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伟
去年的一个周末去了趟徽州,那里粉墙黛瓦,路边的田地里是一片片嫩黄色的油菜花。眼前摆了一堆获安徒生奖的童书,从中单单挑出了这本《少年斯特法诺》,因为我有个意大利朋友叫斯特法诺,后来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阿根廷女作家玛丽亚·特蕾莎·安德鲁埃托的父亲也叫斯特法诺,也是意大利人,这本书就是献给他的。如果可以借花献佛,我也想把这本书献给我的朋友斯特法诺,他会用中文说“你好吗”,他的二儿子,十岁的加布里埃莱也在学中文。有一天去他家吃饭,还给加布里埃莱上了堂课,这个孩子漂亮聪明,还认真得不行,临走前,我把刚读完的一本路内的小说《云中人》送给了他,对他说,“现在读不懂,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读懂的。”这本《少年斯特法诺》也是,如果感觉读不懂,长大了就会明白。
《少年斯特法诺》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在这本书中,我们会清晰地看到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轨迹。成长是必然的,男孩的成长首先要离开母亲,而过早的成长有时候是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在特定的时期,则是出于无奈和环境的压力,人毕竟要生活下去,更准确地说是生存下去,有了生存才有生活。在斯特法诺离开家乡前,镇子里的人已经走光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老人。有个弹曼陀铃的瞎子每礼拜天上午去教堂,为死去的人祈祷,为漂洋过海的人祈祷。城门口钟楼旁边还有一个人,他没有腿,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妈妈,你会跟我在一起,你再也不会孤单了。”斯特法诺一直想离开,他并不是想离开母亲,而是想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母亲不愿意走,意大利是她的祖国,是斯特法诺父亲的土地。最终,儿子的远行是她阻拦不了的,几年后,斯特法诺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踏上了去南美的路。从斯特法诺走出家门,转过弯,知道已经离开母亲的视线,抬起袖子,擦干眼泪的那一刻,他的成长真正开始了。
成长就是往前走,把一些东西留在身后,斯特法诺把祖国和母亲留在了身后,真的是这样吗?空间上是,他的身体离开了,和意大利、和母亲产生了距离,但心理上没有,也许靠得更近了呢,因为人人都会思念。所以,成长中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伴随我们的,又有一些新的东西不知何时加入进来,旧的像新的一样,新的也会变旧,直到有一天,我们不再去区分新和旧。成长是一种迁移,时间上的、空间上的、心理上的、生理上的迁移,从这一年到那一年,从意大利到阿根廷,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伴随着这种迁移的还有他对母亲的愧疚。
愧疚是一种有良知的思考,反思自己的不对,想要改正,但不一定会有改正的机会。斯特法诺与母亲分别时,两个人都克制着不去制造抱头痛哭的悲情一幕,克制着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泪,故作坚强地各自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然而,太克制容易在胸中结成块垒,于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甚至太多次出现在斯特法诺的梦里,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问他为什么走,问他幸福不幸福。还好,斯特法诺有艾玛这个愿意倾听的对象,他似乎试图用“谈话疗法”治愈对母亲的愧疚,在他痊愈之前,也许时不时会想起城门口那个嘴里不停念叨着“妈妈,你会跟我在一起,你再也不会孤单了”的疯子吧。可是,母亲最后还是孤单地死去了,虽然有邻居和神父照料,但儿子不在身边。得知母亲的死讯后,斯特法诺似乎有意识地加快了成长的脚步,他要去圆母亲的心愿,找到她的朋友琪雅拉,找份稳定的工作,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书中一部分是斯特法诺独白分析先前的经历,试图找到其中的意义。一部分是向沉默的艾玛讲述他和母亲的生活,他的梦,试图在讲述中与母亲达成和解,也试图理解她拒绝离开的原因。斯特法诺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但是人生漫长,成长的脚步不会就此停住。这本书中有孤独,有悲伤,但也有希望,有爱。
一本书由很多层的感觉构成,玛丽亚说,作家并不总是能意识到这一点。深挖的话,你就会发现,没有哪种人性是普通的,或者奇怪的。玛丽亚将她的经验、痛苦、喜悦或惊奇变成文字,变成小故事放进我们这些陌生人的耳朵里,世界是一个大故事,她在这个大故事里加了几句令我们难忘的话,我们要感谢她。
(作者系《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少年斯特法诺》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