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

※ 闵凡利

一

自从听说日本人来枣庄，白莲坡上华府的大少奶奶一直有种隐隐地担忧。只是她认为，日本人来枣庄是走铁路一线，白莲坡距东边的津浦铁路有三十多里，日本人是不会来的。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东边铁路官桥据点的鬼子到白莲坡来了。

看到鬼子的膏药旗，大少奶奶书亭就想起大少爷华虎的死。华虎是和日本鬼子在关外打仗时牺牲的。听说鬼子来了，大少奶奶心里直往外喷火，说要和小鬼子拼了！

管家郝苟不同意。他对大少奶奶说：咱这次不知鬼子为何上咱这里来，要是贸然行动，吃亏的肯定是咱们！别忘了，咱们在明处。不然咱就先看看，鬼子来白莲坡，到底有什么目的。之后，在行动也不迟！

大少奶奶想想郝管家说的也在理，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点点头说：让他们来吧！

来的鬼子队长叫龟村，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说是来拜访大少奶奶的。刚开始，大少奶奶听翻译介绍龟村队长时，以为是叫龟孙呢。心说，日本鬼子真是会起名字，咋就叫龟孙呢！就说龟孙队长，来我白莲坡，有何贵干啊？

龟村队长立即纠正大少奶奶的叫法，说我不是龟孙。龟孙是王八的孙子，我不是王八的孙子，我是龟村。是村庄的村。

大少奶奶一惊，心说，你就是王八的亲孙子。你们日本人都是王八的孙子！她问龟村：你会说中国话？

龟村队长说：我在满洲上过学，学过汉语，你们说的话我都懂。

大少奶奶说：我刚才还纳闷呢，你怎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呢。

龟村队长说：龟孙是骂人的，是团鱼老鳖的孙子。

大少奶奶说：是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你真叫这个名字呢，正想着你们日本人名字起得真怪，咋什么名字都敢起呢！看来是叫错了！

龟村队长说：我不会在意的。今天来，我是来拜访大当家的，以后还要你多支持我们大日本皇军！

大少奶奶说：我们是老百姓，无职无权无势力，怎么能支持呢？

龟村队长说：只要不给大皇军找事添麻烦就是支持！

大少奶奶说：你们来我们中国，实际上是给我们找事添麻烦，你们已经添麻烦了，别人给你找事谈麻烦也是应该的，你说，对不？

龟村队长说：你的，不对。我们是来帮着你们共荣的，你要支持我们皇军！

大少奶奶说：我们是老百姓，只知道好好过日子，不欺负别人，不给别人打架，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龟村队长说：这就对了。只要不去骚扰我们，就是对我们的支持！以后，我们部队要是缺少补给，还得请你给予供给。

大少奶奶说：这样就说不过去了，你们是队伍，自有供给的。问我们老百姓要，有点太可笑了吧！

龟村摇了摇头说：我们大日本皇军的队伍一般时候供给是不会出现问题的，我是说在特殊时候。

大少奶奶知道特殊时候是什么时候，那就是在打仗的时候，他奶奶的，打着我们还跟我们要吃的，真是不要脸！这时郝管家在一旁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装作没看见说：有来讨饭的，我们还施舍一碗饭呢；狗来到我们门前，我们还扔给它一根骨头呢，关键是他们虽不是我们的朋友，但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与人为善，和睦相邻这是我们的祖训，只要皇军是来为我们谋利益的，我们咋会不支持呢？！

龟村听了对大少奶奶竖起大拇指：你的，一定会成为大日本皇军的朋友的！

大少奶奶说：我只是一个乡下农妇，是个平民百姓，只知道吃饭种田，种田吃饭。也不想成为谁的朋友。我们只想平安过日子！

龟村说：要西。说着起身，向大少奶奶鞠了一个躬说：打搅了，告辞！

大少奶奶端坐在大桌旁的太师椅上，动也没动，只是说：不送。

龟村就带着一队人走了。

看着龟村的背影，郝管家狠狠呸了一口！然后对大少奶奶举起大拇指：书亭，好样的！

大少奶奶站了起来说：哎，日本人来了，以后，咱们不会再这么太平了！

郝管家说：是啊。你没看到我刚才给你使眼色吗？以后你要记住，给日本人说话可不要说得这么重。用好话把它们骗走就行了。不然，他们都是带着快枪来的，真正动起手来，倒霉吃亏的还是我们！

大少奶奶说：我是一看到日本人就来气！对了，咱们家护院的那几个人下一步要把这火药枪都给我换成洋枪！真正和小鬼子干起来，咱不至于吃大亏！

郝管家说：你还真想着给日本人干？

大少奶奶说：我觉得早晚要有那一天！你想了，舌头和牙这么近，还说不定要咬一口呢，这日本人在这里时间长了，说不定不干仗啊！

郝管家说：你说的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这时，黄福扶着华老爷来了，华老爷的脸上流了血。大少奶奶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黄福说：日他奶奶的小日本！我和老爷从林上回来，刚到咱家大门口，可巧小日本从咱家里出来，前边走着的小日本嫌我们挡他们的路，一把把老爷推到了。你看这脸磕的！

郝管家看了就骂：哪有这样对待老人的！这群龟孙王八蛋！

大少奶奶听了气地咬牙切齿：天杀的鬼子！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想让我支持，没门！

二

公孙先生这天来到了白莲坡。公孙先生告诉大少奶奶：善州城里如今住满了日本兵。日本人到他杏林堂去过好几次了，看样子，日本人对他的药店很感兴趣，常问他东边山里的土八路去我那儿吗。我说没有。前两天，我听说，大巴眼他们在枣庄烧了鬼子的洋行。

大少奶奶说：大巴眼不就是罗汉山上的大当家的吗？

公孙先生说是啊!

大少奶奶就对郝管家说：你看大巴眼，还真是条汉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公孙先生说：好狗都知护三村。日本人来到咱们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起民愤来了！大巴眼再是个马子，他也不能忘了他是个中国人啊！

大少奶奶说：是啊，这些都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咱中国的天空本来就不晴朗，就布满了阴云，小日本一来，现在是搅得暗无天日，马上就要腥风血雨了！

公孙先生说：书亭，现在世道这么乱，你做为大当家的，可要当心啊！

大少奶奶知道公孙先生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那是关心和担忧，心里激起一股暖流，她就给公孙先生点头说：我知道呢。前两天官桥据点的鬼子到我这里来了呢！

公孙先生听了脸色一变，问：那个龟村最不是个东西。他不光是个中国通，而且还最坏！他来你这里做什么？

郝管家在一旁说：说是来拜访大当家的。听话里的意思，下一步，想让我们帮助他，给他一些补给！

公孙先生说：俗语说，无利不起早。鬼子到你这里来，不是无缘无故的，你看，露出他们的面目来了吧！他们这是先来给你打招呼的，也就是说：下次来，就直接会问你要粮要物啊！

大少奶奶说：是啊。假如他们来要粮食什么的，你说，我们是给还是不给？不给，龟村不会放过我们的。日本人就这样，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郝管家说：要是给了，我们自己都不会原谅我们自己的！我们把粮食和物品给他们了，让日本鬼子吃饱喝足来打我们自己人，我们那不就是汉奸就和民族罪人了吗？

大少奶奶说：小事上我可以糊涂，在大事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可是恩怨分明的！民族大节上，更不能含糊，不然，一失足就成千古恨，就会让后人指着我们的脊梁骨说我们，这是一些软骨头！

公孙先生说：你说得对！我们这些人首先要把脖子硬起来，在这个乱世上，我们首先要有一种气节，要学苏武，不能学李陵！

郝管家说：这个你放心，和书亭在一起，我的血也是热的，我的骨头也是硬的！

公孙先生上说：你说的对！不问怎么样，咱不能让日本鬼子在咱这讨到巧！之后公孙先生又说：最近，我和善州的共产党接触了一下。他们是真正打日本鬼子的。东边山里就有他们的队伍！

