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英

朱家驹

一

二英出生在工人家庭，父母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全家五口人，都是供应户口。在计划经济年代，这让众多人羡慕不已。伍家三个女儿，长得都很标致，在司镇家喻户晓。二英在姐妹当中长得最为出色，如花似玉，而且性格开朗，为人热情大方，所以追求二英的小伙子很多，但却没人能受到二英的青睐。

一天上午，二英上班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军装的帅哥朝她缓缓走来。忙碌中，她的耳朵里传来“二英，你好！”

她愣住了，心里想：这是谁呀？

“老同学，真的不认识我啦？我是徐平。”

二英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噢，徐平，是你呀！对不起，刚才真的没有认出来。”

徐平与二英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梦想，积极报名应征入伍，经过几年刻苦训练，成为一名基层政工干部。

同学偶遇，两人越讲越起劲。下班后，两人并肩同行，边走边叙，向二英家走去。

刚进了家，徐平还没等二英向父母介绍，立刻给她父母行了个军礼，叫道：“叔叔、阿姨好！”二英的父亲连声说：“好，好，好！”连忙招呼他就座。

就这样两人的交往渐渐频繁了起来。徐平经常寻找机会，不是邀请在镇上的其他同学一起相聚，就是找二英聊天，畅谈人生、事业……

很快的，徐平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了，二英专程去车站送他，离别时，二英突然哭了，初恋的滋味让二英如同掉进了蜜罐儿，而分别却让她心如刀绞。

二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第二年春节很快到来，徐平的心也早就飞到了故乡。

大年三十下午，就在全家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徐平终于顺利地出现在父母跟前，给一家人增添了节日的喜庆。

徐平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二英身边。二英见徐平，心里甭提多高兴了，真是用语言无法表述。

徐平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向二英大胆示爱。二英腼腆地笑了，笑得是那么地开心。

同年的国庆节，他俩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步入了婚姻殿堂。

都说女人选择了军人就意味着牺牲和奉献，一点也不假。蜜月后，一个在东，一位在西，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

婚姻是一个人成年的标志，也是开始学会负责的标志。二英虽然出了嫁，由于工作原因，生活与做姑娘时还是一样，继续同父母住在一起。平时还要挑起做儿媳角色的这副担子。为了不给徐平思想压力，消除他后顾之忧，二英只要进入公婆大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是忙房前屋后，就是洗衣做饭。即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委屈，二英都埋在肚子里，从来不在信中向徐平发一句牢骚。

徐平为此很骄傲，这是他的福气，常常在战友面前夸奖她，是父母的好儿媳，是自己的贤内助。

结婚第二年他俩有了爱情结晶。二英临近生产专门给徐平发去电报，让他请假回来照顾月子。可事不赶巧，偏偏这时候赶上部队执行任务，身为基层单位领导他不能离开。二英接到电报，虽然很理解，但也很失望，一个女人在这关键的时候，是多么需要男人守在身边呀，为此她偷偷地流下了泪水。

白白净净的儿子出世了，一家老小那高兴劲用语言难以表述。儿子军军的到来给一家人带来许多快乐，可二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工作、孩子、公婆，都不敢有半点的马虎。每当二英看到儿子甜甜的微笑时，就感到全身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什么累也都不在话下了。

小家伙一晃快半岁了，二英决定带儿子去部队休探亲假，让孩子他爸早点看到心爱的小宝贝。

火车终于顺利到达了目的地。徐平守候出站口，瞪着双眼从人群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目标，突然发现二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行李箱，艰难地走出了检票口。

徐平当着那么多陌生人，激动得不知说啥是好，只道了一声：“辛苦了！”便顺手从她怀里接过儿子。

一路上，徐平抱着儿子满脸春风，激动不安，仔细观察儿子，不停地自言自语地说：“嗯，这小仔皮肤像她妈，脸型还是像我多……”

二英在部队期间，徐平感到亏欠母子俩实在太多，买菜、做饭、洗衣、洗尿布等样样都包了，从里忙到外，没有闲过。徐平尽管累点，也瘦了许多，但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两地生活，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各种压力全都落在了二英身上。夫妻俩经过再三考虑和衡量，徐平向组织提出了转业申请。

徐平转业回到了家乡，分配在县城某银行担任项目经理职务。

夫妻俩在县城购买了房子，二英随即从司镇搬到了城里，找到了一份职业。为了这个家，她几乎没有给自己留点业余时间。一家人和睦在一起，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让周围人羡慕不已。

可惜，幸福的家庭总是有它的不幸，徐平回到地方后，一下子从部队那种严格纪律、封闭式管理跳了出来，就像鸟儿飞出了笼子一样，得意忘形，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放松对自己要求，沾上了打麻将赌博恶习。最后，徐平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挪用公款筹集赌资，成了一名阶下囚。

