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亮的十米

2015-01-27 08:54田亮
少年文艺·少年读者文摘 2014年4期
关键词:体校国家队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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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亮,前国家跳水运动员,现职为内地影、视、歌多栖艺人。17岁时就代表中国跳水队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4年后参加悉尼奥运会,获得男子10米跳台冠军,从此一“跳”而红,并凭借极具亲和力的微笑和帅气俊朗的外形,成为国民心中的跳水王子,2004年参加雅典奥运会再度获得双人跳台的冠军。2007年宣布退役。2013年,田亮携女儿田雨橙一起参加大型亲子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

神奇一跳

没想到,我的跳水生涯竟然从小学一年级时开始。

1986年9月,我成了新华路小学一年级的一名学生。

在开学两个月后,重庆市青少年第一业余体校跳水队教练徐贵禄来校挑苗子。徐教练有着体育人特有的爽快:“同学们,今天给大家测一下立定跳远。”随后,他在水泥地上划出两根线,距离是1米60。同学们排队一个个地跳,很显然,没有一个人越过那条线。

轮到我了,猛一发力,在落地时小伙伴中出现了骚动,我超过了那条线!吃惊的徐教练随后让我再跳三次,次次过线。其实,跳远对我来说,只是小CASE。重庆多山,和大人出去时,我从来不喜欢走直路,而是选择斜坡蹦来蹦去。

徐教练随后把我叫到班主任办公室,命令我站在桌子上面,把鞋和外衣脱了。当时是11月,天气有些冷了,但我不敢违背教练的话,脱得只剩下小背心和裤衩。徐教练拿了根“绳子”在胳臂、腿和臀部比划了半天。然后,他对班主任说:“这个孩子,手臂较长,肩关节灵活,协调性和弹跳力好,我们收了!”徐教练写了张纸条,叮嘱我带回去给家长。

那天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有怎样的改变。到了家里,我眉飞色舞地向父母描述白天的每个细节,最后告诉他们,全年级只有我一个被选中了。

不过,他们看了纸条之后,却给我泼冷水:“去体校训练?!我们上班这么忙这么累,哪有时间送你去?别给我们找事了。”

我抢着回答:“不要你们送,我自己去。老师说,机会难得,我一定要去试试。”

爱哭的少年

我小时候就喜欢哭,主要是受不得委屈,接受训练之后我变得更爱哭了。可每次擦干眼泪后,我都会坚持练下去。

1986年,也就是我7岁那年,成为徐贵禄教练麾下的一名弟子,开始了每周三次的业余跳水训练。

爸爸妈妈对我从事跳水事业是有条件的。他们说,要跳可以,但必须先试几个月,而且一定要保证学习。如果跳水不行,还可以做普通学生。

开始阶段总是很苦。每天放学后,约四点,我一个人直奔重庆体校,训练的时间往往是一两个小时。每天晚上回家时已是八九点,而我还没有吃晚饭!等我完成作业、爬上床时通常是晚上11点,周围大半邻居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

由于中晚餐间隔时间过长,加上有剧烈运动和长途奔波,每次我回家的时候,都会饿得两眼冒金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练就出了“橡皮胃”,一顿中饭,恨不能往肚子里塞上半斤,晚饭再猛补。

不过,通过几个月在小学和体校之间的奔波,我发现自己迷上了这项运动,或者是这种生活,而爸妈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我继续边学习、边去体校训练。这意味着我十八年的漫长跳水生涯从那个时刻拉开了序幕。

由于当时重庆市没有一个室内游泳馆,只有一个露天游泳池和一个水泥跳台,我们重庆体校跳水“黄埔一期”学员十来个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竟不知道游泳为何物,更不知道跳水的滋味,只是在陆地上做一些简单的压关节动作。

1987年三四月份,我们全队被拉到重庆市著名的南温泉,封闭训练,学习游泳。夏天,我们终于可以跳水了,地点在重庆市第三钢铁厂。这是全市唯一拥有跳台的跳水池,三钢也成为所有重庆跳水孩子心中的圣地。

那年夏天,四川省队教练邓平来重庆选苗子,我幸运地成为省队集训的一员。

于是,我一个人,一只旧木箱,几件简单的衣服,就这样踏上了只身闯荡天涯的道路。

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我来到了四川省跳水队,先到一个叫杜辉英的教练那里报到,领了一个碗和一个盘子,我去了宿舍。

离家的日子,好难熬啊!仅仅过了三天,我就感觉到自己难受极了。做什么事情都没精打采的,甚至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心里发狂,险些忍不住,叫嚷出来。

到第4天,晚饭后,大家在宿舍里写作业,写着写着,我哭了。小伙伴们都很奇怪,没人欺负你啊。这时,一个小孩用尖尖的声音喊道:“他想妈妈了!”话音未落,我立刻土崩瓦解,我再也忍受不住,冲出门去,哭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个周日,妈妈终于被我盼来了。看着我憔悴的面容,焦虑的眼神,还有床上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妈妈明白了。她心里一酸,将头扭到一边。

