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倒影

2015-01-14 02:38陈花现
海峡旅游 2014年9期
关键词:信仰

陈花现

乡村是文化礼仪的化境,相比城市里昭彰的文明礼貌,它的“化”则显得缤纷惹眼,它的化在于庶民,在于礼仪,在文字的稀疏陌生与文化物化的强调之间。田野的语言是丰富的,不仅仅在于文字,可以有绘画,可以有雕塑,可以有音乐,可以有行为,这种脱离时空的表述,坚持到现在,很容易便成为了一场魔幻现实主义事件。

福建自古的庶民秩序是巫,闽人尚巫鬼,字眼看着恐怖落后,实则却是一种朴素的与自然接触的方式。而后因处女地、混乱还有失意,给这里带来了南渡的士族、平乱开荒的垦军、躲避法难的和尚还有不得意的儒人。他们的到来,给这山野莽林带来的不只是他们安立在这片蛮瘴之地的渴望,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在与这片土地互动的过程中,亦改造了这里的信仰秩序。产生了一条他们坚持下来的信念之绳,并和这片土地达成共识,既感念山河大地恩赐,亦感念这些引导他们活着的理由与信念,这种感念,有的化成了偶像,有的凝结成文字,有的成了行为记录,也融入了这里最为淳朴的庶民秩序,通过巫与仪式的记录与解释,达成交感,促成信仰,以达精神血脉的延续。

这种信仰如同一条柱杖,支撑着一个群体或一支遗族在这片土地上存在,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所为,为了更方便理解,这种精神血脉逐渐物化成了传统与习俗。这种延续和继承有时是复杂的,它需要一个人群来有分工地一起叙述,把最好的技艺都用在上面,就像精神胜利后一定要修一座足够令人赞叹仰望的纪念碑,其亦是一种对于过往的追诉,更是对现在生活的一种庆祝。这种人本的信仰的行为,在这里随着时空、群体、事件的变化,不断地开枝散叶,而长成了一朵迷人眼的奇葩,乃至后世举香的人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所拜为何人,但一举起香,便都是在祈祷能够好好地活着。

造神的纪念碑

只要灵感显赫,万物皆可转圣。在这里成神是一件极为平等的事。出于生存不易,福建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对于信仰是极其主动、便利且朴素的,一棵树、一条狗、一个客死他乡的旅人,乃至一个早夭牧童,都有值得奉献香火的闪光点。然,乡村里所信仰的神虽多,但都自有源流,每一尊神便是一种纪念。许地山认为原始的自然信仰都会被古人慢慢置上自己最熟悉的祖先信仰,这也是人慢慢掌握了改造天地主动权的结果。

名仕先祖信仰

这类的信仰往往容易体现在移民群体,像唐时从河南来闽平乱开垦的陈政、陈元光父子,便被许多在闽的陈姓奉为始祖,而他从中原带来的东晋名仕谢安一家的信仰也在闽地遍地开花,陈元光三代及其部将皆受册封,在闽南,特别是漳州一代都有庙祀,后面又形成了二圣王并坐的现象,便是开漳圣王陈元光及他带来的偶像广应圣王谢安并列而坐,共享庙祭。后来开闽的闽王王审知亦在全闽留下庙祀。

宗师巫觋信仰

陈靖姑和林默娘便是福建最为出名的两位女巫,一个能斩蛇保胎护子,一个能使大海安澜。

巫是人类启蒙时期知识分子的一个过渡,他们能够沟通天地,运用所知给予乡民帮助与慰藉,为了把他们的能力延续下来,乡民们自愿相信他们能力不死,以信仰将之留存。而陈靖姑后成为一派的女法主,后世的巫觋亦模仿其打扮,扮其行罡做法。包括宋时的保生大帝吴夲也是声名一时的巫医。

唐武宗时,佛教遭会昌法难,为期求法脉延续,在禅宗名著《五元会灯》中被石巩和尚张弓搭箭射中的半个圣人——三平义中亦隐至三平山九层岩下,在深山密林中继续授学,教化了在山林中崇蛇的毛人,并以所学农法与黄岐医术普化一方。宋代永春僧人,清水普足亦能普化一方教化山林中的畲民,且以祈雨最灵,陨后依旧灵异无比,还能治病退贼。而这种信仰的兴起与延续,则与佛教里对祖师的信仰亦有密切的关联。

