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怡雯
摘 要:赠内诗是指寄赠妻子的诗歌作品,而李白的作品在其中独树一帜。其赠内诗的语言风格清丽自然,在艺术风格上总体体现为清丽自然,同时具有朴素纯真,真挚感人的情感特征。这种特点的形成与其在写作过程中使用的艺术手法有很大的关系,本文从李白赠内诗的艺术手法出发,以期探究其如何运用丰富的抒情方式与意蕴缠绵的意象来表达婚姻爱情中的情感变化。
关键词:李白;诗歌;艺术手法;抒情方式;意象
李白是唐代大量写作赠内诗的第一人,诗中主要描述了他婚后夫妻之间的各种情感。而李白更具开创性的是直接写明“寄内”或“赠内”的制题模式,更对后世诗人产生了深远影响。赠内诗不同于一般的爱情诗,其主人公有明确的指向,即诗人及其妻子,诚如王辉斌先生所言:“充分反映了唐代诗人对自身爱情意识的高度觉醒,同时也是唐代诗人将传统的‘诗言志变为‘诗言情的历史显证。”在自身爱情意识的高度觉醒中,通过独具特色的抒情手法,李白在这种特殊的诗歌题材中表达了其婚姻爱情中的情感变化。
一、丰富的抒情方式
李白的赠内诗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抒情方式。
第一类是以妻子的口吻来写自己的情感。在中国历代诗歌中,诗人转移身份,以女子口吻抒自己之情的情况并不少见,正如钱钟书所言:“设身处地,借口代言,诗歌常例。貌若现身说法,实是化身宾白,篇中之我,非必诗人自道。”如《寄远》组诗之七中言:“妾在舂陵东,君居汉江岛。百里望花光,往来成白道。一为云雨别,此地生秋草。秋草秋蛾飞,相思愁落晖。”诗的开头便已点出作为妻子的“我”与丈夫别离两地,“妾”在安陆,而丈夫则在汉江之地,依据安旗先生所编年谱,此诗当写于李白自安陆往他处远游的路途之中,而寄赠的对象则是许氏。李白以妻代言之,以秋草喻思情,茫茫黄草间夕阳华光也如愁绪难解。再看《自代内赠》一诗,其中写“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之。别来门前草,春尽秋转碧。扫尽更还生,萋萋满行迹。……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窥镜不自识,别多憔悴深。”诗文以“宝刀裁流水”来比喻“妾意”,思情缠绵,没有断绝的时候,接着两句一语之中含蕴丰富,既是写丈夫离别的时间之长,是“春尽秋转碧”,又是在写自己与丈夫相别后,思念之心愈盛,恰如门前阶草,扫去还生。后又化用萧子显《燕歌行》诗意,“桐生井底叶相交,今看无端双燕离”,而丈夫却如明月皎皎一别无讯,空等无奈中自己却不知不觉已经因相思而憔悴,甚至到了照镜而不能自识的地步。这份情感写得如泣如诉,婉转流便,令人动容。对于这样的写法,日本学者笕久美子曾在《以“女性学”观点试论李白杜甫寄内忆内诗》一文中写道:“……并不是李白思念妻子焦渴难忍,而是妻子如何思念他甚至泪洒双襟。可以说,李白是一位将妻子的情感化为自己的心理,并将其美化升华的诗人。”
第二类是托物言情。这一类中又可以将之细分为触物起情与以物寓情两种。前者的书写方式近似于《诗经》中的“起兴手法”,宋代学者李仲蒙在解释赋比兴时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物尽者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从这一角度而言,参考叶嘉莹先生在《迦陵论诗丛稿》一书中的观点,或可将“兴”解释为感发兴起,即是由于某一事物的某一点进而触发一种人本身的表达情感冲动的一种方式。这种抒情方式在李白的赠内诗中并不少见。如《寄远》组诗之九中写道,“卷葹心独苦,抽却死还生。”《尔雅》中有载,“卷葹草,拔心不死。”诗人在此处横来一句,以卷葹之心作离情,其苦如是,其不灭亦如是。而后者的书写方式则更为含蓄,并不直言胸臆,相反采用另一事物来言情。如《秋浦感主人归燕寄内》一诗中以胡燕为喻,全诗开头以“霜凋楚关木,始知杀气严”起,点明了写诗的时间即暮秋时分,又奠定了整首诗歌的情感基调,是于落叶秋意中感伤于自己路遥人在外而不能归家的别思。其后则写“三飞四回顾,欲去复相瞻”,燕子双双,飞去又回,依依不舍的情态跃然纸上,恰如诗人对远方家乡的思念。严评本中载明人批语,“以胡燕为喻,语浅而含意深,最古澹有味。”
第三类则是直抒胸臆的写法。大体上来看,李白早年写给许氏夫人的诗歌多直接描写令人肝肠寸断的相思之意和离别之情,以及对往日生活的美好回忆与向往,而到了之后的宗氏夫人,由于李白本身在这个阶段中经历了安史之乱与加入永王幕下后又流放夜郎的事件,因此更多地抒写了夫妻二人虽不在一地,却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真挚情意。
二、意蕴缠绵的意象
