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狐狸的爱
那一年冬天的雪,下的毫无征兆。刚刚还是艳阳天,刹那间飘过一朵云,天就变了脸,接着天空中飘起了洁白的雪花,扬扬洒洒满天飞。先下的是棉絮雪,柔柔地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到人们的身上,瞬间融化,无声无息。随后下的是雪粒,落下来沙沙响,风一吹,哗啦——哗啦——哗啦啦,打在人脸上,像锥子刺着一样疼。
这一场雪,足足下了十来天。这雪,下下停停,断断续续,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下着,虽说下得不大,但下着融化着,大地一片泥泞,走在土路上,一步一脚泥。母亲说:这天,是跟人作对呢!是的,我们家的面缸,已经见了底。
天说晴就晴,晴得让人不敢相信。雪下到第十天头上,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明朗了起来,雪花由稠变稀,最后变得星星点点。到了晌午,太阳忽地挂在了天空上,明晃晃地有点刺眼。人们的脸,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地舒展开了。
雪刚停,村子里的小坡扛着一支土枪来到我家,邀我去打猎。我说:漫山遍野的雪,人都躲在家里,野猪、兔子、野鸡还会满山跑?
小坡说:这你就不懂了,下雪天,野牲口都出来觅食,跟着它们的脚印,一找一个准,不信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这雪把人下得心里烦躁躁的,正好出去透透气。小坡说:雪天就不进大山吧!咱们去黄风崖,那里野鸡、兔子、野猪多。小坡常打猎,对地形熟悉,哪里有野牲口,他心中有数。于是,我们决定去黄风崖。
转过一座山坡,还没到黄风崖,就看到一只野鸡,在雪地上觅食。我端起枪,刚准备开枪,小坡示意我不要开枪。他走近我,悄悄对我说:雪天的野鸡,身子僵硬,飞不起来,我们分头围堵,抓一只野鸡,小菜一碟。小坡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野鸡投了过去,一下子打在野鸡的翅膀上,野鸡一惊,扑扇着翅膀在雪野里飞跑。我和小坡边追边喊,震得树梢上的雪簌簌掉落。
野鸡怕惊,我们追得紧喊得响,野鸡就越发慌张。慌乱中,野鸡顾头不顾腚,钻进了被雪覆盖的栗毛丛中,只在外面露出了长长的尾巴。小坡跑上去,伸手抓着野鸡的尾巴提了出来。这是一只很大的野鸡,七彩的羽毛,格外耀眼。小坡抓着那只野鸡笑着说:野鸡都是驴屎蛋外面光,看着好看,但有点傻了吧唧。
小坡掂着野鸡对我说,打猎时记住,不要随便开枪。像这样的小东西,打一枪不划算,浪费火药不说,容易惊动其他的野牲口。今天幸运,抓住了这家伙。就是抓不住,也不能开枪。小坡这家伙,岁数不大,经验很丰富。
说着说着就来到了黄风崖,黄风崖是一面不大的山坡,山上长满了柞树,就是栗毛的枝条没砍掉后又长粗的,我们老家把这树叫“枪杆橛。”柞树长不高,但能长粗,有的“枪杆橛”能长一抱粗。不过要长到一抱粗,大概需要几十年。
在黄风崖转悠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只野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野兔飞一般向山下跑去,可能是惊恐,下山坡时,连骨碌带爬滚下了山。看着野兔惊恐的样子,我们差点没笑出来。
看看太阳偏西,阳光已没了中午的温度,山谷里刮过来一丝溜溜风,阴凉阴凉,冻得我们伸不出手。小坡说:回去吧!今天看来是白跑一趟了。小坡掏出烟,抽出来一支递给我,自己又抽出一支,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火的手,突然又停住了。小坡没有说话,用左眼向山岭上瞄了瞄,告诉我,有野牲口。
我抬起头,向山岭上望,看到一只浅红色的狐狸,在山岭上移动。
小坡说:看到了吧!是一只狐狸。
我说:是的,是一只狐狸。好像不大。
小坡说:距离远看不清。再说,这么厚的雪,狐狸在雪地里走,半条腿都陷在雪地里,咋能看出大小?
