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华
细读《透明的红萝卜》:“童年的爱情”何以合法
张清华
现代以来中国人思想的解放也许是从“性解放”开始的。这个“性解放”不是指单纯的性行为,而是指关于性的观念的变化和解放。在文学领域中更是这样,自从弗洛伊德的以性学为基本对象的精神分析学引入之后,小说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也可以这样说,当代中国文学受到西方现代哲学思想影响最早和最大的,首先是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因为它鲜明的“反伦理学”色彩,将人纳入到“人类学”视野中予以研究的方法,对于改造我们原先简单的社会学阶级论、庸俗道德论视野与方法,都具有直接的瓦解作用。换言之,在许多作家接收了精神分析学理论之后,当代文学才走出了狭隘的观念误区。
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八十年代的观念禁区实际上还相当多。因此,作家在书写其新的观念、表达其对人性的隐秘探求的时候,实际上常常是过于迂回幽曲、绕道而行的,因此,在当时的很多作品虽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与反响,也在事实上成为了经典,但当时的人们并不能清晰地对其予以把握和解读,类似莫言发表于1985年的《透明的红萝卜》就是一个例子。虽然人人都说好,但却不能说出好的哪里,小说究竟写的是什么。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小说家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甚至比理论界所理解的深度还要深,他们更像是“弗洛伊德在中国的传人”,这成为了一个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实和一个困境。因为很显然,迄今为止,也并没有批评家和专业的读者对莫言的这个成名作给出令人信服的分析,告诉我们其中究竟写了什么,他们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个“好”。这也表明,压抑不止是文学创作的动力,而且也是批评生产的阻力,我们出于对于某些观念的忌惮,不敢说出作品的真相,或者干脆失去了阐释的敏感和能力。
假如我们还要稍微回忆一下中国当代文学的进程的话,“文化意识的觉醒”也是至为关键的,而精神分析学是文化人类学最重要的方法基础和组成部分。如果说弗洛伊德本人的理论由于其过分的“生物学方法”的色彩而引起了人们的歧义和病诟的话,以它为基础的文化人类学则使这一理论走向了更加宽阔的空间。正是文化人类学、民俗与宗教学的理论视野,才全面开启了1985年小说历史性变革的进程,寻根和新潮小说的热潮才可能出现。这一过程无疑是从弗洛伊德的学说开始的,包括王蒙等在内的许多老一代作家都曾在作品或言论中大谈弗洛伊德主义,而且也是他们最先倡导了“意识流小说”——尽管还只是“结构形式意义上的意识流”,而不是真正“切入了潜意识场景的意识流”。在之后的新潮小说运动中,精神分析学显然已成了文学界冲破精神禁忌的首要的思想武器。到了莫言这代作家,一出手就已经纠合了复杂的精神分析方法——顺便说一句,他在1986年发表的中篇小说《狗道》,不但堪称是一篇典范的从动物眼光反观人类的“准人类学文本”,而且文中干脆已出现了“狗群的集体无意识”之类的说法,这表明,莫言已经有些娴熟且调侃地在使用精神分析理论了。
与作家在创作中所做的工作不一样,批评家是要把作家花费了很大气力“隐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同时还要把作家“无意识地嵌入到作品中的无意识”也要挖地三尺。但这并不意味着批评家对于作家作品中的无意识内容的解析,是一种“可验证的分析”,而归根结底是一种猜测,包括它们是否弗洛伊德理论“影响”的结果,也都属于臆测之列。精神分析学才诞生了一个世纪,而无意识的历史却与人类的历史一样长。这就象弗洛伊德用安徒生的童话来解释和佐证他的学说的例子一样,安徒生比弗洛伊德早生了半个世纪,但弗洛伊德却用他的有关“赤身裸体的梦”的分析理论,来解释了《皇帝的新衣》这篇童话中广泛的人类心理基础:人们梦见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或穿得很少”,“梦者因此而感到痛苦羞惭,并且急于以运动方式遮掩其窘态,但却无能为力”。“基于这种类似的题材,安徒生写出了有名的童话……由于这纯属虚构的衣服变成了人心的试金石,于是人们也都害怕得只好装作并没有发现到皇上的赤身裸体”。“这就是我们梦中的真实写照”。这种解释无疑是敏锐而且深刻的,但却无法得到“证实”。事实上精神分析学之所以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力量,这种“无法对证”的体验与猜测的基本方式,及其易于被反诘和怀疑的矛盾和悖论也是一个原因。对作家来说,他并不一定要按照这些理论的具体“指导”,而只需要一点点启示就足够了,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也是更加敏感、高明和天然的“精神分析学家”。