那一次,妈妈破天荒地多待了几天,陪着我,还带我到商场去买好吃的食品。临行前,她对我说:“儿子,别怪妈妈狠心,你已经长大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跳水,就必须自己经历风雨!”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兵败漳州

1988年下半年,我参加了“幼芽杯”全国跳水锦标赛。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地点在福建漳州。

“幼芽杯”不允许专业队员参加,在省队集训的我,虽然摸到了专业队的门槛,但还是业余选手,因此,被列为夺标热门人选。而且,与众多业余体校的孩子相比,我确实有太多值得骄傲的理由:我能跳10米台的103动作,这个动作到现在还是奥运会规定动作,他们则只会跳5米台,只会简单的入水。

但到了正式比赛中,我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儿功底是多么微不足道。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指挥,动作完全变形走样,而且我关心的不是比赛胜负,而是在练习时不能让别人插我的队!

在业余组阶段,跳水比赛特别强调选手的基本功,动作虽然简单,但要体现出动作的美感和规范。我的特点是翻腾有力,水花效果好,但动作漂亮不是我的特长。这就注定了,我不会得高分。

结果,跳板比赛,我第三轮便被淘汰下来。而跳台比赛(当时只跳5米台),我排在前8名之外,可是我在重庆体校的队友竟然跳了个第6。重庆队的教练冲到我面前大吼:“哼!你还在省队练过呢,什么臭水平啊,吹的吧!”

郁闷的是,由于省队本次只考虑比赛前8名的选手,我就这样再次与省队擦肩而过。这场比赛也差点葬送了我的跳水生涯。

1989年,我像点球一样被踢回了重庆业余体校,回到了起点。

在白眼的注视下

1991年12月,我来到陕西队,开始在北京训练。我们搬到了北京队四块玉训练基地的平房里。在这里租了三间房,教练张练夫妇一间,4名男队员一间,3名女队员一间。

最先需要解决的是交通工具。从驻地到体育总局后面的跳水馆,走路需15分钟,而骑车则只要5分钟。对我们来说,10分钟非常可贵。

张练他们到附近的旧车市场买了旧自行车,大约100块。但对每周生活费只有5块钱的我来说二手自行车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于是,我跑到隔壁修理工叔叔家里,问他是否能给我弄到便宜的自行车。

两天后,他居然弄来一辆锈迹斑斑的26寸自行车,要价20元,只有一个主架、一根链条和两个轱辘,根本没法骑。但这个价格很有诱惑力,于是我为车配置了把手、铃铛、脚镫、锁、内外胎,又花了20元。

这辆40元的自行车,载着我驶向事业的起点。

这时候,我已经真正意识到,跳水已经成为我的事业,而不是求生的手段。但是真正练起来,可不像骑车这么轻松,有的时候,跳水甚至让我们感觉卑微。

那时候,我们借用国家队的训练馆,但必须错开国家队的训练时间,如果国家队是早上训练,不用器械,我们就得赶紧用器械。而如果国家队上午练陆上,我们就练习水上。等国家队进行水上训练时,我们就进行压腿等陆上训练。而如果国家队哪个队员提前练完了水上课,我们会顾不上热身,赶紧往水里冲。

馆里的照明灯没有经过改造,一开灯特别费电。国家队训练当然要保证光线,轮到我们训练时,人家为了节约用电就关灯,这对跳水运动员来说是个忌讳:无法在空中寻找目标,眼睛也容易出问题。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危险,没有安全防范意识,再说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板台,再一个个纵身跃下……

1992年上半年,正值巴塞罗那奥运会前夕,熊倪、孙淑伟、伏明霞等明星也在跳水馆里进行最后的冲刺,紧张的气氛让人感觉到压抑。能近距离观摩明星的训练,让我们又兴奋又激动。

见到这些明星后,我从来不敢向前靠近他们,只能偷偷地观看。人家走过来的时候,我赶紧低头,不敢和他们对望。最糟糕的是,有时候,明明还是你的训练时间,但由于他们来早了,出现了“撞车”的情况,他们用责怪、埋怨的眼神望着你,好像你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似的。

那种不屑一顾、藐视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

悲壮207

1992年2月,大年三十,北京还没有禁放鞭炮,我们都用过年发的钱买了鞭炮。当时,李锐总喜欢和我们开玩笑,女孩都挺怕他。于是,她们买了鞭炮后藏在被子里。到了傍晚,她们就回房间去拿。一开门,发现房里面黑烟滚滚。她们吓得哇哇叫,我们赶紧跑过去看,发现床上的东西都被烧没了,房顶和墙壁也被熏黑了。

鞭炮是玩不成了,我们又惊又吓没了心情,女生们还到我们宿舍借住一夜。由于房子是租的,又没钱粉刷墙壁和屋顶,整个春节假期,我们都忙着用小刀等各种工具,将墙壁熏黑的部分刮干净,全然忘记了想念家人。