自然与厉的信仰

自然与厉是较为原始的信仰,一个是已知的难以抗力,一个是未知的抗力。厉是乡民们对于非正常死亡后的怜悯,像战死沙场的关羽,曾经便是个著名的厉鬼。厉又有分族厉与泰厉,族厉是指家族中无祀之魂,而泰厉则是全国范围内的无祀之魂。对于客死异乡或者无人祭祀的孤坟,乡民们也会集中照顾,闽南乡间的有应公,万善爷,田头妈信仰应也是从中而兴起。

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一棵围上红布为乡民所供奉的大树,这来自于古时对于社的信仰,古代封土为社,会在社上种植大树以示标示,而在早时古人认为灵魂的形状是鸟的形状,鸟需要栖息在大树上,因而认为社树便是祖先的栖息之所。

城隍,本是城墙与护城河的意思,其信仰是社的一个延伸,而这种物的信仰到后来也慢慢具体到某个人,像平和的城隍便是唐代诗人王维,而其崇立者便是明代修筑平和县的大儒王阳明。尔后城隍又衍生出来了神判的功能,其殿宇的设置与公堂无二,以供审判调和民间纠纷,这种审判方式可以是当着神前立毒誓,或者告阴状。

提及自然信仰,里面自然包括了动物信仰,鸡犬得道的故事在这里亦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像在戏神田都元帅下便有金鸡玉犬,福州还有孙、黑、白、丹霞、赤霞五位猴神。

生活方式需给信仰

除了这些,还有些生活功利所引发的信仰。说起来也颇为有趣,有专保同性恋者找到爱侣的胡天保胡天妹。胡天保又称“蝴蝶宝”,为男子同性恋之神,庙俗称小官庙,内塑神像二,一稍苍,一少晰,前后相偎而坐。而胡天妹,为女子同性恋之神,庙中塑一美妇,一手解衣,一手作招人之状。当然,这些就属于比较小众的信仰范畴了。

古时孩童的夭折概率较大,出于祈祝小朋友顺利成长的需要,在乡野之间都会把孩子给神灵当契子。泉州地区,小朋友一出生便会认七仙女为干娘,祈求她保佑顺利成人,而从小朋友到成年前,每年七夕都得祭拜七仙女,他们称之为七娘,祭祀时会奉上纸扎的七娘亭,由七个小轿子连起来的七娘轿,还有糖粿、胭脂花与漳州水粉。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隐藏于福建乡间的教派不得不提,那便是闾山派,这是一个融合了佛教、道教和民间巫祝信仰的教派,其信仰的除了主流神祗外,有些已经是唐代以后退出流行的唐密的神祗,有些是道教雷霆的护法神,有些是在闽地闻名的女巫和教派法主,其行法佛道皆有,皆应所需。正是因为这种便利性它在闽地得以保存,亦是因为这种多变的便利性,它反而慢慢地隐没在这片土地上。endprint

祭祀的狂欢

祭祀曾经是一种被垄断的官方权利,不同的阶层对于祭祀对象有着严格的规定,《礼记》里记载天子可祭天地、四方、山川、五祀,诸侯可祭山川、五祀,而百姓只可祭祖先。到明朝以后才开放允许百姓自建祠堂或者家庙。但官方一直垄断着信仰的权利,所有民间自发而生的信仰都得经过官方认可与册封,否则将会被列为淫祀加以打击,所以我们在村间有些庙宇的牌匾会看到“敕建”二字,实则是曾得到了官方认可的祀庙,而争取到官方认可的宗族则可享受到优先祭祀的权利。祭祀权利的下放与普及,使得有权势的氏族在光宗耀祖这件事上又多了一个支点,而庶民则可取个狂欢。