叶嘉莹先生曾道:“在中国诗歌中,写景的诗歌固然以‘如在目前的描写为好,而抒情述志的抒情诗则更贵在能将其抽象的情意概念化为可具感的意象。”因此,意象的运用可以说也是诗人写诗的一种特殊的艺术风格的彰显,诗人通过运用意象来以客观之物表达自我的主观情感。纵观李白的赠内诗,为了能够表达思人怀乡之感,一些意象的高频率的出现值得引起读者的注意,如以黄鹤抒发怀乡思人之感,又如以春草写相思之无尽。而其中书信、燕子这两者又尤为常见。
第一,书信意象。在李白的23首赠内诗中,诗人用“短书”、“锦字”、“月支书”等等作为其借代而反复出现。依据李白的婚姻情况,从开元十五年李白二十七岁婚于许氏,到并居于安陆大约有三年之久,但在这三年中,他仍然时不时出门远游,依据所知文献便有“北游幽州,后又南下宣城,其间共约五年”之言。因此,在远游中,如要对家乡或是对自己的妻子通过某种意象来传达思念之情,那么书信不失为一种最佳的寄托。如《寄远》组诗之十,“鲁缟如玉霜,笔题月支书。……行数虽不多,字字有委曲。……相思千万里,一书直千金。”同样是借用书信的意象,先写信纸后描写其人字迹,于是玉人临案,细细书写的情景如在眼前,所谓“委曲”即指句意曲折而有深意,可见是字字句句皆是相思,到了诗歌最后又再度强调万里思情,这一封信的价值竟比得上千金,可见相思之深、之重。参看这整首诗,以信启,以信结,全篇愁绪凄楚皆含于一笺之中,中间又细写寄信人一字一句道尽相思,又在写信的过程中遥想看到书笺的对方,人虽不在一处,却含泪心绪相同,思念之情不改。而作为一种诗文意象,书信的内涵并不仅限于此。着眼于其时,远游之人或是在家望归之人每每写信寄信,但这些记满了自己的思念的信笺是否最终能够到达那个人的手中,却是不能够保证的。因此,从某种角度而言,信的意象上承载的既有写信人的思念,还有的是一种对相隔千里的不可知的怅惘与悲愁。因此,李白在赠内诗中多使用这一意象也就不难理解了。endprint
第二,燕子意象。从先秦到唐代,燕子的意象常常作为一种离情或是怀乡的指代而出现在诗文之中。因而在李白的赠内诗中,这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元素。如在《南流夜郎寄内》一诗中写道:“北雁春归看欲尽,南来不得豫章书。”此时的李白因永王璘败而南流夜郎,宗氏夫人则在豫章寓居,两人处在两地分隔的状态之中。这里的“北雁”所含有的情感似乎有上下两种意味,首先是离家后的怀乡之感,诗人看着大雁随春而归,却无法带来远在豫章的妻子的音信,其次是相思之感,大雁东去春归,诗人却不得不南流夜郎难与妻子相见。再看接下来的两例,李白选用的都是“双燕”的意象。在诗中,这一意象似乎成为了“对离燕主题的深化”。比如,《寄远》组诗之二中的结句写“念此送短书,愿因双飞鸿”,似乎对诗人来说,单单是寄信并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思念,还要是双飞之鸿雁才能够聊表思情之深。又比如,《秋浦感主人归燕寄内》一诗中写道,“胡燕别主人,双双语前檐”,胡燕似人,诗人也将之作为触动自己心绪的一物而尽情描写,房檐之上的燕子亦是成双入对。如果按照詹锳先生的注释,此诗当作于《秋浦寄内》同时,此时的李白正溯江而上入秋浦,宗氏夫人则在宋城居住。那么可以推测李白在路途中思念宗氏甚切,因而写下此诗。诗人看燕子双双北去,自己不仅孤寂一人,还远离家乡,同样是双重含义下的痛苦。在李白的赠内诗中,燕子,尤其是双燕的意象上多有两种情感相互辉映,思乡与思人的感情令他怅惘以至要“泪下不能缄”。从这个角度分析,再来看这些诗作,不由使人唏嘘不已,感同身受了。
总之,李白的赠内诗在对其妻子的描写与对夫妻情感的表达方面,是直抒胸臆而毫无顾忌的,这种感情上的特点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歌的语言风格及其所运用的艺术手法。在李白的赠内诗中,很少看到其它诗作中倾泻而下的澎湃情感,或者是不畏权贵的铮铮傲骨,替代这些的是浅近的口语化表达,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描写夫妻的日常情态。这种语言上的返璞归真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参考文献:
[1]安旗,薛天纬:《李白年谱》,济南:齐鲁书社,1982年。
[2]詹锳:《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
[3]安旗:《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成都:齐鲁书社,2000年。
[4]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
[5]吴福秀:《唐诗中的燕子意象》,《临沂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