“童年的爱情”何以合法?这是个很荒唐的问题——或许永远是不合法的,在社会学与伦理学的意义上,我们都不会承认它们的现实性与合理性。古人对此的解决办法是让尚在身体发育中的少男少女早早结婚,而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则以“更有利于青少年的身心发育与成长”的理由,使其通过更繁重的知识学习或者其他社会活动,来阻止或延缓其“早恋”的冲动——这些当然都属于社会学的问题范畴,这方面同样复杂而无须展开讨论。总之我们通常会认为,过早的性意识或早恋冲动会给儿童的正常发育与身心健康带来不利的影响,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这种“非法”的性质并不意味着它可以排除在情感的事实之外。弗洛伊德根据其研究非常肯定地说,“婴儿由三岁起,即显然无疑地有了性生活。那时生殖器已开始有兴奋的表现。”“常常发生这样的事,一个年轻人第一次认真地爱上了一个成熟的女人,或者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具有权威的年长的男人……因为他们爱上的人可以使他们的母亲或者父亲的形象重新生动起来。”生活中每个人几乎都深藏着类似的童年经验,只是按照弗氏的说法,它通常会因为其“不合法”的性质而被压抑到了潜意识之中罢了。但是作家却可以在他的作品中将其写出,这种写作还可以写得很美,很曲折幽深,很感人至深。
很多作家在其作品中都涉及了幼年时代的爱情以及性意识的主题,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陈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苏童的《城北地带》、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阿来的《尘埃落定》,甚至王朔的《看上去很美》等长篇小说中,都程度不同地表现了这类主题。许多被称为“成长小说”的作品,实际上都从某些方面印证了弗洛伊德的学说。在大量的中短篇小说中,有类似内容或主题的作品就无法胜数了。
言归正传。《透明的红萝卜》在1985年发表之初,即引来一片赞誉,莫言因此而一举成名。因此这篇小说的意义对莫言来说不言而喻,然而它究竟写得是什么,所有分析或提及过它的批评家却都语焉不详。1986年由上海的批评家吴亮和程德培编选的《探索小说集》,是一个曾有过广泛影响的选本,在小说文末编选者所作的简要评述中,曾肯定了作品的“感觉”与“魔幻”的色调与意味,但对作品内容的概括和提示却仍含糊而笼统,诸如“对以往消逝岁月的忧郁和留恋”、“贫困和饥饿的阴影、荒漠土地的色调”、“难以抹去的童年记忆”等等,都止于闪烁其辞。或许是因为编选者不愿意用自己过分具体的结论去框定读者的阅读的缘故,所以才只作了泛泛的提示。在其他的论者那里通常所注意的,也只是作品的“构思方式的变化”、“超现实的想象”、“东方式的魔幻色彩”等等,对小说的情节中所包含的具体的隐喻性心理内涵,则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
显然,也许是某种禁忌给这些批评家的理解设置了障碍——他们无法或者是不愿意作这样的理解,不愿意直接说出,这是一个关于“童年时代的爱情”的大胆描写。因为这个年代的整体文化环境似乎还不适宜直接地说出这个主题。这种禁忌反过来对批评家造成了意识的遮蔽。
据莫言自己说,《透明的红萝卜》的写作是源于他的“一个梦”,只不过这个梦已经有了一个背景,那就是那时他“已经听老师讲过很多课”,什么课呢?他没有说。但这些课中确有精神分析学和弗洛伊德学说一类的内容——这从我后来对莫言的当面询问中也获得了肯定性的回答。他说,那是他在一天凌晨做的一个梦,他“梦见一块红萝卜地,阳光灿烂,照着萝卜地里一个弯腰劳动的老头,又来了一个手持鱼叉的姑娘,她叉出一个红萝卜,举起来,迎着阳光走去。红萝卜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觉得这个场面特别美,很象一段电影。那种色彩,那种神秘的情调,使我感到很振奋……”这当然只是经过了莫言自己的“掩饰”和“修改”之后的样子,它的全部内容和情节我们自然不得而知,但这个类似“春梦”的梦中所包含的作家自己的某种潜意识活动,“红萝卜”和“手持鱼叉的姑娘”的隐喻意味着什么,却是不言而喻的,姑娘的积极和主动的姿态,显然符合作家对自己童年的某种情感幻想的努力追忆——在谈及这篇作品时,莫言曾否认他受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因为那时这部小说的中译本尚未出版,但他又说,“作品不一定是作者生活经历的实录性自传,但它应是作者心灵上情感经历的自传,是一种潜意识的发泄”。关于作家的这些“潜意识”究竟是什么,可以不去妄加猜度,但对于作品本身,我想我们却完全可以作一种比较具体的对应性的心理分析。