庶民祭祀的体现,在闽南的乡野,则为每年正月初九的天公诞与七月的普度。天公诞时每家都会祭出最豪华的祭品,以最高的礼仪,在子夜迎请天公降临。七月的普度,则是用来犒劳那些无祀的孤魂,除了献祭还会给他们烧去印着各式衣服各式家具的经衣纸,在漳州有些地区会施放水灯以慰孤魂。古时祭祀天公的权利仅限于天子,到后来庶民可以致祭,则是祭祀权利的一种让渡。

吉坂闹春田

每年正月十六,在漳州云霄县和平乡吉坂村,便会把土地公从庙里请出来,和他一起在田野里玩泥巴。村社里所有的年轻人都会跑到满是泥泞的田埂里抢土地公玩,一旦有人抢到便放鞭炮庆祝,紧接着就会把满身泥泞的土地公送到人群里,让人摸一摸以示祝福。据称“抢土地公”活动起源于河南,从明朝万历开始,后随方氏祖先传至云霄县吉坂村。

三公落水操

每年的正月十七,长泰县岩溪镇硅塘村在该村的普济岩前便会重演一次宋末三公(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背负宋幼帝投海的情景,彼时会有几个穿着短裤,光着脚丫的半裸壮汉从普济岩中抬出坐有陆秀夫塑像的辇轿,径直向庙前的方塘跑去,纵身跃入池中,并奋力地摇晃着辇轿,在池塘四周游走三圈过后,紧接着还有几组壮汉接力进行。在三公背负幼帝殉国的当时,身为长泰县尉的珪塘叶氏始祖叶棻积极支持前方“三君子”的抗元活动,其子亦在抗元战斗中献身。由此,珪塘叶氏先辈为纪念此事,便取此举,以示纪念。这便是信仰里的纪念所在,在每年用一个集体行为去加粗“忠义”的意义。

玉江三元祖庙踏火

在闽南一带元宵左右一般是村庄的社日,在社日里要游神巡社,巡社之前便要先踏过火路以示净化。在龙海玉江村的三元祖庙,他们的踏火日在每年的正月十一。三元祖庙里供奉的是唐葛周三元真君,他们曾是周厉王的谏臣,不得志而弃官从游,他们替当时的吴国,抵御了楚国的入侵,他们拒绝了吴国的官禄,在周宣王即位后,遂归周建立功业。这三元指的是天、地、水,是较早先民对世界结构的一种认知,而三元祖庙里的三元真君信仰,便是当地先民从祖地带来的。负责主持这整个仪式的是当村的三坛,在对于整个炭堆进行试炼和净化后,便由乩童先冲过整个烧旺的炭堆,打开一条火路,其后的神轿便后续跟上,冲过火路的轿子不时地扬起炽红的炭堆,仿佛浴火而过,甚是精彩。

洪塘磕尪

龙海市颜厝镇洪塘村的磕尪活动源于明末清初,郑成功的部将刘国轩,于洪塘歼敌数万,为安慰亡魂,故于每年正月十二,进行社祭,并抬着神像从对冲碰撞而来,以祈镇压冤魂。所对磕之神,竟是蜀国先锋官廖化与陈元光的先锋官李伯瑶,两队村民各抬着重约400斤的辇轿互相对碰,先落地者为败,两轿相撞既是对当时战斗的演绎,又是以这种神轿对撞的猛力,震慑尚留战死残念的冤魂。

福州的七爷八爷与孩儿弟的塔骨

在福州一带的乡村民间游神里都会见到一些高大的偶像行进在人群间,这便是塔骨,后来台湾的电音三太子也是由此衍生而来。塔骨多扮演着重要的配神形象,因为比常人高大些,平时立在庙堂里,有一种严肃的压迫感。有些塔骨在庙堂里由于没有组装起来就只剩下一个脑袋杵在供桌上。除了有形象古怪吓人的七爷八爷,亦有清新可人的孩儿弟用来取乐。出于塔骨维护的便利,在福州有一种叫作社把的组织,在一个村社里会几户联合起来供养一身塔骨,他们负责塔骨的日常维护与供奉还有巡游,而这身塔骨会轮流到他们家里做客,供奉的人会在节庆时把他们立在厅堂。试想起夜看到一尊常人大小的无常老爷立在厅堂,不知作何感想。