我说:确实看不出大小,但毛色不一样。老狐狸的毛都是棕红色的,这只狐狸看着还年轻,像是刚成年的狐狸。
小坡说:我们包抄过去,不打瞎火。打着这只狐狸,今年冬天就有狐狸毛领子大衣穿了。
我和小坡分开,呈夹击之势,向狐狸包围过去。那只狐狸没有发现我们,依旧低着头,在雪地上寻觅着。它似乎看到了什么,低着头用嘴在雪地上拱了一下,然后嘴巴一鼓一鼓地吃起来。它还不知道,危险已降临在它的身上。
风吹过来,有点冷,我看到狐狸身子抖了一下。但寒冷并没有让它停止寻找。它的眼睛盯着雪地,嘴不时地在雪地上拱着。它可能发现了一个蚂蚁的巢穴,正在食用冬眠的蚂蚁。我不知道狐狸喜不喜欢蚂蚁这种食物?但我知道刺猬喜欢蚂蚁,蚂蚁对刺猬来说,是一种美味。可能狐狸也喜欢,此刻,那只狐狸,正在有滋有味地品尝着那些冬眠的蚂蚁。
小狐狸很专心地做着一项它认为很有意义的工作,独自在雪地里拱来拱去,嘴巴不停地一鼓一鼓地吃着东西。也许是美味的诱惑,它忘记了寒冷,忽略了大自然中许多潜在的危险。
小坡不时地给我打着手势,告诉我不要惊动那只狐狸。我们一步一步地靠近狐狸,大约在离狐狸三十米远的距离时,小坡打了一个停止向前的手势。我点了点头,靠在一棵“枪杆橛”上。小坡也在一棵“枪杆橛”下停下来,告诉我,他先开枪,如果失手,我再开枪。
风不合时宜吹了过来,我身子一抖,枪撞在树的枝条上,发出“哗啦”的声响。正在觅食的狐狸,警觉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又低下头在寻找着什么。
我看见小坡把枪架在“枪杆橛”的枝杈间,瞄准那只狐狸。扣动扳机的手指一动一动,像是想开枪,又拿不准到底开不开枪。瞄了一会,小坡把枪又移动了一下,手指勾住了扳机。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一只狐狸,棕红色的狐狸,从小狐狸左边冲了出来。我听见“哗啦”一声,抬起头,看到雪地上溅起来一溜飞扬的雪花。棕红色的狐狸一下子窜到觅食的狐狸面前,用身子挡着了小狐狸。
与此同时,我听见小坡“哎哟”大叫一声,人就倒在地上。就在小坡倒地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一抖,土枪喷出了一股烟雾。我听见土枪里的铁砂子“哗啦”落地的声音,随之看到铁砂落地溅起的雪花,像雾一般冲向天空,然后缓缓坠落。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小坡倒在地上,好一阵子没有起来。小坡是老猎手,一般是不会失手的,可在关键时刻,小坡却滑倒在地。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一枪,并没有打住目标,枪随着身体晃动,偏离了目标。小坡的那一枪打偏了,打在狐狸前边两米远的地方。我看到站在母亲身后的小狐狸,受到枪声的惊吓,一下子蹦了起来,然后又落在原地,躲在棕红色狐狸的身后,瑟瑟发抖。
棕红色狐狸那悲壮的一挡,让我惊呆。在生死关头,一只动物奋不顾身地保护另一只动物,让我在惊叹之余,心中涌出无限的感动。此时我才知道,棕红色的老狐狸,是觅食的狐狸的母亲。我相信我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有母亲,才能做出如此惊人的壮举。因为,母爱的力量,才能挡着死亡。
更让我吃惊的是,倒地的小坡,不停“哎哟——哎哟”地叫唤,边叫边骂:狗日的狐狸,你敢偷袭我,还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从小坡的话语中,我听出来了,一只狐狸偷袭了小坡,并咬伤了他。
