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
我从两岁半开始认字。为了让我快快地认字,妈妈想了很多办法。第一个办法是:给我买看图识字卡片。妈妈以为这样认字很灵,因为世界上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教小孩学认字的。妈妈发现我很“聪明”,两天就把卡片全认完了。后来妈妈才知道,我光认图不认字,一把图蒙住,我就是个彻底的文盲。第二个办法是:妈妈自己画看图认字卡片。妈妈把图画得小小的,把字写得大大的,这样我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字上去。這个办法还真灵,可是妈妈说太烦人了,因为她每天都要画,而且有的意思还画不出来,比如“什么”“就”。第三个办法是:妈妈把我白天认的字,晚上写出来,贴在床头,每天晚上认几个,这样不到一个月,我就可以认很多字了。当我认了两百多个字的时候,我就开始进入自己看书和认白字的时期。
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来接我回家。我东张西望地认字,一眼就看见幼儿园办的“家长园地”,我跟妈妈说:“妈妈,你看,这儿有个家长园他。”我看书的时候,发现有个“驴土小姐”,觉得非常奇怪,妈妈以为我在念民间童话,过来一看,原来是“护士小姐”。我把“做在本子上”,认成“做花本子上”;把“太阳升起来了”,认成“太阳开起来了”;把“歇会儿吧”,认成“歌会儿吧”。我看天气预报,把“汕头”读成“仙头”,“桂林”读成“蛙林”,反正妈妈叫我“白字小姐”。有一次坐公共汽车,路边的招牌被我一路念过去,看到“芳姿商场”,我大叫道:“芳婆商场!为什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叫作‘芳婆商场。”坐在我旁边的乘客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把嘴里的矿泉水呈喷射状喷了出来。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妈妈的同事在“鹿回头酒店”结婚,我妈为了显示我认的字多,就让我给大家念念招牌上的字,我大声说“鬼回头”,惹得新娘对我瞪了三分钟。
一个人总是有当“白字小姐”或“白字先生”的时代。不过,这个时代对我来说,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摆脱“白字小姐”的称号。看电视上的字幕,我才知道“轶事”的正确读音,我一直以为是“软事”呢;去年我才突然发现,“善良”的“善”是四横,我写成三横竟然写了十年,也没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