐城吃饭认识,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到了她下决心弄出租车开的时候,已来往了好几年。那时候,明里是睿哥在帮忙,但与汪辉的鼎力相帮还是分不开。他们之间的来往,还真的有些缘分呢!那时候,汪辉已从乐城调到了汉河城里,在交通局,不过是提成了总工,管着业务。那会儿,每看见汪辉,华儿就有些发热,心里有一种渴望,但这渴望到底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很快意,也很滋润。有一回,他们在一个咖啡厅里见面,喝着咖啡,灯光幽暗之中眼看就到了实质,最后去被服务生打断,显得有些遗憾。她觉得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了,也不算出轨,因为她从内心里就不太喜欢儿子他爸,觉得当年亏了自己。但她却没有跟别人“那个”,和汪辉也阴差阳错地过去了。到了“包”出租车找汪辉帮忙,又走近了。有时候她找汪辉,有时候是汪辉找他,或者坐她开的出租车,或者打车,去城边的餐馆吃饭,去河边说话,也去数字电影院看电影,还暗示过他,只要她高兴,只要让她喝一点红酒,她都可以。但当汪辉问她,她又笑嘻嘻地不做声。他似乎很傻,不明白。可是,只要跟汪辉在一起,谈天说地,彼此亲近,也就很好了。这么一想,她似乎也就身心舒展了许多。那一回,大概是春天吧,他们一块儿到了城外的一个山岗,在一片松树林子里,终于接吻了,深长的吻,馨香的吻,靠在树上,彼此久久不愿分开。这时候,一只鸟儿飞过,一片年深月久的木屋出现,他们本想过去,但木屋凋敝,他们的内心猛地一醒,又罢手了。怎么说呢,好久了,那一步总没有迈过去,虽有些失落,但以后见面也少了某种尴尬,也觉得不愧对李明,还有孩子……

这么想着,华儿迷迷糊糊地睡了。她觉得自己在天台山上跑,又在一片草地上跑,后来就累得拔不动脚,感到很沉、很沉。烟雾四起,野狼追赶,还有一片缤纷的玫瑰在盛开,一只蜜蜂飞过来,挺起银亮的喙,深深地扎进去。这时候,她猛地醒来,浑身热汗,一身痴迷……

第二天华儿回家,老公说她夜不归宿,很是愤愤。华儿猛地顶了回去,李明毫不相让,似乎要把深埋在心里的不平全释放出来。于是你来我往,开了一仗。

“我知道你比我强,挣钱多,可我一天到晚忙家里,就轻省吗?出去,也不说一声。这样下去还得了?”说话间,李明走出走进,摔着双手,煞是气愤。

“我跟圆圆住了一晚上,你看咋办?告诉你,我还要出去跑一个礼拜哩,你好好轻省吧!”华儿虚虚实实地说。

“想去哪里?还想上天吗?娃谁管?”

“天上也会去的。至于娃儿,早养大了,他去学做生意,也比你强!”华儿嗓门更大了。

这下李明气急了,甩门而去。其实他也到不了哪里,只是找人挖坑而已,手里还捏着一本穿越小说。

华儿哼了一声,便收拾东西,圆圆一道外出看牡丹了。一路上,华儿心思忽好忽坏,只有见了洛阳盛开的牡丹,和圆圆说笑,吃了水席,才阴云一扫,觉得丽日出现,心情转好。

从洛阳回来,华儿和圆圆,还有回来休假的兰兰,干了两件事,一个是给芳芳解决老公外出不归的问题,另一个便是商量,再去一次天台山。前一件事,芳芳不让他们管,说自己解决。后一件事情,她们没有商量好,都杂事缠身,时间难定,可都说以后会去的,此事不急,时间有的是!

在华儿,觉得当年天台山的心愿似乎实现了,又似乎没有实现,有些迷惑。只是有一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到了天台山,是还愿,是春游,有些说不清。在山上,她看见几个女子一路欢笑着而来,里面有她,有圆圆,有芳芳,还有兰兰;都背着行李,沉甸甸的,很庞大,有些超重。

只是,乍一看是她们,恍惚间却又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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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加坡的兰兰姐姐(中)
在新加坡的兰兰姐姐(上)
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