大少奶奶问：不是大巴眼的队伍吧？！

公孙先生说：不是。共产党的队伍叫八路军，都是穷人组成在一起的队伍，是专为穷人打天下的。现在，日本鬼子到咱们家里来侵略咱们了，他们这些队伍就把枪口转向了日本人，专打小鬼子！

大少奶奶说：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把粮食送给这些八路军。支持他们多打鬼子！不问如何，不能把一粒粮放给鬼子！

公孙先生说：你如果真这么做，我就代表东边山里的八路军，谢谢你，书亭！……

这时，郝管家听到外面有人叫，就出去了。大少奶奶看郝管家离开了，就问公孙先生：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公孙先生说：你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大少奶奶说：你说呢？

公孙先生说：我现在还不是。我想，我以后会是的，一定会是的！

大少奶奶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三

大巴眼好长时间没去临城翠玉哪里了。但自从亮子去，每天都会给山里送来平安信息。可最近两天，大巴眼没有收到亮子传来的信息，心里就有点火急火燥的。眼看翠玉就到预产期了，亮子办事很踏实的，这是怎么了？

大巴眼今天一起来，右眼一个劲跳。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挨。心里就很为翠玉担心。二当家的郑三笑看大巴眼像拉磨的驴，不停地转圈子，就对他说：大哥，带几个弟兄去临城吧，看看嫂子怎么样了。并说，这个亮子，最近两天咋没收到鸽子捎来的平安信呢?！

大巴眼说：就是啊，这两天没有收到飞鸽传来的书信，我很担心。现在临城车站又来了好多日本人，我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郑三笑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吧，今天你改扮一下，带几个弟兄去临城吧！

大巴眼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大巴眼带着五个弟兄，乘坐一辆马车，出了罗汉山，直奔临城。一路上，到处都是日本人，有的地方还增加了岗哨。在进临城城门时，鬼子兵正一个一个搜查进出城的人。多亏这次出门时，他们把家伙都藏在马车的下面。在搜身时没有搜出他们什么，就放他们进城了。

大巴眼就问旁边和他一块进程的汉子：出什么事了？以前城门不是随便进出的吗？

那汉子偷偷告诉大巴眼：这段时间老山里的八路军游击队常来临城打鬼子。前天、昨天晚上都有听到枪声，前天听说是让游击队打死了临城车站的两个鬼子。鬼子就把临城戒严了。今天才开的城门。

东边老山里有八路军，是最近这年把的事，就是在半年前，东边山里的游击队还来和他联系，意思是联合起来，一起打鬼子，趁日本鬼子刚过来，还没站稳脚跟，把他打回老家去！他当时没答应，只是说：我们是一般的响马，只是抢掠一些不义之财，我们是不伤人性命的，要是给日本人干，那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我们这些人都有老小，暂时还不想这样。那个游击队的胡子队长说：人各有志，我们不勉强。能加入我们，我们就是一家人。这样最好；不愿加入我们，我们还是朋友。但有一样，希望不要危害乡里。如那样，就是我们的敌人！

大巴眼说：这个你放心。我们虽然是马子，但我们不是畜生。我们绝对不做让人不齿的事。最后胡子队长离开的时候，大巴眼又说：只要你有用得着我们地方，尽管说，我想，我们会是朋友的！胡子队长说：是的，我们会是的！

大巴眼一行人来到他给翠玉租的小院前，一下子呆住了。大门洞开着，有几个老人在门旁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大巴眼立刻预感到了不好，他慌忙跳下车，向门口跑去。跑到门口向里一看，大吃一惊--亮子手握短枪死在院子里，亮婶死在门口。他发现他的翠玉下身流着血，死在床前……

看血迹，他们三人死的时间有一天多了。大巴眼看后像豹子一样大嚎一声。他狠狠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被跟随的弟兄拉开了。其中一个弟兄说：大当家的，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咱们先问一问，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然后，再商量怎样给他们报仇！

大巴眼点点头，咬牙切齿说：问出是谁做的，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那个弟兄怕大巴眼激动，就让一个弟兄陪着他，他自己去外面找了门口站着的老人，问是怎么回事？有一个老人告诉他：昨天，有一队日本鬼子带着兵搜查东边山里的游击队员，抽查到这里了，几个日本鬼子看到了这个院子里的小媳妇长得俊，就动了邪念，几个鬼子就要想奸污这个小媳妇，她婆婆就去护她儿媳妇，却被鬼子一脚踹到，又用枪托子砸混了。他儿子从外边回来了，看到这几个鬼子在欺负她媳妇，就和鬼子打，他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几个拿枪的鬼子呢！打着打着，小伙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盒子枪，他啪啪打到了两个鬼子，在他举枪打另一个鬼子时，有一个鬼子对他开了枪，把这个小伙子打死了。后来鬼子一恼怒，把这个小伙子的儿媳妇他用枪打死了，把他娘也打死了！天杀的小鬼子，他们好狠啊！

大巴眼听后气的把牙咬得咯咯蹦蹦地响。门口的老人说，小伙子，你们是不是这家人的族人？你们要是不来，我们几个老人正商量着，挖个坑把她们一家埋了呢！

看着这三个人，大巴眼里流出了泪，翠玉过不了多久就可能要生了，他还等着抱儿子呢，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云烟，日本鬼子把他未出世的儿子谋害了，还把他最喜欢的女人翠玉也杀害了，这种杀妻杀子之仇，他大巴眼要是再不报，还是人吗？……

四

最近官桥据点里的鬼子，常常来幻街抢掠东西。原来的一个先生，教私塾的，叫皮一方，家里的中堂上挂了一幅名人字画，据说是当时善州知县的，有些年岁了。是他老爷传给他的。那个龟村队长知道了，专门带人去他家把画摘走了。说是喜欢中国字画，他拿去研究研究。皮一方觉得对不起先祖先宗，想一死谢罪，绳套都打好了，才想把自己往绳套里挂呢，被家人救下了。

日本人到处在收罗名人字画、奇珍异宝，这让大少奶奶异常担心。总怕有一天日本人来她家来收拾。可没想到的是，怕鬼来鬼，这一天终于来了！

那天和平时一样，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前也没什么征兆。要说有征兆也就是大清早乌鸦一个劲地叫，叫得大少奶奶一个劲地心翻。丫鬟聋女都听到了，就对着乌鸦一个劲地呸呸呸！乌鸦是叫灾的，对着乌鸦呸，这样是消灾的。所以在鲁南地区，一有乌鸦叫，人们常常对着乌鸦呸呸呸。大少奶奶起来去外面看了看，此时乌鸦已不再叫了。她看到郝管家正站在门口，在看着树上的乌鸦。

郝管家看到大少奶奶，脸上堆满笑，说：起来了？

大少奶奶说：嗯。

郝管家说：是不是乌鸦把你吵醒了？

大少奶奶说：你看天这么早了，乌鸦就是不吵，也该起了。

郝管家说：下人们都下地了，家前地让他们整一下，好种些谷子。我想在咱们家西那些有水的地里，再插一些稻子。

大少奶奶说：嗯。

郝管家说：坡顶的那些地，我觉得还是种地瓜。沙土地，种地瓜好！

大少奶奶说：这些，你看着办。

郝管家说：家东的地里种些芝麻和大豆。我知道大少奶奶你喜欢吃凉粉，就在家东的地里又种了扁豆和豌豆，那片子地有十来亩。收的豆子做凉粉，够咱们府上吃一个夏天的。

大少奶奶说：家里有小孩了，你让管菜园的那个老卢管家的大儿子，今年在菜地里多种一些瓜果，到时候，天一热，天赐和天佑多吃些瓜果，好没心火。

郝管家说：这个我早就安排完了，你放心。

大少奶奶猛然向想起什似的问：对了，今天是十五了吧？

郝管家说是啊。

大少奶奶说：初一十五一早起来要去祠堂去上香的！

郝管家说：是啊，你去吧。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刚才看到像是老爷往祠堂方向去了。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大少奶奶净手沐面后来到祠堂时，发现祠堂的门开着，里面真有一个人在跪着，捣蒜般地磕头。听到大少奶奶来了，慌慌爬起，像偷人家东西被抓住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华老爷常来祠堂的，作为华家年龄最长的人，并且以前还是老爷，虽现在疯了，但常来祠堂里玩，是很正常的，大少奶奶从不介意。以前华老爷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祠堂里上香，这是华家的规矩，丝毫不能马虎的！如今是书亭，当了华家的大当家的，书亭虽然感觉自己不姓华，但这么多年来跪拜祖宗，书亭已感觉，她已经和华家融为一体，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华姓人了！