我一激灵,端着枪从栗毛丛中走了出来。那只挡在小狐狸面前的母狐狸,看到我从栗毛丛中出来,有点吃惊地看着我。那目光,对我的出现感到意外。
我就那么地端着枪,傻傻地站着,这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忘记了与小坡的约定,开第二枪。而此时的小坡,可能是因为疼痛,还在不停地叫唤着。也许,在他的打猎生涯中,这样的场面,对于他,是第一次。
我抬起头,把目光移向那对狐狸母子。我看见,母狐狸依然挡在小狐狸前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是在向我们求情,不要开枪。
我就这样与两只狐狸对视着。狐狸看着我们,没有跑。它是担心,一旦它们逃跑,身后会响起那可怕的枪声。不但保护不了小狐狸,自己也无法躲过死亡的命运。老狐狸就那么站着,盯着我们,只要我们端起枪,它就会第一个慷慨赴死。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那颗冰冷的心,被老狐狸挡在小狐狸面前的那悲壮一跃,彻底融化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良知,没有人会开第二枪。不要说是我,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那震撼人心的一幕,手也会软的。
可能是看到我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母狐狸扭过头,对小狐狸“嗷嗷”地鸣叫,好像是在告诉它什么。过了一会儿,小狐狸开始跌跌撞撞向山下跑。此时,我终于看清,那只小狐狸,大概有五六个月大,体重七八斤的样子,还是一个未成年的狐狸。
看着小狐狸跑下山坡,母狐狸仰起头,对着我鸣叫了一声。我听那一声长鸣,也许是对我们手下留情的感激,或者是告诉我们,我的孩子已经安全,现在你们就开枪吧!
我没有开枪。慌忙向小坡跑去,我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离小坡还有十几米,我看到一只狐狸咬着小坡的腿,死不松口。小坡正在用枪托敲打狐狸,可任凭小坡怎么愤怒地打狐狸,狐狸就是不松口。就在这时,又传来一声狐狸的鸣叫,那只狐狸听到鸣叫,松开小坡,瘸着腿,一颠一颠地跑进了栗毛林。
我跑过去扶起小坡,看到小坡的棉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棉絮,血顺着腿流了下来,把雪白的棉絮染得红艳艳的。再回过头去看母狐狸与小狐狸,早已没了踪影。
我终于明白了,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两只狐狸一只跳出来,干扰我们的视线,另一只溜到小坡的身后,偷袭小坡。母狐狸与小狐狸安全后,向公狐狸发出信号逃跑。只是狐狸没有看到我,当我出现在母狐狸面前时,母狐狸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我把经过告诉了小坡,小破有点吃惊。他呲牙咧嘴呵着气对我说,都说狐狸狡猾,我还不相信,今天算是开眼了。他妈的,这狐狸,比人精啊!
我说:不要怪我,我们的狐狸毛领大衣没有了。刚才看到老狐狸拼命地保护小狐狸,我怎么也下不去手。
小坡呲着牙笑嘻嘻地说:换我,也不会开枪。只是,狗日的狐狸,不该偷袭我,更不该咬我。小坡挽起裤腿,指着被狐狸咬得乌黑发亮的伤口,对我说:你看看,这狗日的狐狸,歹毒的很,下死口咬我啊!
我问小坡:为啥换你也不会开枪?
