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明
一九四九年(长沙-北京)
八月二十一日
午后四时,长沙市戏剧艺术工作者互助会在黄金大戏院(原在织机街,专演京剧,早已拆了)召开成立会,选干事十一人,黄元和、贺华元、徐绍清、彭福明(以上为湘剧演员)、李振武、黄云峰、张汉卿(花鼓戏演员)、刘斐章(长沙军管会文艺处干部,“演剧六队”队长)、梁月波(黄金大戏院经理)、高百岁(时在长沙演出的京剧名角,“麒派”老生)、田洪(戏剧活动家,田汉胞弟)当选。晚往湘春园(时在高井街,1950年修五一路被拆)看湘戏,剧目为《装疯跳锅》、《摘梅推涧》、《五娘上京》、《书馆相会》、《新会缘桥》五剧。贺华元之侯尚官,犹有旧日规模。《春秋配·摘梅推涧》净与旦之表情紧张,富于民间犷野之性。此在湘剧可见,平剧则重旦唱,净之表演应景而已。此剧之净有一段“色路”,贺略去不演甚为可惜。张淑娥之赵五娘,唱与表情均好。张以正旦享名,其妹张淑梅,则能演生戏也。田三太太(田洪之妻陈绮霞。田洪行三,故名)之《哑子背疯》,则今日初次见之。
八月二十二日
谛之(姓宣,资深报人)兄自上海《解放日报》来函,云今年四五月间,在京主撰《益世报》社论,为特务追踪监视。四月上旬来沪,上海解放,参加《解放日报》,主撰研究文字。最近中共中央来电调赴北平,经一周准备,定于十五日乘平沪通车全家前往云云。
是日长市两次被匪机侵入,因阴云作掩避(蔽),侦察起义军(陈明仁起义部队)开拔方向。午饭后,应刘斐章兄之邀,往李合盛(以牛肉菜肴著名酒家)与宋之的(著名剧作家)兄作长谈,宋对昨晚湘戏极感兴趣。第二次匪机去后,由李合盛去《民主报社》,参加社务会议。
八月二十六日
决汉口之行。复谛之兄函。发《新艺术》第三期稿。宋之的兄已行。谭丕谟(著名作家,不久选为湖南省文联筹委主任)兄提议集宴,不果行。
湖南戏剧界午饯高百岁、李长山(亦包括欢送黄芝冈)于玉楼东(长沙著名酒家)。贺华元(酒醉后)骂座,云有饭一人吃饱,大家挨饿,即不合理。湘剧有一坏蛋为王申和(名丑),平剧有一坏蛋为王麟昆(时为灯笼街专演京剧之长沙大戏院经理,京剧武生出身)。不知王即在对席也。王乃云:“人不骂我,我,不知我为坏蛋,知之则后当改之。”贺云我不知君即王麟昆,恕我大炮也。四时偕百岁夫妇、李长山、李福德登兴国轮,轮为复华轮驳公司小轮,五时后开,夜抵湘阴停船。
八月二十七日
晨过洞庭湖,午抵岳阳,上岸遇紧急警报,飞机临空,旋解除。午食岳阳小馆中。下午过新堤,将抵芦溪口时,明兴轮因避飞机投弹,搁浅其处。闻水手道古:芦溪口洞庭王爷,有三千乌鸦兵。君山洞庭王爷像以手作搭天蓬式,面向湖中。云有木客向神借银百两,约再来,闻船鸣鼓则还钱。此客再来,未鸣锣,至城陵矶,乃敢鸣鼓。王爷久望木客不至乃以手搭蓬,南望湖中。行船人总搭天蓬,且过湖不鸣鼓也。夜抵嘉鱼,纳凉江岸茶蓬,蚊大而咬人毒,令人思及露筋祠也。
八月二十八日
十时抵汉口,住民众乐园(汉口综合性游艺场所),见赵雅枫(京剧演员)。前在重庆韦家坝院,与紫贵兄演《三叉口》,经言及始忆之。吴主任邀午餐,忽遇大雨,街头积潦成溪。午后雇车往大董家巷访段先生,坐待至晚,始得见段,问知虚静(姓张,黄芝冈表亲。著名西医)住处,晚宿湘淮庄。吴主任谈华中剧运计划,并提议请湘班来民乐上演。此举甚属必要,盖不独可资观摩,且湘班必须经此一番训练也。
八月二十九日
民众乐园武主任为武克仁,其助手为朱天。段先生名绍廉,与虚静同住湘淮庄者名杨石萼。湘淮庄为长郡会馆禹王宫戏台改建。禹王宫成于曾(国藩)、左(宗棠)之手,其神座比制府地高三尺,为全市最高之地。制府曾出奏争论,然不敌曾、左力量而败。湘人填高神座,用湘中煤渣,不取鄂地寸土,其建庙则一木一石,均自湘中运来,湘人之不服气乃如此。上午往民众乐园,下午得晤龚啸岚、张惠良两兄与龚往访王若愚兄,并向龚作汉口剧运采访。从龚家回湘淮庄,晚,段先生在新味腴(酒家)设宴,座中多商人,言谈颇不相习。(湘淮庄当作淮湘庄)
八月三十日
地方戏剧运领导人当是平剧艺员,因修养较高,技术较熟悉,演新剧易见成效之故。平剧在国内各地、都市乡村,多见其足迹,而地方戏之地域每不及平剧之广,故传布新剧种子,以平剧为最宜也。惟平剧演者或只重一己之技术,或视野及平剧而止,故重平剧之领导则无异忽视地方戏。但地方戏如湘、汉、楚剧,谁能自起戏剧之领导作用耶?
楚剧旦色用本嗓,汉戏旦色用假嗓。汉戏女艺员深以为苦,乃自愿加入楚剧。据武主任言,楚剧旦色多贵富人之面首(指男宠),除戏钱外更领取私家津贴,其排斥汉剧女旦,盖纯为一己生活计。据龚啸岚兄言,则汉戏女旦如得加入楚剧,则汉剧之旦色空矣。两者均各有一面理由也。
午前为《民主报》作通讯稿。午后访(高)百岁及武主任,与崔嵬先生(著名电影演员,时在中南区文化部工作)遇,得知(潘)梓年(哲学家、逻辑学家,从事教育和新闻工作)兄通讯处,往访不遇。归途在啸岚兄家小坐。
八月三十一日
午前与虚静同运行李至大智门站,寄顿于信昌和烟行,托转运代寄行李代购车票。烟行熊经理邀午宴,饭后再至烟行,则虚静手携一行箱,亦被运走,箱内多有钞票及随身衣服,因往行李间交涉取出不果。午后二时登车,车行极缓,因桥梁路基多被白崇禧毁坏之故。
九月一日
晨抵驻马店,停车极久,车开至大刘庄,又久停,皆因等候军车之故。大刘庄有卖鸣虫曰蛐儿者,即蛐蛐儿也。虫似纺织娘,而鸣声较短促,清越可听,夜间平野多此虫声。人捕得,以高梁杆作械羁其颈,以高梁杆作笼,放虫入笼。京都呼之蝈蝈,想即此虫。晚九时始抵滦河。
九月二日
晨抵郑州,下车入陇海车站附近旅店,大睡至午。午后排队入站乘车,车厢座位较佳,而车行亦较速。郑州产梨及苹果,梨子不及砀山产,而卖价已贱。晚车过砀山,砀山之梨,大而浆多,浆汁甜而有渣,真价廉而物美也。
九月三日
近日乘车制度,无论头二三等车均须混合排队购票,闻其意在一律平等,但票价及座位均不平等,或意在有钱者多吃苦,则有钱者令仆人及转运公司中人代排队购票,其效能仍在普通乘客上。票多由此等人力取得优先权也。惟中产知识分子体力不及人,而又无人可使,乃真受其困。先得票,宜先入站矣。但入站又须排队,同伴或使唤人多,则分工购票及看行李,购票未定,而行李即移往近入口处排好,购票虽在人后,但与看行李者易位,或渗入同伴中,则反比先购票者占先一着矣。惟单身之中产知识分子携带行李多者,不能有分身之术,乃两难兼顾,着着落人后也。晨抵徐州(时郑州到北京铁路尚未修复,故须绕道徐州北上)。徐州乃一大破落户,地大而市容不整,所落之小旅店,臭虫极多,床椅板壁缝隙皆其巢穴。津浦路车九时原可赶上,据称路坏误点,当于午后三时签字联票,入站后又费一番周折,始得登车。二等厢,座次皆皮沙发,且因乘客少,一人能占一座次,故夜睡极安。
九月四日
昨晚过济南及黄河铁桥,今日正午抵天津。补票改乘五时特快车于晚抵平。虚静携金器多件于车站被检查没收,金器他人可携,惟虚静不可携也。虚静以计巧称,近作事每不精密,如衣箱寄存之失,与今日之事皆其类。
晚访寿昌(田汉),与谈及戏剧运动。此间人多着力于地方戏,所谓地方戏者实即民间小戏,此不但界说不同,盖命名之有失也。民间小戏之“三小”(小丑、小旦、小生)局面,安能领导剧运?知其一不知其二,故其主张乃如此。
宿打磨厂万福店六十六号。夜大雷雨与雹俱至。
九月十三日
午前往北京图书馆,阅悟梦子《灵台小补》,系冬烘反戏剧之书,满纸胡言。然写缮装帧极精美,抄其中说老郎一则。借得《怀幽杂俎》、《花部农谭》。焦循所谓“花部”,非指小戏如梆子秧腔,盖指地方戏如徽班戏言,其所列皆历史戏及情节复杂之人情戏,其份量极重,故感人,较小戏易而且深。小戏不能任剧运之重,其理益明。
九月十四日
杨静亭《都门纪略》,有同治三年夏徐序,述及杨氏作书,则杨为同治时人。
《都门杂记》乃纪略之一种,“词场门”谓“戏兆端于傩与歌。及秦二世胡亥,演为词场,谱以管弦、歌舞之风,尤兹易盛。后世则号为秦腔。杨谓秦腔为胡亥(秦二世)所演。而昆腔则唐世明皇所演。故后世秦腔皆祀胡亥,昆腔皆祀明皇,为词场演派之祖。”其立言极荒诞,或因秦腔老郎神无须,昆腔班则有须,故想象得之耳。
日本旧复刻道光原本,吴县顾禄《清嘉录》卷七记苏州“青龙戏”条云:“老郎庙梨园总局也。凡隶乐籍者,必先署名于老郎庙,庙属织造府(专供清宫服饰、仪杖之机构)辖,以南府(专司宫廷戏曲排演)供奉需人,必由织造府选取故也。”可知乾嘉以来,内廷各供奉,当多先于此庙中留名,然后北上至京。又案语云:案钱思元《吴门补乘》:“老郎庙在镇抚司前,梨园子弟祀之。其神白面少年,相传为明皇。”又引郭璞《山海经》云:騩(音归)山,耆童居之,其童常如钟磬音云。耆童,老童也,颛顼之子,老郎疑即老童,为声音之祖。童与郎俱少年称。介休刘澄齐观察有老郎诗亦作唐明皇。有句云:“梨园十部调笙簧,路人走看赛老郎。老郎之神是何许?乃李氏六叶(穿着华丽之天子)天子唐明皇。”王梦楼太守又谓是唐庄宗,尝题老郎画赞,有句云:“人言天宝,我谓同光。”(芸子《老郎神是谁》,载《国剧画报》二卷二十四、五期)
