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大头刚坐下来,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大头把包抱在怀里,踮起左脚簌簌簌簌不停地抖,左脚抖累了,又换右脚。大头一紧张,就抖动腿脚。他想换个座位,抬屁股起来时,邻座的男人的瘦腿跟前面座椅的后背挤靠得紧紧的,挡住了路。他拍拍那人,哎哎地喊叫那人让开一点。那人似乎睡得死沉,不动一下。过道对面的两个人悄悄地看大头,窃窃地笑。
大头的心咯噔了一下,把怀里的包抱紧了些,同时呢,手指头悄悄地在包上按了按。包里有衣服裤子,有妈烙的十张饼,还有一包钱。大头走时,爸说,带着不怕?妈抹着哭红的眼睛,也说,不如存了。大头不存。存一下,大头问银行了,得五十块钱手续费。五十块钱,够他三天的伙食费了。想着一下省了五十块钱,大头乐了,好像是白赚了那些钱。大头说,我一个大小伙子,怕啥?
大头没想到车上还真有人盯上他的包了。他觉得不仅是过道对面的那两个人盯住了他的包,而且是,前后的人都盯住了他的包,只等他稍一松懈,就会把包拿走。大头的心一下就突突突跳得纷乱。他把包的背带紧了紧,挂在脖子上,两胳膊再紧紧地一抱,棕色的人造革包就乖乖地贴在了胸前。
天擦黑时,车进站了。大头下了车,就在他刚把包拿下来,想让脖子休息一下,身旁兀地旋过一股黑风,嗖地一下,大头被吹刮得一个趔趄,一个黑影子从他身旁擦了过去,转眼,就像一滴水一样跑进了人流。大头举着空空的胳膊,只一瞬,就嗷地嚎叫了一声,闷头追了上去。
大头紧盯着那个瘦小的背影追,一刻也不敢放松。大头头皮发紧。大头两眼发胀。大头脚下生风。大头泼命地追。
黑背影瘦猴一样七拐八拐地跑着,跑一截就要回头看一眼身后。看一眼身后,又七拐八拐地跑。在他回头的一瞬,大头看见了他的包,棕色的包就挂在瘦猴胸前。瘦猴把包挂在胸前,一只手在包下托着。包太沉。瘦猴的脚下分明地越来越慢了。大头追上瘦猴,是瘦猴跑到了一个死胡同。瘦猴呢,也跑不动了。瘦猴停下来,转脸的同时,一只匕首也掏了出来,大口地喘着气,叫大头滚开。
大头看见,瘦猴竟是邻座那个睡了一路的人。可是大头不怕他手里的刀子,要是真打起来,大头想这瘦猴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只手能把瘦猴提起来再抡一圈,还有瘦猴那细杆样的脖子胳膊腿,大头想,能比三块青砖硬?工地上,大头一掌下去,能把三块青砖劈开。可大头没有动手。大头的背后还有人。两个,就是过道边看他嘻嘻笑的那两个人。大头不想跟他们纠缠,他想赶快把钱送到医院去。
瘦猴他们却不依。
大头的拳头捏了又捏,狠狠地说,把包给我。
瘦猴嘻嘻地笑,谁说是你的包,你叫它,看它应你不。
大头捏着拳头要冲上去时,背后的人哼了一声,就捏住了他的脖子,用刀子在他的脸上拍了拍。大头觉得脸倏地凉了一下,那凉顺着脖子径自就出溜到了他的腿脚上。大头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瘦猴说,快走吧兄弟,天都黑了,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呢。说着话,就咯咯地笑,似乎是,很体贴很友好的样子。
大头一听“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呢”,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他流着泪叫瘦猴兄弟,说,包里有钱,两万,我不骗你们,这钱是我爸我妈不知上了多少家门说了多少好话借来给我弟交医疗费的,我弟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还摔断了三根肋骨……你们要是急用,就先拿走……我再去借,包里的衣服也都是新新的,他肯定不能穿了,他腿都没了,还穿哪儿呢,是我妈硬要我拿……你们要是能穿,也拿去,就是那几张烙饼,给我弟留下吧……他两年半了没回过家,回家,不是要花路費吗,他不舍得,他说得攒钱给我妈盖两间豁亮亮的北房,我妈一辈子了就住在沟里的窑洞,沟里的人都盖了新房搬出了沟,我妈说她一辈子了就想住几天豁亮亮的北房……躺在病床上,我问我弟吃啥,他说就想吃我妈烙的饼。我妈烙的饼就是好吃,不怪他想,我也想。你们不信,吃上一张,剩下的,求求你们,让我给我弟送去……
胡同里安静,路灯撒下一地黄黄淡淡的光,很忧伤。
熊样,还是男人不。一声吼叫劈脸砸来时,大头就看见包飞了过来。瘦猴不耐烦地叫他拿上包滚。
大头抹了把脸,抱着包要走时,瘦猴喊住了他,说,给我一张烙饼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