小坡说:什么也不为,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你能说清吗?再说,打猎有个规矩,不打母的,不打未成年的野牲口。比如狐狸,你打了母狐狸,就生不出小狐狸,打了小狐狸,就生不出来小小狐狸。狐狸绝种了,猎人打什么?以后打猎,要记住。
我说:我以后不会打猎了。
小坡笑笑,把枪扛在肩上,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没再说话。
风卷过雪花,沙啦啦地响。
哭泣的狐狸
这是1980年的春夏之交。豫西南的一个小山村里,每当暗夜来临,在一个叫寨子沟的村庄里,冷不丁地传来“嗷嗷——嗷呜——嗷呜呜”的鸣叫声。那叫声带着一种忧伤,一阵接着一阵,在乡村的夜空里飘荡。
鸣叫声是从西岗坡传来的,西岗坡是个孤坡,在平地上凸起一个小山坡,长不过三四里。山坡上就住三户人家,老张家和我们家住在坡洼里,还有一家姓田,住在坡半腰,房后就是坡岭,走出家门拐个弯,就到了山坡上。
山坡没啥特点,东边靠着村庄,西边靠着一条河。山坡上长满了栗毛墩,一墩挨着一墩,密密麻麻,春天养蚕,冬天砍下当柴禾烧饭。除了栗毛,还有一些松树,稀稀拉拉地站在山坡上。夜晚走在山坡上,好像这里站一个人,那里站一个人,有点瘆人。春夏秋天,山坡上一片绿,看着还有些生机。到了冬天,光秃秃的,一派荒凉。只剩下稀疏的松树,零乱地站在山坡上。
叫声从山坡上传来,飞过树梢,掠过房顶,在农家的院子里回荡。那声音有点忧伤,像是在哭泣。母亲说:像狼的叫声,又不像,狼的叫声粗喉咙大嗓子。也不是狗叫,狗的叫声“汪汪——汪汪!”
大哥说:是狐狸的叫声,跟狗叫的差不多,但比狗的叫声响亮、清脆。
大哥说是狐狸的叫声,我突然就想起了田大生。田大生早些天捉回一只狐狸,是一只狐狸崽,有四五个月,刚脱过毛,红黄色,像一只红毛狗。他抓住一只狐狸很高兴,喊我去看。我去的时候,狐狸已经关在一个铁丝笼子里。他家那个铁丝笼,养过鸡鸭,养过兔子,还养过城市里的狮毛狗,现在又养狐狸。
那只狐狸,是他下地干活时抓到的。那天他扛一把铁锨,准备铲田沟,稻田里的水太深,他怕水淹了水稻,想把稻田里的水引出去,田沟铲了一半,憋尿,憋得小肚子疼,就上玉米地撒尿。
刚爬上田埂,还没掏出家什,看到一只小狐狸一窜一蹦,像是在玩耍。看到可爱的小狐狸,田大生顾不得憋尿,也顾不得肚子疼,悄悄走近一看,小狐狸正在抓青蛙。青蛙跳一下,小狐狸就跳起来扑过去,想抓着那只青蛙,可它总是抓不住,急得在地上团团转。就在小狐狸蹦蹦跳跳抓青蛙时,田大生突然跳起来,扑向那只正在专心抓青蛙的小狐狸。没有抓着青蛙的小狐狸,被田大生抓着了。
那只小狐狸,可能是在抓青蛙时与父母走散的,也可能是独自离开父母溜出来玩耍的,它还小,不知道自然界潜在的危险。这是一只美丽的小狐狸,头和身子浅棕红色,体形纤长,四肢短小、耳朵直立、长尾巴的尾尖处有一搓白毛。毛绒绒的,样子很可爱。田大生抓着小狐狸后,就把小狐狸抱回家,准备养狐狸。
狐狸在山坡上叫,是不是在寻找自己的孩子?我说:田大生前几天抓了一只狐狸崽,在他们家的铁笼子里关着,说是要养狐狸呢!