大少奶奶把点好的一把高香插在大香炉中，然后又点起一把香，一支一支分插到各个先人前的小香炉中，插一支香大少奶奶就双手合十，祷告一阵，很虔诚。

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是在大门外响的。离得虽然远，但枪声的清脆声，大少奶奶还是一下子捕捉到了。她正在纳闷是咋回事，郝管家快步跑了进来，说：书亭，不好，日本鬼子来了！

真是鬼子来了。是官桥据点的龟村。这一次，龟村带着鬼子兵比上一次多一半。龟村正在院子里等大少奶奶。大门口还开来一辆汽车。

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虽然这次鬼子来了，有些杀气腾腾，但她没有一点的害怕，她安排郝管家：你去奶奶那里，让她把天赐和天佑看好。特别天赐，别让他乱跑！

郝管家说，好，我这就去说。之后我就去前院找你……

龟村看到大少奶奶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当然是奸诈的笑。龟村说：大当家的，打搅了！

大少奶奶看也不看龟村队长，问：龟村队长到我家里来，有何公干？

龟村说：我听说，府上有一个祖传的玉麒麟，说是夜里能放光，我想见识见识。

大少奶奶听了摇摇头说：龟村队长，你是道听途说吧？！我是这个家里的大当家的，从来没见过这个玉麒麟。别说没见过，我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龟村嘿嘿一笑：大当家的，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家有玉麒麟，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而是你们这儿的老先生告诉我的！

大少奶奶哈哈一笑，说：哪个老先生？你能让他出来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吗？我从来没见过玉麒麟啊！

龟村对着汽车喊了一声：黄先生，你下车吧，你来告诉大当家的！

一个鬼子去汽车上搀扶下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这个老头大少奶奶认识：就是东边学堂里的黄先生。大少奶奶招聘管家时，这个老先生来应过考。当时这个老先生满口的“之乎者也”和迂腐给大少奶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多年不见，黄老先生老了很多，原来还健壮的他如今只能用老态龙钟形容了。看到是黄老先生，大少奶奶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

黄老先生说：然也。

大少奶奶问：你给龟村队长说，我们家有玉麒麟？

黄老先生说：然也！

大少奶奶说：我作为这个家的当家的，从没见过什么玉麒麟，你这么大一把岁数了，怎么能给太君胡说呢？！

黄老先生说：你家肯定有这么一个宝物。我不是胡说！

大少奶奶问：你乃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信口雌黄呢！我是这个家的当家的，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告诉我，玉麒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黄先生一听脸上就露出不屑之色，说：你当然不会知道了。玉麒麟是一件由和田玉胆雕刻的麒麟。有这么大。说着，黄先生用双手比划了一下。

大少奶奶说：我以为是什么宝贝了呢，听你说，不就是一个用和田玉雕刻的麒麟吗？

黄先生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非也非也！

大少奶奶说：难道还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黄先生说：此玉麒麟奇就奇在，他和夜明珠一样，一到夜晚， 就会亮起来。天越黑，这个玉麒麟就会越亮。最称奇的是，这个玉麒麟是一个和田玉胆。到夜晚时，能看到麒麟肚子里的水。

大少奶奶哼了两声，说：这样看来，这个东西的确不错。

黄先生说着哼了一声：这玉麒麟本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在我爷爷辈上，就被你们家抢走了！现在，一定在你家！

大少奶奶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年间的事？

黄先生说：那是光绪年间的事！我家的宝贝，被你家华玉堂的爷爷给抢了！

大少奶奶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间了吗？现在是中华民国！

龟村听明白了，他上前问黄先生：你的，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

黄先生说：然也。五十年前，我家的宝贝，被他家的老主人抢了！强盗啊！

龟村问：最近你在华府见过这玉麒麟吗？

黄先生摇了摇头说：非也。

大少奶奶说：龟村先生，黄先生说得是五十年前的一件事。意思是说，这边华家的先人抢过他家一件叫玉麒麟的宝贝。我从进华家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从没听华家的先人给我说过玉麒麟的事！你想了，黄先生说的是五十年前的事，这五十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沧海桑田，白驹过隙，谁知道这个玉麒麟又落到那里去了呢！

龟村听了点了点头说：你的话，嗯，有道理！然后又把脸转向黄先生说：你的，戏弄大日本皇军，八格牙路！接着拔出腰间的枪，朝黄先生就是一枪。黄老头子一头载到地上，抽搐几下，死了。

大少奶奶吓坏了。她从没看到这么近距离杀人。这次，龟村让她见识了。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黄老先生，她用手指着龟村问：你，你，你怎么把他打死了?!他再浑，也不至于你把他打死了呀！？

龟村哼了一声，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他的，耍弄大日本皇军，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今后，谁要是耍弄我们大日本皇军，下场和他一样！

大少奶奶说：你，你太残忍了！你可是活活把他打死了呀！

龟村嘿嘿地笑着：他的，早该死了！之后又附到大少奶奶耳边说：你的，把玉麒麟藏在什么地方了？告诉皇军，大大有赏！

大少奶奶心想：我知道也会不告诉你，你们这群强盗，到中国来，你们是来抢我们宝贝的！就说：我真的不知道黄先生说的什么玉麒麟，也从没人告诉我什么玉麒麟，更别说见过什么玉麒麟了！

龟村围着大少奶奶转了一圈说：你的，不说实话的有？！

大少奶奶说:太君，你说是块石头值钱，还是人的命值钱？

龟村说：当然是人命值钱了！

大少奶奶说：就是啊，我不能为了一块我不知道的石头，而把我的命丢了吧?!……

龟村哈哈一笑：石头？那可是玉麒麟啊！

大少奶奶说：在你们喜欢人的眼里，那是宝贝；可在我眼里，那就是块石头。

龟村点了点头，说了声幺西。然后看着大少奶奶，猛地从腰间拔出军刀说：快说，你要不说，死了死了的有！这时郝管家跑了过来，他跑到龟村的前面，挡在了大少奶奶前面。忙说太君息怒，太君息怒！

龟村看跟前跑来了郝管家，就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郝管家说：我是这个家的管家！

龟村听郝管家说自己是管家，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的，可知道玉麒麟的下落？

郝管家忙给龟村摆手：太君，我来这个家有好多年了，从没听说过什么狗屁玉麒麟。

龟村说：你的，不说实话，死了死了的！

郝管家说：我敢用脑袋担保，他们这个家没有什么玉麒麟。要是有，说什么我也得会看到啊，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看到过。怕龟村不相信，又加重了口气说：真的！

龟村定定地看着郝管家，然后把郝管家拨在一边，问大少奶奶：你的，快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要在不说，我可就搜了！

大少奶奶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龟村看从大少奶奶嘴里问不出什么，就把手一挥说：给我搜！

鬼子开始搜了。刚开始时，还文明一些，郝管家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开门；后来有两个鬼子到了华家的祠堂门前，看见门锁着，就要求郝管家开门。郝管家说这是祠堂，是华家子孙拜祭的地方，不是华家人是不能入内的！几个日本兵见他不给开门，就用枪托子砸郝管家。郝管家只好给几个日本兵打开了祠堂的门。