白山悟梦子《灵台小补》,北平图书馆写本,有戏题梨园所奉诸名号云:“冲天风火院,一个老魔。田窦二元帅,清音鼓板哥。公公三百数,婆婆八百多。这样尊封号,焉能不磋磨。”又三郎、金花俳神等赞云:“三郎三郎太琅珰,三郎三郎太颠狂。邪僻奸淫汝作俑,陷尽后世好儿郎,三郎三郎,罪孽难偿。”又云:“金花娘娘,俳神三百公公,八百婆婆诸名号,均按刊板《玉匣记》末页所载,并非杜撰。”《玉匣记》不可见,《三教搜神大全》有此记载而非明皇,今此乃及明皇,知明皇为巫神无疑。
从光绪十七年刘诚重印万全《玉匣记》录出以下各神名号:
唐明皇梨园祖师,南方翼宿星君窦元帅、田元帅,敕封冲天风火院老郎祖师,清音童子,鼓板郎君,三百公公,八百婆婆。
吹打鼓乐:响器祖师,金花娘娘,三郎爷爷,俳神端公(由巫师跳神驱鬼发展起来的古老剧中,称为“端公戏”)祖师,雀山白眉胭脂大王(按:雀山白眉胭脂大王乃娼家所祀之神),御乐祖师。
慕洪寿《石轩剧解》(《国剧画报》二卷二十三期)论剧舞源于傀儡云:“现代生人戏剧皆由提线而傀儡,递禅蜕化而来。按提线戏即以木人加以戏装,而提之之法则于木人身上系以线,自上提之。计顶心一线、左右肩各一线、左右肘各一线、左右大指尖各一线、左膝盖各一线、左右足尖各一线,凡行止立坐,进退转侧全属肩井之线,故称之为提纲。其手足动作则属之四肢各线。生人戏之作打,无论打时锣鼓之徐疾,及交战者人数之多寡,切记上场时提纲二线系平行而出,在场上不问经过多少曲折,于下场时仍须两线平行,万不可使其交叉或缠绕不清,则为最要之规则。即如武生上场,见交战时,多有转身者,则转身几次,仍须反转几次,不使提纲缠绕,斯正合乎戏理。倘反转或多或少,则提纲必交叉不清,不能恢复其平行直线,果如此则难于下场,次场再上亦难矣。”
(附读书笔记):
《都门杂记》“词场门”云:我朝开国伊始,都人尽沿高腔。延及乾隆年,六大名班,九门轮转,称极盛焉。其各种脚色亦复荟萃一时。故“诚一斋”绘“十三绝”图象悬于门额(《都门汇纂》廊房头条东口路南“诚一斋”所挂之“十三绝”图,为贺世魁所绘。十三人为霍六、玉山秃子、开泰、才官、沙四、赵五虎、张垣、大头卢、老李、老公、陈丑子、王顺、连喜,皆当时高腔名伶)。至嘉庆年盛尚秦腔(则秦腔自魏三晚年始盛),尽桑间濮上之音,而随唱胡琴,善于传情,是足动人倾听,曾经奏明禁止(禁戏至此始),渐革此风。近日又尚黄腔(黄腔始于湖北黄陂县,一始于黄冈县,故云“二黄腔”始于此两地,故名“二黄”,则以西皮属黄陂者误),轻歌妙舞,响遏行云,故京师及外省之人,无不欣然附和,争传部曲新奇,不独昆腔阗寂,即高腔亦渐同广陵散矣。虽内城尚有学步高腔者,然亦硕果之仅存也。(页边记:乾隆以前及当时尚高腔。嘉庆,魏三[长生]成名后秦腔始盛。同治尚簧腔,昆高始歇。当时内城尚有习高腔者。)
产富察、敦崇(满族宗室)等著《岁时记》,为光绪丙午开雕之书,有光绪二十年序,其论高、秦、二黄诸腔云:京师戏剧风尚未不同,咸丰以前最重昆腔,高腔(即弋腔),高腔者有金鼓而无丝竹,慷慨悲歌,乃燕土旧俗也。咸丰以后专重二簧,近则并重秦腔。秦腔者,即所谓梆子腔也。
曼珠、震钧《天咫隅闻》云:《藤阴杂记》谓京师戏园只剩方壶斋,今园久废,其地尚未名方壶斋。查为今中和园,余皆不可考。京师士大夫好恶亦月异而岁不同。且国初最尚昆曲戏,至嘉庆中尤然,后乃盛行弋腔,俗呼高腔,仍昆腔之词,变其音节耳。内城尤尚之,谓之得胜歌。相传国初出征,得胜归来,军士于马上歌之,以代凯歌。故于《请清兵》等剧尤喜演之。道光末,忽盛行“二簧”腔,其声比弋则高而急,其词皆市井鄙俚,无复昆腔之雅。初唱者为正宫调,音尚高亢;同治中又变为“二六板”,则繁音促节矣;光绪初,竟尚梆子腔,其声至急而繁,有如悲泣,闻是生哀。余初从南方来,闻而大戒,然士大夫人人好之,竟难以口舌争。昆弋诸腔,已无演者,偶演亦听者寥寥。
礼亲王(昭槤,清初礼亲王代善之后)《啸边杂录》(一部包括民俗、人物、传说、重大历史事件的笔记)“秦腔条”云:自隋时以龟兹乐入于燕曲,致使古音湮失而番乐横行,故琵琶乐器为今乐之祖,盖其四弦能统摄二十八调也。今昆腔北曲即其遗音。南曲虽未知其始,盖即小调之滥觞,是以昆曲虽繁音促节居多,然其音调犹有古之遗意,惟弋腔不知始何时,其铙钹喧阗,唱口嚣杂,实难供雅兴人之耳目。近日有秦腔、宜黄腔、乱弹诸曲,其词淫亵猥鄙,皆街谈巷议之语,易入市人之耳,又其音靡靡可听,有时可以节忧,故趋附日众,虽屡经明旨禁之,而其调终不能止。
惜华(傅姓,戏曲史家、收藏家。中国戏曲研究院研究员)《高腔之<闻铃>》(《国剧画报》二卷六、七期)云:《闻铃》系《长生殿》之一折,至清中叶始变为高腔。全剧本事,出场角色以及排场均仍昆腔之旧,至曲文宾白,间有一二出入。而唐皇所歌【武陵花】第二支【前腔】之后半支曲则自昆曲原词“白杨萧瑟雨纵横”句下,改窜为:“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自悔怆惶负了卿,负了卿。妃子呀,你自入昭院,和你形影相亲,饮食香肩并行,行则銮舆同,步芳尘携手倚宫廷,百样娇欢万种情。早提防渔阳战鼓惊鸾凤,马嵬负了卿。今日个摧折了牡丹,填塞了脂井,鹦鹉钗声静,芳洲减杜衡,怎消这夜半鹃声恨,好叫人数更筹第几声。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静,听铃声相应,阁道嶙嶒,铃声相应,阁道嶙嶒,使我回肠恨怎平。”较昆曲原调增加愈十余句。(页边记:高腔《闻铃》剧词较昆腔有增加)
又云:此剧为高腔君王帽生(昆曲称大冠生)之重头戏,多用宽音大嗓歌唱,其音节一曲较一曲高亢,宾白颇少,故休息之时间亦极少,若非有真实功夫、天赋、铁喉咙之优伶,鲜能演唱。当道光间,京中高腔班有名“大头官”之伶人,专工王帽戏,为“高腔十三绝”人物之一(当系大头胪)。扮演此剧,最擅胜场(页边记:道光中高腔未衰。大头官)。醇邸(清末醇亲王府)恩庆高腔科班中,有名三丁者,工王帽生及黑净色戏,颇为醇邸所赏识,其于《闻铃》一剧,亦胜优为之。光绪初年,丁三已渐衰老,两目复盲,每上台演剧,皆须人导引而出,尚能循规蹈矩,一丝不紊。戊子(十四年)夏间,丁三曾在东四牌楼之广泰轩,坐腔唱《闻铃》一剧,后遂逝世矣。(页边记:光绪初年,高腔名辈犹有存者。丁三)
又齐如山(京剧作家、理论家、戏曲史家,长期与梅兰芳合作)《京剧之变迁》(《国剧画报》二卷四期)云:咸丰年间,昆弋班有一位最出名的生角名叫孝三丁,系齐化门大街关帝庙票房出身,到光绪初年已七八十岁,双目失明,尚搭安庆班时常出台。每逢上场时,有人将他领到台帘里边,锣鼓一到,即自上场,连唱带做,一丝不乱,演完下场时,便有人将他扶下。
又澹云《高腔之特色》(《国剧画报》二卷五、八期)云:高腔又名京腔,干唱不用乐器伴奏,发声浑厚充沛,似气力来自丹田者,吐字则全用切声方法,分头腹尾三部,歌唱虽不伴乐,而间以大铙、鼕字锣等响器,其音宏广低沉,绝非晚近徽、秦之刺耳震心之锣鼓可比。按高腔或云发源于江西弋阳,或云盛清取昆曲(按是弋腔)之词,移就长山白水之调,使东北健儿唱作得胜歌,习之既久,音调话白俱成京音,故云京腔。现有京腔十二律谱,说论高腔规律,并附剧本若干,余曾于傅惜华先生处见之。高腔又有帮腔之律,身段不甚繁重,排场颇讲究。至于剧本则绝佳,除歌昆曲本词而外,其专创为高腔者,如《玉杯记》可使人凄然下泪,《借靴》使人绝倒。至于《卖菜》、《东游》、《吃醋》、《哭城》皆罕见之名剧也。
又傅惜华《明代传奇题要·金丸记》云(《国剧画报》二卷二十八九期):《金丸记》,《曲海总目题要》未提撰人。王静安《曲录》卷四《金丸记》三剧,系根据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之另本《传奇汇考》,《曲海目》,用题为“明姚茂良撰,良字静山,武康人。”吕天成《曲品》卷中,古人传奇总目,《金丸记》亦题“姚静山作。”此记未见椠(音欠)本(古代用木削成以备书写的板片),选集中除《万锦清音》有二折,《醉怡情》(昆曲折子戏集子)有四折外,余皆未见钞本一部,凡二卷共三十句,每句均无句目。案《万锦清音》所撰《盒隐潜龙》(即今之《盘盒》),系此记之二十一句,《拷问前情》(即今之《拷寇》)系二十九句;《醉怡情》所撰之《妆盒》即《盒隐潜龙》,《盘盒》为第二十三句,《收养》为第二十四句,《拷问》即《拷问前情》。《金丸记》惟此四句流行于世。吕氏《曲品》此剧列入“能品”。曰:“元有《抱妆盒》剧,此词出在(明)成化年,曾感动宫闱,内有佳处可观。”晚清时,此剧之《妆盒》(时称《救主》)、《收养》、《拷问》(时称《打御》),皆尚演于梨园,无歌者为弋腔也。近年无搬演者矣。按《缀白裘》有《盘盒》之高腔剧词。今湘戏高腔有《妆盒》、《盘盒》、《拷问》三句。