从比较“专业”的角度看,我以为《透明的红萝卜》应该可以归结为一个“关于‘牛犊恋’的故事”。“牛犊恋”当然是通俗的说法,其内涵即弗洛伊德所揭示的恋父与恋母情结的移情或替代形式,即儿童在其青春期到来之前,身体尚未发育成熟止际,会把比自己年长的成熟异性看成是自己的性恋对象,这种恋爱当然不具有生理上的实际性质,但在心理上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他会在自己的心理和行为方式中,努力使之获得“替代性的实现”。弗洛伊德更是将这一心理的发生时间从童年“提早”到了幼年,并将之看作是其理论的重要起点。从个各方面看,《透明的红萝卜》都称得上是一个典型的牛犊恋的例证。
简要梳理一下小说的故事情节:大致可以看出少年主人公黑孩“爱情故事”的发展线索。故事发生于1970年代,是一个物质极为贫乏而精神又显得畸形发达的时代,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欲望和潜意识活动就显得十分活跃。小说设置了一个中心人物,一个身份近乎弃儿的少年“黑孩”,另外又有三个重要人物:年轻漂亮、善良贤惠的村姑菊子,一个多角爱情关系的核心;与黑孩同村的英俊青年“小石匠”,他是菊子最后选中的恋爱对象;打铁的独眼青年“小铁匠”,他一厢情愿地爱着菊子,但却没有竞争力,因而对小石匠颇为妒恨,对菊子关心的黑孩也施以虐待,他们四人构成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关系(下图):
黑孩出场时的身份背景是一个倍受继母虐待的孩子,他原本十分聪明活泼,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又受不了继母的悍泼而逃往他乡,他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孤立无援喑哑少语的孩子。在公社的水利工地上,瘦弱孤僻的他受到了善良的菊子的关爱,他埋在心底的差不多已死灭的感情渐渐复苏了。他产生了对菊子姑娘的深深的依恋之情——这种依恋一方面是他对未曾享受过的母爱的强烈的需求欲望,另一方面显然也有朦胧的性爱渴求。然而菊子对这个少年的关心,更多的却是一种女人的母性本能,她不会真正选择黑孩作为她的性爱伙伴。在这样的“不同期待”中,黑孩的心理就陷入了幸福又焦虑的双重体验之中。为了牢牢地牵制住菊子对他的注意力,他开始自觉不自觉地采用“自虐”的方式,他砸伤了自己的手指。后来他被派到铁匠炉那里去拉风箱,菊子还是经常来看望他。但当他发现菊子同小石匠有了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开始“妒恨”了,有一天他竟然在前来看望他的菊子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小石匠和菊子都对黑孩这一举动感到不解,但其实这一用意还是很明显——黑孩不希望看到菊子对他的注意力和爱心别作他移,而现在这种危机已经出现,他要用非常尖锐的方式向菊子表明,他希望她能够保持“专一”的态度。为此他采取了更加残酷的自虐方式,有一天他竟然用手去握住一只烧红的铁钻,把手烙得焦糊,让菊子心疼不已。此时,丑陋的小铁匠也爱上了菊子,一幕极不平衡的、戏剧性的爱情争夺战开始了。
一天晚上,小铁匠派黑孩去田里扒了许多萝卜和地瓜,预备晚上开夜餐,恰好小石匠和菊子收工后来看望黑孩,菊子替黑孩洗净萝卜,将他们放到炉火上烤起来。但她无意中忽略了那颗最小的(注意!这是个无意的、但对黑孩来说却是致命的忽略;另外,“火”在这里也有爱情之火、情欲之火的隐喻意义)。食物渐渐烤出了香气,这时,饱经沧桑的老铁匠开始唱起一曲苍凉的爱情戏(这是一个富有“人类学”意义的场景:“食”与“色”在这里具有了它原始的情境与意义,在这特殊的深秋夜晚的田野里,面对食物与少女的诱惑力,所有在场的人物都进入了自己的生物激情之中)他虽然已经年迈体衰,已然退出了可能的竞争,但对面这个年轻美貌的村姑却让他忆起了自己往昔的经历,他饱含情感的吟唱激发了现场所有的人。这时,在炉火的隐约光影下,小石匠的手开始抚摸依正偎着他的菊子的乳房;小铁匠情欲如火却无从发泄,“如同坐在弹簧上”;老铁匠笑看人世沧桑,已然作局外观;而黑孩这个懵懂中的少年,在这一幕不得不同样也作“局外观”的场景中,只能默默地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无望而伤感地沉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但是就在这种“自恋”式的幻想中,他竟然也达到了一个“模拟的高潮”,他看见那个被忽略了的红萝卜——它发出了通体闪耀的金色光芒。在这里,红萝卜无疑是一个“小阳物”的隐喻: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光滑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苞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