母亲说:听那狐狸的叫声,像是在哭。丢失了孩子,谁不心急。狐狸的叫声,是呼喊自己的孩子回家,可小狐狸关在笼子里,怎么回家?母亲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像是自己的孩子丢失了一样。
那只在田大生房屋后鸣叫的狐狸,可能是循着气味找到了田大生家,或者是母狐狸就在小狐狸的旁边,看到田大生抓走了小狐狸,跟着田大生找到了他的家。究竟是不是,无法弄清。但是,狐狸找到了小狐狸。为了讨回自己的子女,狐狸就站在田大生家的房屋后,不停地鸣叫。
说起田大生,母亲就生气。母亲说:这个田大生,生就的“瞎鼓捣,”那年他抓着一只黄鼠狼,圏在笼子里养,养了大半年,养大了,那只黄鼠狼逃出笼子跑了。临走还叼走他家一只鸡。那是一只下蛋的鸡,他媳妇心疼得不得了,很生气,骂了他半个月。
田大生养黄鼠狼我不知道,但田大生养刺猬我知道。那年他在山坡上闲逛,看到几只刺猬在山坡上像他一样闲逛,两只大刺猬,三只小刺猬,是一家子。田大生看到刺猬后,把刺猬一家子都弄回家,放在院子里养着。刺猬也不怕人,整天在他家院里乱跑,晚上和他家人住在一起。刺猬这东西脏,走哪里尿哪里,走哪里屙哪里,弄得他家屋里院里,到处都是刺猬的屎尿,臭气熏天。
那只狐狸,也可能是两只,这只叫累了,那只接着叫。每天夜晚,狐狸不停地鸣叫。田大生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每天夜里站在他家屋后叫,叫得他心里烦,睡不着觉。他半夜里起来,拎一根木棍,恨不得一棍子把那东西打死。
可他每次起来,那叫声就消失了。他在山坡上转了一圈,啥也没有。他看看天,天空上有两颗星星,对着他挤眉弄眼,像是在嘲笑他。看看满坡的栗毛,栗毛簌簌作响,声音在黑漆漆的山野里飘,灌进他的耳朵,阴森森的。再看就是东一棵西一棵的松树,摇摇晃晃,像是人的影子在走动。他有点发怵,转身跑回家里,心还扑腾扑腾地跳。但他刚回家躺在床上,那声音很快就又传来。
知道是狐狸,是几天后的事。在饭场上吃饭时,田大生端着一碗红薯稀饭来到饭场,扒拉两口饭说:他娘的,什么东西,是狼不是狼,是狗不是狗,在我家的房屋后面叫半夜,吵得我夜夜睡不好觉。
我哥说:是狐狸的叫声。你家是不是抓了一只小狐狸?可能是小狐狸的父母来了,要它们的狐狸崽。你养啥不好,非要弄只狐狸来养,你睡不好,谁睡好了?我也是半夜没睡好。把那只小狐狸放了,让人睡个安生觉好不好?
听说要他放小狐狸,田大生端起碗就走,边走边说:那只小狐狸我喜欢,我要养呢?凭啥要我把狐狸放了。老狐狸叫就让它叫吧,叫几天就不叫了。
田大生不放小狐狸,老狐狸就天天晚上在他家叫唤。吵得西岗坡几户人家心里烦,见了田大生,就数落他不该弄只狐狸回家养。你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再说,那狐狸叫得那么凄楚,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数落归数落,田大生也不理会,就是不放那只狐狸。
第六天晚上,狐狸没来叫,大家都睡了个安稳觉。吃饭时,田大生来到饭场,他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昨天晚上狐狸没叫,我早上起来,推开门,看到一只野鸡,放在我家门前。野鸡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一想,是不是狐狸放在我家门前的,这狐狸邪门了。
我哥说:狐狸找上门,祸事要来临。狐狸是狐妖,得罪不得,你得罪了狐狸,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田大生半信半疑说:那是别人瞎编的,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那年老张家打死了一只狐狸,肉还没吃完,张老太就一头栽到地上,鼻口出血,还没拉到医院,就没气了。这你知道吧,要不,人们都说狐狸是妖呢!
