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愿

2015-01-09 01:14木右君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5年4期
关键词:梨树鲤鱼梨花

◎木右君

锦鲤愿

◎木右君

自我出生,子惟就唤我锦鳞。

小时候,他常带我去雁寰山顶,看上一整日云朵,俊朗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有时我会扯扯他宽大的衣袂,软软糯糯地说,师父我饿了。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个馒头给我,目光却不曾转移。

我们在雁寰山生活,除了他,我没见过任何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好像很短暂,像流光一样飞逝。

后来我大了些,就拉着他去雁寰山顶。我玩弄小花小草时,他清朗的声音就会传来,说锦鳞不要乱跑,目光却从不在我身上停留。我问他,师父你为什么总盯着天上看呢,天上有漂亮的仙女吗。这时他会勾起唇角,告诉我会有的,然后又一副无奈的模样。有时,他也会温柔地看着我,手掌在我的发上厮磨,喃喃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锦鳞,梨花怎么还不回来啊。我说,师父,院子里都是梨树啊,到了春天,就有梨花看了,师父莫急。子惟好像很伤心,明亮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雾气。

有一天,子惟对我说,锦鳞,我们以后不去山顶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渺茫。我愣了,我早已习惯每日去山顶了。其实不如说,那是子惟的习惯。我从没问过他为何每日都去山顶消耗光阴,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走到他面前,傻傻地笑了。我说,子惟,你是怎么把我养大的,光靠几个馒头可是喂不饱我的,你莫非是个仙人?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怪异地打量我。那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将目光聚焦到我身上,我有些不自然。

那也是我第一次没有叫他师父。

那一年,雁寰山下了一场大雪。我坐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忽听一声惊雷。冬日怎会有雷声,我吃惊地望向天空,只见大朵的雪扑面而来。

松枝斜了下来,上面的雪抱着团坠到了地上。雪堆动了动,里面钻出一袭青衣,那是子惟。我突然笑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向他,替他掸去身上的雪。然后我发现他的眼睛不再迷蒙,而是闪着光亮。

深夜,雪停了。我吹熄烛火,辗转反侧。自他白天回来,就再没和我说过话,而是一副兴奋不已又假装隐忍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又为何不能告诉我。那一刻,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也不过如此。

屋子里静极了,我听到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那是子惟。他轻抚我的发,开口说,梨花,我终于能再见到你了。

八百年了,我很想你。今日,我听见了雷声,大概五日后就能度天劫了。你可知我有多兴奋。如若此次天劫安然无恙,你别再拒绝我了吧。

他叹了口气,脚步声也逐渐远去。我的身体渐渐僵硬,眼泪肆意流落。子惟要为那名叫梨花的女子去度天劫,他可有十成把握?若是失败,何止是灰飞烟灭这么简单呢。

我独自登上山顶。寒风凛冽,片片冰晶似刀刃般从我脸庞划过。我举起手来怒指苍天,把最难听的话说了出来,我想让天劫落在我身上,让神仙们一时无暇顾及子惟。骂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却还是没有雷劈我,我狼狈地下了山。

回到屋中,子惟正雅致地品着茶。烛光微跳,在他周身围成温暖的光晕,如此安详静好。可我看着他,突然害怕起来,似乎这般美好的男子,将要从我身边消失了。

他转头看我,眼中溢满了温柔,将茶杯送到了我唇边。

锦鳞,要不要品一杯你未来师娘最爱的茶?

茶水馥郁的香气卷入我鼻息。未来的师娘?是梨花吗?

师娘爱喝的,锦鳞也要尝尝。我低低说着,从他手里捧过茶杯。不知道是不是茶水太热了,我眼前怎么尽是蒙蒙水汽呢。

这是第三日了,我在山顶骂了三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迎来了我的“天劫”。

那是第四日,而子惟的天劫在第五日。那日我急急上山,只为了赶在子惟之前度我的“天劫”。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贯穿乌黑云层,贯穿我的身体。瞬间,五脏六腑似燃烧般的剧痛,周身像是被烘烤。我在雪中滚动,想以此降温,可是一点凉意都感觉不到。

绝望,痛苦,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天劫,是天谴。我原是天池中一尾小小的鲤鱼精。古老久远的记忆翻涌而出,我看到了波光潋滟的池水,眉目舒朗的子惟。

他每日都会来东殿后的天池品茶。他有着最和煦的笑容,会把糕点揉成碎屑撒在水里。有时我也会和他说话,声音变成一串串泡泡。

当我以为这种生活将会永久持续下去时,子惟却消失了。心底的阳光没了,池水再温暖,对我而言也只是寒凉彻骨。

我决定去寻他。天界四季如春,我游到了一处芳草连天的地方,然后,我看到了梨花。她偎在子惟怀中,纯净无瑕的笑靥洋溢着幸福。子惟轻轻揽着她,在她耳旁说着什么。

我突然发觉,天界再没有比眼前更好看的美景了。而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鲤鱼精,不会长时间幻化人形,亦不会说话。我会的,只是爱他。

后来,我会了语言。我在这长满香草的地方和东殿之间来回穿梭。

梨花是个美丽温柔的梨树精,我常唤她梨花姐姐,她会微笑着给我讲子惟说过的趣事。

那日,梨花站在池边,眉眼微蹙。我跳出水面,问,梨花姐姐怎么了?她垂首,长发从玉颈滑下,落入池中,带起几滴晶莹。

“小鲤鱼,东殿的景安王想要与我结亲。”

景安王,是子惟啊。

“那梨花姐姐,你爱他吗?”