又清逸居士《票界轶闻》(《国剧画报》二卷一期)云:复盛轩在西单牌楼大街路西,醇贤亲王府所立之小恩荣昆弋科班,每月大抵彩排六次,每演座客为之满,因行头砌末,实胜彼时皮簧各班。顾客分两派,一系喜弋阳腔者,一系看热闹。如《罗汉山》、《九莲灯》、《雷击十恶》最受人欢迎。其角色如油花脸、油勺儿(姓刘)、老外三丁尔,皆该班角色。陈荣惠即小恩荣班学生,创自光绪初年,后因立海军衙门(班址被拆),该班始散。
九月十五日
读焦循(清哲学家、数学家、戏曲理论家,扬州人)《花部农谭》笔记:
“梨园共尚吴音,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余独好之。盖吴音柔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睹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其《琵琶记》、《杀狗记》、《邯郸梦》、《一捧雪》十数本外,多男女猥亵,如《西楼》、《红梨》之类,殊无足观。花部原本于元剧,其事多忠孝节义,足以动人。其词质直,虽妇孺亦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人、樵叟,聚以为欢,由来久矣。(页边记:花部戏的本质优点)自西蜀魏三儿唱为淫哇鄙谑之词,市井中如樊八、郝天秀之辈,转相效法,染及乡隅(页边记:魏三、樊八之风,染及乡隅)。近年渐反于旧,余特喜之,每携老妇、幼孙乘驾小舟,沿湖观阅。”
(嘉庆己卯(1819)六月十八日,焦循记)
花部所演有《铁邱坟》者,一名《打金冠》,为薛刚打杀伪太子,夷其三族,逮其兄于阳河诛之。伪太子者,武氏私幸薛怀义所生,所谓驴头太子是也。徐策悯薛氏之鬼馁而,乃自以其子易薛氏之子而抚育之。其《观画》一句,竟生吞《八义记》。(页边记:《断臂说书》亦本《八义记》)。后薛氏子去之韩山,起义师,直入长安讨武氏。韩山者,即徐敬业起兵之事也。今不曰徐敬业而曰薛蛟,当日所谓徐敬业实薛氏子薛蛟也。
《龙凤阁》慷慨悲歌,此戏当出于明末,《击宫门》一句,即隐“移宫”之事也。李娘娘即选侍也。杨波即杨涟,涟之为波其意最明。徐量即徐养谅,故谬为神宗事耳。
花部有《两狼山》剧,演杨业死事,而全归狱于美(指潘仁美)。延昭愬召寇准审定其狱,而潘之害贤,寇之嫉恶,淋漓慷慨,毫发毕露。尤谬悠者,则潘方统重兵,朝廷遣官逮之,莫敢动。适王侁怨美杀其兄,乃擒美至监车,而侁即统其军。为此戏者直并将侁洗去,使罪专归于美。
王霸之子王英,既邂逅郭后,迎奉于山。后命往市中招集义兵,市中人欣然从之,争延王将军酒食。从此王霸遭市人揶揄反面搬演。英往说姚刚,辞最气直,百挫不挠,作人忠义之气。
司马子元即司马师也。花部中大净为之,粉墨青红,纵横于面,雄冠剑佩,跋扈指斥于天子之前,居然高洋、尔朱荣一流。《晋书·景帝纪》称子元饶有风采,沉毅多大略。设令准此而以生、末为之,幅巾鹤氅,白面疏髭,谁复信为司马师乎?(页边记:《禅台报》,司马师今扮演同)
唐张仁龟,忘张处士养育之义,出使自缢于邮亭,载《北梦琐言》。花部中演为《清风亭》剧。张处士仍姓张,仁龟则谬为薛氏子,其本末略同,处士夫妇以织扉磨豆为生,拾得此子,有血书乞人收养,处士力贫抚育,得存活。至十岁载,适其生母过此,乃窃血书逃去。其妇日诟,以思儿得疾,不复能磨豆矣。张日扶其病妇往清风亭,望此儿归,盖年皆七十许矣。久之愈衰老、困苦,行乞而食,暇则引颈于清风亭。一日,传有贵官至,将息于亭,坊家洒扫,见二老人,因曰,此官与逃子面相似。明日,二老人欣然入亭,视之良是,往呼儿,其子怒曰:是何乞儿,得二百钱足矣,乃以钱二百给之,推于亭外。老媪以钱击其面,触亭而死,翁以首触地死,子雷殛死亭下,右手持钱二百,左手持血书。
花部中有剧名《赛琵琶》,余最喜之,为陈世美弃妻事。陈有父母儿女,入京赴试,登第,赘为郡马,遂弃其故妻,并不顾其父母,于是父母死,妻生事死葬,一如《琵琶记》之赵氏。已而携其子女入都,陈不以为妻,并不以为儿女,皆一时艳羡郡马之贵所致。妻在都弹琵琶乞食,即唱其为夫弃之事,为王丞相所知。陈生日,王往祝,王曰:有女子美弹琵琶,当呼来为君寿,至则故妻也,陈彷徨强斥之去,乃与王相诟,王尽其礼物,令从人送旅店与夫人公子,阴召其故妻曰:尔夫不便于广众中认尔,余当于昏夜送尔去,当纳也。果以王丞相命,其阍人不敢拒,陈亦念故,乃终以郡主故,仍强不纳,使门者逐之出,念妻非便,遣客往旅店,刺死妻及儿女,幸先知之,店主人纵之去,匿于三官堂神庙中。妻乃解衣复其儿女,自缢求死,三官神救之,且授兵法焉。时西夏用兵,以军功,妻及儿女皆得显秩。王丞相廉知陈遣客杀妻事,甚不平,竟以陈有前妻欺君事劾之,下诸狱。适妻率儿女以功归,上以狱事若干件令决之,陈世美在焉。妻乃据皋比(虎皮椅)高坐堂上,数其罪,责让之,洋洋千余言。说者谓《西厢·拷红》一句,红责老夫人为大快,然未有快于《赛琵琶·女审》一句者也。(页边记:《赛琵琶》。今韩琪杀庙用秦腔演,大约魏三之《香莲串》或即此戏。湖北花鼓戏中亦有此,可见流传之广)
《双富贵》之蓝寄子以母苦其嫂,潜代嫂磨麦,又潜入都为嫂寻兄,行李匮乏,赤身行乞,叫化于街。(页边
记:《双富贵》。湖南花鼓及桂林戏中有此,属小戏)
《义儿冤》本元人《赵顽驴偷马残生送》。《紫荆树》演田氏兄弟拆居事。
录焦循《花部农谭》,其所列花部戏,与《缀白裘》梆子腔不同,盖多为生净戏也。《铁邱坟》以下五出为历史戏;《清风亭》以下二剧为情节复杂之人情戏,惟《双富贵》以下三剧可属三小戏。
九月十六日
昨日访宣(谛之)兄,归途中即雨,雨至今日午后始止。昨日傍晚,生活委员会学习组负责人王达夫、杨春洲两先生来访。晚七时,学习组召开人民民主专政座谈会,仅及讨论大纲,并讨论到清洁竞赛事。至十二时始散会。会场中见马哲民先生及同乡桃源人张默涛。张先生云与他们相识,且曾在自由大同盟时代与予有旧,而予乃忘之,因伯韩知予来平,住万福店,不知予与同居一招待所也。今日整日未出门,傍晚,常任侠兄忽率其女与侄来,可谓奇遇。
九月十七日
《审头剌汤》(剧中之)陆炳,即明嘉靖朝兵部尚书路迎。路字宾旸,正德戊辰进士,汶上县城内人,系王守仁高足弟子,初官南京兵部主事,累官至本部郎中,历知襄阳、松江、淮安三府,累升陕西、湖广副使、河南参政、浙江按察使、副都御使、巡抚山西,入为兵部尚书。因与严嵩不合,上疏乞休,卒年八十。莫怀古即王麟洲、王凤洲之介弟(对他人之弟的敬称),官南京太常寺少卿,为当时名士。与路尚书素有交谊,平时与路公有书牍来往。今路氏子孙,将莫怀古印王麟洲书牍表为册页,路尚书后人路则平,述当时审头案情甚详。路尚书告老乞休与本案亦有关连也。路氏以正直不阿名,严党曾讽之曰:“满朝文武半江西。”路曰:“汶上虽小四尚书。”四尚书:路迎、郭宾、吴狱、王呆,皆不与严党。(范少阳《戏剧考正》—《国剧画报》二卷十七期)。
礼亲王《啸亭杂录》魏长生条云:魏长生,四川金堂人,行三,秦腔之花旦也。甲午入都,年已逾三旬外。时京中盛行弋腔,诸士大夫厌其嚣杂,殊乏声色之娱,长生因变之为秦腔,虽鄙猥,然其繁音促节,呜呜动人,妆之演者淫亵之状,皆人所罕见者,故名动京师。凡王公贵位以至词垣粉署,无不倾掷缠头数千百,一时不得识交魏三者,无以为人。其徒陈银官,复髫龄韶秀,当时有青出于蓝之誉。长生既蓄厚赀,乃抽身归里,陈遂继其师业,当时百官殷富,习俗奢靡,故二子得以媚取,为和相(和珅)所觉察,因荷校银官于缇帅署前以辱之,为缓颊者皆摘贬有差。另逐银官归川中,其风秀息,银官不知所终。嘉庆辛酉(1801),长生复入都,其所蓄亦荡尽,年逾知命,犹复当场卖笑,人以其名重,故多交结之。然婆娑一老娘,无复当年之姿媚矣。壬戍送春日,卒于旅邸,贫无以敛,受其惠者为董其丧,始得归柩于里。长生唱优伶,颇有侠气,庚子南城火灾,形家言,西南有剑气冲击,长生因建文昌祠以厌生。又纳兰太傅孙成安者,初与其狎昵,后遇事遣戍,归贫无以立,长生尝赠恤之,亦其难能也。
又《燕兰小谱》云:自魏长生以秦腔首倡于京师,其继之者如云,有王湘云者,湖北沔阳人,善秦腔,貌疏秀,为士大夫所赏识。有宗臣某,尝折其园中楼阁为其偿逋债。湘云性幽蔼,善绘墨兰颇多风趣。余太史(集)为之作《燕兰小谱》,以纪一时花月之盛,以湘云为魁选云。后湘云改业为商贾,家颇富饶,至今犹在云。
《天咫偶闻》云:说京师内城,旧亦有戏园,嘉庆初以言官之请,奉旨停止。
在伯韩(曹伯韩,长沙县人,学者,建国后在文字改革委员会任研究员,为黄芝冈老友)处遇臧克家兄,在漪兰堂遇巴金兄。巴金兄告我以马宗融(成都人,回族。教授、文学翻译家)死讯。马去台湾时,殊郁郁,台湾酒多(掺)酒精,饮者常中毒,而马兄多饮之。今年到上海,疾不可为,四月十日死,乃葬于上海,马太太今尚在台湾也。
有司严令谕示,再另撰劝善新戏,切按时事,作对病方,颁发各班,责令一体学习,如无此戏者不准在境演唱。
九月十八日