屋漏偏遭连夜雨。两三天后,我们几个小孩恢复了顽皮的本性,在早饭时耍嘴皮子,张练听得火冒三丈:“你们闲了,都给我打水去!”结果,我们在锅炉房打水时还在嬉戏,无意中晏辉的水瓶砸了,造成腿部大面积烫伤。他这一躺,足足躺了一个月。

这两件虽然是偶发事件,却搞坏了我的心情。因为春节过后,我要上难度动作了,而且是高难度——207(向后翻腾三周半抱膝)和407(向内翻腾三周半抱膝)。407的难度稍微低一些,容易点,很快我就学会了。接下来,我的任务是攻克更难一些的207。

准备学207的那天,晏辉还是裹着绷带躺在床上不能动。出发前,我表情严肃地对他说:“今天,我要上207了,这是张练早就定好的。如果今晚我能站着进来,就证明我跳成功了,你得为我高兴;否则,我就是躺着回来,陪你躺在一起。”

到现在,我都忘了那天是怎么学的新动作,什么过程,只记得学成功了。到了晚上,我从外面大喊大叫着回到宿舍:“晏辉,我回来了!”

要知道,207和407这两个动作至今都是世界顶级选手用的动作,掌握了这两个动作就意味着拿到了冲击顶尖高手的钥匙。

不光我高兴,队里上下都很兴奋。在我完成207的晚上,惠天明领队拍板,奖励田亮李宁牌运动包一个。这是我们陕西队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个包在王府井李宁专卖店标价42元,这成了我最值钱的家当,提前享受到了“准国家队队员”的待遇。于是我每天都雄赳赳地斜挎着“战利品”,骑着车在伙伴中穿行。

奥运初体验

1992年7月,全国跳水锦标赛在辽宁辽阳举行,我的机会来了。

如果说以前我参加全国比赛,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心的话,那么这次,情况已经完全不同:我已经拥有顶尖高手的难度动作。除了407和207这两个难度动作,我还攻克自己以前最棘手的倒立动作634。在当时,634可以说是倒立动作中的极限,孙淑伟、熊倪他们参加奥运会,用的都是这个动作。

可以说,除了将要学的307,在难度上,我和这些奥运名将平起平坐的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1976年到1978年这个年龄段的高手进行比赛,我对这场比赛看得很重。

预赛,我的各项动作都发挥稳定,拿手的套路基本上没有出现失误,以第六名的身份进入决赛。张练也非常激动,他推了我一把:“看不出,你小子还行啊。”

但张练和我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那就是比赛经验。那时候,自己虽然有了1991年全国锦标赛的经历,但在如何把握比赛节奏及控制自己的情绪上,还是一个新手。张练兴奋的话音还在耳旁回荡,我就在决赛劈里啪啦地乱砸一通,有几个动作,干脆是横着入水。

最后,我获得了第12名(决赛资格就只有12个人)。那次失利,让我彻底认清楚了自己的斤两与不足。要成为高手,还需要磨练。

1992年8月,第25届奥运会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

这一年,在教练房间里守着那台半新不旧的16英寸彩色电视机,我见识了这个新奇的世界,并开始了与奥运会的缘分。8月4日,我和伙伴们早早来到张练房间,一字排开,坐在地上,准备观看奥运会10米台决赛。

那一天,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一名叫孙淑伟的16岁少年,最后一跳,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选择的动作是难度系数3.4的反身翻腾三周半抱膝,当他干净地完成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四名裁判不约而同地亮出了10分,他的得分是99.960分。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完美!

我看到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看到了自己的浅薄。

什么时候,我才能从国内脱颖而出,成为像孙淑伟那样的冠军,可以平静地扫视欢呼的观众?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一样,用右手兴奋地挥动拳头?当时,我想都没敢想过自己也会站上奥运冠军领奖台。那个时候的我不敢奢望胜利,“别做梦了,早点休息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

国家队之路

1992年奥运会后,我们从四块玉训练基地搬家到亚运村去了。我们住在游泳馆里的房间。由于没有窗户,不开灯,屋里一片漆黑;房间小,就把床架子去掉,直接睡在垫子上,有点像日本人用的“榻榻米”,暖气很足,但没有换风口,屋里特闷。为了节约电,少交些电费,我们总是不开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进屋,我都可以马上睡过去,而且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时间。

但我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那是1993年2月的某一天,张练走到我跟前,用平静的声调告诉我:“明天,我要带你去国家队。”但这句话在我心中,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涛。我高兴得发狂!

进入国家队,这是真的吗?自从我跳水的那一天起,我就无数次在梦中设想着这一镜头,梦想着和孙淑伟等高手比肩切磋,接受徐益明等权威教练的指点。但自己被四川省队退回,加入了陕西队后在全国比赛屡战屡败,在北京集训遭遇白眼,在电视机前观看奥运会孙淑伟他们的挥洒仿佛还在昨天。

如果这是梦想,请让我在美梦里多停留一些时间,让我这个出身贫寒的丑小鸭,多一份王子的感觉。

但这是真的!感谢上天!我可以在更高水平的殿堂里继续梦想飞翔了。(摘自作者同名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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