突如其来的不幸，彻底打破了幸福家庭生活。现实是无情的，更是残酷的。二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一大现实生活挑战，怎么办？她经过反复思考告诉自己：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独自带好儿子，好好生活，困难再大，家不能散，必须守住这个家。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去感化徐平好好改造，出来能够重新做人。

这天终于盼来了。徐平刑满释放回来，二英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仍然用自己的细心和关爱融化他，没有半句责备他的话，尽力做好妻子应该做的事，表现出一位女性的大度胸怀。

徐平看到活泼可爱的儿子，看到二英把家安排得有条不紊，感到特别惊讶，非常感动，万万没有想到二英仍然是一如往初地爱着他，爱着这个家，他心里特别愧疚，扑通跪在二英膝下，痛哭流涕，请求她原谅。二英含着泪水双手抓住徐平，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后边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没有过不去的槛。”

徐平在外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尽管家里经济条件比起过去差些，但正常生活还是完全可以保障的。二英看到一家人重新走向正规生活，便对未来生活更有自信心。

一天，二英领着儿子去超市购物，无意中发现徐平同一位美女又说又笑地推着车子也在采购物品。二英简直都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二英越看越生气，越想越来火，抱着儿子返回了家。

到了下班时间，徐平按点回到了家。

二英正在厨房做晚饭，心里很生气，一句话也没有。徐平看二英小脸拉得很长，便主动与她搭腔：“怎么啦？小脸拉得那么长？”

她强压住怒火说：“没什么，吃饭吧。”

徐平对二英的态度变得渐渐冷淡起来，对家的事情不理不问，把家当作旅馆，说回就回，说走就走，最后以种种借口夜不归宿。

二英觉得这样不行，一定要找他好好谈谈，把事情说说清楚，尽快把他挽救过来。

经过反复询问，徐平终于说出了真相，他真的同那位女人搞上了。更可恶的是，不管怎么跟他讲道理，怎么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连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都没有，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俩终于分手了。徐平彻底离开了妻子，离开了可爱的儿子，离开了曾经给他带来幸福的港湾。

三

母子俩相依为命，二英既当母亲又做父亲。儿子长时间见不到爸爸，经常问：“妈妈，爸爸上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上学、放学都不接送我？”

每当儿子问起这件事，二英心里总是酸溜溜的，可孩子还小，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创伤，也不能过多解释什么，她只好无奈地对儿子说：“爸爸出差去了，妈妈接你不是一样吗？”懂事儿子看到妈妈面部一副不乐意的表情，也就不吭声了。二英为了给儿子一个健康心理，节假日只要有时间，总是想办法领着他去公园、外婆家去游玩，为了培养儿子从小有一个爱学习的良好习惯，几乎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他的身上了。看到天真活泼的儿子一天天健康成长，她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母子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静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固有的生活被打破。

一次，二英去参加同学聚会。同学相聚是美好的，大家有说有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平安曾是班干部，一位热心人。多年来，始终以一个老大哥的角色关心着大家。对二英处境比较了解，他通过这次相聚，了解到在省城工作的李志离婚后至今还是独身，认为二英与李志比较合适。

经过平安热心地穿针引线，通过一段时间的彼此了解，他俩结合了。

没有举行隆重的仪式，只是简单地请了几位要好的中学同学进行了小聚。夜晚是美好的，虽然已经找不到初婚之夜的感觉，但仍很幸福，彼此有一种依靠，有一种安全感。

为了支持李志工作，尽到妻子一份责任，二英卖掉了房子，与儿子一起搬到了省城。

大都市生活，各方面条件很优越，让二英有一种跳出井底的感觉，大开眼界。可大城市生活消费水准高，加上儿子上学费用增加，生活过得比较拮据，二英为了减轻李志的经济负担，主动去外面找了一份工作。

李志对军军的关心就同自己的儿子一样，时间长了，建立起一定的感情。

良好的家庭环境，给军军学习成绩提高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二英从心里高兴，终于雨过天晴见到太阳了，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家庭和生活，对李志体贴入微，把家里家外安排得紧张有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李志见二英是那么能干，那么勤快，那么懂事，那么孝顺，心里头更是乐滋滋的。

婚后生活永远不会像谈恋爱时那样弥漫着梦幻般的激情，要挑起建设家庭的重担，就要为共同的幸福付出最大的努力和必要的牺牲。性格外向、干事利落的二英，为家庭一些琐事，对做事一贯比较木讷的李志要求越来越高，有时甚至要求他按照自己的意志、标准去做事，有时还会对他进行指责，让李志很尴尬、很疲劳，渐渐对二英失去了兴趣。