闾山三奶派师公的装扮

闾山是一个流落在民间的教派,在这个教派里亦有各类小法派,有法主派、有普庵派,还有一个叫三奶派。三奶指的是以陈靖姑为首执掌教派的三位女法主,是唐时流行于闽越的大巫,能够斩蛇驱邪,过关祈雨,还是妇幼保护神。在她派下的师公,都会模仿她的装扮,头扎红巾戴着法额,下身系着一席红色长裙,行起法来,长裙飞舞,徐徐漫步,他们的法器里有一由麻绳编织而成的蛇鞭,称为“蓝蛇”,象征着蛇神的力量,是闽地早时蛇崇拜的遗影。

闽南师公的装扮

闽南的道士大多都是火居道士,也称师公,他们可以娶妻生子,平时也务农,在斋醮庙会时便披挂上阵。福建的道教以符箓教派为主,较重科仪符箓,礼拜斋醮。在礼拜斋醮的正式场合他们会戴着发冠,身穿缝着精美绣花的绛衣,手持奏板,在搭起的祭坛上时而礼拜,时而步罡穿花,翩翩飘飘,极具表演色彩。

闽南三坛的装扮

三坛是漳州及其周边地区的一种村落自有的小型宗教组织,他们负责各自村落宗教仪式的进行,大多数地区皆穿白衣,赤脚,有些地区会配上八角帽。他们会打着小鼓,随声喝唱神咒。他们以这面小鼓为标志,有的地方也称其为法官鼓,因为这个组织以哪吒为守护神,又被称为哪吒鼓。在台湾也有类似的团体,称为小法鼓或法仔鼓,只是没有穿这身白衣。除了小鼓,他们的法器里亦有蛇鞭。

闽南乩童的装扮

乩童代表着一个集体意志与鬼神的通达,是人的一个通信想象,在古代祭礼里,有一种尸祭,其中尸的意思是代替故者接受祭祀的人,这种以生者代替逝者的受祭形式,使得祭祀的对象更为具体。一个代替故者尸祭的人,这估计是乩童早期的原型之一。为了体现所召唤的灵魂上身,乩童亦会有行为识别,他们会破坏自己的身体,以示脱离凡人角色,他们有的会用钢针穿过面颊,有的会以刀剑或者布满钉子的红球击打自己的后背。在上身状态后,他们会爬上神轿的后部接受人的礼拜,亦或在最后的犒赏阶段化为猛虎咬碎瓷碗,扑向一大块猪腿肉。

各种形状的香担

香担是用来承担香火传递的小担子,从祖宫分拨回来的香火会放在香担里,在漳州完成进香的香担会在外面插上谒祖进香的小红旗。一般香担的造型,有篮子、亭子形状的,还有小庙形状的,十分可爱,香担挑子的另外一段,通常是香盒,里面装着进香取火用的香圆或者檀香,有的还会装些贡品。

华安仙都蜈蚣旗

这类旗帜流行于安溪、华安、罗源、福清一代,是一种庞大的绣品,金色大字昭然于天地之间,华安二宜楼南山宫这套据称是清末留下的。

响铳

响铳作为一种旧时仪仗,已经淡出我们的视野很久了,但在福建的山区还有遗存。老伯们手举长铳,葫芦里装着火药,为了怕响声震耳,便在耳里塞上棉球。在民间信仰里有个以猎神为祖师的法派叫车山派,车山法猛烈异常,火铳便是其法器之一。

开道锣

开道锣一般用于游神的最前端,为后续的队伍鸣锣开道。

各式辇轿

一架好看的轿子就像一座小建筑,有亭状的,有楼台状的,有宫殿状的,还有椅子状的。它还会按神格分为文轿与武轿,文轿四平八稳较重且有盖适合文官,武轿较为轻便,且没有盖子适合武将,行进时需要摇晃轿子以示威风。还有一种小辇轿,适合神格比较低的配神,极其轻便,抬的时候有时按神格需要,可以很轻便地左右摇动。抬轿子的风格根据地域亦有讲究。泉州、同安一带讲究“发辇”,即轿子晃动的强度越大越代表神威显赫,漳州一带讲究“犁神”,即扛着轿子向前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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