祠堂里空空荡荡，只是正中墙上挂着华氏先人的画像。好几张，并排挂着。画像下面是灵位，在长条几上摆着，很多，放了有三层。画像烟熏火燎的，看样子有些年头，一看就是老东西。几个日本兵看到了就说幺西，有两个丢下枪就去爬上桌子去摘墙上的画像。

郝管家就去拉鬼子兵，并给鬼子兵打手势说这是华家祖先的画像，不是什么珍宝，却被一旁拿着枪的一个日本兵一枪托子砸倒了。他才想爬起，又被砸他的鬼子踹了一脚。之后鬼子兵用枪指着他，意思是，你要再动一动，我就开枪打死你！

这时，大门外急匆匆地跑进华老爷，脸上涎着笑，他看到两个鬼子兵正在摘画像，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看到用抢指着郝管家的鬼子，笑着走上前，拿枪的鬼子兵看华老爷是个疯子，也没多在意。没想到华老爷却到了鬼子站着的桌子前，钻进了桌子下，猛然一使劲，一下子把桌子掀翻了，两个正在摘画的鬼子没提防，一下子从桌子下摔下来。华老爷见了就拍手跳着叫好。拿枪指着郝管家的鬼子一看两个同伴从桌子上摔下来了，说了声八嘎，然后把枪指向华老爷。郝管家一看不好，忙爬起用手掀起鬼子的枪管，一枪射向屋顶。郝管家见鬼子来真的了，就对华老爷说快跑。华老爷见状慌得向外跑，另一个摔下来的鬼子看样摔得不太重，他拾起一旁的枪，一枪托子砸在郝管家的肩上……然后对着正在跑着的华老爷，扣动扳机。就见华老爷一下子趴在地上……

有三个鬼子到了后院，红袖正在屋里给天佑穿衣服。天赐看到三个鬼子来了，吓得抱住了红袖的腿，躲到红袖的身后。红袖像老母鸡似的，护着两个孩子，她两眼惊慌地看着三个端着枪的鬼子。三个鬼子翻箱倒柜，只是搜到一些金银首饰，两个鬼子才想走，其中一个鬼子用手捅了捅另一个鬼子说：花姑娘！另两个鬼子止住脚步，转过脸来看着怀里抱着孩子的红袖，脸上露出淫邪的笑，他们三人一步一步向红袖走去……

天赐吓得大哭。红袖紧紧抱着天佑，看着越来越近的鬼子，她大声叫喊着救命啊！……

其中一个鬼子上前夺过红袖怀里的天佑丢在一边，另一个上前抱住红袖就要往床上去。红袖挣扎着，大叫着，她狠狠咬住了抱她鬼子的肩。鬼子大叫一声，丢开了红袖。红袖此时一把抓过床头针线筐子里的剪子，她拿着剪子大声叫骂着：我看那个畜生敢来，我就捅死他！被咬的鬼子大怒，他拉起枪栓就要对着红袖打，被另一个鬼子止住了。那个鬼子只好朝红袖面前的地上放了一枪……趁红袖一分神的机会，另两个鬼子丢下枪，一把抓住了红袖拿剪子的手，另一个鬼子却一把撕开了红袖的上衣，红袖的两个奶子夺眶而出……

天赐和天佑吓得哇哇大哭。正在三个鬼子手忙脚乱把红袖弄到床上时，大少奶奶和龟村来了。三个鬼子没有注意到龟村来了，还在和红袖撕打，其中一个鬼子裤子已经褪下了……

龟村掏出枪朝天放了一枪。三个鬼子一看是鬼村来了，忙立正站好。龟村来到他们跟前，每人扇了几巴掌，然后说：你们坏了我的计划，八格牙路！

红袖看到大少奶奶来了，她哈哈笑了！大少奶奶知道，红袖这是连吓带气，气迷心邪，疯了。大少奶奶看着这三个鬼子和龟村说：畜生！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然后她上前拿过一件被单给红袖披上。把天赐和天佑拢到自己怀里，把红袖紧紧地抱住，低声说：不要怕，有我呢！……

这次对华府的搜索没搜到什么玉麒麟，只是在大少奶奶屋里收到了一些金银首饰还有华府的一些工艺品，还有大少奶奶神龛里的鎏金观音菩萨，再就是在祠堂里摘下的那几轴华氏先人的画像。

看着两个一拐一瘸的鬼子兵抱来的几幅画像，龟村眼里放出了绿光，是狼一样的绿光。画像打开了，龟村一看就叫了声幺西。大少奶奶对龟村说：太君，这个画像你不能带走。这个是华家先祖的画像！这个画像是要在我们祠堂里受供奉的！

龟村听了摇摇头说：你的不懂，这个是你们清代大画家的人物肖像作品，有大大的艺术价值，我的要拿出去研究研究！说完又对大少奶奶说：玉麒麟的你要给我找，过几天，我还要来的！说完就带着鬼子走了……

郝管家一拐一瘸地来了，说，你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看样是被鬼子打着了！

大少奶奶一听，忙向祠堂方向跑去，没走多远，看到了华老爷。华老爷正哎呦哎呦地叫。大少奶奶忙上前去，看到是老爷的肩上殷红一片，一看部位，是在肩膀上。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伤。看到大家来，华老爷嘿嘿地笑。当然笑的时候还哎呦哎呦地轻声疼着。郝管家拖着一拐一瘸的腿说：鬼子摘画像的时候，老爷把桌子掀了，可把两个鬼子摔坏了。鬼子想用枪打老爷，我把枪给他掀了，第一枪没打着。老爷就跑了，鬼子又开了第二枪。老爷的肩膀可能就是那一枪打的。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之后就让人暂时先给包扎了，看伤势，郝管家断定子弹还在肩膀中，就又安排黄福去善州县城叫公孙先生来医治。黄福之后就去了。

郝管家说：还有一事，那个黄先生还在咱院子里躺着呢！

大少奶奶说：差人去黄先生家把黄先生的死信和死因告诉给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来把尸首弄走那就罢了，要是不弄……大少奶奶沉思了一会，然后长叹了一声说：哎，不问如何，也是个先生吧。也许是一时心迷，或者是被龟村迷惑了，做出了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不然就到街上买个薄皮棺材，入殓了，找地方埋了就是了。

没有多久，黄先生的儿子来了。黄先生的儿子是个老实人，看到大少奶奶，跪倒就是梆梆梆地磕头。边磕边说：大少奶奶，对不起啊！我爹他被鬼子日哄了呀！

大少奶奶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先生的儿子说：官桥据点的鬼子，前两天去我家拜访我爹了。我当时在家，他们给我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龟村这个鬼子的中国话说得好，他先把我爹夸了一顿，然后一转口问我们这儿，谁家有奇珍异宝和名人字画。并说，你只要能给皇军找到一件宝贝的线索，皇军给他十块大洋。你也知道，我爹教私塾一年才拿六块大洋。一说是十块大洋，我爹就动心了。我爹就说起了你家有玉麒麟。说这是宋朝皇帝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当时我家的先人抗金有功，皇上就赏赐给了我的先人，成了我家的传家宝，后来说是让华家的先人弄去了。我爹说玉麒麟现在一定还在华家。龟村当时真给了我爹五块大洋，并说，要是能在华家找到，一定会再给我爹剩下的那五块。今天还没刚吃过饭，龟村就去我家，拉了我爹就走。说是去白莲坡。我心想不好，鬼子一定是拉着我爹来你们这里找玉麒麟，他们头脚走，我就在后面撵着来了。因为他们是开着车，我是在后面跑着来的，所以来晚了。

大少奶奶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鬼子怎么知道她家有玉麒麟，看来这都是这个黄老先生的事，这个黄老先生真是死有余辜啊……

五

公孙先生来到华府时，华老爷已在昏迷状态，一个身子像火炉。公孙先生查看华老爷的伤势，就说：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现在看来子弹头还在肩膀里面呢，要赶紧取出来！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大少奶奶说：你能取出来吗？