梁溪余治,字孝慈,号晦斋,又号莲村,撰《庶几堂今乐》四十种。香山郑官应书后云:“金匮余莲村先生敦行善事,垂三十年,大江南北,无贤愚疏戚,目之早曰余善人。其徒数十人,承其师说,凡济人利物之事靡弗为。而先生晚年,独取近世足为劝戒事,演为杂剧,收童竖之无告者,令梨园老优,教以歌歈,而自为之行列节奏,携经出游,资用屡困,谤议间作,先生力经营之,不少衰。至病作,不能自强,乃散诸童,各为之所,而以所演杂剧,编订付梓,而工未竟,先生归道山。光绪乙卯望,炊楼主人为辗转搜辑,得先刻小板九种,近刻六种,稿草千余种,参互厘定,得二十八种,尽付梓人。刻成,相约同志,牍呈现当事(现任官员),颁诸梨园,令日演一二折,而严禁淫媒诸戏,犹先生志也。先生殁之日,出所著祛邪崇正条议,教化两大敌论。贻廉访使应公宝时,又尝自撰楹联云:“自晋头衔,木铎老人村学究;群夸手仙,淫书劈报戏翻腔。”余治不但为编剧家,且为戏剧运动者,其从事剧运,死而后已,盖俗语以卫道精神与当时魏三粉戏斗争。所谓教化二大敌,盖指“淫书宜毁,淫戏宜禁”而言,即其自夸之手段也。余治《今乐府》(即《庶几堂今乐》,余治剧本集)之作,乃咸丰初秦腔盛行之反响。又炊楼主人序云:“梁溪余孝惠先生撰(《今乐》)原刊被优伶肆习,同治甲戍(1874),重加编勘,旋归道山。及门人薛君景、李君金镛、缪君启潜、方君仁坚,搜罗遗稿,得原刊本九种,钞本十一种,残稿十四种(共三十四种)。越五年,光绪己卯(1879),香山郑君陶斋谋以全稿付剞劂(雕刻用的刀具,引申为刊刻),因合薛君诸人募刊者,凡得二十九种。”书首有咸丰十年(1860)正月余自序,盖原刊梓成于此时,即所谓先刻小本者是。同治甲戍重加编勘,即书后所谓编订付梓,工未竟者是。先生当殁于同治甲戍稍后也。炊楼序,郑书后皆光绪庚辰(1880)作,即二十八训刊行之时,己卯其前一年,其前五年,同治十二年,即甲戍,及门人已搜罗遗稿,则余(治)当殁于甲戍也。
余之剧运为卫道工作,其始意,盖欲以《今乐》宣传乡约,上当事书,所拟条陈第八条云:“宣讲乡约,人皆厌听,今以乡约之法,出之以戏,则人情无不乐观。试演一日,必有千百老幼男妇,环观群听,耳濡目染之余,必有潜移默化之妙,较之乡约之功,何啻百倍。”又答客问云:“演戏者为愚夫愚妇,彼既不能读书明理,又不能看善书,即宣讲乡约,而近世人情又皆厌听,故特借戏以感之,故另开生面,补梨园杂剧所未备。”余所拟想之为民大众,不能识字读书,不会听道学语,故以道学语之宣传,纳之戏剧故事中,欲对此等不识字不明理者,收潜移默化之功。
余之剧运以卫道禁淫为积极与消极两面,其重视剧运盖取其家喻户晓。上当道书条陈第八条云:“从来施教者每以不能家喻户晓为虑,予窃以为有一家喻户晓局面,一举而感动千百万人,大可移风易俗,而又可不费一钱者,惜无人为之整顿于其间,转致伤风败俗而不问。”又曰:“宋江、晁盖以及张生、红娘,普天之下三尺童子皆知之,此看戏中来也。考试演戏乃一极好家喻户晓局面,而又可不费一钱。”又曰:“士大夫每以戏而不遑过问,悉听曲子,自为主张,自为去取,而变为诲淫诲盗,几致倒戈内向,为教化之大敌。”盖宣传乡约首在家喻户晓也。
戏欲令家喻户晓,必取皮簧俗调。《答客问》云“:古人作戏之意,欲以忠孝节义故事当场演出,使人观之而感。使人观感自宜多多益善,欲使观感者多,则以巴人下里,属和者千人,乃足以资轰动。”《例言》亦云:“兹刻原为劝喻愚众起见,皆系皮簧俗调,习之既易,听之亦入耳也。”昆曲赏雅而不赏俗,取皮簧,盖求赏俗之故。
余治对旧剧批评,其一曰“药不对病”。《答客问》云:“近日梨园杂剧,大都药不对病,如《长生殿》为居南面者作前车之鉴。《精忠记》在劝戒人臣,是为食禄者作当头棒,与乡农无涉。至一切战隈胜负设计用谋之戏,是皆为行伍兵勇激发忠义而作,乡民观之,适以开好勇斗狠之习。”其剧运目的在乡村农民,且将乡镇农民知见范围划得太窄,故有此把握过牢之病。(页边记:将看众知见范围划得太窄,不知戏剧内容,原为整个社会现象,看众亦无法太单纯)
其二曰:“奇病奇药”。《答客问》云:“近日梨园所演忠孝节义,皆人面疮、百鸟朝王奇病怪病之药,而不能治人人共犯之通病。余所作新戏颇切近人通病,而奇病怪病不与焉。”其论奇病怪病,其一曰“事非常有”;其二曰“不近人情”。《答客问》云:“《琵琶记》为状元夫人;《寻亲记》则事值其变;《芦林记》亦属古贤人之事,皆小民所不敢望,且不常有,非乡里间不孝子媳之通病对症药方,且皆有劝无惩,终难悚动。非常有则非乡农所素习,所常行之事也。”《答客问》云:“至逆子杂剧,则《清风亭》雷打张继保,亦是奇病怪病非世人所犯通病。此剧描写逆状出情理之外,适足为逆子自宽之地;《变狗记》以狗粪包团奉姑,亦属太过。”《例言》云:“古剧本多有非情非理不可为训者,即如《三国志》关侯(羽)训子一句,不过对小孩子说一篇夸张大话,全不像圣人训子口吻。”又《单刀会》,不过把关侯做成一个恃蛮倨傲之人,与当时一心为汉,权词回谢情节大有不合。至《清风亭》等曲更出情理之外。兹刻所取,均准情酌理,不降矫诬古人。”民间对古人认识有限度,如过求真,反难体味。太过亦民间情调,自士大夫观之则不合人情,盖休养之有异也。(页边记:戏剧多演变局,原亦为悚动而设,所谓事例之最标准者是。民间之理与法皆粗疏过当,有其天真,亦有其直率残害,当以民间眼光玩味之)
其三曰“感情用事”。《答客问》云:“古人传奇又往往牢骚感愤,借题发挥,畸轻畸重,未免形容太过。不知写人之恶必写到十二分,非理非情,无不令人发指,窃恐为恶者见之,非特不引以为戒,必反藉以自宽是适足以益其病而速其死。”此言士大夫之过当不但民间有过当,士大夫则皆平情近理也。惟民间之过当,每见其天真而士大夫则流于酸腐。(页边记:士大夫借题发挥,空洞酸腐,不独太过也)
其四曰“遗忽近小”。《答客问》云:“偷鸡毛贼也,《盗皇坟》大逆也,乃公然搬演,以为梁山好汉之所为,又何怪呼发棺之案,接踵而起,不足以遏盗窃案贼之流。《白罗衫》之盗,古今无第二个,为盗者反藉以自宽。”此亦自有其见,不但传奇一面令盗自宽,而夸张一面令盗接踵而起也。惟此从宣传主观立论则得之。《答客问》又云:“赌风、讼风、诈风通病也,他如坠胎、溺女、焚棺、抢孀、骗寡、宰牛、捕蛙、轻生自尽、藉尸图害、争田夺产,无一非世俗通病。其它如轻弃字纸、五谷、杀生害命、好谈闺阃、奢华暴殄、虐婢、虐媳,旧戏及此者寥寥不多见,于古人随方立教,委曲裁成之意无当。”如以立教为重则教之方多在细微,以卫道为立场,则惜字纸等皆其类,此意亦可推于革命宣传也,如以客观写实为重,则盗贼亦有优点,不以毛贼大逆加其头上,即以尽能事也。
其五曰“凭空结撰”。《例言》云:“传奇往往凭空结撰,皆海市蜃楼。兹刻所撰,均属眼前实事,庶可徵可信,不落荒唐。”此即四则之意,持之太过,则于戏剧性有伤。
其六曰“全部太长”。《例言》云:“传奇全部太长,若摘取一二句,又觉没头没脑。兹所刻者,就其事之始末演成一回,不分段落,不能摘取,庶观者一望而知短剧之佳处。
余治对剧运推行采三步的进展,即删禁坏戏,选定好戏,另编新戏。上当道书条陈第八条云:“凡有梨园,必官为厘定,其不可为训者,悉删之永禁不许演唱。凡可通行演唱者,必取其有益近日人心风化之剧,选取定名目,一律颁行。”
海昌陈其元子庄《庸闲斋笔记》云:“余莲村治,以诸生得保训导蓝领,然亦不求仕进,遇善事必竭力成之。劝人为善,舌敝唇焦,不以为苦。遍游江浙地方,以因果戒人,如溺女、抢醮、淫杀诸事,谆谆诱掖劝化,人苟允之,即叩首以谢,不以为辱。又自撰院本,纠会数千金,以忠孝节义事演戏,名曰‘善戏,使观者兴起感动然”。
世俗习于浮丽,听古乐则惟恐卧,故志不得行,然莲村终不悔也。第因之感化者,亦不少。莲村曾于途中病甚,仆人陆庆,乃截指和药救之,则其感人之深可见也。莲村今年始殁,严芝生太史告余,谓莲村已证真人之位者。”
同治七年(1868),巡抚丁公日昌,檄所属曰:无锡人余治煦仁孑义,迹近不轨。其捕以来,人皆骇焉。按余字翼庭,号莲村,其为人,大类墨翟,日以天下之溺与饥馑于怀,奔走之而惟恐后。又尝擒盗王金标等于寿兴洲。江畔沙民往往蔑视长官,而贴服于余之一言。丁公之欲捕余,其源原盖如此。余自得檄,立赴辕门,将所持付阍者以待命。丁公状其胆,延入,以客礼见之。语移时,丁公起谢曰:“仆为谗言所中,开罪良多,子真可谓善人者矣。盖余时年已六十,而余善人之称,则固久著于大江南北也。余以任恤功,由诸生得保县学训导。”
整日在旅舍补写日记。至午,外出购鞋及痔疮膏,并便道作天坛之行。午后,吴乃越来访。吴患肺病,住休养所,因曹力进寄衣裳,由寿昌处转,故来通知。今日痔疮放血极多,头稍晕眩。
昨在隆福寺书摊,得见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文献馆印行之苏州织造厂李煦奏折,内有康熙三十二年(1693)十二月日之奏折云:
“管理苏州织造员外郎臣李煦谨奏:……今年内寻得几个女孩子,要教一班戏送进。……切想昆腔颇多,正要寻个弋阳腔教习,学成送去。无奈遍处求访,总再没有好的。今蒙皇恩,特着叶国桢前来教导,此等事,都是力量做不来的。……今叶国桢已于本月十六日到苏,理合奏闻。……。”
