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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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逾九旬的外婆中了风，照顾她的责任便落在了古稀之年的老舅身上。

老舅终身未娶。他年轻时，与一位女孩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可女孩的父母为了让他们傻里傻气的儿子顺利成家，就拿女儿去换了亲。老舅从此关闭了情感之门，不许别人给他说亲。多年来，老舅与外婆相依为命。他有严重的哮喘病，身子骨还没外婆硬朗。外婆中风后，原本井然有序的日子忽然乱了。老舅做家务已是艰难，再服侍瘫在床上的外婆，更显得力不从心。在大家的建议下，老舅狠了狠心，请了保姆。

保姆来了三拨，外婆一个都不满意。问其原由，外婆撇了撇那张没牙的嘴，含含糊糊地嚷嚷：“保姆太脏，烧熟的菜里有虫子，洗过的衣服上有饭粒，还随地吐痰！”大家哭笑不得，保姆不嫌她脏，她反而嫌人家不干净。再问她，她转过头，丢下一句：“谁也没有自家亲人贴心！”

听了外婆的话，老舅的眼睛有些湿润。不过，老舅的孝心挽留不住外婆的生命。在床上苦熬了两年后，外婆在一个清冷的冬日悄然去世了。外婆走后，我们才发现，老舅更显老态了，连走路都蹒跚了。于是，如何照顾老舅成了家里的大事。

母亲年事已高，很难照顾老舅。而我们姐妹几人各自成了家，自然无暇时时去关照老舅。老舅不肯离开老家，所以，只好留他一个人暂时在老家苦熬岁月。我们常打电话给他，老舅大约是怕麻烦我们，总说一切都好，让大家放心。可是，我们明明听到电话里传来极粗的喘息声，还夹着几声咳嗽。一天，父亲不放心，配了点治哮喘的药，赶过去看他。到家后，父亲发现老舅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直喘，瘦小的身体蜷成了一团。父亲赶紧叫人把老舅送去医院，老舅才脱了险。

从那以后，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父亲做主把老舅接到城里和他们一起过，母亲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可是，她知道老舅是比外婆还要固执的人，到时三人会很难相处。

不出母亲所料，千说万劝才把老舅接到了城里，可住了没几天，他就嚷嚷着要回老家，说在城里住不惯。老舅嘟囔说：“这里待着，就似只金丝鸟，没有半点自由！”他怕父母多心，又补充道，“说话不自由，能跟外面谁去说？走路不自由，这南来北往的车，我哪里能插脚？吃个菜也不自由，天天讲什么荤素搭配营养好，我就不信这个邪！还有，这肉哪有老家的香？这蔬菜哪有老家的新鲜……”没多久，老舅和父母开始出现种种矛盾。为了缓和关系，我们姐妹几人常轮流去父母家。看见我们的孩子，老舅伸出枯瘦的手就去拉，拉住便不想松手。只有这时候，我们才能看到终日眉头紧锁的老舅脸上有些笑容。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家人商量了很多次，最终还是父亲提出了建议，想送老舅去养老院。母亲本不舍得，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被迫同意，只怕伤了老舅的心。

不料，老舅听后竟然像孩子似的欢呼起来，说终于可以不住楼梯房了。我们给老舅张罗了四季衣服，忐忑不安地送他去养老院。

养老院里，很多老人都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晒，一边唠嗑，不时发出笑声。老舅立刻喜欢上了那里，略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走过去坐在老人们中间，并回头催促我们赶紧回家。

老舅在敬老院里的这几年，我们经常去看他。老舅本是不喜欢张扬的人，但随着年岁增长，竟也喜欢显摆了。每次见到我们，他都十分高兴，忙着跟他的老伙伴们介绍：“看，我外甥女又来看我了！”可不多久，他仍然“赶”我们走，一边摆手一边说：“没时间就不要来了，我这里待着挺好，你们就放心吧。”

望着老舅变红润了的面庞，我心里说：老舅，无论在哪里，你都不会孤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