公孙先生点点头，说：这点小手术，我能做。可我有一点担心，就是华老爷岁数这么大了，我怕的是，华老爷能不能受的了！

大少奶奶看看华老爷，又看看在一旁哈哈疯笑的红袖，就说：我相信，老爷会撑得住的！

公孙先生说：你既这么说了，那我就做了！

大少奶奶说：好！……

之后，公孙先生又给红袖把了脉，就给开了一些药，并说，先给吃着吧，慢慢来，这是受惊吓所致。这病说好也很快，说慢也很慢，要有耐心。会好的！

大少奶奶看着哈哈笑着的红袖，轻轻叹了一声。

公孙先生看了看大少奶奶，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郝管家，苦笑了一下。

郝管家来到大少奶奶屋里时，看到大少奶奶一个人正对着大少爷的相片发呆。

郝管家问：怎么了？又想他了？

大少奶奶说：他要是在着的话，是不会让华家受这么大糟蹋的！

郝管家问：你看祠堂哪里的画像怎么办？是不是找个画师补画几幅再挂上？！

大少奶奶眼里冒出仇恨的光芒，说：想尽千方百计，一定要把先人的画像弄回来！

郝管家点点头。之后，故意换个话题说：对了，有个事忘给你说了，公孙先生去幻街了！

大少奶奶问：去天赐他外婆家了？

郝管家说：天赐的外爷爷在外面拾了一个男孩，听说是个豁子，想让公孙先生去看看。

大少奶奶说：这个吴铁匠到底唱的哪一出，他老婆不是怀上了吗？他怎么又拾了别人的孩子？！说起来，他老婆快要生了呢！

郝管家说：听吴铁匠说，正因为他老婆快要生了，他才拾了个男孩，意思是想让他媳妇到时候一奶俩个！

大少奶奶说：这个人啊，什么账都算计着！

猛然间，大少奶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这个事咱们可以去找马子！

郝管家问：什么事？

大少奶奶说： 你忘了老爷是怎么伤的？

郝管家说：你是说？……

大少奶奶说：看来，只有他们才能把这几幅先人的画像在拿回来！

郝管家点点头说：这个事要秘密做，好，我这就去罗汉山！……

六

大巴眼一直消沉于翠玉母子和亮子母子的悲伤中。郑三笑感觉出现这些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似的。他几次对大巴眼说：大哥，都怨我，我要不给你说让嫂子去临城住，你也不会让嫂子去临城的。不去临城，也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大巴眼说：说实在的，刚开始，我在心里怨过你，现在我想开了，不怨你，都是小鬼子的事！就是在别的地方，在咱善州，鬼子就不会找了吗？说起来，这是她们娘俩的命！

郑三笑说：不问怎样，我总感觉，是我葬送了嫂子和孩子！

大巴眼说：你别这么想，小鬼子来了，我们哪一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不把他们赶出中国去，咱们是不会有好日子的！

郑三笑说：嗯。我昨天晚上带了六个弟兄，去临城干掉了两个鬼子！

大巴眼说：好！以后咱们没事了就去打鬼子！只有这样，才能出我心口的气！

郑三笑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过来了一个弟兄，说：大当家的，白莲坡华府郝管家求见！

大巴眼眉头一皱，问：他来干什么？

郑三笑说：我听说，官桥据点的鬼子前两天去华府找什么宝物，没找到，把华家的疯老爷用枪打了，还差点把他们的小奶奶给糟蹋了！

大巴眼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正恨小鬼子呢！

郑三笑说：不然，就见见，探探口风？

大巴眼点点头说：嗯！

郝管家走进山寨聚义大厅，大巴眼和郑三笑都在。引他进来的弟兄就告诉他哪个是大当家的，哪个是二当家的。郝管家不傻，不用介绍，一看坐交椅的位置，郝管家也知道谁是主谁是次，郝管家对大巴眼一抱拳说：大当家的，打搅了！

大巴眼举手让座。郝管家落座后开门见山，说了自己前来罗汉山的意图。

大巴眼说：你可知道，官桥据点的日本鬼子有枪有炮，我们可只是一些短枪队！

郝管家说：大少奶奶说了，她只要龟村抢去的华家祠堂里先人的画像。你要多少大洋，大少奶奶说了，给！

大巴眼说：我听说官桥据点里的鬼子，这段时间一点好屎也不拉，到处烧杀抢掠，我早就想给这帮鬼子一点颜色看看了！

郝管家说：那就是说，大当家的接这活了？！

郑三笑说：慢，打鬼子是打鬼子，接买卖是接买卖，咱们要情是情份是份。鬼子，别说你们给钱让我们打，就是不给钱我们也打；不怕你给鬼子说，昨天我们就在临城弄死了两个鬼子！之后一停说：这次打鬼子，我们也不要多大的价钱，你让大少奶奶给我们准备十匹马的大洋，怎么样？

郝管家低头一算十匹马值多少钱，就说，好，这个家我替大少奶奶当了，就给你十匹马的钱！

郑三笑对大当家的一点头说：这次要是打官桥鬼子的据点，我们只可快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临城离官桥很近，不然，临城的鬼子一来支援，我们就处于弱势了！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说嗯，对！

郝管家说：怎么攻，怎么打，那是你们的事，大少奶奶要的只是华家先人的画像！……

七

郝管家从山里回来时，带来了山里大巴眼的口信。大巴眼说了，他给日本人有通天大仇，官桥据点的鬼子他可以打，但有一样，他们不要华家一分钱，他还知道华家有看家护院的长枪队，他想，到时，他们的马队需要他们长枪队的配合，咱们说好时间，联合出击，去拔掉官桥据点的鬼子，怎么样？

郝管家说：这个事是个大事，我当时没答应。本来他们想问我们要十匹马的价钱，后来大当家的说：小日本在中国烧杀抢掠，只要是打鬼子，他一分钱都不要，但有一样，咱们要配合着打！大当家的给我说出他的担心，第一，他们以前打的都是没有准备或不懂打仗的土豪地主，而这一次他们打得可是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第二，谁知道不知道咱这是和鬼子在一块设的套？要是设的套，他罗汉山上的这几十口子人不就都消灭了?!第三，也就是最主要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两家合起来打鬼子，胜算就大一些！就能减少损失！

大少奶奶说：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把我们白莲坡也牵扯进去了！

郝管家说：是啊。

大少奶奶说：这个事是大事，那可得好好想想……

大少奶奶在屋里思考了一天一夜。在这一天里，大少奶奶又听说了一件事：就是离白莲坡十里之外的胡家村里的胡家，前几天遭到了龟村的洗劫。不光抢走了家里的字画珍宝，龟村最后把胡老爷的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也奸污了。胡老爷一气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气绝而亡。女儿破了贞操，也撞墙而死。看着胡家送来的举丧简，大少奶奶气地一拍桌子，说：天杀的龟村，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他告诉郝管家：让他对山上的人说，她同意，让家里的护院队和他们一起去打鬼子！

郝管家听了问：书亭，这可是事关华家命运和前途的大事，你可想好了？！

大少奶奶说：倭寇在，我们何谈家？只有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我们才有家！官桥据点就好比一个人身上的脓疮，不把它挖掉，他会让我们方圆这几十里都不得安宁！

