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新
浙江桐庐深澳的明清古建筑群为古村赢得了“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荣誉,而古村不同凡响的地下水系布局,更为深澳争得了“南方坎儿井典范”的美誉,分布在深澳村水系之上大小不同、功能各异的沟、渠、澳、塘,不仅维系和承载了千年古村生命的延续,也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对深澳老街上那些“澳”、“八亩塘”、“长塘”、“营口塘”、“新塘”的美妙回忆。
我对深澳村上街的“新塘”记忆特别深。从老街往南到上街豆腐店右转,踩着石子路直走,沿水沟转过两个弯,就到了“新塘”。“新塘”其实是一口以供应“老三队”一带农户饮用水源的池塘,在还没有装自来水的年代,人们每天的吃用水就是靠木水桶挑取的。所以,先人在建新塘时,颇有一番讲究:新塘的占地并不大,长方形的平面布局,面积只有50来平方米,大大的鹅卵石砌成的池塘石坎,到池塘底不足10米的深度,但沿塘口的三面,却是用了七块青石板配八根青石小柱围起来的,不仅阻隔了路面污水流入,也为大人和小孩设置了一道安全防护栏。敞开的一面,有一个亲水平台延伸到水面,平台的左右两边有两条用石板铺起来的台阶,延伸到池塘底,供人们上下行走。池塘里面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澈见底,偶尔也能看见几条小鱼。
在池塘敞口两边的青石小柱上分别镌刻着楷书的十四个字:“永不准污洗物件 见者罚换水一塘。”小时候,我虽然弄不懂它的含义,但我从没见过有人在新塘中洗涤什么东西或玩水之类的举动。
在春天,人们挑水时,可以直接站在平台上用水桶舀取,只是到了秋冬天枯水期,人们要取水时,必须沿两边的石阶下去挑水了。但不管春夏秋冬,新塘好像从来没干涸过,听大人讲那是因为在新塘的底下还有一条水渠与深澳外面的水系相连的缘故,才能让新塘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每天清晨,集居在新塘周边的人们,都要到新塘挑好一天的生活用水,一个个大男人,担着上面写有“饮水思源”、“川流不息”字样的水桶,你来我往,不约而同地奔忙在通往新塘的石子路上,伴随挑水扁担的“吱嘎、吱嘎”声和相互热情的招呼声,构成一幅充满生活温馨的新塘取水图,那是我儿时暖融融的记忆。
我最喜欢的,是在新塘边夏天乘凉的夜晚,太阳落山后,取新塘的水在地上泼洒后,夜晚中吹来的风就不再特别的闷热了,等树上的知了静静地睡去,墙角的蟋蟀开始弹琴,那时,头顶上满天空的星星密密麻麻,特别的醒目。居住在附近的大人小孩便各自搬出竹椅、竹榻之类,围着新塘乘凉,开始天南海北地闲聊。有几次,还会从摇着扇子、躺在竹椅上的老人那儿听到“水浒”、“三国演义”之类故事,虽然不甚连贯,却是我夏夜最大的精神享受。直到夜色深沉,天气转凉,各家的父母领儿女回家睡觉,我仍回味于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纲、草船借箭等情景中。在那没有电脑、电视机的年代,新塘边清新的夏夜,是我少年时代亮堂堂的印记。
改革开放分田地到户以后,一到蕃芋收获的季节,每家每户就开始洗蕃芋淀粉了。这时候,新塘的周围从早到晚,又是另外一种忙忙碌碌的景象,人们把挖回家的蕃芋,在新塘边洗净后,送粮食加工厂碾碎,取新塘清澈甘甜的水,用横桶、麻袋之类的农具,将蕃芋渣与蕃芋汁分离、沉淀,将蕃芋汁盛满一只只横桶,沉淀一整夜。清晨,到了横桶倒水、铲湿淀粉时,大人的吆喝声,哗啦哗啦的倒水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妇女们将淀粉放在竹簟、门板上,沿新塘周围晒干,远远望过去白花花一片,在太阳下显得晶莹白亮,如同厚厚的雪块。桶底剩下的湿淀粉,则取回家中午下锅,用豆腐、青菜、蘑菇、肉丝加新塘的水一烧,不用放味精,就是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沃豆腐,那是新塘留给我香喷喷的记忆。
前不久,我偶尔路过新塘,因为通了自来水,清晨热闹的取水图早已湮没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只有池塘边两根小石柱上的字依然那么清晰如故。
深澳村古老的徽派民居是建筑大师留下的手笔,而奥妙的水系则是先人给古镇留下的灵气。假如,在春季的某一天,约上三两好友,徜徉在古镇弄堂中,仰看蓝天白云,品味平凡农家的饭菜;到了清爽的夏夜,搬来一张桌、泡上一杯茶,畅叙友情,耳听蟋蟀悠悠的琴声,眼观天上闪烁的群星,那么,繁忙的人们就在宁静的休闲生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