就在黑孩伸手将要拿到它的时候,焦躁不安的小铁匠竟劈手夺去,黑孩当然要奋力与他争抢,小铁匠恼羞成怒,情急中把它扔到了遥远夜色中的河水里。在这场“竞争”中,黑孩输给了两个成年的对手:小石匠对他构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优势”;而小铁匠虽不是什么赢家,但他的凶暴对黑孩也构成了一种隐喻意义上的“去势”,夺走红萝卜无疑是象征了这种“阉割”。黑孩原来的奇妙的幻觉从此消失了,他失望之极,此后每次菊子来找他,他都故意回避。他希望能够再次找回那颗红萝卜——也实际上是找回他恋爱的能力:
黑孩爬上河堤时,听到菊子姑娘远远地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阳光捂住了他的眼。他下了河堤,一头钻进了黄麻地……麻杆上的硬刺儿扎着他的皮肤……接近了萝卜地时,他趴在地上,慢慢往外爬。……黑孩又膝行着退了几米远、趴在地上,双手支起下巴,透过麻杆的间隙,望着那些萝卜。萝卜田里有无数的红眼睛望着他,那些萝卜缨子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乌黑的头发,像飞鸟的尾羽一样耸动不止……
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分析,上述描写无疑是充满了隐喻色彩和性幻想意味的。它很像是弗氏在分析达·芬奇的童年记忆的一篇文章中所解释的,所谓“飞鸟的尾羽”之类,实际上是一个儿童关于“生殖器官”的隐喻性的想象。而这里的“萝卜”、“红眼睛”、“萝卜缨子”“变成了乌黑的头发”等描写,同前面的“大个阳梨”、“根根须须”、“银色液体”等等一样,都是黑孩此时的心理焦虑与性幻想的形象化的展露。黑孩故意“疏远”菊子,并不是心理上真正厌恶她,相反这正是他对菊子与小石匠的恋爱关系的反对与“报复”方式,也是他自虐式的表达个性的体现。他期待着自己幻想中能力的重现与恢复,但这期待(透明的红萝卜)一直未能得以再现。
再后来,小石匠与小铁匠之间终于发生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决斗”,在这场鹬蚌相争与龙虎恶斗中,黑孩本来可以袖手旁观,体会一次渔人之快,但他却倾向了一直虐待他的小铁匠。当小铁匠被小石匠伏地痛打之时,他竟然上前猛地将小石匠扳倒在地,得以翻身且已恼羞成怒的小铁匠抓起一把碎石片向周围打去,刚好就有一块石片飞起——打瞎了应声而至的菊子的一只美丽的眼睛……一场纷争以一个令人惋惜的悲剧结束。第二天,小石匠和菊子从工地上失踪了;小铁匠疯了,又哭又唱,在大桥的护栏上来回条跳蹿,希望掉下去摔死;黑孩跑到萝卜地里拔起了所有未成熟的萝卜,但再也没有找回那颗透明的红萝卜。
很明显,这是一场少年的恋爱悲剧,也是一次充满了戏剧性的心理经验的曲折的情感里程。总结上述过程,大致是这样一个线索:
弃儿——得到关爱(母爱与女性爱的混合)——自虐(为了维系这种爱)——妒恨(与小石匠竞争)——模拟的“高潮”(看见透明的红萝卜)——被去势(红萝卜被小铁匠夺走扔掉)——愤怒和焦虑(试图找回力量)——阉割确认(拔出所有萝卜仍不见那一个)——回到弃儿。
小说中除了“红萝卜”的性隐喻可以作为一个明显标志以外,用来敲石头的“铁钻”也是一个有字眼意义的隐喻性事物,黑孩的手被“烧红的铁钻”烧焦,小石匠讽刺小铁匠打制的铁钻“淬火”不行、“不经用”等等,也暗藏着黑孩与两个成年男性之间微妙的心理与生理的较量。另外,黑孩的自虐式行为与心理的刻画是非常幽深和细腻的,强烈的感情欲望和未成年的弱势处境之间的矛盾,由弃儿的体验到获得成年女性的关爱的巨大幸福,使他不得不屡屡用残忍的自虐来强化这种体验,并借以吸引菊子的关注,与小石匠进行“不平等”的竞争。黑孩穿行于其他三个主要人物之间的种种古怪举动,其实都可以通过上述心理角度得到合理和准确的解释。
以上分析当然只是臆测,假如对作家和读者构成了亵渎,我将感到羞惭,谨此致以歉意;假如有一些启示,我则感到欣慰,会有一些私下的小小满足。但愿只是后者罢。
张清华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①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第139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
②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第258页,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③弗洛伊德:《性欲三论》第87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
④吴亮、程德培编选:《探索小说集》第98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⑤张志忠:《莫言论》第26-2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⑥莫言:《有追求才有特色》,《中国作家》1985年第2期。
⑦莫言语,见《文学评论》记者:《几位青年军人的文学思考》,《文学评论》1986年第2期。
⑧参见《弗洛伊德论美文选》第39-111页,知识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