郝管家点了点头。说：是啊，国不国，何有家？但我们这边的人出面只能在暗地里打。因为我们和罗汉山上马子不一样。他们说走就走了，我们可还要在这儿过日子呢！

大少奶奶说：这个你和大巴眼他们说好，最好要趁最近的夜晚，因为现在正好是月底，我们这边的人打仗的经验不丰富，要让他们看着怎么安排着用！

郝管家说，这个你放心，我听大巴眼的意思是让咱们给他打接应。

大少奶奶说：现在关键是咱们家的护院队是不是愿意去！

郝管家说：你不知道，咱们家护院队的这十几个人都急坏了，那个姓王的拳师那天要不是我按着，早就出手打鬼子了。现在要说让他们去打鬼子，他们能兴奋坏了！

大少奶奶问：其他那些人呢？

郝管家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大少奶奶说：好！那就太好了！……

行动定在两天后的深夜。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华家的护院队一行八个在王拳师的带领下赶到指定地点，大巴眼正带着队伍在等他们呢。大巴眼给王拳师安排了如何作战，他们应该怎样配合。王拳师听了不住地点头。大巴眼说：王拳师， 这个据点住了有二十四个鬼子，值班的有四个，是轮流值班。另有两个鬼子看守着弹药库。也就是说，一共有六个鬼子值班。我想这样，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你负责把看守弹药库的鬼子干掉，并炸掉鬼子的弹药库。我让二当家的带几个高手过去，先把值班的四个鬼子干掉，然后咱们一并攻进据点。王拳师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大少奶奶自从王拳师带着护院队走了后就在自己屋子里的神龛里点上了香。之后，他又对郝管家说：走，咱们去祠堂！

来到祠堂时，大少奶奶先点上蜡烛，然后看着空空荡荡的以前挂着先人画像的地方，点起了一柱香插在香炉里。大少奶奶双膝跪倒，双手合十，说：护院队前去官桥迎接你们回家，请列祖列宗保佑他们！

就在大少奶奶跪着祷念的时候，祠堂门外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这双眼睛不是别人，而是华玉堂华老爷……

八

这次活动意想不到的顺利。龟村虽然有四个鬼子值班，没想到那一天有两个喝醉了，只还有两个端着枪在门口逛。郑三笑处理这两个鬼子没留一点声响，之后他打开据点的门。大巴眼等人冲进据点。由于在这次行动之前大巴眼做了充分的准备，前期踩过点，什么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后期又做了偷袭的方案，所以，进行起来很顺利。但在打龟村上出了一点插曲。那就是大巴眼想扔颗手榴弹把龟村炸死，王拳师因为来时大少奶奶安排了，要把华家先人的画像带回来，所以王拳师就不想让扔手榴弹，真的扔了，龟村虽然死了，但画像也坏了。王拳师说起来还是怕的把画像炸坏了。只好就和龟村打起来。多亏这时郑三笑过来了。郑三笑说，临城的鬼子马上就会过来增援，你们别争了，他趁龟村举枪的时候，拔出腰间的飞刀，扔过去，正扎在龟村的手腕上，这样他们才得以冲进去。龟村说起来是王拳师结果的。王拳师是为前几天龟村在胡家村糟蹋的那个女孩报的仇。王拳师说那个女孩是他一个姐姐的闺女。他今天杀龟村就是替他外甥女报的仇！之后开枪打死了龟村，并用刀割下龟村的脑袋。

后来的路上，王拳师把龟村的头摆到了他胡家村她外孙女的坟头上……

天快明时，王拳师踩带着人回来。当然这次去的人有三个受伤，都不是多重。大巴眼那边死两个弟兄，伤三个弟兄。他们还没刚离开，临城的鬼子就过来了。好在撤退及时，鬼子们只有望着正在熊熊燃烧的据点哇哇大叫……

大少奶奶从王拳师手里接过先人的画像时，眼里流出了泪。大少奶奶说：自从你们走后，我一直为你们念经祷告。为你们烧香求列祖列宗保佑！

王拳师说：大少奶奶，当时龟村这个龟孙来咱们家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敢动，不是不敢拼命，而是我们要是动了，我们华家就要被鬼子清洗了呀。所以我当时按住了弟兄们没让动手。我们目的就是想找这一样个机会，消灭这帮小鬼子！

大少奶奶：当时你们没有动手是对的。要是你们真动了手，我们不光打不了鬼子，我们白莲坡也成了鬼子的目标了。接着大少奶奶问：你们几个受伤的伤的怎么样？

王拳师说：伤了三个，一个伤重一点，另两个是轻伤，没事的。

大少奶奶之后安排郝管家：你给这三个受伤的拳师找个地方，最好偏僻一点的，不要在白莲坡，我怕，官桥据点被咱们打掉了，临城的鬼子不会善罢甘休。

郝管家说是啊。我知道他们会这么做。

大少奶奶说：对于今夜的事，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口如瓶！不要传出去一点口风！

王拳师说：你放心大少奶奶，我们这些在道上混的弟兄，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大少奶奶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之后大少奶奶又安排郝管家去善州去请公孙先生。并让他带着看枪伤的药物和器具来。

郝管家说：我知道了！

大少奶奶拿着画像来到了祠堂。黄福正在祠堂的门外。她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黄福说：老爷在里面呢！

华玉堂老爷没事的时候常到祠堂里来拜祭。大少奶奶也没在意，就对黄福说：你过来帮忙把这几幅先人的画像挂上去吧！

黄福就帮忙把那几幅画像挂在了原来的地方。中间没有先人的画像，祠堂里显得空空荡荡的，非常难看，如今，挂上了，马上显着不空了，饱满了。

华老爷看到几幅画像，一惊，接着扑通跪下了，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黄福看是原来的画像，惊喜地问：大少奶奶，鬼子把咱老爷们的像给咱了？

大少奶奶不知怎么回答，就说：嗯。

黄福说：就是，这是咱华家老爷的像，又不是他先人的像，他抢走一看，觉得天天烧香不值得，就又给咱送回来了！

大少奶奶没有说啥，只是看着画像，点上一炷香，然后跪下了。看着画像，大少奶奶眼里的泪就出来了。她自言自语说：有我在华家当一天家，我绝不会让你们再离开祠堂一步！

听大少奶奶这么说，华老爷回头看了看大少奶奶。此时的大少奶奶，只是双手合十，眼看着先人的画像，她没有注意到，华老爷对她意味深长地几点头……

九

公孙先生来到大少奶奶院子的时候，大少奶奶已站在屋门口等他了。看他来了，大少奶奶迎了出去。当然，公孙先生后面还跟着郝管家。大少奶奶握住公孙先生的手，眼里就有些水雾。大少奶奶说：你，你来了！

公孙先生对着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我来晚了。

大少奶奶说：你只要来，就不晚。说着，大少奶奶眼里的泪就要往外流，她怕公孙先生看到，就忙擦了。

三人来到房里坐下。郝管家说：我带着公孙先生给那三个受伤的人都又包扎了一遍。并且给那个受伤的把子弹挖出来了，看来是没事的，都是硬伤，养几天就会没事的！

大少奶奶说：哎，劳累公孙了！

公孙先生说：书亭，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看那三个人的伤，我感觉你家里出了大事。

大少奶奶说：也没什么事。

公孙先生说：有什么事你不要骗我？袭击官桥据点的鬼子的事，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大少奶奶问：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先生说：袭击官桥鬼子据点这么大的事，谁有能力袭击了鬼子，笨脑子的人也能想到是白莲坡的华家啊！

大少奶奶说：那，那怎么办？

公孙先生说：鬼子是该打的，但要把自己保护好才行。今天一大早，我刚开门，生大队长就去我那儿，高兴地对我说：官桥据点被不知是谁给拔了。里面的鬼子全部都打死了，真解恨！我当时问是谁做的，他说，他不知道。并说，这股力量不小，看来是有备之战。并说可能是东边山里的游击队。我说是不是大巴眼他们？他说不可能是，那是一伙马子，他们是有奶就是娘，没这么高地觉悟。并说只有东边山里的游击队，他们是专打鬼子的！

大少奶奶说：你怎么会想到是我们呢？

公孙先生说：官桥这个地方，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鬼子还得在这儿派人驻扎，也就是说，鬼子根本不愿意放弃，只会多加人。有可能再来的鬼子也是从临城或枣庄哪儿来的。这些鬼子都很狡猾。他们来到官桥之后就要进行调查是怎么回事。或者会悬赏让知情的人去告诉他们到底是谁袭击了他们。然后他们就会报复。