康熙在苏州征求弋腔戏班,苏州织造拟训练一班女戏进呈,而苦于教师难求,康熙乃特命叶国桢充任。由此一条可知北庭重视弋腔,而康熙对苏州弋腔名伶如叶等亦颇多识别。故此条于戏剧史极重要,乃于无意中得之。
信州郑仲葵胄师《冷赏》卷四云:“宜黄谭司马,殚心经济,兼好声歌,凡梨园度曲,皆亲为教演,务穷其巧妙,旧腔一变为新调。至今宜黄子弟,皆祝谭公惟谨,若香火云。”按旧腔,弋阳腔也;新调,海盐化弋腔,即宜黄腔也。
九月二十日
余治所编劝善惩恶剧本内容简介:
《后劝农》朱陈旧使君苏,劝农到乡,乘机查访开场聚赌,私宰耕牛。两牧童,一奉父命持竹秆推稻受赏;一怀骰子,被丢入河中。两农夫,一挑稻用担兜,受赏;一不备担兜,不得赏,足蹴石,碰落担上稻,始自悔未买担兜。两婆媳往田间送饭,争挑担子,因和好故均受赏。官至杏花村,有张长生,因荒年卖去自耕田产,乞化钱文,买酒肉果糕养母,且因有母,不受人帮工之约,得赏衣服、酒肉、白米,且亲书“乞丐如此”匾额赠之。有逆子周阿大,逆媳廉氏,与五十岁老母争吵,乃重责其子媳,游街示众。有醉人赵伯庆,冲道被刑,弟赵季英求以身代,得免。又拿到杀牛人陈大,责打后带回严办。又拿到开赌人王六,责打后游街示众。(页边记:劝孝悌力田也)
《活佛图》太和县杨甫,母戴(氏)妻赵(氏),杨抛母往西方求佛,西方心是佛,化身指点。杨与俗僧了悟同行,佛化虎试之,俗僧怖而杨不怖。又化艳女,俗僧迷而杨不迷,俗僧乃为虎食。杨至松风岭,佛化老僧告以佛在东方,须回家方能见佛。并告云:有一位白发蓬头衣披布被,倒退穿鞋的便是活佛。其母率媳往高坡望子,归后得病,媳割股愈其疾。赵家遣仆来,云赵媳父病重,媳托于邻妇归省,而杨以三更返家,母自开门,因目盲,忙中取被复身倒屣而行,杨乃知活佛即其母也。杨归后,舐其母目,得复明,而媳复割股肉愈其父疾,由赵仆送之归。如是西方接引如来,乃接此一家人往西天去矣。(页边记:劝孝也)
《同胞案》张伯仁及弟仲义,父母双亡,仲仁继妻李氏,自抓面皮,激怒其夫,云仲义殴嫂,伯仁向官告仲义霸占房屋,欺兄殴嫂等情。讼师陈五,向伯仁借银十两,伯仁不与,乃捉弄仲义,告伯仁吞公不吐,仲义妇赵氏阻之不可。武城县令同时收到两方呈诉,乃令当堂各说兄弟之礼。令仲义先叫哥哥,仲仁回叫弟弟,两边叫应。又令二人同照一镜,再照再看,于是弟不愿与争房,兄愿让十亩公田予弟。官因得知仲义告状,乃由陈五耸使,当堂讯得借钱不遂为生事之因,仲义乃自知上当。官重责陈五一千,判枷示众于张家门前两月,并为仲仁兄弟书“哥哥弟弟争端少,子子孙孙好样多”匾额外,亲送兄弟回家。仲仁亦询知仲义殴嫂系其妻无事生端。而其妻因打婢女,婢逃(至)弟妇赵室,又往争吵。适仲义、仲仁归,妻再向仲仁诉说,仲仁斥其说诳。官以陈五教书,不教学生立身处世之道,赏与“误人子弟”匾额一方。赵氏劝夫息讼,则赏与红花披戴。而李氏与陈五则复受社会指责。(页边记:劝悌也)
《义民记》周元帅军前三日缺粮,皇上因户部库中久空,请皇亲大臣助饷。大臣甲兄弟助银二万六千两,大臣乙全家助银一万六千两。林王亲乘机催收债项,得金元宝一,银元宝一,太监造府催助饷,只献纳银二百两,却将十万家资送往南庄,并出招愿将府第绝卖作价二千两为助饷资,藉作抵赖。太监再来催,其院子自愿助银三百两,林怒,将院子逐出。另张王爷告假,驱数十辆大车出京,金资妻小尽为贼劫。张欲再逃天津乡庄,收借项银五万两,为贼截获匝死。林王亲亦被贼获,皇上怒恼斥后,献银五万两,再逼献黄金三万两,再逼珠宝被匝。其运往南庄之家资亦被贼截夺。院子被林王亲逐出,入团勇义民队,为首领,将贼所劫得金银三千万两夺回,并斩得押解贼首,即众议将此银解送周营,报效军饷。盖以崇祯亡国时朝中故事作阑本。惟饷银不为粮以炊,乃其漏点。(页边记:劝助饷也)
《海烈妇记》陈有量与妻海氏往江阴投亲不遇,回转常州,盘缠用尽,海氏在西门外缝穷,为蔑片杨二所见,杨遂与陈交好,赠银十两与陈作本,因乘机调戏海氏,被海氏所拒。杨抱此恨,遂与头帮林大相商,劝陈搭林船回乡镇。陈偕海氏上船后,林忽托陈往苏州办货,独留海氏船上,遣金四娘劝海氏从林,并伪称陈已在中途落水。海氏不从,林乃逼奸,海自刎死。林与水手蓝九谋,藏尸船夹底板下,并遣蓝迎陈于中途刺陈灭祸。蓝反为陈作证,于是案破,林、杨正法,蓝受赏,海氏造坊旌表。(页边记:表节烈惩奸恶也)
《岳侯训子》写岳飞被召班师,秦桧假旨拿来岳飞父子,岳云、张宪不服,因岳飞训饬,用就逮事。戏中并及岳飞全家,(飞女)银瓶殉烈。梁夫人救出岳夫人母子,韩世忠向秦桧剖理,并挂冠归隐等事。其训子一段剧词,如“……你可知臣尽忠,子当尽孝,守天经和地义莫错分毫。为臣的受君恩如同再造,岂可以逞私见自诩功劳。……你不依言便是不孝,臣不忠子不孝天罚难饶。君命召不俟驾圣言垂教,君命死敢不死何可遁逃。我本是奉母命国恩图报,尽忠心有记号刻刻记牢,试把我脱衣看慈亲手教,想起来心头痛眼泪双抛。”余不满关侯(关羽)训子剧,故有此作。训子一段,将忠孝并为一谈,此封建说教露骨处也。(页边记:教忠教孝也)
整日在北平图书馆抄书,四时后往看虚静,即在张家晚餐。雇车回时,中途闻雷,归后雨降。
九月二十一日
续昨:
《英雄谱》飞天夜叉王海二,嫖赌破产,吃上乌烟,约独脚虎陈金、花脸鬼施大山,在乌龙山下拦路,劫得客商周全银一百余两,却被客商赵文雄打败,王陈均死,周银由赵夺得,并擒施解县。赵受赏银三百两,施正法悬首示众。施在大堂供称:赌钱、吃烟,因穷作盗,并说他起意是看戏看起头的。
此戏立意在反对《水浒传》,乃余治之素志。如此,施供词云:“那一日在戏场里遇着了王海二、陈老金,大家说苦境,正在没得商量,偏偏戏台上做出梁山水浒热闹好戏。晁盖、宋江在忠义堂称大哥哥,做一个公道大王,打劫王纲银子,杀戳贪官污吏,犯法的倒算英雄,时迁、白胜偷鸡贼也算好汉,一时耀武扬威,无人抵敌。看到此时,大家有点眼热。王海二说,如此看来,要想发财,除非要到梁山。陈老金说,不消个,可惜没得这地方。小的原说做不得的,做出来恐防官府要捉拿问罪的。王海二说,梁山好汉官府哪一个不怕,谁敢来捉?即使捉了去,我们也好学着梁山好汉,劫监牢,劫法场。小的又说,做强盗恐防被人说笑,没得面孔,难为情格。王海二说,呸!尔直头弗懂事,梁山都是英雄好汉,天罡地煞,万古留名,谁个人来笑我?小的被他一说,心里一想,做了强盗,倒算英雄好汉,既得了名,又得了利,又没有害处,这场生意,也乐得做做。又想着丝绦党、七义图(两种山歌小唱)人都是强盗中的英雄好汉,遂不免一时错了念头,连声说好。王海二说,既大家说好,我们今日戏场上里,喝三斤酒,一言为定,大家搭两个兄弟,明日到乌龙山做做便了。……”余治从官中说出作剧主意云:“你可晓得梁山强盗后来被张叔夜(北宋武将)杀得干干净净,可见天道无差,做凶人终无结局。”便从官中说出禁演水浒意见云:“……本县从今即刻备稿,严出示谕,禁绝梁山《水浒》戏文,如再敢行扮演,定即提班严办。并将各种诲淫诲盗邪说唱本,一体严禁,劈板销毁,以杜毒种。”可知余对水浒深恶而痛绝之也。
案余治《今乐府》引古注云:“自《水浒》戏文出而是非颠倒,定理亡矣。夫英雄好汉,义士美名也,而加之于盗贼,颠倒孰甚焉。即如《辰州会》一出,其主将陈元摆列擂台,招集义勇,其意固欲团练一方,杀尽梁山大盗,为国灭贼者,岂非真英雄好汉耶?顾竟至为逆贼所败矣,而看戏诸人,或尚能为惋惜为之不平,是非尚未尽泯,人心犹然不死也。乃偏察今日看戏之人则异同声,无人不笑陈元之败绩,而快梁山之胜者。呜呼,人心死矣,无怪乎结党成雄者效尤日甚。举凡贪财亡命之徒,均以水浒落草为逋逃薮也。余氏之疑且忿,盖智不及此,作《辰州会》者,写陈元败绩,即欲令人同情梁山,立意与余异也。”
又《今乐府·题词》注云:“咸丰七年(1857),山东东平州知州吴公获盗,供称结义兄弟有一百0五人,照梁山水浒天罡地煞之数,各有混名,尚少三名,待一百0八人数满,即将起事云云。始知此夥谋反,都是《水浒》所误。”则此剧故事所本也。
案王、陈、施等但能比《水浒》之李鬼,且分析盗贼成因谓由痼赌,亦仅就李鬼之类小盗立言。梁山虽下至时迁、白胜,亦不由烟赌破产而为盗也。官逼民反为梁山主意,余乃讳而不言,其曰,为盗由于看戏盖并所谓邪说虽本而言。总之凡民间所产无论为戏为歌为故事,皆卫道先生所反对者也,盖具有健康性也。
家中函于晚间由寿昌转到,三儿入(长沙)一师附小,共交学费光洋十五元余,长生考取“革大”(湖南革命大学,吸收青年学生),复考取十二兵团政治部干部学校,并将于日内入“革大”受训。满弟工作似有办法,惟家庭负担成问题。谈夫将到益阳五师教课。仙妹拟迁赐间湖,缩小范围。民大迁小吴门外圣经学院。刘斌德已参加第二期“革大”考试,加入十二兵团政治干部学校。
九月二十二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风流鉴》开封府祥符县唐员外克昌,好点淫戏,本地大王庙演戏,唐点来福唱《三戏白牡丹》,并率妻女往观。场中正演唱戏,其女唐月娥与周文彩目成,月娥托腹痛归,随与周文彩卷逃,唐员外气昏回家。其女与周为其家女仆之夫王阿福捉住送县,盖王妻被唐占有十年,故出此图报复也。周文彩之师陈柳亭则爱读淫书,故周亦受毒,女误于父之淫戏,周则误于师之淫书也。官将周枷号,女交官媒押头门。唐员外托东邻周老先生说情取保,事乃得解。来福唱歌剧,演二奶奶(小旦),当暑日命仆来福(丑)打扇,并使唱山歌,因而调情之故事。盖略如《纺棉花》也。
