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失衡的蚵仔面线

2015-01-19 04:22
海峡旅游 2014年7期
关键词:西门町面线摊子

在这个经济波动的不安时刻,让人特别想念那一碗失衡的美味蚵仔面线,希望明天上市场时还可以尝到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上菜市场时,我总忍不住往那个摊子走去。老板!一碗综合的。就这样我坐了下来。那是一碗满到不能再满的蚵仔面线,说是蚵仔面线,但满到快掉出碗外的除了蚵仔还有小肠,也就是所谓的综合的,当然客人也可以单选其中一味,不过无论怎么点,不管蚵仔还是小肠,就是让人吃也吃不完,彷佛汤匙每一舀,碗里的蚵仔和小肠就会不断地再生出来。

啊!好想来一碗这样的蚵仔面线!但自过年以来,我吃到的次数少得可怜。这大半年以来,台湾物价飞涨,老板仍维持原价,那碗蚵仔面线端上桌,也一直维持它那犹如聚宝盆般的魔力,是否因为这样老板无法天天开火做生意?

记得第一次吃时,面对它的魔力,我还真的被吓到了,不知这是一碗面线,还是一碗点缀着几丝面线的蚵仔小肠羮。这一面线小食摊开在市场里十年应该跑不掉,也许十几快二十年也说不定,但我却一直到六、七年前才知道它的存在。那时我常在网络上听人家谈论着这家位于板桥的志顺面线,仔细一瞧,它不就处在我家常光顾的市场里,心想,既然如此,哪一天就顺道去试试。

台北街头的面线,这种加了大肠或小肠的蚵仔面线,是我上大学以前从不曾见识过的食物。从小居住的彰化,街头虽也有人卖着面线,但那就只是单纯的面线,以大骨蔬菜熬成的高汤慢火煮成糊糊的一锅,人们都叫它面线糊,口味吃起来平平淡淡,清清爽爽,顶多加几滴黑醋,豪华者加入肉羮,洒点姜汁,就成了面线羮。

从小只识面线糊的我,1980年代中期,北上就学,在台北街头乍见蚵仔面线的招牌,以为就是家里那种将蚵仔加入清汤面线中煮成的蚵仔面线。有一回到木栅访友,在一个不知名的市场里,一试才知它也是面线糊嘛,只不过添加了蚵仔或肠仔,或者面线羮里的肉羮被蚵仔或肠仔替换了,分明也是一锅糊糊的,为什么不叫面线糊呢?在时间的长河,那一碗蚵仔面线比起彰化面线糊的滋味应该浓重许多,想必在黑醋之外,也像所有标准的台北蚵仔面线一样,可以加蒜头汁,甚至来点带麻的辣椒,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它的味道实已模糊不清,当时留在肚子里的纳闷与不解也早已消散,如今只记得它是我在台北吃到的第一碗蚵仔面线。

是啊!多少年过去了,台北街头的蚵仔面线,也吃过不少摊。阿宗面线,是在它还以手推车伫立在西门町的十字街头时代,我误打误撞地随着电影散场的人潮,站着就端来吃的,有时还跟着跑来取缔摊贩的警察一起四处奔散呢!那种滋味之令人难忘自不在话下。没想到,今日阿宗面线的招牌早已挂到海外去了,而在骑楼下,端着碗、站着吃阿宗面线,更成了台北西门町诱人的风景,诱得观光客争着也要赶着进入其中。而更令人讶异的是阿宗面线,其实没有蚵仔,只有大肠,但说起台北的蚵仔面线,我竟然还是将它列为首位。

还有我们举家从台北搬至板桥后,住家旁一棵不知名树下也有一摊蚵仔面线,记得那是一对夫妻共同扶持而卖的,每天一大早,丈夫将摊子推了出来,妻子摊前一站,锅里大力一舀,为外出工作或上学的人奉上一碗碗热腾腾的蚵仔面线,而我也常是接手吃下肚的人。

就在这人来人往之间,那棵树被砍了,空地盖起了楼房,摊子不见了,之后听说那位丈夫离开了人世,妻子仍继续卖着面线,这一回摊子摆到我家的骑楼下,只是她卖起了素食的蚵仔面线,那会是什么味道?我常常端着家里的海碗下楼去买一碗,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素食蚵仔面线吧!好吃到让我忘了之前她在树下卖的面线到底加的是蚵仔还是肠子。吃着吃着,她的摊子又不见了,听说她的儿女都已成家立业,此番可算是功成身退,但那滋味却让我不舍,不舍到让我动念想拜她为师。

就这样不知不觉,儿时家乡彰化的面线糊被我遗忘了,异乡的蚵仔面线却被我吃成寻常的小吃,有时搭捷运外出时,心血来潮会在西门站下车,去吃它一碗阿宗面线,总觉得它的味道,干干净净的柴鱼气息,配上咬劲十足的大肠以及回味无穷的辣椒酱,吃来就是1990年代电影岁月里一种过瘾的青春滋味。

那现在市场里让我想吃得不得了的志顺蚵仔面线呢?记得刚得知网络火红的它就在离家不远处,好兴奋,不过回忆第一次尝它时,咬也咬不尽的小肠,还有那一颗又一颗不断浮出来的蚵仔,虽确知它是一碗“俗搁大碗”的面线,但在停不了的咀嚼中,想说它怎能算是一碗面线呢?在面线与蚵仔肠仔等配料之间,它简直就是一碗失去平衡的蚵仔面线,是一碗一点也不完美的面线。说是不完美,说是失衡,不过,我还是又尝了第二回,久久吃它一回,一年、二年,甚至三、四年过去竟也吃了好多回。

有一回经过那摊子,我还是又坐了下来,不见老板,只见老板娘,一碗综合的面线端上来了,依旧满满的料,但汤匙翻转之间,似乎顺畅多了,小肠和蚵仔的原味中散发的鲜甜,漫步在口里,滑溜的面线这回也被我抓住了,是一种温顺的口味,想吃辣的人配上老板特调的麻辣酱,又是另一番余韵难了,算是完美了,但不知怎么我却觉得意犹未尽,甚至带点些许的失落,一颗没有被满足的心。

那时老板从屋里头走出来了,为刚在旁边坐下的一位阿婆盛上一碗面线,哇!阿婆的汤匙还没动,芶汁早溢出,等汤匙轻轻一动,蚵仔和肠子几乎就从碗边掉落,还好及时接住了,好险喔!再看大圆桌一端另一位欧巴桑也重演着这惊险的画面。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明明老板娘舀给我的那一碗较符合我原先理想中,口味平衡的面线,但我当时却心生懊悔,为何没有吃到老板端来的蚵仔面线。

碗底朝天了,我舔了又舔嘴角,起身要走了,老板的声音又响起了,谢谢,感谢您常来。在那之前对于老板从客人一上门到吃罢离开,不断将感谢挂在嘴边的模样,总适应不了,但那一回听到老板的声音却觉得无比的悦耳。管它失不失衡,完美不完美,我就是想要品尝老板为我端来的蚵仔面线,在满到不行的蚵仔与肠仔之中,有他诚心且大方的待客之道。

是啊!上一回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开门做生意,面对大排的长龙,老板谢声不断中又是连连的抱歉,说他请不起人,人手不够,让大家久候了,请大家多担待。啊!在这个经济波动的不安时刻,让人特别想念那一碗失衡的美味蚵仔面线,希望明天上市场时还可以尝到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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