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昌旭
呼伦贝尔人。1956年出生,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铁道报》《中国铁路文学》《短篇小说》《骏马》《呼伦贝尔日报》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三百余篇,曾获得全国铁路中篇小说二等奖。
明生一生下来就与火车司机有缘,因为他父亲就是个火车司机。
十八岁那年他接父亲班,到机务段当了一名火车司机,从此与火车结下了不解之缘。
明生似乎天生具有驾驶火车的天赋。他先当小烧,干了半年正好考副司机,他考上了。当了副司机比小烧强多了,最简单的不用弯腰拱背往锅炉里一锹一锹地扔煤了,可以帮助司机瞭望。有时上岭爬坡帮小烧烧烧火、上上水这都是客情。到了第二年他又考上了司机,也是段里最年轻的司机。换了内燃机车,明生又上了内燃机车当了司机。他驾驶着机车跑来跑去的,以他娴熟的技术,数十年下来,也没有出过事故,每年都被段、分局、铁路局评为“安全标兵”。明生的名气也大了,每年的总结表彰大会上,他都捧回红色的证书和奖状。
领导不止一次说:“我们段里的安全就指望你了,一定牢记你是安全标兵啊!”
明生很感动,开车时越发谨慎小心,他心里想:我可不能出事,出了事故不仅自己受到损失,给段里也会带来影响。
每次出乘他都格外小心,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大意,直到退乘他才松口气,将悬起的心收回肚子里。他似乎有一点儿害怕开车了,有时他在问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但他又不能与别人说,只好把这话咽进肚子里。
每次听到别人出事故,他都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分析一下,为什么出的,怎么出的,他从中找到了教训,也查找了自己在开车时存在的毛病。
当他发现自己的毛病后,他很害怕,手握着手柄时有点颤抖,因为紧张他脑子里不时出现幻觉,总怕出事。有时他不愿意开车,因为心里总是有点惧怕,但又一想不开车干什么去呢,干了大半辈子司机了,自己只会开车,别的什么也不会。
那次,他刚出站就发现前面有一个人在线路中心行走,他怎么鸣笛,那个人就是不下去还在那里行走,似乎没有听见鸣笛的声音。他不能再开下去了,于是他紧急刹车,列车距离行人仅一米停下了。他出了一身冷汗,本想下去揪住那个人狠狠地打他两下,可是那个人慢悠悠地离开线路后,顺着一条小道跑了。他和伙计没敢追,因为不能离开机车。他又充风又缓解向车站调度报告情况。
伙计看他脸色煞白,嘴唇有点发紫,就过来说:“师傅我开吧,你歇一会儿。”
他本想不让给他,因为这个区段没有换班时间,但他确实不能开了,他的心快跳出来了。
退乘时运转主任严肃批评了他一顿,年末他也没当上安全标兵。
那天回到家,他趴在床上,伤心地痛哭起来,后来,他找出纸和笔,写了辞职报告,为了包车组和段里的荣誉他要退出司机行列。
明生不开车了,但他每天去擦洗机车。每台机车进库,他都认真擦洗,而且比别人擦得细,大车们都说:“还得是老师傅,干活儿细呀。”
他笑了笑走了。
明生退休了。他每天都要到机务段转一圈,摸摸机车手柄,看看机车驾驶室和机车上的部件,有时还说几句让伙计们听不懂的话,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那日他又去了机务段,每天他都从正门走进去从正门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沿着铁道线从机务段走出来,又向车站站外走去。他边走边数着水泥枕木,想想自己当年驾驶着蒸汽机车、内燃机车就从这里驶过的,却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一根根枕木,这一根根枕木上的螺丝、这一节节钢轨。今天他看得很细,直到机车停在他眼前,一个年轻的司机下来,把他从铁道线上拽出去,他才知道,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选 号
林佳近年做生意赚了点儿钱,见人家买了私家轿车,他也买了一辆,是蓝鸟牌的,很不错。林佳的妻子自然欣喜,围着车子前摸后看,看着看着便说:“咱得选个号,选个吉利的号。”
眼下,人们都图个吉利,图个安心。手机、住房等等,都要选个吉利的号,心理也有一种快乐感。
“听说选车牌号要很多钱,还得找领导批呢!”林佳不信这个,也不想为此事托人情。
“买车这么多钱都花了,还差选号费了吗?”林佳妻子说,“有个吉利号,坐起来也安心。再说了自家车在大街小巷进进出出,号码好,别人看了也很羡慕的。你不是有几个同学在交警当头头吗,这回该用上他们了。”
林佳想了想,也是,花点钱买个靓号,开起来也安心些。
第二天早上,林佳提着礼品袋去找车管所的王副所长。王副所长和林佳是同学,自然热情地招呼了他。林佳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王副所长沉默片刻,略有所思地说:“老同学,好说,好说。这事儿嘛,我得和于所长商量商量,有消息后就通知你,好吗?”