《今乐府·自序》云:“近世轻狂佻达之徒,又作诲淫诲盗之剧,以悦时流之耳目。演《水浒传》,则以盗贼为英雄,而奸民共生艳羡;演《西厢记》,则以狭邪为韵事,而少年群效风流。”盖此等戏余所深恶者。又题词注云:“又有杨某好点淫戏,一日看戏回,其女已随厨夫逃逸,中途被获解官,某立时气死。”则此剧故事之所本也。
《延寿录》镇江李广义,经商无锡,端阳约友游惠泉山,相士魏通言李八月内必死。乃束装归。王友德妻曹氏,夫死三年,遗有一子。王母为吴一成所动,爱南村陈姓财礼,而曹不肯改嫁,吴一成率众往王家抢亲,李愿出银五十两交媒人会还身价礼物,并开轿钱十两五钱。吴去后,李另送曹银三十两,不留名而行。李当于八月十日死,归后乃准备棺木,料理家事,捐钱三千两、田一百亩为周恤寡妇月给之费。乃在家直过三冬,身健无病。次年新正二月,再来无锡惠泉山,魏通乃讲其满面阴隙纹,已修心改相,当大福大寿。
《育怪图》鬼魂刘陈氏,投生新城县朱三郎家作女。三郎妻周氏生一男二女,三郎母以女多受累,乃淹死所生之女。周氏临盆又生女,三郎及其母又拟淹死。朱二全妻生五女均留养,适来相助,乃与收生婆劝朱罢手。朱格于母命,朱二全愿出白米三斗助养息此事。朱三母不可,婴卒淹死。陈鬼诉之泰山,乃命变怪索命。又因朱二全夫妻有孝行,妻能劝救溺女,虽命犯胞胎相冲,亦助贵子加寿三十六年。收生婆则赐他发财万两。朱二全妻又将临产,算命人称其年犯岁君,又值胞胎相冲,朱二家有蚕,年年得利;朱三则年年折本,故虽溺女仍不免受贫。朱二全妻随母采桑,遇朱三,见有弃婴,请朱三捞起,朱二全商于母,留养为继女,并亲生为六矣。朱三妻临盆生鲜红人头蛇,缠朱三妻身,朱三母持铁钳钳蛇,蛇咬其舌,并咬朱三子阿宝立死。三郎求神改过,神挑蛇去,朱三妻得不死。朱二全妻生男,生时火光冲天。陈布政适避雨其家,见婴非凡物,以初生女配之,并为其两岁子配其抱育继女,因请朱三作伐。朱二全母则拾得一金拄杖,上有字曰:黄金寿杖乃天赐也。农家的五女,母又有难产之厄,宜加防止,何至又拾养弃婴作女。(页边记:惩溺女也)
统战部派李今同志来谈话。下午,虚静与马博苏同来。昨晚因讨论散会晚,失眠,今晨痔血益剧。
九月二十四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屠牛报》华亭徐大、徐二弟兄屠牛,牛向老人张宝善跪,张劝徐兄弟勿屠此牛,不听。徐兄弟命伙夫王二煮牛头,割牛舌下酒,官差来查私宰,以银十五两赂之,始去。牛鬼来索命,徐大耳忽痒,以屠刀之尖刮耳,鬼推门中刀,刀尖入耳,流血倒地。所系一牛忽逃,徐二追之,牛斗徐二,触其腹,腹破肠出,两人皆惨死。两人积资因多为断差索取,乃贫至不能棺殓。其帮伙王三因信张宝善言,立誓再不屠牛。冥王罚徐氏兄弟变牛,徐大变牛后,忽向牧牛人蒋三作人言,述牛所受苦,蒋乃自愿向主人禀明,保此牛养送终。
剧中有一段乡下人道理,徐大向冥王辨析:“牛是孔圣人也吃的,孔夫子吃得,难道小的不好杀么?冥王:你知祭孔夫子用牛,且问你城隍神可用牛?徐:这却没有。王:为什么没有?徐:想是没有孔夫子福分。王:你个小小百姓反要杀牛,难道你的福分比城隍大么?徐:小的福分,岂可以比得城隍。王:你既知福分不及城隍,为什么城隍不吃牛肉,你反吃牛肉,难道你的福分竟似孔夫子一样么?”此段饶有风趣,但骨子里有极浓厚之封建性,所谓惟辟作福作威,王者食是,然则州官放火,亦以福分解之矣。(页边记:禁私宰也)
《老年福》王赵氏在丹阳陆南金员外家烧火,每烧火则细摘稻草上的谷子,婢春梅恨其迟误,使往河下洗菜。洗菜归途,见农夫挑稻过路,狼籍满地,乃又取帚扫稻。春梅锅已烧红,而赵氏菜未洗好,又责赵氏不当偷闲扫稻,且使之回宾煮饭。陆员外以心计成家,不喜捐舍,因新正恶,梦家中见怪,乃许愿取白米五百担,白银五百两,买舟往南海进香斋僧。赵王氏辛苦借了三斗谷子,求附船往南海,以此谷作和尚斋粮。至南海后,方丈圆觉,不受员外银米,却在山门恭候赵氏,接以殊礼,并云赵氏所带之谷,一谷可抵万谷。又向陆员外说,你的福不及他的福,并劝陆在穷人面前放宽一点,善事门中多捐几成,即是家门之福。陆不悟,归时,弃赵氏于南海,开船而行。赵为录官送回,反比陆先回半月。陆回家开斋,以活烧羊鸭舌作食。赵收拾零散地下饭糁,逢陆怒,赶赵出门。陆家忽遭回禄,楼房财产俱烬,陆与婢仆均烧死。赵依其子居,子割菜得藏银地,取得天赐元宝,乃成富家。(页边记:劝惜谷也)
午前看书于北平图书馆,因有阵雨,早归。服药,痔下血仍多。午后略睡。
九月二十五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文星现》江西吉水顾南山,三十年前得病,有老僧劝惜字纸,立愿后病愈。此后专心惜字,现年登花甲,仍能健步。其仆顾升,算命人说他活不过十九岁,十三岁随顾惜字,现已二十三岁。有疯僧持字纸向人兜卖,去是“买福”,每纸索钱一百,农人王老长笑之,顾以银十两买得,扒垃圾人因顾仆劝惜字,信其言,随在垃圾中扒得二千钱票一纸。赵大林生前被顾南山前生打死,来索顾命,顾忽被鬼击而死。文昌神加顾寿三十六年,赐其子今科第一名解元,命桂宫司文郎为顾之孙,后来状元及第,因送顾还阳。又因顾升与扒垃圾农夫一同惜字,赐与二人大财源。顾还后,顾升得天赐黄金百两。顾添孙时,子福奎中江西乡试第一名解元。(页边记:劝惜字也)
《扫螺记》吉水周乐泉,因幼得虚痨,发愿戒杀放生,每日见河岸渔人所弃螺蛳为行人践踏,则沿岸扫入河中。陈学仁家仅五亩租田,母爱食鲜,乃以推网网鱼奉母。张三取镰刀缚鱼叉稍上,用做围塘割草之用。两人同来江边,周劝陈取钥后将网反兜入河忽将所推螺蛳弃于岸上。张三不听周劝,把鱼叉取鱼,镰刀钩其头落,死无棺殓,周为买棺收殓。周因陈听其劝,问知陈原为读书儿童,家贫失学乃助以束修(学费),陈拜周为义父。周之子入泮,周常买放穷人所捕鱼鸟,藉结善缘。张老二取一死鲤鱼,硬向周索价三千,不买则聚众相闹,加索六千,周亦将予之。适报周子中第一名解元,诸无赖各散。陈子亦同科中试,与周子衣锦同归焉。(页边注:劝放生也)
失血过多,人不能支,整日在旅舍补写日记。晚参加知识分子改造问题讨论,头发热,未终席,早睡。
九月二十六日
关于知识分子改造,我私人的意见,分作八条写出:
(一)、不必多考虑,过去三千年来封建统制下的知识分子,当着重由封建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之新过程中,由外力剌激而引起革命性的知识分子。
(二)、当着重戊戍、辛亥、五四、五卅、北伐、抗日各时期知识分子的先锋、桥梁作用,并肯定他们在当时的革命作用,康有为在戊戍时,汪精卫在辛亥时,胡适之在五四时。
(三)、当不否认他们在各个时期的群众影响。如戊戍、辛亥时的革命党人与会党,五四、五卅时期的学生,乃至五四后的工农知识分子等。
(四)、当看清知识分子群众影响的有限性,和他们参加群众队伍所具有的缺点。他们既不曾发现工农力量,更妄想将自己跨在工农头上。
(五)、当看清知识分子对己对人都不能有正确估量,因此,认自己阶层可推进时代,可领导革命,如胡适的好人政府,无政府主义者的挽救人类,孙中山先生的扶植工农都是。
(六)、知识分子何以对人对己都无正确估量?因为他们自高自大,同时自饰弱点,因而孤立不群,即是骄傲而不老实,因而自绝于人,同时自己骗了自己。
(七)、知识分子虽也能深入工农群众的人,但他们却抱定教导工农的过高决计,都不曾想到对工农学习是更为重要的事。
(八)、知识分子改造有两要点:一是深入工农群众;二是向工农群众学习。
昨晚讨论会中,有张传新教授坚持毛主席是工农阶级之说,与马哲民辩争,用至进逼不已。予未眼见,人言如此而已。又张教授向人言,你们都是知识分子,有自己除外之意,教授爱说你们不啻为自己贴乌金也。
黄苗子与郁风小姐傍晚来住留香。黄言同兹(即顾同兹,黄芝冈朋友)在香港大颓丧,用至染大烟癖,且一度为香港警察拘得。同兹见有不同而本心未泯,采慢性自杀,实可叹也。
午后往见谛之(即宣谛之),访马彦祥,已易其居址矣。
九月二十七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前出劫》黄巾造反,镇江小商人有母妻及子,杨原在劫数中,贼至,杨背母,妻抱儿,老仆杨福携衣包银两同逃。贼劫仆衣包,遇官兵至,贼遗衣包于路,复为仆得。母口渴,杨取茶饮母,妻无力抱儿,杨取置诸怀,背母怀子,十分吃重,乃弃其子。前途遇贼子,愿代母死,贼放母,妻愿代夫死,贼放杨而留妻。妻不从贼,举刀杀之,土神架刀引之去。官兵复至,贼交锋失利,自刎死。仆见贼尸,识即前劫衣包者,取其手上金钢匝,及腰兜中大元宝,推贼尸于河中,忽闻儿啼,则杨所弃子也,乃抱之觅杨。杨寻得母,仆抱儿寻得主人,一家得重聚,杨仆且得意外之财源云焉。(页边记:劝孝也)