一个男人对曾经热恋的女人态度冷淡、疏远，这是多么危险的征兆啊。

二英逐渐发现李志不知是怎么搞的，一个很文静的人，怎么经常莫名其妙朝她发脾气，哪怕遇到点小事情，也会跟她理论半天。起初二英并没有在意，想着他是不是在单位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总是让着他，不跟他计较，把委屈都藏在心里，想着都是为了这个家。为此，二英很郁闷，也不断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是不是哪些地方没有做好，惹他生气了？是不是军军同他闹矛盾了，让他很不舒服？在李志心情舒畅的时候，主动与他心平气和地沟通，想深层次地了解点什么，好对症下药，和平解决内部矛盾，好好过日子。

多次沟通，出乎二英预料，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并不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李志不但不愿意跟她交流，反而变本加厉，态度更加冷淡，直到最后发生了冷暴力。

最终，他俩由于性格的差异，通过协议和平分手了，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夫妻生活，分道扬镳。

四

二英与儿子搬出了曾经让他俩温暖的家，在外租了一套房，出于经济状况，租住的面积并不大，房子虽然小些，但让二英心情舒坦了许多。

军军虽然从小缺少父爱，但他在妈妈多年耐心细微的关怀下，是个很懂事孩子，对妈妈的婚姻，对家庭遭遇的不幸，很同情。对自己要求一直很严格，生活上能省则省，花钱从不大手大脚，生活自理能力很强，学习也很卖劲，成绩在班上一直都名列前茅。

军军顺利考入一所重点中学，良好的学习环境，给他带来了更多自信。

为了生活，为了儿子学习，二英平时生活得很简单，能省则省，小日子过得虽然单调些，但很省心，很自在。

二英心情更愉悦，更坦然，业余生活安排得很丰富，很充实，与儿子一道过着快乐的生活。

时间长了，二英身边有许多好心人对她婚姻遭遇很同情，更多人都在默默地关心她，为她到处穿针引线。可二英害怕，过去受的伤害太深了，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结婚了。

五

夏日，天气很闷热。二英吃完晚饭，进入卫生间洗澡。洗澡过程中，她无意之中发现自己左侧乳房有点痛，再用手指仔细按压，感到里面有一个疙瘩并且有痛感，她想着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便擦干身子上床睡觉了。

经过检查，大夫要求她立即住院做全面检查。

二英一下子懵了，说：“难道我得的真是癌症吗？”

大夫说：“没事的，给你做个全面检查，好让你心里面踏实些。”

结果很快出来了，她得了乳腺癌。

二英坐在病床上，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她不愿看到和难以接受的现实。这不是单纯的一张病历而是一张生命的宣判书。

大夫根据她的病情，进行了反复会诊，最后一致认为赶快做手术——切除。

手术前，二英把儿子专门叫到医院进行了一番生死离别似的交待。懂事的军军真的长大了，在母亲跟前表现得很坚强，不停地安慰妈妈，鼓励妈妈。

二英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军军站在手术室门口一步都不愿意离开，祈祷上帝保佑妈妈，能早点顺利出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门上的灯亮了，门慢慢地开了，看着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推动床上，身上盖着白被单，手上挂着吊瓶，军军立刻快步走到跟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两眼闭着。大夫对军军轻声说：“没有事，手术很顺利，很成功，现在你妈妈麻醉药性还没有过，一会就醒来了。”

二英躺在病床上，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军军看到妈妈睁开了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一次次放疗，一次又一次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她没有被吓倒，终于奇迹般地战胜了病魔，从死神手中逃脱出来，或许是因她心底善良感动了上帝吧。

二英重新恢复了健康，就像经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把生与死看得很淡，把任何事情看得更简单，只要好好活着比任何东西都重要，都珍贵。

六

军军顺利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四年里，他始终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为了减轻母亲经济上的压力，坚持勤工俭学，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高校教育。毕业后，通过考核又很快应聘到某国营大公司。工作中，他与本单位一位美女相识、相爱……

二英光荣退休了。这是人生最美的时候，按理说事业到站了，儿子工作稳定了，自己支配时间多了，应该在家好好享受快乐，可她并没有这样去做，而是重新返聘继续工作。

一天晚上，二英躺在床上突然感到右侧乳房很不舒服，条件反射地用手指仔细去摸，发现同过去左侧乳房现象几乎完全相同。她急忙走到镜子跟前，反复对照观察，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多年前去的这家医院，今天她很不情愿地又来了，治疗的是同样的病。

手术麻醉药性过后，她慢慢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两只乳房被切除了，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呀。

她躺在病床上，整天沉默不语，情绪烦躁，让医务人员十分担心，他们不断做她思想工作和心理健康治疗，但是效果甚微。为了让二英主动配合治疗，尽快摆脱危险期，医务人员动员她的儿子劝导安慰她。这招很管用，二英心头终于敞亮了许多。经过医务人员的精心治疗，病情很快趋于稳定。

二英再次面对病魔乐观地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笑得是那么灿烂。二英如期出院了。

她用善良感动了老天，得到了老天眷顾;用顽强震憾了老天，得到了老天恩赐。她重新获得了生存的权力，得到了自己应该享受的温暖。

责任编辑：张天煜