“好的,拜托了,拜托你了。”林佳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林佳觉得这事儿不太顺利,以前曾托王副所长办过事儿,他总是推三推四的,结果呢,拖了好长时间才给办了。想到这儿,林佳又买了礼品去求于所长。
于所长和林佳是同一条街上住,又是一个小区的,早上常在一块儿晨练,也在一块儿聊上几句,上下班也经常碰面,都是熟人了。
林佳来到于所长家里,又开门见山地说:“于所长,我们是老朋友了,从来没求你办事,这回不是老婆死活要个靓丽的牌照,我也不会麻烦你的。”
“好说,好说。”于所长边说边笑着,给他沏茶倒水,“你托我的事儿,我保证给你办好,放心吧。”
“谢谢了!”林佳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我明天同江队长打个招呼。”于所长说,“有消息后再通知你好吗?”
“好的,好的。”
林佳从于所长家出来,回味着于所长的话,觉得还是去江队长家一次。于是,他又买上了一袋礼品,去找江队长。江队长和林佳沾点亲戚,平日虽然来往的少,但他们之间相互都知道,有一次他们在饭店吃饭时碰上,江队长还叫他一声叔,给他敬了一杯酒,还说有时间到他家去串串门。
林佳进了门,看见江队长正在看电视剧。他把礼品放下便说明了来意,最后还说:“我不用你上门拜访了,我先来拜访你了。”
没想到江队长哈哈大笑道:“我的大叔啊,现在选号,都在电脑上选,只要你去了就可以选,车牌号也不能批了,你只要手续齐全就到车管所大厅里去选号。”
“有这样的事儿?你可别逗了。”林佳不相信,“你还是给我写个条子吧,我去选。”
江队长看到林佳不信,再说了还有点亲戚,于是他只好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林佳。林佳看见字条上的字和江队长的名字,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他想:我都拜到了,又拿到了江队长的条子,没问题了。
林佳到办理大厅窗口排队选号,轮到他把纸条往上一递,车管员也没看纸条,就告诉他在电脑上选号吧。
随之,整整齐齐的车牌号就在电脑上出现了。林佳望着那一排排号码愣了很久很久……
鬼 话
冯翔记不清是怎样从王三家出来的,只记得磕磕碰碰出了那扇有两头石狮子把守的朱红大铁门,一头闯入茫茫夜色之中。
清明节扫墓祭祖、烧纸钱、抛酒已成为活着的人对逝者寄托情丝的一种久远的传统习惯。
今年,雅鲁村的清明节比以往任何年份的清明节都要隆重红火。首先是从城市归来的地主儿子坐着奔驰回来给他家祖坟烧了足有一个时辰的纸。再就是,王三雇了二十多个民工,花了十几万,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把父亲的旧墓修缮一新,看上去豪华气派,使他家原本破破烂烂的祖坟平添了一份光彩。三兄弟携妻子儿女齐刷刷跪在坟前,给他老子烧了一千元人民币和大型的彩电、高楼、电冰箱、轿车、童男童女等纸火,显示了子女的孝顺。他们宴请了全村男女老少吃了一顿饭,使全村人大开眼界,足足体会了一把当今有钱人的感觉。
“妈的,这路咋这么不平,上坡下坡的,咋和往日就不一样了呢?”冯祥嘴里骂着,并尽力调整已被烈性酒刺激的大脑,使自己摆脱一上一下的颠簸,可墨一般的夜空不容他有选择平坦之路的权利。于是他只能一边骂娘,一边继续地上坡下坡走着他的路。
“妈的,不走了。”冯祥收住自己踉踉跄跄的脚步。但他想,还得走,怎么也得回家呀,今天他真的开眼界了,王三请全村的人吃饭,还用汽车拉着他们进城里的大酒店,唉!看人家,有钱就和没钱不一样,真让人羡慕,本来王三说:“冯哥,一会儿大客车把你们送回去。”他却笑了笑:“才几里路,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他拍了拍王三的肩膀,眼睛里看到王三好像长了三个脑袋。
“冯哥,我有事儿,先忙去了,一会儿,他们送你上车。”王三握了握他的手。
“不用,我自己能走。”他摆摆手,向外面走去。
夜在静静地游弋着,不知过去多久,冯祥朦朦胧胧感觉到有几个人向他走来,还同他说话。
他睁眼一看:“王大哥,是你呀,你这是……”看见王三他爹拿着一沓钱。
“唉,我那几年全靠你照应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是我应该的,不用还了,再说,我虽然不富裕,但和没钱的比,还行。不用了,不用了。”他把那沓子钱推给王三他爹。
“你呀,别不收呀,这些年要不是你接济我们怕早死了。”王三的爹,眼圈红红的,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服。
“老哥,千万别想那么多,现在日子好了,你看王三也出息了,今天给你送来那么多钱,老哥还有楼房、轿车、彩电,还有两个童男童女伺候你,你的儿子孝顺啊。”
“唉!他们哪是孝敬,哪是……唉!我那时,为他们付出多少,他们这也叫孝顺?”王三他爹哭起来。
他也一阵心酸,想到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王家老俩口,为了供孩子上学念书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挣钱供他们念书,可后来呢,儿子有了成就,这老俩口没人管了,他冯祥每天早晚地去看他们俩。
王三他爹说:“我养了一群狼。”然后看一眼瘫在炕上的老伴。
“大哥,你放心吧,有我在,就没有事儿。”冯祥看不下去了。
“老弟呀,多亏你儿子媳妇和你的一片心意了,要不我们俩早就不行了。”
“不,是大家伙的功劳。”冯祥说。
一阵乱糟糟的雄鸡报晓,将冯祥从沉睡中唤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日头已从山尖露出半个绯红的脑袋。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