郝管家说：那我们怎么办？

公孙先生说：现在有必要让大巴眼他们把这个事全部承担了。就让他们对外界说，官桥据点的鬼子就是他们打的！只要这样，才能让鬼子彻底对白莲坡没有怀疑！

郝管家说：这是一个好办法！

大少奶奶说：大巴眼是不是愿意这样做？

公孙先生说：看来只有我去跑一趟了。凭着我和山上的交情，我感觉，问题不是多大。

大少奶奶说:今天多亏你来，你又为我华家化解了一场大劫。

公孙先生说：关于大巴眼，也不能常在罗汉山上呆了，要让他时刻做好转移的准备。真的不行，就让大巴眼加入游击队！之后，公孙先生说：最近你最好别让受伤的三个人在白莲坡呆了，我说个人，让他找个地方，你先让他们到那里呆着。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大少奶奶说：谁？

公孙先生说：善州治安大队的生大队长。

大少奶奶一惊，问：怎么会是他？我们不是拿着这三个人往虎嘴里送吗？！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说：生大队长是咱们自己人。他那儿最安全。

大少奶奶问：什么，他是咱们自己人？他不是抓过你吗？他怎么又成了自己人了？

公孙先生欲言又止，说：这个，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的，这样吧，抽个时间，我再详细告诉你。

大少奶奶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公孙先生说：我只告诉你，生大队长最恨日本人。他与我一样，和日本人有着深仇大恨！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郝管家问：怎么才能给生大队长接上头呢？不会让我再去他们家吧？！

公孙先生说：生大队长每天晚上都会到我店里会面。我给你写封信，你拿着过去，他一看就会知道怎么办。说着，写了一封信，交给郝管家说：你快去吧。看郝管家有点迟疑，就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和书亭的，我是在帮你们！

大少奶奶就对郝管家说：那，那你就按公孙说地去做！

郝管家说：好，我去安排！说完就出去了。

大少奶奶看到郝管家离开了，就问：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孙先生说：我是中国人。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

大少奶奶说：你是不是共产党？！

公孙先生说：别问我是不是，我只告诉你，我不会做对不起你和所有善州人的事！

大少奶奶长出了一口气说：你要是共产党，我就放心了。

公孙先生说：我再告诉你，生大队长是我的同志。我要马上去罗汉山，要是赶在鬼子后面，对大巴眼和你们这儿都不好！

大少奶奶说：我知道！

公孙先生站起身，就要离开，大少奶奶说了声：别慌。公孙先生转过身来，大少奶奶一下子扑到公孙先生的身上，紧紧地把他抱住，轻声抽泣着。

公孙先生用手轻拍大少奶奶的肩膀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之后说：我该走了，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大少奶奶说：嗯，你走吧……

郝管家又来到大少奶奶房里的时候，说：都准备好了，我现在就用马车把他们三人送到善州去！

大少奶奶说：嗯，你按公孙说的去办！

郝管家说：你就这么相信他？他不会骗咱们吧？！

大少奶奶说：不会的，他不会的！

郝管家说：你，你刚才流泪了。

大少奶奶说：是吗？说着用手擦了一下眼眶，笑了笑。

郝管家说：我，我去了？！

大少奶奶说：你，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郝管家说：嗯，我知道了！……

十

三天后，官桥据点里又驻扎了一个对鬼子。这些鬼子是从临城过来的，队长叫冈田。来到后，就集结了枣庄、临城的鬼子对罗汉山进行了清洗扫荡。第一次鬼子扑了个空，不光没见到一个人影，还丢下了几个鬼子的尸体。原来，大巴眼他们撤退前在山寨门口和几个房屋门口及路上埋了地雷。冈田一气之下把山寨给一把火给烧了。

当然，山寨上的房子都是石头砌的石板房，烧的只是一些用树木搭建的窝棚。而石板房只是火烧得很黑。

冈田第一次给罗汉山的马子打交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他越来越坚信官桥据点是罗汉山的大巴眼他们做的。就在一个星期之内对罗汉上进行了三次清洗，后一次来山里扫荡的时候，没想到，他们的部队刚来到罗汉山，而大巴眼带着的马子已到了官桥据点，对他们的据点进行了偷袭，打死了两个鬼子兵，这一次，马子的队伍是郑三笑带的，他们不是真的去攻，而是来到这里戏弄鬼子的。他们出其不意打死里两个鬼子就走了。等到冈田带着队伍赶回来时，郑三笑带着的马子早就没影了！看着两个躺在据点里的死尸，冈田端起机枪朝天打了一梭子。边打边骂：八格牙鲁！

官桥据点鬼子的主要精力现在都被罗汉山上吸引去了。也就在这个时，大巴眼他们通过公孙先生的牵线，和山里的游击队挂上了钩，并加入游击队，成为了一只活动在鲁南地区的抗日武装。他们时常和铁道线上的飞虎队一起联合行动，打鬼子，搞机枪，扒火车，炸桥梁……鬼子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打得鬼子们晕头转向，气的小鬼子屁股里直冒烟……

这之间白莲坡发生好多事，要说起来，事最大的，莫过于华老爷了。自从华老爷做过那个梦后，就感觉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华老爷知道，他的大限已经到了。有一天，他和黄福两人又来到林上。在林上，华老爷梦到他爷爷。他爷爷说：这一次，我是要真接你走了。

当时他听了长出一口气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爷爷问：是吗？

他说：是啊。他想把他的苦述说给爷爷听，说：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爷爷说：我知道。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你做得对。为了这个家，你就得这么做！

他说：我以为，我这么做，先人都不知呢！

爷爷说：你的一举一动先人们都清清楚楚地看着呢！

他说：这样，我就走的无牵无挂了……

十一

这天，公孙先生又来白莲坡了。

公孙先生是急匆匆一个人过来的。大少奶奶一人在房里。公孙先生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山里呢！是我指挥着大巴眼给冈田斗呢！

大少奶奶说：我以为你一直在杏林堂呢！

公孙先生说：不让你这边安全了，我就是在杏林堂，也是不安心。

听公孙先生这么说，大少奶奶眼里涌出了满腹的柔情。

公孙先生说：这段时间，我们时常去挑衅冈田和临城的鬼子，还有在枣庄煤矿的鬼子，我们打出了一个番号，就是罗汉山游击队。所以说，现在鬼子以为，所有出现的事，都是罗汉山游击队的事，都是抗日队伍的事。说到这儿，公孙先生看着大少奶奶说：可以说，冈田百分之百的精力都被罗汉山游击队吸引过去了。现在，白莲坡安全了！

大少奶奶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为了白莲坡。

公孙先生笑了笑。摇了摇头。

大少奶奶的泪晶莹了，说：你，你都是为了我！

公孙先生没有摇头，只是用眼看着大少奶奶说：我不愿让你有一点的担心。还有，我恨日本人！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家人都被日本人杀了！

大少奶奶一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间的事？

公孙先生说：几年前的事了。我父母都在东北，一天夜晚，鬼子血洗了我们那个村子。

大少奶奶问：为什么？

公孙先生说：鬼子想困死抗联队伍， 就把林子周边的村子全部都杀光烧光了！

大少奶奶说：他们这么残忍？

公孙先生说：日本军队一直奉行"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在我们这儿，他们现在是刚过来，还没有完全露出他们的嘴脸。所以说，白莲坡最近可能是风平浪静了，但我不能保证永远啊！

大少奶奶说：嗯。我知道了！

公孙先生要走了，大少奶奶问他去哪儿？他说：回杏林堂。

大少奶奶问：你不去罗汉山了？

公孙先生笑了，说：书亭，我觉得，杏林堂更需要我。之后，他两眼看着大少奶奶说：只要心里有一颗爱国的心，在哪儿，都是一样抗日！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

点头的时候大少奶奶眼里开出泪花……

十二

华老爷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他把自己打扮好，躺在了床上。然后他对黄福说：你把大少奶奶给我叫来吧。

