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
一声叹息,一生凉
◎田螺姑娘
江南的秋,清静淡雅,细雨把阵阵秋意带进了拙政园。池塘里的浮萍仍残存着一丝迟暮的绿意,仿佛述说着生命即将凋零的惆怅,给人带来一缕湿漉漉的忧伤。
拙政园的主人是江南才女徐灿。那时她常信步长廊下,轻吟:“魂断,魂断,花也为人长叹。”满溢的忧伤,仿佛她已预知了自己多舛的命运。
徐灿儿时住在苏州城外支硎山下的一座山庄里,其父徐子懋,在朝为官,经史皆通,故而徐灿自小受到诗书熏染。她才华横溢,擅诗赋,工绘画,书法也极佳。未出嫁时,便才名远扬。
那时,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山庄里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她和女伴们一起去采撷鲜花,小轩窗下轻拭香汗,慢摇纨扇;或操棹弄舟,月下采莲;或莳花赏菊,独倚高楼,那时是何等欢乐。
兴之所至,三五成群跋涉在群山古道上,看山峦逶迤,巨石嶙峋,听风吹松柏,流水潺潺,凭吊千年古迹,抒发思古幽情,感叹馆娃宫里吴王西施今安在,空留响屧长廊意悠悠。
明崇祯七年,徐灿嫁给了钱塘望族公子陈之遴为继室。许是人们对于才子佳人的欣羡和祝福吧,他们的婚姻被渲染得如神话一般。
据说有天,接连遭受丧妻和考试不第打击的陈之遴为排遣心中愁闷,游历于支硎山一带,恰逢大雨滂沱,他便闯进徐家山庄避雨,之后竟伏在长廊里酣然而睡。
徐子懋此时正午睡,梦见一龙飞卧栏杆,醒来,正琢磨此梦是凶是吉,忽见仆人来报,说一青年男子伏栏而卧,急忙赶来,仔细一问,才知是与自己同朝为官的京兆尹陈祖苞之子陈之遴。
谈吐间见陈公子才华横溢,徐子懋心中大喜,难道此人正是天降佳婿?于是一段美好姻缘就此天成。
崇祯十年,陈之遴进士及第,从此开始官宦生涯,这段时间夫妻俩恩爱有加,唱和酬答,生活十分幸福。
可是,此时大明王朝摇摇欲坠,动荡的时局很快打断了他们的幸福。清军攻破长城,陈祖苞因守备不力被赐死,陈之遴因受牵连被革职,永不叙用。从此他与明朝彻底决裂,后来降了清,官至大学士,也是在那时买下了拙政园,作为他和徐灿的新家。
徐灿住进了拙政园,这园林是她钟爱的,可是在拙政园生活七年了,幸福似乎正在一点点离她而去。
丈夫降清后被江南士林所不齿,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徐灿也对陈之遴心存不满,可是温柔敦厚的她只能欲语还休,用诗词表达对亡国家破的伤痛和对丈夫的委婉劝喻。
可踌躇满志的陈之遴何尝听得进去,反而渐渐疏远了她。
那漫长的七年,对丈夫一往情深的她写下了“频寄锦书鸿不去,怕近黄昏,帘幕深深处”的词句。
徐灿曾自比花儿,将丈夫比作蝶,发出“蝶不恋花花恋蝶”的哀婉感叹,尽管被冷落,可她还是希冀“日夜随郎从未别,何须去共吴门月”。夫妻分居,鸿书难通,可梦里却是日夜随郎,忍把家乡明月抛却,读来不禁令人扼腕长叹。
病中的她,还写下了“熏风虽软,莫便试轻纨”,自己患病却叮嘱远方的丈夫保重身体,一腔似水柔情都赋予诗词。
独守空园的徐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连于拙政园的花影摇曳、波光潋滟和亭台山石之间,挥毫泼墨,吟诗填词,排遣无边的寂寞和闺愁。
清晨,一枝梅花半吐,点点露珠,恰似闺中少女的粉泪,惹得她心生怜意,徒生一丝好花不常开的惆怅。
傍晚,独立西楼,明知无人却要凭栏望,只盼留一份希望,添一份慰藉;只见天地间暮色四合,晚露红遍,倦鸟归林,栏杆抚遍却无人应;夜色渐浓,冷月无声,独坐窗前,看灯花点点,曾经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悄悄在心中绽放,那份思念和忧伤,模糊了双眸。
寂寞长夜无人共剪红烛,唯有轻展书笺,浓墨纤笔,千种幽怨和万般思念化作诗词。
顺治十三年,一起变故结束了夫妻千里分居的生活,可是这团聚不是幸福而是苦难的开始。陷入南北党争的陈之遴被判全家流放关外。七个月后虽被赦免,可是两年后,陈之遴再次获罪,包括拙政园在内的全部家产被籍没,全家人再次被流放。
可怜徐灿一个柔弱女子,流落在人迹稀少的北国,在苦寒之地整整生活了12年。在漫长的流放生涯中,她时刻惦念回到江南,重圆碧波弄舟、名山访古的清梦。
缘此,她把居住的茅庐命名为“旋生堂”,祈望有朝一日,全家能平安回到故乡。
柔情似水的徐灿可谓情深意长,对丈夫不离不弃,陈之遴在她的关怀照顾下,走完了人生最后的道路。在此期间,他们的两个儿子也先后去世,生离死别接踵而来,徐灿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事。
初来之际,尚有丈夫儿子陪伴,可如今四顾茫茫,茕茕孑立。
最恨天高云淡,万里清秋,独立寒江之畔,看一江碧水悠悠东流,萧瑟秋色染遍霜林,千里原野一片枯黄,北雁斜飞向南归,声声雁鸣勾起了徐灿的乡愁,长眠于北国的亲人何时魂归故里?此情此景何以堪,想到这,她不由百感交集,心如刀绞。
后来康熙北上祭祖,徐灿得知后,决心冒死进谏,希望能将丈夫和儿子的遗骨运回故乡,为此她将手绘的上千幅观音大士画像送给了当地官员和康熙的亲随,得以在康熙经过时跪在道旁,举状请愿。
也许康熙读过徐灿的诗词,欣赏她的才情,同情她的遭遇,也许是徐灿的画像起了作用,望着眼前这位才女,关外的寒风也未能消去她与生俱来的高贵,康熙同意了徐灿的请求,陈之遴因此成了大清流放史上死后魂归故里的第一人。
南归之后,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命运多舛的她看破红尘,看淡万物,选择皈依佛门,每天诵经焚香,青灯古佛。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亡国家破的悲痛,爱情的迷茫,12年的流亡生活,使徐灿的词立意深远,语境开阔。
三百多年过去了,徐灿的一切已经成了如烟往事,而历史却记住了这个姑苏女子和她美丽而忧愁的辞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