田大生听了说:张老太那事我知道,也确实邪乎。天下的事,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说着脸由红变得有点惨白。
我听了,捂着嘴吃吃地笑,这个田大生,不经吓,我哥这么一吓唬,他就吓得变了脸。
田大生走后,母亲说:狐狸是想用野鸡换回小狐狸,这个田大生,连这都不懂。这样的人,是该吓唬吓唬他。
田大生回去并没有把小狐狸放走。不是不想放,是有点顾虑。他怕放走的小狐狸没有找到父母再次丢失。那天,他在西岗坡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其实,他是想看看,每天晚上来鸣叫的狐狸在不在这里。他对我哥说:我要是把小狐狸放了,老狐狸没有找到小狐狸,还来我家闹,我咋办?
山坡上,到处都是栗毛,绿莹莹的,把整座山坡覆盖,一墩一墩看,何年何月能看完。松树就那么几棵,瘦干棍一样,藏不住狐狸。山坡根儿有几块地,地里种着花生,像一块绿色的大地毯,狐狸也不会藏在这里。只有临河的半山坡上,有一片石壁没有看。田大生爬到石壁上,看到一块石头下,有一个洞,洞口有动物爬过的痕迹。我哥爬上看看说:是狐狸的窝。老狐狸应该住在这个洞里。
田大生说:你确定是狐狸的窝吗?
我哥说:是的,我敢确定是狐狸的窝。
田大生说:如果晚上狐狸再叫,我明天就把小狐狸抱到河边放了。
这天晚上,狐狸没有再叫,天快明时,田大生听到了狐狸一声尖啸。天明起来,推开门,他吓了一跳。门前放着一只死老鼠,有斤把重,肥嘟嘟的,瞪着浑浊的绿豆眼看着他。看到死老鼠,田大生又惊又怕又恶心。
吃过早饭,田大生找到我哥,对我哥说:老大,那只小狐狸是不能留了,我今天早上开门,你猜我家门前放着啥?死老鼠啊!我看见就恶心。该死的老狐狸,放啥不好,放只死老鼠膈应我。要是不把小狐狸放走,明天不定还在我家门前放什么呢?
放生那只小狐狸时,我也跟着去看,小狐狸确实很好看,像一只小狮子狗,浅红色的毛,长嘴尖耳,尾巴直直地拖着,走路一晃一晃,很逗人喜欢。
我们把小狐狸抱到半山腰,在一棵松树下,把小狐狸放了。然后躲在栗毛蹲下,注视着小狐狸的动向。小狐狸,“唧唧咛咛”地叫着,在山坡上跑。过了一阵,好像听到一声低低的鸣叫声,小狐狸顺着叫声跑了过去,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栗毛丛中。
回来时,我说:怎么就没看到老狐狸呢?
田大生说,看什么看,我看见狐狸就恶心。
放罢小狐狸回家,说起放狐狸的事,母亲说:这只狐狸也真是,想交换自己的儿女,也不能用老鼠交换啊!狐狸觉着老鼠是美味,它们喜欢,就想着人也会喜欢。这些狐狸,还是有点傻。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把小狐狸放生了。
两天后,田大生家的门口,又放了一只野兔。田大生说:这狐狸也真是,一会送老鼠,一会送野兔。不过,狐狸终归是知道感恩的。
过了一个多月,我在河边玩,看到那片石壁,就想起狐狸,我爬上去看那个石洞,有盆口粗,洞口长着一丛荆棘,几乎遮住了洞口,站在远处看,就是一簇茂盛的荆棘。我用木棍在里面探了探,大概有两米深,里面空间很大,足以容纳狐狸一家子居住。只是,洞口没有了动物爬动的痕迹。狐狸一家子,可能在找到小狐狸后,搬家走了。
没有人愿意住在一个危险丛生的地方,狐狸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