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剩饭

姜仲华

一瞬间，我愣住了，

半碗剩饭把我绊倒了。

吃晚饭时，姐姐来了，带来一些从外地买回的特产。欣然摆上桌，一家人都尝新鲜，原来碗里的饭就成了负担。尝完新鲜，女儿没吃几口就说饱了，然后跑到书房看书。妻子端起女儿的碗递给我：“孩子的这点饭，我吃不下，你吃了吧！”我接过来几口就完了。

母亲也吃了几口姐姐带来的东西，端起自己的碗看一眼，犹豫地说：“我也吃不下了……要不放在冰箱里，我明天吃，要不……”

母亲欲言又止。我一看，母亲碗里还有小半碗挂面，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让儿子吃，但不好意思说。

我犹豫了一下，就像母亲的犹豫一样。不过，我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并伸手接碗：“妈，我吃了吧！”

接过碗来的一瞬间，我愣住了——为什么会是这样？说实话，半碗剩饭把我绊倒了。

平时吃孩子的剩饭，在我早已习以为常，从来没有犹豫过。然而，吃母亲的剩饭为何会犹豫呢？我嫌弃母亲的什么？是不干净还是其他？我拷问自己，甚至有些不敢面对。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面对母亲的剩饭。我不禁在记忆中搜索，我小时候有过剩饭吗？不记得了。看今晚的情形，女儿撇下半碗饭便扬长而去，样子很洒脱。我想，在自己的童年少年，一定也有过很多次剩饭吧？然而记忆中却空空如也。

从小到大，在家吃的每一碗饭，都是母亲做的。20多年前，我在镇上读小学，读初中，天不亮就去上早自习。我起床准备好书包，饭已经热腾腾地摆在桌上了。在那些贫寒的岁月里，母亲尽家中所有，最好的东西总是留给我，我吃饱喝足，把饭碗一扔就上学去了……

继续在记忆中搜索：我洗过一次碗吗？结果依旧是空空如也。

是的，母亲不需要我注意这些。一碗饭一碗饭把儿子养大，在她看来是她的天职，而在我看来是我的权利。然而，当她满头银发，当面对她的剩饭时，儿子犹豫了。

不禁想起读过的一篇文章，感慨良多。

陈毅元帅出国访问回来，路过家乡，顺便探望身患重病的老母。

母亲瘫痪在床，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陈毅进家门时，母亲异常高兴，刚要向儿子打招呼，忽然想起换下来的尿裤还在床边，就示意身边的人藏到床下。陈毅握着母亲的手问这问那，后来问道：“娘，我进来的时候，你们把什么东西藏到床底下了？”母亲见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陈毅听后忙说：“娘，您久病卧床，我不能在您身边伺候，心里非常难过，这裤子应该由我来洗，何必藏起来呢？”

母亲很为难，旁边的人连忙把尿裤拿出来并抢着去洗，陈毅急忙拦住说：“娘，我小时候，您不知为我洗过多少次尿裤，今天我就是洗上十条尿裤，也报答不了您的养育之恩！”说完，他把尿裤和其他脏衣服都拿去洗得干干净净。

功名显赫的元帅，可以欣然为母亲洗尿裤。凡庸如我辈，面对母亲的剩饭竟犹豫了。惭愧之余，我不禁想，纵然母亲顿顿剩饭，我还能吃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