“爱,什么是爱?和他在一起是很快乐,可我不过是深谷中的梨树,从来都是孤独地生活着。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她说完,无奈地回身。我看见了正走过来的子惟,还是那和煦的笑。我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光亮。有那么一瞬,我决定要让子惟得到幸福。

可是,天界也没有完美的事情。有人上书给王母,说景安王日日醉卧美人膝,忘记了职务。此时,天牢逃出一个千年魔兽。天庭乱作一团,王母震怒,命人撤掉子惟的职务,打下凡间八百年以赎罪。而梨花姐姐则将被推下断仙台,灰飞烟灭。

梨花焦急地踱着步子,最终还是走向了断仙台。我记得前一晚她对我说过,景安王对她这样好,她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

那日,梨花一身素衣,屹然立于众神之中。风翻动着她的长袂,苍白的唇最后吐出几句话:事情因我而起,与景安王并无任何关系,贱奴甘愿一死,只求放了景安王。

说完,跃入断仙台,再没了声音。我化为人形,试图到断仙台下收集梨花零星的魂魄。

你在做什么。声音兀地传来,子惟正愠怒地看着我。

参,参见景安王!这是我第一次与子惟说话。想来,他是不认识我的吧。

奴婢只是来收集梨花姐姐精魄的鲤鱼精。

梨花与你是何关系,你竟要来为她收取魂魄?他冷冷地盯着我,好像曾经那个温暖的男子从来都不是他。

奴婢是陪伴梨花姐姐的那个鲤鱼精,不想让梨花姐姐死去。

他打量着我,半晌说道,你,是锦鳞吧。

梨花的三魂在我这里,既然你不想她死,那你愿意帮我们吗?

原来,梨花早已把三魂交了出去。子惟将梨花的三魂寄在我的身体里。他告诉我,只要在这肉身里孕育三魂,七魄自然会生出来。到那时,只需度一次天劫。天劫过后,梨花还是梨花。

可那时,锦鳞就不再是锦鳞了。梨花会代替锦鳞,继续活在这世上。

那在天劫之前,锦鳞会和景安王一同生活吗?我想着这个问题,竟脱口问了出来。他注视着我,半晌才说,是的。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是好的。于是,子惟带我来到了凡间。

我睁眼,看见子惟有些焦急地抚着我的额头,见我看着他,他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踌躇半天只道了句,你醒了。我问他如今是什么时候,他告诉我是正月十二。我叹了口气,原来,我已昏睡三日了。子惟的肩膀颤了一下,之后便不再说话。

我道了句,你度过天劫了,恭喜你啊。

他看看我准备起身。我却像曾经那样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子惟,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是爱。他说,爱是你甘心为他付出一切。

我说,那么我爱你。他无奈地看我一眼,锦鳞,你不该爱我的。

胸口钝钝地疼,我拼命咳嗽,子惟还未出门又返了回来,帮我顺平了气。我开口,你不要着急,梨花姐姐就快回来了。他似乎明白了,彼时看向我的眼神竟有了一丝愧疚。

这样也好,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意识愈加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子惟带我上山。他告诉我,他在等一个好女子,等得落叶飘零了一季又一季。我终是闭了眼,再没睁开。

又是暮春时节,随风飘落的花瓣落了两人一身。子惟看着怀中的温婉女子,无声地笑了。

还是这般明眸皓齿,神情却不似从前那般调皮。他总是盯着她,刚要开口唤一声锦鳞,蓦地想起这世上已没有锦鳞了。

女子温和地替他拂去头上的花瓣,景安王,您在想什么呢?

他摇头,不要叫我景安王,叫我子惟。女子无奈地笑,子惟。

一声子惟在风间缥缈散去。子惟奇怪,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声音没有叫进心里。也许是许久没有与梨花说话了吧,所以才会有些陌生。他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走进木屋,无意间向外望去,突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如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以为早已将这一切忘了呢。

那年,他看着窗外的枯枝残叶,心底涌起一股悲伤。他便喃喃地问小女孩,梨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小女孩似乎奇怪他的问题,竟吃惊地睁大杏眼,肉嘟嘟的小手指向窗外,说院子里都是梨树啊,到了春天,就会有梨花看了,师父莫急。

如今,春天有了,梨花也有了。可是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却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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