《后出劫》金陵张文奂,避流寇逃至丹阳,弃其万金家产,抛其兄弟妻儿,随身带银十五两,与众修善人同逃。张包裹被乱民劫去,藏银空地得无恙。乱民投贼被杀,贼杀众修善人,神救之。贼离去后,张拾得抢去衣包,贼再来,乃伏乱尸中。天晚,神点应劫者名得张,讶其未死。土神云,张五十年前杀过王三麻子,当于明日午刻死其手。张知不免,翌日见妇抱儿逃难,欲弃儿,张为出银一两,雇人为抱儿,并发银四两送作盘缠。又见有婆媳同觅死者,罄所余银十两赠之,乃待王三麻子来。王至,张问君是王否?非是则我不当死,是则请杀我。王询知其因,不愿冤冤相报,乃释杨去。杨因劝王早回头抽身,投效曾胡(曾国藩、胡林翼)。王乃散其众,以金八万两,银二百万两送抚恤局救难民。其同伙顾留良则愿出其银四十万两半充饷半济难,乃各回乡图效。(页边记:劝救济也)
两剧中凡应劫者,由土神插一旗于背上,修善免劫,则土神去其旗。乱民为恶,土神见之,亦以旗插其背,则乱民旋被贼杀。修善人及烈妇不当死,则土神或他神以杖或鞭架贼刀,推之下。
《义犬记》苏州阿大,扬州阿二两乞丐盗狗一只,将杀已作食。刘朝奉愿以银五钱赎此狗。二人愿改过自新,刘愿再送银三两,但要二人当天立誓。二人因立誓:再杀狗则愿被疯狗咬杀,转世变狗。阿大仍不改,被疯狗咬死;阿二乃念三官经乞食讨素饭充饥。花行经纪祝大成托刘朝奉带银三百两,往江北采购新花,雇毛阿三船,有狗随刘上船,至江阴黄田港,毛见刘所携银而利之,乃醉刘,套以麻袋,投之江。船夥张阿四不帮凶分银,毛乃独得其银,移船去。狗奔上岸,投岸上人家,并入水拖麻袋近岸,人视袋中有死人,心微温,乃救之活。刘与狗同返花行,而毛亦后至,乃扭毛见官,毛攀张阿四,张用证毛,称银两原封存毛锁桶内。官取出银两,用置毛于法,并取花红抬狗送出官衙。(页边记:惩负恩也)
《回头岸》张大年好赌,田地衣服输尽,与妻陈氏商量,将十一岁女莲姐卖与赵名达家为婢,张写二十两银子卖身绝契,其女不愿,经赵同意,改写活契。莲姐服侍赵母,将每日点心钱八文积成银一两,托乡邻周家阿母,寄与父母。陈氏欲留此银供日食,为张所知,张欲望分其半为赌本,陈谓女曾由张绝卖,恩断义绝,不当再用女所寄钱。张大悟,立誓不赌,乃取此钱贩草荠、甘蔗,妻用以小刀并付其手,谓可作插皮之用也。张遇赌友李六,六向张强借此银作赌本,张不肯,遂相殴,李六含恨,复因赌输作盗杀人,为溧阳县所捕,乃攀张为杀人正凶,官搜张得小刀,云与尸伤分寸相符,乃定其狱。陈氏欲上京告状,赵母放莲姐从行,并取十两赠作路费。来京后,因京中官官相护,不肯翻案,失意而归,乃求于关帝庙中。时京详已到,官乃提张正法,一时天昏地暗,官恐有冤,乃宿庙求神判,神示梦于官,官梦醒后,适母女来呼冤,因为雪其事。(页边记:嘉贤妻孝女也)
整日在北平图书馆看书,晚为舅父草再请续发养老金铭呈文。
九月二十八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推磨记》钱秀贞在曹门做童养媳,曹母常加虐待,小姑更助其恶。钱周氏来看女,送曹家筛箱一个,盖磨米筛粉有磨箱,无筛箱,则米粉狼籍满地,故送此为曹母惜福也。周氏与曹母口角,周负气而归。曹母命秀贞一晚内磨白米一担,用筛箱筛成细粉。翌晨,见秀贞工作已完,又说箱中米粉太少欲借此再虐媳,王灵官持鞭打曹母脚肿。曹夫老金,携子在外开店,因妻足病归,延医诊治不效,乃往九华山求取仙方。秀贞割股作汤疗其姑,小姑偷见知之,曹母云是毒药不肯饮,小姑捧药进,饮之而病愈。小姑作证,知为其媳割股所作之汤,曹母乃感悟。县官赠“孝行可风”匾额,秀贞与曹子完婚,曹家从此不虐媳矣。(页边记:警虐童媳也)
《公平判》朱福郎有一子一女,女金姐嫁王家,夫好赌倾家,难以度活,向母求助,母以私蓄白银三两、金钗一支付其女,为媳陶氏所见,乃詈母。福郎归,更与妻同詈其母,母欲打子,福郎推母倒地,邻老劝福郎向母陪罪,复谓邻老硬帮。巡访使私访过,问朱姓保去,即行文立拿福郎夫妻到案。周大郎、二郎母陈氏,大郎娶妻后常要与兄弟分居,陈氏请其弟陈子琴来写立分关,陈氏提膳养田五十六亩,另提田八亩、银百两作三郎完婚费,余两人各派田二十一亩。大郎不服,云老娘心肠偏听偏向,不公不平。母打大郎,大郎推母倒地,并打其舅父。朱福郎到案后,官示以律例:凡子孙骂祖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皆绞;凡子孙殴祖父母及妻妾之祖父母者皆斩;致死者凌迟处死。因判福郎夫妇一斩一绞。其母当儿媳行刑前求情不允,卒正法。朱福郎被讯时扳周大郎,大郎闻讯逃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开酒店,乃卒为阎君所逮,被解作两片,左四十九斤,右四十八斤。阎君命取左半之肉半斤,并在右半,云此谓极公平也。(页边记:惩不悌也)
案此剧着重点在宣扬殴骂父母律例,殴骂父母罪全斩绞,重律也。在当时,或官方多少执行者,而民间亦不悉。民间殴骂父母,视同故常焉。此律不准情之为病也。剧中两事,一则母以私蓄予妹,而妹之夫好赌倾家,村农惜小,自不以此为然,曲不在兄嫂而在妹之失也。一则善养田五十六亩,分派田四十二亩,母一人之供养超出兄弟两房亩数;弟成家,兄已娶妇,则兄之负担加重,乃弟则多分田八亩,较兄多四分之一强,弟完娶费用有银百两亦已足矣,兄谓弟完娶经遇提田则不能提银,自是情理之中,而作者必置之冥罚,解其身以求公平何也。乡约宣讲为清政府麻醉人民最有效之工具,而作者乃求全责备,谓宣讲不能通俗。剧中吏问福郎:“你平时可听过乡约?”福郎:“听是听过一两回的,无奈讲乡约的也不过像你先生方才第一回,照本读一两条,多是书上的话,我却一句不懂,也不知他说些什么。”余谓乡约宣讲宜作土话对人说,不宜说“书上的话”,乃更主张“出之于戏”,故余之戏为变相之乡约宣讲,而此剧之封建因素尤乡约宣讲之特质也。(页边记:土话与书上的话。余之剧运为变相之乡约宣讲)
午前访马彦祥兄,往舅父家交呈现文稿,即在其家午餐。午后回旅舍,为招待所壁报写一篇庆祝人民政协文章。
九月二十九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阴阳狱》余治写太平天国,全站在清政权的一面,这一出戏写得最拙劣险恶。认太平天国的兴起和破灭全由劫数,用中国神道反对外来宗教,因更将赞成太平天国的革命人民加上违教叛道的罪,所谓教,指祖先教言,戏的重点在以祖先教维护封建统制却只借劫数、报应加以说明。开场是丰都神和新安真人、同安真人会造劫册,计红册计善人;白册计无恶不作在劫人;黄册计可暂免劫的人;蓝册计水火旱疫风烟劫;黑册计刀兵劫,而黑册特厚,内更有违道叛教罪,则发畜部治罪,并将祖先押入地狱,等罪犯勾到再行放出。
剧中洪秀全用净扮,杨秀清用丑扮,陈玉成用花扮。接演洪劝陈信教,陈从洪教后,洪命烧魔鬼和父母魂牌。陈服洪,乃取魂重点烧毁。其时祖先乃即被鬼锁去,因为子孙违道叛教,十八代祖先便都要打入地狱。
接演杨(秀清)、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蒙(得恩)、李(秀成)等一同礼拜天父,冯引陈(玉成)来,便参加礼拜。县官忽来抓捕,一网擒得。长官信佛忌杀,讯知人数虽多,未犯血案,令县官加责释放。县官加以谏阻,乃改监禁,于是狱被劫,贼窜湖北,陷江宁。
接演天王登殿,杨、韦火并,韦杀杨和石的家口,石离南京,天王杀韦,玕王(洪仁玕,洪秀全族弟)回京,英王破安庆,忠王破苏杭,两王从安庆、苏杭贡入大妹,贼知贡来大妹宣淫,蒙王焚死等事,但都只略为带过,如拉洋片一样。
接着是一段神仙出场,主意在劫数告竣,违教叛道的人都罚入鬼薪狱。鬼薪狱据说是偏历各狱,再烧灰存的一种刑法。
接演陈败卢州,石败四川,李回京勤王,将洋片直拉到洪天王死,幼天王逃,金陵破,李被擒止。天王死时白:“原来反到如此,江山已得了大半,还是没有结局的吗?天意呀,天意呀!”这是结穴所在,也正是劫数之为劫数的一种说明。
接演丰都神决狱,将洪、杨、萧、冯、韦、石、蒙、陈、李、洪等十人历遍各狱,发入火狱,并将其父母世世投入畜部。
剧中写天王死后,尸体层层包裹,眼空贴膏药,内为两空洞,没有眼珠,是中了洋人剜眼珠的宣传。又说新旧约是旧遗诏、新遗话圣书,说也当有本。
又有一段戏词唱出清兵入金陵城的安民号令说:“莫打鼓来莫打锣,听我唱个解散歌。第一不杀老和少,登时释放发护照。第二不杀老长发,一尺二尺皆遣发。第三不杀面刺字,多劝用药洗几次。第四不杀打过仗,丢了军器就释放。第五不杀做伪官,被胁受职也可宽。第六不杀旧官兵,被贼围捉也原情。第七不杀贼探子,也有愚民被驱使。第八不杀捆送人,也防乡团捆难民。人人不杀都胆壮,各各谋生求去向。”这戏词极有政治性,或当时实有这种歌词。(页边记:惩邪逆也)
九月三十日
余治剧本内容简介续:
《硃砂痣》情节同流传剧本而戏词略有差。今录出《借灯光》(下)末、旦所唱三段:(末)我这里借灯光观看姣娘,与前妻相貌同一样风光。只见她双眉皱两泪汪汪,敢则是嫌我老白发苍苍。(旦)不是。(末)吓,不是。要穿衣早备下冬暖夏凉,要吃饭我家有稻谷成仓。(旦)越发不是。(末)又不是。这不是那不是难以猜想,你那里快说来好做商量。(旦)大老爷呀!未开言不由奴咽喉硬胀,叫一声大老爷细听端详。奴不是贪富贵痴心妄想,也不是贪饮食爱着风光。多只为我丈夫久病床上,好一似花开放被雨遭殃。我夫妻无端的遭此磨障,鸳鸯鸟被棒打一旦分张。蒙老爷娶妾身救夫之恙,小女子诉不尽百般凄凉。(末)听他言这因缘一旦不想,霎时间反惹起脑闷愁肠。他现有好夫妻成对成双,我岂做黄鹦鸟打散鸳鸯。我前世撤散了哪家勾当,到今生注定我骨肉逃亡。我不做坏良心有天在上,喏喏,我还是伴孤灯独守空房。(页边记:劝全人骨肉也)
《同科报》山东河口毕庆云,当武城县粮长,妻周氏,二子,一年五岁,一年两岁。毕催取官粮收得银二百两,赶回缴官,值黄河水灾,周尹氏因不能兼顾女婴,将弃于河,毕出银三两,救此母女。因思现有官银二百两,不如权移作急救之用,乃将此银散放极贫孕户家口共一百五十八户人家。于是因欠粮为官府追比,限三日取齐,限满不齐则当堂打死。毕妻已有孕,乃携二子投水。广东嘉应州林孔焕时年四十岁,与友人结伴上京会试,见而救之,问知其情,愿出银百两,并向同伴募银百两足其数,不成,因不去赴考,将上京盘费助足二百两赠之。林原当以足病死,但返家即病足,但救人增禄与寿,而毕则赐以贵子,毕妻腹中子生,取名毕谊,同场相遇,问知为十六年前救命恩人,乃以己之文字相赠,而己则另作一篇。放榜后毕谊中第五名会魁,而林中五十名进士。此时毕谊年十六,林年五十六,毕庆云夫妇六十矣。毕夫妇双寿时,毕谊同科王锦文,与妻周氏奉旨完婚,王与妻往贺毕夫妇寿,妻询之毕即粮差毕庆云,乃言己与其母曾得其救助,盖王妻即周尹氏所弃之女婴也。王妻因以女门生名贴与王同往贺寿,并说明其原委焉。(页边记:劝济急救婴也)
《福善图》江夏周守良,妻刘氏,儿善昌。周开烟房,平生敬惜字纸、五谷。儿九岁,在家读书。李承纪来买烟乘机盗同买烟人洋钱五个,因周作证搜出,乃恨周,三更缢死周之门首图诈。李妻诬李为周谋死,由保长王正邦出面私和,断周买棺成殓,再送李妻银五十两。刁有道见而作难,与催粮公差陈二、王七反对私和,断周出银五百两,李妻得三百两,陈王得一百五十两,刁得五十两,由周即时卖田十五亩,房四间作三百二十两,店及生财作一百四十两,周妻衣裳手饰作三十两,尚差二十两,善昌欲望卖身足此数,王正邦不平,愿出银二十两,善昌乃拜王为义父。周因送妻往妻舅家,自与善昌往陈员外家庸工,善昌则为陈家放牛。善昌因贪读逃其牛,父子追赶不及,陈员外索赔牛价三十两,事为告老吏部韩伯英所闻,愿出银三十两代赔牛价。又见善昌持书读,与作谈,善昌应对如流,乃令周与善昌,同往其家。韩借周银五百两劝其自行营运,留善昌伴其子读书。周营商九年,生意顺遂,获利三万两并有货物两船,归见韩交割,韩不受,仅允周还其原本。其年岁试,韩子与善昌同应试,韩子中第二名,周子中第一名入泮。韩乃劝周备取赎田房。刁有道与陈、王串诈,他案发,县官命枷三人由地保王正邦看管,每日游街示众。善昌来王家谒王正邦,与三人遇,三人乞哀,善昌允为求情释放。李大娘自夫承纪死,所得银三百两亦屡被刁等硬分硬派,全无实惠,乃靠女工为活。李承纪由阎君罚在枉死城,每夜上吊一次,托梦求妻超度,妻亦无以应命也。(页边记:警轻生图诈也)
《酒楼记》狄阿三欠辛老三钱,避账不还,路与辛遇,辛肃其衣,狄怀恨在心。一日,辛在酒楼与李大陶口角,斗作一团,时狄亦在,乃暗拳中辛要害,辛即死,而狄在闹中暗逃去。官断李杀辛处绞,而狄反得逍遥法外。辛、李同向阎王诉冤,奉命追狄。二鬼随狄至酒楼,狄一人往,而酒保设三幅杯筷,狄讶问酒保,酒保云:身后有二客,狄回头见二鬼,乃活捉狄魂去。阎王乃判狄受千刀万刀之刑,并罚亦狗以报。(页边记:戒争斗也)
《绿林铎》小霸王计老大、赛金刚蒋老二,赌钱输空,知陈元隆钱庄有客,收五十元宝上船,计与蒋约,并约赌友赵志福,雇船赶上银船,劫得客银后,并杀死老客,少客因赵求情得免。分银时赵与老船家不受银,由计、蒋二人分取,二人托赵代为看船,乃同赴赌局。老客魂向丹徒县知县梁伯仁诉冤,谓己身被计大、蒋二所杀,官既于江中取得老客尸,因发火签立拿来二人到案,并赏银万两捕贼。马快往赌场,计赌输自报姓名,马快上前为计所败。计逃走后,马快与赌客合追得计,又为计败,鬼现身扑计,乃就擒,官判死刑。蒋闻讯后乃急回船,告赵以计被擒事,并促老船家即开船,中途风起,三人均溺,赵与老船户被他船救起,蒋被溺死。计老大行刑时,自云隔十八年仍是个英雄好汉,老船户却认为,他此刻迫他摇船,十八年后他还要迫我的儿子替他摇船,因此而感到胁迫。但阎王却将蒋打入地狱,并判计投三世猪、三世羊、三世牛,受九刀十刀之苦难之后,再罚做十世乞丐瘫子。(页边记:警盗)
剧中亦有反梁山之道白两段:(官)你是强盗计老大?(计)小的不是强盗。(官)不是强盗是什么?(计)是英雄好汉。(官)什么英雄好汉?(计)梁山水泊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小人是梁山一派传授下来,嫡嫡亲亲一个好徒弟,并不是强盗窃案。(官)啊狗头呀,你可知梁山大盗后来个个被张叔夜大兵剿灭,算甚么英雄好汉?又(计)案是小的做的,还有个蒋二相帮。(官)他既是帮你,你便是为首的了。(计)小的不是为首的,是梁山宋江为首。均与英雄谱大旨相同。
《劫海图》城隍因天曹分注善恶,注册已定,发下本司分别应劫,命土神照依劫册布插标旗。伪保王陈大金起兵,土神将旗插向不孝父母之子媳头上,又插上淫夫、淫妇头上,又插上打鸟、粘鸟者头上,又插向乱民劫夺者头上,又插向轻弃字纸、五谷、杀牛、打狗……等人头上。陈兵至,将不孝子媳开膛,将淫夫淫妇下部及淫妇之手割去,用鸟铳将打鸟者击死,并杀死其他应劫者。官兵先锋与贼作战不利,统兵官求关圣帝示梦,帝告以攻心为上,乃立招诚免死招降旗,二贼将降,与换蓝顶花翎。贼将献降营计,向贼营道出官军恩遇,更有二贼率一万三千贼兵来降,统兵官与换红顶。陈出战不胜,想以唱“赞美”(赞美上帝诗)逃出重围,卒被擒获。因将陈正法,陈尸三日。(页边记:分善恶劝投诚也)
剧中有陈大金一段唱云:“说起赞美人人信,传教人说话实欹闻。他说赞美耶苏有灵应,战场之上可放心。又说赞美上帝有灵应,千军万马不近身。小的连日来败阵,连声只念赞美文。哪知天父无灵应,赞美千遍竟无灵。比如入了迷魂阵,可怜逃走已无门。如今想来真可恨,上了大当误苍生。连叫天父不答应,网开三面乞洪恩。”教徒临阵唱赞美诗,官军乃视为拳民符咒。(页上记:乐亭,史梦兰《止园笔谈》,光绪戊寅所刊之书,卷三述金田起义,谓贼中夜间口号,或曰“赞美上帝”,或曰“魂得升天”。每夜不定为何句,作为暗号)
《烧香案》三妙庵住持静修,用徒弟恙花、赛雪,夜夜来三人招引淫棍。顾先高在庵中走动,陆必大妻张氏,领一女名金姐,静修劝来庵做佛会,为顾所见,顾与静修说计,因祥符县开柜起征,串通李书办定陆为柜头,钱粮册呈现交后,共亏八百一十二两三钱五分六厘,例应柜头赔补,限十日缴清,陆因被押。李劝陆写信回家,变卖田产;静修来陆家劝陆妻与金姐再来庙烧香,可召主来庵成交典屋之事。陆妻及女来庵后,乃为顾所逼。适前任河南副使公子曾英上京会试,与知府有世谊,过庵闻喊杀声,破门而入,获顾,因捆顾及尼僧送县署,官锁静修游四门。定顾罪,将三妙庵房屋变卖偿赔补官银,并释陆出。忽有人击鼓报白云寺火起,寺僧与二女人同宿,已逮全。讯之,一为顾妻,一为顾之女也。陆率妻女往谢曾公子,欲以女赠曾为妾,曾云:即做妻也不敢奉命。盖曾岳父充发云南,故原配亦失散无踪也。陆女乃买得者,其父母亦远戍,姓为魏,女身有安徽镂金香囊一件,则真乃曾之原配也。
(页上记:洪秀全在金陵宫中,凡早晚临餐,则鸣锣聚众,率念赞美(上帝诗)。今时,置桌屋中,列肴馔,茶三盏饭三碗,燃烛而无香。馆人散坐两旁,瞑目扬声,如僧讽偈。词为洪亲制。其词不达意曰:“赞美上帝圣父,赞美耶苏为救世。”)
谈夫(姓刘,芝冈原姐丈)十七日函今日转到。谈夫原已定在五师教书。函云:杨校长已面约,并望兼任总务处主任。但文管部某则云五师校长业已改派,故归于失望。信颇牢骚,欲望来京谋一岗位。谓我之人事关系广,仍以前之作派也。寿昌三十日函云:昨与维汉兄谈到兄的工作问题,兄似曾与彦祥谈过。彦祥想留你在戏改会较能发挥。弟亦以为然。三弟(指田洪)从长沙来信,长沙方面又不以你离开为然云云。日中在北平图书馆看书,晚作函复谈夫、寿昌。
往张家看虚静,因即在张家午餐。午餐后与虚静、若望往城北游艺场听大鼓,始见所谓不闲者,乃一人奏众乐器。归途逢天安门阅兵(实为开国大典预演),和平门、顺治门均禁人通行,乃返张家,即借榻于其家。
(责任编辑:邹世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