黄福说：老爷，你，你不装了？

华老爷说：不装了。我知道我快走了。

黄福说：那我就去叫大少奶奶了？！

华老爷说去吧，快点啊。

黄福答应完就快步向前院跑去。看黄福奔跑，华老爷想起黄福追他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当然是苦笑……

大少奶奶正在前边院子里忙着事。听黄福说老爷叫他，就问：有什么事啊？老爷没出去玩啊？

黄福说，老爷已穿戴整齐躺在了床上。老爷让我来喊你！

大少奶奶听了有一种不好的兆头，她丢下手中的活计，忙向老爷的院子走去。

老爷正躺在床上，老爷看大少奶奶和黄福来了，就说：咋来得这么慢呢，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了呢！

这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大少奶奶一下子懵了。她快步来到华老爷跟前说：你，爹，你，你这是怎么了？

华老爷说：我，我快要走了。

大少奶奶大惊失色说：爹，你，你醒了？

华老爷对黄福说：你出去吧，我有些话要给你大少奶奶单独说。黄福很知趣，出去了，然后把门也掩上了。

大少奶奶说：爹，爹，你，你没疯？

华老爷笑了一下，说：我一直都没疯。

大少奶奶说：也就是说，这二十年，你，你一直都在装疯？

华老爷点点头说，是啊，二十多年来，我都是装的！

大少奶奶叫了声，天啊。二十多年，我一直以为你疯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华老爷说：我这么做，只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留住你。华家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你！

大少奶奶又叫了一声天啊。

华老爷说，从华虎把你领进家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能做好这个家的当家的。凭着你对华虎的承诺，我知道，那太轻，你毕竟是一个年轻人。为了把你的心拴住，我只好孤注一掷，用了这样一个苦肉计。我把整个华家托付给了你！

大少奶奶哇地哭了。

华老爷说：我的大限到了。我知道我快走了。我不想带着这些秘密进棺材。还有一些事，我要告诉你！

大少奶奶止住哭声。

华老爷说：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这样做，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希望你能谅解我啊！

大少奶奶点了点头说：我清楚。我能理解。

华老爷说：你能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没疙瘩了。孩子，这个家可苦你了！

大少奶奶长叹了一声。

华老爷说：还有一个事，我必须要对你说。

说着 华老爷胸口便激烈地起伏起来。他对大少奶奶说：你附耳过来，我要告诉你一些华家的秘密。

大少奶奶把耳朵贴到了华老爷的嘴边，华老爷说：白莲坡上咱的老林里，就在那棵白果树下，埋着一批财宝。其中就有玉麒麟。说到这儿，华老爷咳嗽了一阵子，接着说：我是要走的人了。我把它告诉你，这批财宝是华家的，也只能是华家的！

大少奶奶说我知道了！

华老爷说：我现在太轻松了。我把该说的都给你说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孩子，你要知道，做一个当家人，心一定要狠起来！

大少奶奶说：我狠不起来。

华老爷说：你一定要狠起来！……

华老爷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说：我知道，这是老天爷在催着我快回呢！孩子，我以后再也帮不上你什么了……我要回了……

十三

华老爷的葬礼是在半个月之后举行的。那可是白莲坡一个特别的日子。公孙先生也来了。作为孝子的天赐和天佑都还小，所有的事都是郝管家在默默地操持着。

出殡那天，出现了几个让大少奶奶意料不到的事：一是，天还没亮，善州城里的生大队长带着队伍过来了。生大队长是和公孙先生一块来了，带来了二十多个弟兄，二十多个弟兄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二是罗汉山上的大巴眼来了，和一个弟兄来的。来给华老爷送了花圈，还有挽联；三是官桥据点的冈田队长带着十多个日本鬼子来了，他给华老爷送了个花圈，然后来到了华老爷的灵堂前，对着华老爷的牌位脱帽默哀了一分钟。

看到冈田，大少奶奶说不出地气愤，她猛地站了起来，想用手中拿的孝棍去打冈田，可她却被站在对面的公孙先生用目光制止住了。公孙先生看她冲动，对她咳嗽了一声，然后目光很严肃，微微摇了摇头。大少奶奶知道公孙先生为什么让她这么做。她只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是在一旁哭。

冈田默完哀，戴上帽子，然后离开了。看着冈田的背影，大巴眼过来问公孙先生：打吧！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说：不行。现在不是打冈田的时候。

生大队长也说：冈田到这里来祭奠，如我们贸然动手，这样对我们一点益处也没有。

公孙先生说：生大队长说的对啊，第一白莲坡永远不会清净了。第二，鬼子知道我们踪迹了。第三，华老爷的这个葬礼就很潦草了。所以说现在不是打鬼子的最佳时机。

大巴眼说：我现在是看到鬼子要不打，心里就痒痒的！

公孙先生说：你耐心点，鬼子有你打的。只是不是现在，是以后。就是以后打，一定要打得巧妙，打得机智，要把鬼子打得找不着北，让他们摸不清咱们到底是怎么打得他们。

大巴眼说：我知道了。小鬼子，他让我断后，我要让他们都上西天，去陪我的老婆和孩子！……

入土仪式都很顺利，华老爷的穴位就在他父母亲的前面，鲁南这儿的风俗，穴位在父母的前方，为怀抱子，意思是像小时候一样被父母抱在怀里。是东南西北方向行穴。入土时是下午，太阳是落是不落的。大少奶奶就看看了华老爷穴位后面的白果树。白果树离穴位有十多米。她想起黄福常说，老爷来到林上时，就常到白果树下躺着。白果树很高，有十多米高，两个人才能围起来。树荫很厚，的确是个乘凉的好地方。他仔细地往白果树的树下看，真如华老爷所说，在树下的偏北方，有一块四方的大石头。而那些秘密就埋在那块大石头的正西方。包括黄福，都以为这儿凉快，以为华老爷天天来这儿是乘凉，岂不知，他每天来，是来看守着华家的秘密呢！

大少奶奶看到他们华家的秘密已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如果要不是华老爷告诉他,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儿埋藏着华家的宝藏,埋着一个秘密。看来,华家的先人对他们的宝藏可是动了大心思。大少奶奶也猛然明白了,华老爷为什么装疯了,说是为留住她,当然是一方面。但其实最主要的,他还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他的秘密,能看护着华家的宝藏。只有天天和他的秘密在一起,他才认为这个秘密是秘密。他才认为这个秘密是安全的！其实,他那是对自己没信心啊！他让华家的一个秘密就压疯了呀！

大少奶奶就想,一个人,首先,他应该是秘密的制造者和创造者,而不应该是秘密的守护者。对秘密而言,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有永远的制造。她作为华家的当家人,她不可能像公公那样装疯,像公公那样天天躺在秘密上睡觉。现在看来,她公公是无能的。

自从她公公把秘密告诉她之后,这几天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事,也就是如何让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现在她想明白了：那就是要不停地制造秘密。也就是一个秘密套一个秘密,一个秘密连一个秘密。一个秘密接一个秘密。让一个秘密生发出无数秘密,当你解开一个,而接着会有无数个,无数个秘密会纷沓而至,成为秘密的海洋！

对,就这么办！大少奶奶就看着白果树,白果树在风中摇摆,仿佛是对大少奶奶的想法给予赞同！

闵凡利

现为山东枣庄市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先后在《当代》《天涯》《大家》《北京文学》《散文》《小说月报原创版》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余篇，散文一百五十余篇，计 280余万字。中、短篇《死帖》《解冻》《三个和尚》《神匠》等 100余篇分别被《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报刊选载；小说《死帖》《真佛》被拍摄成电影；《冬日的散步》《带伞的日子》被拍摄陈电视散文。作品曾获“吴承恩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省以上文学奖三十余次。出版长篇小说《人民公仆》《紫青春》，中短篇小说集《心中的天堂》《一路莲花》《找啊找啊找啊找》等十一部。《像桃花一样胜利》等十余篇作品被选入全国各省市初中、高中试卷试题；有 200余篇作品被收入到各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